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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蓝衣社碎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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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蓝衣社碎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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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蓝衣社碎片9 (547 reads)      时间: 2003-9-29 周一, 12:39      

作者:游客海归商务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第九章 复兴狂飙
  
  1、
  
  1933年1月30日的阴沉午后,在遥远的欧洲,希特勒宣誓就任德国总理。从总统府出来后,他回到他的“战友”中间,眼里满是泪水,一句话都不说。
  当天晚上,数以十万计的冲锋队员点着火把、高唱着《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歌曲,整齐地行进在柏林。他们的高统靴在街道上踩出整齐的“拓”、“拓”声,整个夜晚,柏林都充满了一种纳粹的气息。在一家旅馆的窗户边,对他狂热的党徒,希特勒一会致以纳粹敬礼,一会擦去脸上的泪。
  据说,德国年迈的总统兴登堡元帅,在这一夜也认为“那个下士唤醒了德国精神”。
  “那个下士”唤醒的又何止是德国精神?这一天,蓝衣社首脑之一、驻柏林的中国使馆武官丰悌也站在一扇窗户边。他的身边站立他以前的教官赫尔曼-克瑞伯。
  克瑞伯中校是前魏玛德国驻南京的军事顾问团团长。他是一个优秀的战术教官,但还有一个特殊身份,就是狂热的纳粹党人。20年代希特勒发动“啤酒馆暴动”时,克瑞伯站在希特勒的身边,并在危急时刻保护过“元首”。随后,他和希特勒一同被囚禁,并亲耳聆听希特勒口述《我的奋斗》。
  早在1932年5月的南京时期,克瑞伯就给希特勒写过一封信,这封信谈到了刚刚形成的蓝衣社对纳粹党的向往:
  “……蒋介石阁下对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已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他希望得到……我们党组织的完整资料。……我们党怎样成功地推行如此严格的纪律?如何采取严厉手段对付持不同政见者?这一切如何干得如此成功?他……要有关全党的资料。”
  就是因为这个向往,丰悌才被任命为驻德使馆武官。此后,蓝衣社还每半年派遣几名成员组成“赴德考察团”,以借鉴纳粹党。
  这一夜,当浩大的冲锋队从他们眼皮底下通过时,丰悌一脸的羡慕、热切。他再次敦促这个希特勒的朋友、中国法西斯主义的“教父”,给明瓦廊以纳粹“全党的资料”。
  克瑞伯却调皮地说:“……全党的资料?你们还需要吗?我们党的全部秘密都在元首的身上,在戈培尔博士、罗姆先生、希姆莱先生,以及我们‘北方领袖’施特拉塞的身上。”
  这年春天,在给南京的一封信里,丰悌写到了这个对话。不久,它就成为明瓦廊津津乐道的口头禅。一年多以后,邓文仪还一脸谦虚地说:“……我对特工到底是外行,太不行了,要做希姆莱只有雨农(戴笠)才够格,我是甘拜下风。但戈培尔是我们大家都可以做的……”
  被公认的“蓝衣社戈培尔”,却是康泽。
  
  1932年5月,因为误把易德明的“办公电话”告诉给另一个蓝衣社成员,康泽受到“弹劾”,失去了革青会书记一职。把该职移交给任觉五后,他专注于宣传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此,他开始了一项新生的、朝阳般的事业,那就是为明瓦廊构建一个民国最庞大、最无所不在的宣传系统。
  “九分宣传,一分武力”是孙中山的名言。蓝衣社的众多“太保”都从事过宣传工作,也都重视宣传处。在“联络处”、八宝街时期,腾杰和贺衷寒都多次强调过“宣传工作的压倒性地位”。晚年腾杰曾谈到,“早在力行社成立之前”,他就“向蒋中正建议,应建立一个新机构,并利用现成的机构使(之)结合成一全国性的宣传网”。而贺衷寒更构想,蓝衣社的宣传网,应“多边无定型”,但基调应“一致”。即宣传渠道多样,形式多样,但论调统一。
  这样一个宣传网的建设,落到了康泽的头上。凭借《中国日报》的经验,宣传网进展之顺利,甚至出乎康泽本人的意料。
  早在1932年春夏,康泽就统管了黄埔系统的10余份报纸。使这些报纸“多边无定型”但论调“一致”,是康泽的第一个任务。《康泽自述》曾记载一个辛劳时期:“每月或每季度发一《宣传大纲》,有临时事件发生,则发临时的《事件宣传纪要》。……”
  通过《大纲》、《纪要》,康泽严密控制了报纸的论调。那么,如何“利用现成机构”以缔造“全国性”的宣传网呢?1932年的9个月时间,康泽先是对宣传处和革青会作了一个异常关键的联系。那就是发展报人入会。
  大批报人的入会,使蓝衣社控制了一批报纸。然后,当年夏天到次年春天,宣传处以狂飙的姿态,介入着中国尚不成熟的新闻事业。到1933年春天,康泽的宣传处控制了民国区区数百份报纸中的100余份。他们的声势在短短一年内,就超过了CC系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
  南京以《中国日报》为核心,形成了包括《中华周报》、《国际周报》、《国际译报》、《中国与苏俄》月刊等在内的传媒群;汉口是《扫荡报》、《新中华日报》,青岛是《新青岛报》,天津是《现代社会周刊》,西安是《西北评论》半月刊,长沙是《乐群》月刊,杭州是《人民周报》,南昌是《青年与战争》周刊,太原是《华闻晚报》,福州是《南方时报》……
  手笔最大、声势最猛的,是宣传舆论中心上海。康泽在叶维的支持下,使上海最终形成了以《前途》杂志为主,另有《社会新闻》月刊、《新社会》半月刊、《思想》月刊、《民族文艺》杂志等报刊的传媒群。
  最后,当1933年春天的北平,四份有地位的报刊《北方日报》、《老实话》,以及自诩为“独立报纸”的《实报》和《世界日报》,也被纳入蓝衣社宣传系统后,宣传舆论机器就全面成形了。在蓝衣社必然地土崩瓦解之前,他们要利用这个庞大的网络,让形形色色的思潮,来自西方的“不适合中国”的自由主义、原本式微的“实业救国”思潮,“封建”的新儒家主义、乡村民粹派运动等等,都先土崩瓦解掉再说。
  
  康泽之后,渐渐引人注目的,是“希姆莱”戴笠。
  成年后性情大改的戴笠,在“四大金刚”中年龄最长,而资历最浅。可能因此,他不象康泽那样才华外显。但10年的浪荡生活,使他锻炼出投机钻营、冒险进取、察言观色、揣摩迎上、含辛茹苦等性格。这是一个性格改变命运的范例,在30岁前后,他一点一点地挽回自己人生的颓势。
  加入蓝衣社之前,他常年“自费”在北方各地搜集军阀的情报,没有领取到一毛钱的活动经费,连黄包车也坐不起。但他是一个狂热的苦行僧,为了把情报及时送到蒋介石的案头,他总是连夜整理情报,草草一觉后,在夜色仍然凄迷的南京步行上几个小时,绕过整个城市到中山陵园官邸。冰霜、风雨,依然天天如此。
  他还经常忍受蒋府佣仆,包括勤务、司机、厨师、娘姨的白眼讽嘲,经常听闻到“小瘪三又来了”的话语。主高奴大,他总是一言不发,继续极其坚忍、事事谨慎地卖力,终于博得了后来的蓝衣社同僚、蒋介石妻侄毛邦初的同情。
  他渐渐地、虽然不那么引人注目地改变着地位。1932年初,蒋介石任命他为蓝衣社特务处长。这是他这种性格、这些努力的命运回报。
  出任处长后,郑介民成了他的主要助手------副处长。他们性格、志趣、特长的互补性都非常大,以至于几年后,被人称为是“黄金搭档”。此外,从“自新训育班”要来的30个人,成了他第一批的部下。这些人清一色地是黄埔学生。一开始,特务处也和蓝衣社的众多机构一样,是黄埔系的延伸。
  但戴笠非常实际。在浪荡、穷困的日子里,他见识了各种各样身份的人,了解到在弄巷、贫民窟、码头也有能干的人。底层上海的头子杜月笙是他的朋友,此时已是俨然的头面人物,这说明了什么?
  这一年5月开始,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如青帮大小头目、盗窃犯、小流氓,以及变节者,无业游民,慢慢进入了特务处。比如王克全。王克全是原中共江苏省委的一个成员,骨头极软,CC系特务逮捕他以后,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让他变节了。他被释放后,怕遭到共产党的报复,整天躲躲藏藏,生活非常潦草、潦倒。令人忍俊不禁的是,这样的地下生活,反而历练出特工所需要的老鼠那样窥视,在阴暗角落活动的能耐。这样一个人被戴笠一眼看中。后来,他在刺杀杨铨的行动中,果然发挥了他的这些能耐。
  又如杜月笙的弟子王兆槐、陈墨,这两个人都是身兼警察头子和黑帮“恒社”头目的兵匪一家的角色,兵带得、酒喝得、钱要得、人杀得。他们帮助戴笠在上海建立起散布租界内外、遍及社会的内线网。
  洪门大头子向松坡的许多门人弟子,那些胡作非为、鱼肉市井的粗坯,也神气活现地出入在鸡鹅巷令人莫测高深的弄巷里。
  几十名黄埔生和这样的一些老鼠、蟑螂、臭虫、苍蝇,拼凑成了1932年的蓝衣社特务处。戴笠后来的“中国希姆莱”的名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戈培尔”、“希姆莱”之外,蓝衣社也有自己的“施特拉塞”。这个纳粹党的“北方领袖”是个滔滔不绝的演说家,但几乎从一开始,他与从南方起家的元首就有微妙的裂痕。无独有偶,蓝衣社的这个人也是一个有名的演说家,与明瓦廊也几乎一开始就有隔阂,并且,在1933年春天,他也成为蓝衣社的“北方领袖”。
  这个人,就是明瓦廊唯一的非黄埔“太保”刘健群。
  
  2、
  
  1932年秋天,在明瓦廊,刘健群开始组织蓝衣社在“自新”、“团警”之后的第三个培训班。这个班以培养民运干部为主。
  这个班的名称是“军委会特训班”。它宣布的招生条件,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大专以上学生和校级军官。原布衣团成员主导了这个班,它有深重的“刘健群痕迹”。康泽后来回忆,在南京“这个班的社会影响,要远大于自新训育班或团警班”。
  许许多多学生出于“复兴民族”的热情,志愿放弃了高收入。总共录取五百人,报考人数却超过三千。310名大学生被录取,另有190名军校学生也在此列,不过绝大多数不是黄埔生。这五百人是1932年唯一的非黄埔力量,也是蓝衣社后来数十万成员中最有理想、文化素养最高的分子。
  10月7日“放榜”。10月10日,在国民党建党节这个意味深长的日子,特训班开学了。特训班学制半年,作为明瓦廊唯一的非黄埔人物,刘健群精心经营这个“嫡系”。他迅速博得500名部属的钦赖。几十年后,一个叫李茂永的学员写到了他对刘健群的印象:
  “……刘健群确实有其特殊的地方。与人谈话时,他态度谦和,虚心听取对方的意见;他头脑清晰,反应灵敏,对他人提出的问题,能很快作出使人比较满意的答复。在大会演讲时,不带讲稿站着讲,所讲的话题迎合大家的心理。他声音洪亮,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毫无倦容。”
  但也正是这个班,使刘健群与明瓦廊的关系开始微妙。
  
  晚年腾杰曾谈到,军人会和革青会先后介入了这个班,甚至为争夺成员发生过摩擦。刘健群曾对他“讨论如何阻止康泽介入该班人事的办法”。而康泽之外,打算排斥他的明瓦廊人物,就是贺衷寒。
  1933年1月,为“防止刘健群势力的扩张”,刚刚出任书记的贺衷寒,把军委会特训班改名为“中央军校研究班”。这么一来,全部500名政训班学员,那些和黄埔八杠子都打不上关系的文人、大学生们,就从刘健群的嫡系变成了“黄埔系”。
  刘健群变成了异常孤立的明瓦廊“外来户”。还不止于此,1933年1月,似乎是此前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春风得意的刘健群,一个无比灰暗倒霉的月份。500名嫡系被“釜底抽薪”后,他又“后院起火”。
  这就是在南京传为一时笑柄的“《抗争》事件”。
  “《抗争》事件”的主角之一是刘健群的妻子胡蕙兰。这是一个有神经质的女人,自刘健群来到南京后,她不断怀疑刘健群有外遇。这一年春节前后,她自费出版了一个小册子《抗争》,小册子披露了刘健群的种种隐私,他们的家庭琐事和婚姻生活。在《抗争》里,刘健群被描述成一个狭隘自私、卑琐自大的人物。
  小册子南京整整散发了一万多份。一时之间,街巷市井几乎人手一份。不久后,上海的几家小报也惟恐天下不乱,纷纷转载《抗争》。它成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政坛丑闻。
  “尴尬人”遭逢“尴尬事”。刘健群擢升太快,太得蒋介石的宠信,这使南京官场对他或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这一年2月初,蒋介石终于下达了手令:免去刘健群总政训处长的职务,“另有任用”,由贺衷寒“兼任该职”。
  “《抗争》事件”后,明瓦廊召开了蓝衣社1933年年会。蒋介石亲自主持会议,会议的议题是热河危机、华北危机。在这个会议上,刚刚上任一个多月的贺衷寒,提出成立华北分社,一方面,是对抗近在眼前的“满洲青年联盟”的威胁;另一方面则是“安抚华北”,使之纳入南京的权力版图。
  邓文仪后来总结,“十余位力行社社员被派往蒙古华北工作。……是继武汉后,另一次集体行动”。
  冥冥之中,象一颗草籽一般,形影孤独的刘健群被来自满洲的烈风吹动。他参加了这次“集体行动”,成为蓝衣社的“北方领袖”,并担负起在华北的重任。
  
  早在1931年制定《虎卷》计划时,“满洲青年联盟”所勾画的伪满洲国版图,就包括一个塞外小省热河,和沿长城延伸的一条“非武装走廊”。“满洲新秩序”建立后,石原、板垣、土肥原等人立即着手这一新的征服。
  1933年2月23日,日军2万余人分三路进犯热河。10天时间,热河全境沦陷。3月3日,日军6师团一部128骑,占领热河省会承德。该部在承德大肆劫掠。这个师团意志顽强、作风凶狠,4年多以后,正是他们成为“南京大屠杀”的首凶。
  “保卫长城”的声音,在这一年3月一下子成为华北大地最苍劲悲怆的声音。风雨飘零中,战争在长城的300里隘口间铺开,每个关隘都有恶战。几十万人马往来冲杀,只有苍天、黄土、长城、夕阳才静默无声。
  在这样的恢弘时空里,“满洲青年联盟”和蓝衣社终于在长城两侧,用炮火、大刀、思想和身体进行碰撞。两大青年军人集团、两大秘密组织成为这个战争的主角。
  “贺衷寒时代”就在这样危急的背景下开幕了。
  
  3、
  
  在“腾杰时代”,淞沪和大别山是蓝衣社的活动重点。蓝衣社在其它地区的组织均极为微弱。平津与华北更是其中最脆弱的链条。以北平为例,它虽然是最早的四大支社之一,但一直到此时它也只有一个人数很少的革青会分会,和特务处的一个工作站。与其说这是一个组织,不如说这是几十号人的一个秘密俱乐部。它的书记贾毅一份薪饷、几杯小酒,日子与在胡同里的大部分人并无不同。
  山海关、热河的炮声震动北平后,这里因缘际会,成为蓝衣社再一个活动重点。2月,贺衷寒已往北平派遣了一个工作小组。它包括因为武汉反腐、名气已经很大了的邓文仪,特务处副处长郑介民,以及武汉书记干国勋等。
  三个力行社员连同10余名特工人员,在东城栖凤楼的一条胡同里租赁了一所二层带院子的住宅,做长期停留的打算。他们不过是蓝衣社北平活动的“先锋官”。紧接着,在贺衷寒目光的注视下,前往北平的,是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
  
  2月底,“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在十余条军列边,铁石般地挺立着一个将军的身影。他的手一直举在帽檐边,表情严峻,目光森冷。在他的身边,铁流一般地,望不到尽头的持械军人涌进站台,涌过他的身边,涌上火车。
  这一天是霉雨天气。雨水不断地沿将军的帽檐、肩章上淌下,他的军装早就湿透了,但仍然一动不动。火车站喧天的锣鼓,无数市民、学生、记者的注视,似乎一点都不能惊动他。仿佛他的心已经在遥远的华北了。
  2师、25师官兵的长龙已经到尾巴上了,关麟征、黄杰走过来了。此时,他的身体微微地、不被人觉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他的目光由森冷转向热烈,几名卫士为他铺展开了一幅白布。
  他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白布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笔划。随后,是关麟征、黄杰,随后是百余名出身农家、视野多少有些狭隘的士兵。他们纷纷咬破手指,你一字、我一句,以拙劣字体续成了一阙《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不知道是哪个学堂的学生率先唱了起来。随即,将军沙哑的嗓音加入了,无数人加入了,歌声撞击着南京广漠的天空。将军的眼睛里先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接着这水汽凝固、扩大,化作了满眼的泪。
  这眼泪感染着站台,这是南京罕见的眼泪。将军没有去拭抹它。
  2师、25师官兵后面,是一队一队更加威严、潮水一般静默涌过的宪兵。罕见的钢盔、仪仗,衬托着将军的泪花。此时,人群激动喧闹了起来:“宪兵三团!大英雄!”“宪四团的兄弟,好好地打鬼子!……”
  两个姑娘冲破卫兵的警戒线,给蒋孝先、吉简章这两个宪兵团长,佩带上了姑娘连夜编织的绒线花。
  一个当过私塾教师的老先生,颤巍巍的身躯也灵活地穿过卫兵的警戒线,把有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字样的锦旗,披到了将军的身上。随后,聚集着数万民众的车站沸腾了,男女老少都试图冲破卫兵的警戒线。卫兵的脸上热泪纵横,但仍然不肯放行,苦苦地劝说着人群。
  这个将军,就是贺衷寒。
  
  这一天,在南京火车站的几万民众,还很少有人知道,贺衷寒,以及他所送行的关麟征、黄杰、蒋孝先、吉简章四人,都是让市井开始惊恐的蓝衣社首脑。但即使知道,一个多月后再次出现在南京火车站的一幅令人肝胆俱裂的图景,也足以使亿兆苍生,依旧把那远征的2万余人,那个在火车站用泪眼送行的将军,当作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依旧是十余条军列,军列边依旧站立着贺衷寒。然而这一天的贺衷寒,却没有戴军帽,他的头上刺眼地扎着一条雪白的布带。他眼中泪水所蕴涵的悲恸,似乎折射着五千年和四万万的痛楚。
  在贺衷寒泪水的衬托下,花圈和白幛,挽联和松柏,静默无息地和一直延伸到火车站广场的几万人,等待着一个个黑色匣子的捧出。飘扬的青天白日旗,高远的南京天空,迎接着近2万个幽灵。然而捧回的不过是一千多个做象征的骨灰盒。大多数人的躯体,已经融合进长城与黄土了。
  就在这一个多月里,在长城,蓝衣社控制的2万余名出征军人,损失了2/3的人马。
  《关麟征传略》简洁地描述了古北口作战的情形:“……关麟征奉命率25师北上至古北口抗日。是役,他亲率149团猛烈反击日军,双方短兵相接,战斗惨烈,关麟征被炸五处受伤,浑身是血,身边官兵全部战死……”
  3月12日下午3
  时,古北口失守。关麟征师伤亡过半。其副手、“军人会”成员张耀明接替负伤的关麟征,再次集结部队,在口内南天门一带阻击。此后20余日,“……起初是关麟征25师在第一线,被打残了。黄杰第2师顶上去,换下第25师。第2师被打残了,刘戡的第83师又顶上去,换下第2师。……”
  至3月底,3万军人几乎不成建制。同时歼敌5千余人。《时世月报》第二卷第二期在战后曾刊登中日双方战果,称整个长城抗战期间,中国军队共伤亡、失踪6万5千余人,其中关麟征等所属的“徐廷瑶军伤亡65%”,达2万余人。
  日本方面,共伤亡6千余人,大部为关麟征等人所歼灭。
  近2万人死去了,阵亡的700名军官,绝大多数是蓝衣社军人会成员。一个个往昔音貌尚存、生龙活虎的人,先是身体上穿透了密集的枪眼,随后又化作了一把土、一股烟,再也看不到了。
  它也化做了贺衷寒在站台上的声音:
  “弟兄们,我们回家了!……我们都回家了!”
  随着这个暗哑声音的响起,哭声连成一片,汇成了南京当夜的家家熄炊、户户招魂。那个私塾老先生,再次颤巍巍地爬上一条高凳。他持着一条长长的招魂白布,用力地挥舞着手,他带着哭音的嘶哑嗓子喊着:“孩子们,到西边去,那里是阳光大道!……”
  
  4、
  
  在漫天的霉雨下,出征、招魂、悲恸、眼泪……是这个春天的南京日子。长城大战牵连着亿兆苍生的心灵,即使战事已经平息,后方高校、商界、新闻、卫生等慰问团,仍纷纷从淞沪、武汉涌到华北。南京站的站台日夜没有停息,贺衷寒几乎天天都出现在这里,为一群一群蓝衣社的人流送行。
  3月,在潮水一般的人群中,第三批、为数达几百名的蓝衣社成员,又从这里出发了。这就是刘健群、李秉中、陈春霖、余洒度等率领的“华北抗日宣传总队”。是蓝衣社派遣的身负“华北中央化”使命的人员。
  “华北抗日宣传总队”在3月19日由贺衷寒下令组建。筹备处设在南京韩家巷,政府每月拨款2,800元。据《申报》报道,它“不到十日”就完成组建。其主力是政训班的300余名文职学员。
  在组建“抗日宣传总队”前,贺衷寒作出了一个对蓝衣社有最重大影响的决策。那就是计划把蓝衣社从原先的“精英组织”,演进为一个席卷民国的群众性运动。
  这就是贺衷寒的“复兴社”构想。复兴社,始终是“贺衷寒时代”的主旋律。
  
  3月27日,在南京火车站,同样是在贺衷寒的送行下,“抗日宣传总队”的几个大队长,李秉中、陈春霖、余洒度等先行出发,“到北平待命”。送走这个小队伍后,在苍茫的暮色中,贺衷寒回到了明瓦廊。
  这一个晚上,在明瓦廊,贺衷寒召集了一个简短的干事会。干事会的第一个议题是设立蓝衣社华北分社。
  南京已决定由何应钦取代张学良,负责平津、华北的军政要务。但何应钦前往华北,“仅带了秘书与副官二、三人”。贺衷寒提出,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华北,蓝衣社应成为抵抗日本的“发动机”。
  为此,贺衷寒继而提出,要组成一个“赞襄何氏”处理各重大事务小组。这是一个“非正式的六人小组……以刘健群为首,除方觉慧外皆为力行社员”。这些社员“皆是何应钦的亲信、旧属和学生”(干国勋,《回忆录》)。
  在此基础上,也以刘健群为首,将华北五省二市脆弱的、不过区区数百人的蓝衣社组织,合并为“华北分社”。原北平支社书记贾毅“他调”,以便刘健群全权负责。
  更重大的议题,是贺衷寒的第二个决定。那就是在华北组建蓝衣社的第三层组织,“中华复兴社”,一方面,是作为力行社、革青会的“掩护机关”,另一方面,则“充实华北分社的中下层力量”,以领导全华北的群众性抗日活动。
  贺衷寒言语铿锵地宣布,“宣传总队”的300余人组成复兴社的第一个支社。宣介溪任支社书记,原布衣团的十几名成员,分别担任助理书记、组织干事、宣传干事、小组长等职。
  又何止是华北和这个支社?这一天,几乎从贺衷寒话音始落的那一刻起,一个无比浩大、延续四年的群众性“复兴运动”就揭开了序幕。此后几年,数以千万计的民众,无数的青年、妇女、文人、市民、华侨、儿童组织,都在贺衷寒目光的注视下,被纳入了蓝衣社的轨道。蓝衣社运动从精英运动,变成了一个效仿纳粹德国的群众运动了。
  也从贺衷寒话音始落的这一刻起,经历力行社的“联络处”阶段、八宝街阶段,明瓦廊时代,蓝衣社终于行进到了“复兴社”时代。就从这里开始,此后的4年多时间,复兴社吸收了数以十万计的知识青年、公务员、中产市民,甚至工人、农民,它的触角延伸进所有的社会角落,震动了蒙昧的民国。它的躯体是如此庞大,以至于后来的大多数中国人,都把这个基层组织视为蓝衣社的全部。
  
  早在1932年5月,第一个复兴社小组就在太原出现。随后,8月份,上海书记叶维在中国公学,曾组建了一个复兴社“直属小组”,南京书记任觉五在中央大学成立了第一个区社。当年底,复兴社已发展了三个区社、四个小组。
  这些复兴社的小组织,都以早期的四大支社为依托,同时都以学校的“教师、大学生为主”。这些小组织都微不足道,另外,总社也都没有认可过。
  随着贺衷寒一声令下,“复兴社阶段”开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政训班学员之一李茂永是最早的复兴社成员,后来,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在复兴社的生活。
  3月28日的傍晚,太阳已经落山了,春天的气息却静谧地覆盖着韩家巷。这是行将开赴华北的前夕,几百名特训班学员有的忙于整理行装,有的在给家人写信。李茂永则闲闲地翻阅着一本外国小说。
  但他们在午后就得到了通知,当晚“有任务,不得外出”。于是就有人不时地看看手表。
  一直到入夜时分,特训班的一个区队长才来到李茂永等人的宿舍。集队后,他带着宿舍的十几个学员“到本部对面的一个院子”。他们先进入一个小房间,接着,一个陌生的“负责人”分发了一份“调查表”给他们。
  领到调查表后,这些人“才晓得是来加入复兴社”。他们详尽地填写了自己的履历、家世、亲属和所有社会关系,然后把表格交给“负责人”。每收到一份表格,“负责人”就再给这些人分发“宣誓词”一张。
  然后,他们来到另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大约有40平米,显得很空荡,却布置得很庄重。房间的两端都悬挂着蒋介石的半身像,两边墙上贴着很多标语,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党------国民党”、“一个政府------国民政府”、“一个主义------三民主义”、“一个领袖------蒋委员长”。
  这样的场面使十余名青年屏声静息。在负责人的指挥下,他们一列地站在蒋介石的半身像下,左手执着贺衷寒起草的“宣誓词”,右手握拳,而后由他们的区队长和那个“负责人”监誓,进行宣誓:
  “余誓以至诚,复兴中国革命,力行三民主义,效忠领袖,服从组织,严守机密。为达成使命,甘任劳怨,不辞牺牲。如违誓言,愿受最严厉之制裁……”
  宣誓过后,他们把写有宣誓词的那张纸交给区队长,由区队长当场焚毁。然后,“负责人”开始了简短的训话。
  训话先是许诺“参加之后,工作和生活都永远有保障”。随后,“负责人”表情严肃地宣称了复兴社的三大铁律,即“生的进来、死的出去”;“泄密者处以极刑”;以及“单线联系、只有纵的关系”。
  “纵的关系”就是他们和自己组长的关系。这一夜他们被告知,他们编为了一个小组,组长就是他们的区队长。
  训话结束后,他们无声地退出房间。在院子里,他们见到了一组一组的同学。全部310名学员在这一夜集体加入了复兴社,统共编了20多个小组。而在他们宣誓的同时,附近房间的蓝衣社组织处人员,已把他们的调查表资料制成一张张小卡片,卡片上不仅有一个号码,还留出了很大一块空白,以定期填上“考核评语”。
  根据“考核评语”,他们“每三个月都有一次提升的机会”。文职的升入革青会,武职升入军人会。但此时他们还都不知道这两个二级组织的存在,更不用说是力行社了。
  复兴社的《章程》很简单,只有短短六条。但他们却要接受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训练。训练分为技术训练和“特别训练”。技术训练包括驾驶汽车、收集情报、射击、爆炸等,这是每个人都要接受的。这个训练使无数的复兴社成员都具备了特工的基本素养,到次年,明瓦廊更秘密下发了《我们的训练》一书,以便各组长、书记进行技术训练。
  特别训练往往只争对行将升入革青会、军人会的成员,主要训练内容包括编保编甲、农村工作、学生运动、民兵训练,乃至碉堡构筑、化装侦察等。每个季度,在几个中心城市的郊外,都总有几十上百人被秘密集中,进行这些训练。训练完成后,他们往往都被告知已升入革青会和军人会,然后以他们为组长,他们开始发展自己的复兴社小组。
  邱开基的汉口缉私处通过烟土专卖,已经大发其财。一开始每月收入在六七十万元,到1933年春天已暴涨到四百万元。但蒋介石每个月只从这笔巨款里截留区区20万元给明瓦廊当经费,在有着几百上千名工作人员的明瓦廊,这只够支付工资。于是,“量出为入、就地筹款”成为复兴社的财务制度。每个组长都可以根据“发展需要”,收取组员的社费和发动“乐捐”。于是,不久后的特别训练里,还添上了组长的财务训练。
  在最早的一年多,复兴社相当部分的成员都活动在学生团体、学校里。比如李茂永在抵达华北后,曾深入到北京大学、燕京大学,活动在学校的食堂、各种各样的讲座、甚至学生宿舍里。他也发展了几名学生入社。按照组长的指令,一开始这些新成员只和他本人“单线联系”,社费的收取、活动的布置,也都由他经手。一直到“考核”完成后,他才带领新成员参加小组会。
  一开始,复兴社相当纯洁也相当有力。散布在全国各地的成百上千个小组,每周都定期开会。他们依据明瓦廊的命令,活跃地进行控制民间、渗透社会的工作。有的“走出去”,以秘密身份加入一些公开的社团,而后逐步渗透、控制这些社团;有的“请进来”,许多社团的最活跃、最有才能的青年,一旦被认定没有亲共嫌疑、是“同志”,就由组长或组员出面发展入社。
  
  这就是后来复兴社数十万成员都目睹过的入社场面,都经历过的“组织生活”。因为宣誓现场的那些标语所流露出的独裁性质,事实上,复兴社也是新的、非孙中山的、属于蒋介石自己政权的开始。许许多多青年就从这里,踏上了自己日后的一生沉浮。
  加入复兴社的这个夜晚,让李茂永终生难忘。而第二天,还有一个他同样难忘的大会。
  3月29日是阴霾重重的一天。一大清早,南京开往北平的列车已停靠在火车站了。300余人集结在明瓦廊准备出发。但此时,贺衷寒下达了一个“紧急通知”。
  “紧急通知”要求他们到励志社去,参加“复兴社成立大会”。这样,这些年轻的学生也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了那个大人物。
  励志社会场的上方,同样悬挂着蒋介石的巨幅半身像,也有那些标语。半身像下则站立着黑压压的七、八百人,有教师、有学生也有军人。他们一列一列地笔直挺立。在贺衷寒、刘健群的无声指挥下,特训班学员也站成了几队。
  列队完毕后,贺衷寒出现在主席台上,他言辞简洁地宣布“成立大会”开始。随后,他退到主席台的一侧,蒋介石出现了。会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蒋介石用他奉化口音很重的声调,开始了演讲。
  这是一个长长的演讲。在贺衷寒不断的带头和示意下,会场出现了无数次的掌声和欢呼。人群始终保持着一种严肃基调下的沸腾。
  演讲结束后,贺衷寒又出现在主席台,他似乎用尽了他功能强大的肺部的全部力量,大声宣布,“中华复兴社成立”!
  刚刚成立的复兴社下设三个支社,华北支社之外,是南京支社和上海支社。散会后,李茂永和他310名同事、第一个复兴社组织,就踏上前往华北的路途了。路途沿京浦线延伸着,华北越来越近了。
  
  也是这一天,“满洲青年联盟”在天津秘密控制的一份“汉奸”报纸,以《大批蓝衣社员到华北活动》为标题,显示这两个秘密组织对抗的升级。
  
  5、
  
  以3月28日复兴社华北支社,3月29日南京支社和上海支社的形成为标志,蓝衣社的“复兴狂飙”卷起了。
  为“联系西南”,3月底,贺衷寒批准康泽组织“西南青年社”。与华北蓝衣社的组建一样,这个组织是蓝衣社“维系省级与中央的中间层机构”。它最主要的使命是“削藩”。
  西南青年社以四个四川籍贯的“太保”,康泽、曾扩情、任觉五、叶维,以及总社书记贺衷寒为首脑。他们先是在淞沪活动,把西南籍贯的二、三百名黄埔学生一色纳入;其中包括武汉反腐时期、面目诡异阴森的“锄奸团”头目杨又生。紧接着,它开始了辐射西南的一系列工作,特别是辐射他们的家乡------蒙昧的、遍布血泪、与南京严重隔绝的四川。
  相对于此时蓝衣社的潜力,以及日后发展成员50万人的规模,西南青年社似乎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组织。它一直到解散的时候,也不过区区300余人。但在康泽的运作下,一批批四川籍成员先后被派遣到成都、重庆,在蒙昧的四川大肆活动。不过一两个月时间,西南社在四川就发展了10余个复兴社小组。其中一个组长就是康泽的胞弟康济民。
  复兴社如同一棵种子那样,在广漠、古老的四川生根、发芽、茁壮着。此后只要有一滴水、一片土,它就会成长起来。后来,康泽就是依托这些力量,结合他入川的别动队一部,使蓝衣社一举控制贵州,对峙四川。
  这才有了后来八年抗战的稳固的大后方。
  
  “西南青年社”组成前后,在明瓦廊,那个蓝衣社的“圣女”,一直以自己纯洁的形象烘托着早期蓝衣社清新气息的人,陈启坤,因为身患伤寒,不治而死。临死前,她美丽深情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在床头的腾杰。
  或者,她也在注视着蓝衣社这1年另7个月,狂飙一般崛起的过程?注视着广漠蒙昧的国土?在明瓦廊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她结婚、工作,一直渴望能怀孕,为腾杰生一个孩子。虽然工作那么繁忙,事务那么多,她仍旧在闲暇时,以自己女性的细心在这个房间这里放上一些点心,那里插着一束野花,使一个小房间显得温馨而生机盎然,并多少透出了一些居家过日子的气息。
  她关爱着每一个比她还年轻的同事,比如林培琛、干国勋等。作为亲切的姐姐,亲爱的同志,她自己是那样忙碌,从不爱惜自己的健康,却不时地关照这些人的身体。她给他们递上一碗面条、一份零食,只要能换回一张笑脸一声叫唤,她就觉得心里满足地受用。
  在人事复杂的明瓦廊,只有她才不仅博得了林培琛、干国勋等人的信赖,也博得丰悌、戴笠这样的人的尊重。
  在纪律森严的蓝衣社,也只有她才有那明朗、欢畅的笑声。她的笑声,一直地飘扬在明瓦廊略略古旧、略略破败的园子里。没有她,早期明瓦廊就不会那样清新、那样动人。
  然而,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吗?她就要死了吗?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那朴素的碎花窗帘,照射在她苍白、年轻的面容上。活着有多好呃,看得到那郊外的花草,田野的牛哞,甚至连带着一些腥味的微风气息,都能嗅到。活着多好呃,亲人、恩人,乃至仇人,都在同一个天空下,都能让人以谦卑而感激的心思,去感念这样的人间。
  死了,会有一个怎样的世界呢?但即使有天堂,她也不愿意死啊!
  她平静地留恋着这个世界。不知道她在临终的回光返照时,对腾杰说了怎样的悄悄话。当傍晚到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终于渐渐地阖上了,手也渐渐地松垂下去。一缕头发松软地在她宽阔的额头前。……
  在腾杰撕心裂肺的叫声中,一个人永远地消失了。
  几十年后,腾杰仍然沉痛地谈到,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1933年的整整几个月时间,他都心神恍惚,一直不愿意相信陈启坤真的已经死掉了。到这一年秋天,因为他的状态一直不能恢复,蒋介石、贺衷寒都相当体谅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让他前往德国,一面是散心和忘却,另一面则是“考察”德国的纳粹政权。
  事实上,陈启坤的死,腾杰的“下台”,意味的都是蓝衣社清新时代的终结。
  
  陈启坤患上伤寒、去世的日子里,一连串后来震撼了全世界的事件,不时地进入贺衷寒的视野。在赢得德国政权后的一个多月,“国会纵火案”突发了。
  “国会纵火案”使希特勒下令取缔共产党。接着是反犹太潮流的席卷,是国会《授权法案》的通过。《授权法案》通过的这一天,戈培尔得意忘形地叫着:
  “再也没有选举了!今后一千年的德国生活方式已经被确定了!……”
  在这样的声音里,果然,独裁化德国迅速形成了,一个“新德国”的前景展现了出来。它不仅震撼了欧洲,而且震撼了南京。
  在这股席卷世界的风潮中,在明瓦廊,贺衷寒开始撰写、整理他的一本文集。这个文集点点滴滴地反映着他复杂、丰富、沉重的人生,是他的人生的一个无比重大的转折。他在湖南乡村的日子,他13年前在长沙创办平民通讯社的生涯,乃至他在苏联的生活、在黄埔的岁月、在日本的见闻里都始终坚持的一些令人感动的情怀,就因为这个文集的写作,而彻底地成为了过去。
  这个文集有一个简单的命名,《一得集》。
  
  在写作、出版《一得集》以前,贯穿早年贺衷寒面貌的,首先是关注生民疾苦、誓言“改造社会”的情绪。他一方面渴望建立一个“劳动共和国”,另一方面,他希望这个“劳动共和国”能保存、延续那亲切的传统文化。
  他早年所具有的就是这样朴素的民粹思想。他渴望的其实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公社”。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温情的“公社”被严酷的“复兴民族”决心所替代。他开始寻求更好的工具来“改造社会”、复兴民族。他一度曾放眼共产主义,但苏联的游历使他觉察并坚信,那个以红色、锤子、镰刀为象征的制度,不是什么“劳动共和国”。
  或者,他的最终游离共青团,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共产主义对传统文化、对历史的多少割裂?
  黄埔岁月,他沉浸在“民族”、“民主”与“民生”的朴素思想中,民族主义对应他对传统文化的亲切感,民主主义对应一个青年蔑视权威的本能,而民生主义、“平均地权”是他所留恋的“公社”的社会基础。他同时也沉浸在“新三民主义”强调刺刀价值、宣扬暴力运动的潮流中。这使他开始发起“孙文主义学会”。于是,一面是传统文化、“公社”、“复兴国家”,另一面是刺刀、暴力、军队、特务。这构成贺衷寒奇异、对立、冲突、悲剧的面貌。
  这种面貌一直延续到他的日本见闻,延续到他的参与蓝衣社。自觉或不自觉地,他和腾杰一起,把蓝衣社设计成了他所熟悉、所向往的那个样子。
  蓝衣社推崇个人关系,称兄道弟,这当中有多少传统的遗留?蓝衣社限制生活、平均收入,不就是一个小型的、虽然不那么完整的“公社”么?在他们清廉勤奋、整饬官场、复兴国家的努力里,又有多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以及修身立德的痕迹呢?
  五分传统、二分秘密会社、一分特务组织、一分公社,连同一分淡淡的法西斯主义的痕迹,这就是腾杰时代蓝衣社的面貌。它诡异地可亲,神秘地清新。它不仅是腾杰的,也是这个“蓝衣社之魂”世界观的反映。然而,腾杰下台、陈启坤去世、“新德国”崛起……所有这些事件都冲击、洗刷、改造着他的思想。在这个春天的短短几个月里,贺衷寒要彻底告别的,是自己那么久以来的那么多,那么美好的情绪、阅历和思考。
  他不再有什么“民粹”倾向。在《一得集》里他写到,“一部人类的历史就是领袖的创造史”,和农工、民众的劳动无关。反过来,民众的任务就是象牛马一样地服从、劳役。他强调“生产化”。
  他强调对“领袖”也就是对蒋介石的“神圣化”。在这样的说法下,哪里还会有什么“民主主义”的地盘?对“民主”他嗤之以鼻。他写到,“需要就是真理。民众组织和民众训练是目前国家民族的需要,也就是目前政治的真理……”;“人们的衣食住行……(应)实行彻底的军事化”。也就是说,只要有“需要”,不管要求民众付出什么,都是“真理”。亿兆众生的生命、财产,只要蒋介石需要都可以随便征集。
  他不再谈改善民生。反过来,他打算用以控制民众的,是当年起报章上频频出现的四个字,“管、教、养、卫”。他力主推行中世纪的“保甲”制度,以彻底控制民众;他力主推行独裁教育、统制教育,以实现“一个国家,一种主义”;他力求民众生活简单、“朴素”,节衣缩食以重整军备;他要把整个中华民国变成一个大兵营……
  这些都是他公开发表、出版和鼓吹的。“领袖创造历史”、“一个国家,一种主义”、生产化、军事化、管教养卫、保甲制度……这,不就是一个中国式的法西斯社会的图景吗?
  他把这个文集的所有文字都看成是个人的、一己的,于是命名为《一得集》。但蓝衣社组织巨大的、最终的转轨,也隐含在这个文集的字字句句里。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也不仅是一种鼓吹。就是这一年,管教养卫、保甲制度,乃至他计划的宣扬的全部社会政策,都在康泽的手上,在大半个江西实施了。至于法西斯社会的再一个特征------特务政治,更仅仅在三四个月以后,就要由戴笠对杨铨的暗杀枪声,而悄然开幕。
  这不是什么《一得集》,而是蓝衣社成为一个法西斯组织的公然宣扬,一个无可抵赖的标志。虽然还要几个月,蓝衣社才修改《章程》,从而使它完全地堕落为一个法西斯组织。但它已经是一个鲜明的的伏笔了。
  后来的历史表明,这个伏笔对残留着大量儒学传统、方兴未艾着自由主义思潮、并遭受共产主义运动一波又一波冲击的中华民国,对青年迷惘冲动,但市井、乡村迟钝而麻木的中华民国,是一个重大的、富有意味的事件。
  
  6、
  
  在《一得集》写作期间,贺衷寒开始重组总政训处。他任命刘咏尧为副处长,袁守谦为秘书长,并“聘丰悌、潘佑强、肖赞育、桂永清、曾扩情等为设计委员”,也就是说,政训处变成了蓝衣社特别是“湖南帮”的私家地盘。随后,他开始组织“四科、十二股”的庞大机构,以便总揽全国军队的“新政工”。
  “所有部队、军事院校、机关之政工均归其直接统辖”,是总政训处的职权。但还不够,几天后,贺衷寒更颁布了《政工条例》,它进一步规定,所有军阀部队的政工人员,需由总政训处“统一委派”。从此,大批蓝衣社活动家连同戴笠的特务,一起出现在广漠、蒙昧的军阀社会里。他们代表着“新型”、“革命”的军人形象,釜底抽薪地瓦解着大小军阀的各种社会基础。
  就从这里开始,以总政训处为机枢、后来一度膨胀到几万人的民国军队政工系统,长达几年内都是贺衷寒的“私家地盘”。
  然后,轮到了宣传处。
  这个春夏之交,贺衷寒的运气好得惊人。5月份到来时,继摧毁大别山后,对江西朱毛红军的围剿开始了。两份任命同时到达了明瓦廊,“贺衷寒兼任南昌行营政训处处长”之外,是康泽被命令前往南昌,“组织特别警察队”,以“安抚地方、推行保甲制度、恢复江西地方”。
  任命到达后,贺衷寒以此为借口,免去了康泽宣传处长的职务。宣传处由二流文人、反共“疯子”邓文仪接管,它迅速被纳入了贺衷寒的轨道。一个将席卷全国的法西斯化鼓吹风暴,在这一年夏天被酝酿着。
  
  这一年夏天开始,贺衷寒的意志,在蓝衣社遍布淞沪、两湖、华北的组织网络上传递着。“铁的纪律”、绝对的服从,成为蓝衣社上万党徒的头顶悬剑。从这里开始,蓝衣社开始步入它的全盛时期。
  用个把月时间“整顿”完纪律后,1933年5月,在一次干事会上,贺衷寒提出了新的组织规划:
  “按照‘吸收社会领袖和精英’的组织目标,一年里我们把许多优秀分子都吸引到团体里面来了。我们具备了动员社会的条件。……现在到了争取群众的时候了!……”
  按照干事会决议,这个南京霉雨纷飞的月份,大批蓝衣社干部被派遣往浙江、江苏、安徽几省,从中心城市进入了各个小城市、小县份。郑炳庚去杭州,李守维在江苏,徐中岳抵合肥……据原浙江蓝衣社书记郑炳庚回忆,一个多月时间,浙江七十二县,“县县都建立了复兴社组织”。
  6月,更多的干部被派遣出去了。梁干乔到开封、贺醒汉在长沙、萧洒到开封、李安定在福州……复兴社的组织网络,从长江中下游拓展开去,形成了它淞沪、江浙、两湖、河南、华北、西北的六大板块。此外,另有大批的保安部队军官、警察头子、县长、士绅,就地成为许多县城、集镇的复兴社负责人。复兴社组织在十几个省、上百个城市、数百个县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后来“四人帮”的师爷张春桥,就在这一轮复兴狂飙中,带同他20余人的“华蒂社”,在济南集体加入蓝衣社的。
  这一年盛夏到来时,蓝衣社已在全国24个省区建立了复兴社组织。它的势力延伸进新疆、内蒙、西康等边远省区。
  东京、伦敦、纽约、柏林、巴黎等海外大城市,也形成了一个个复兴社小组、区社。同时,秘密援助朝鲜、安南、缅甸、印度等殖民地的“亚洲被压迫民族大同盟”、“亚洲文化学会”等纷纷出现。《中央日报》曾报道:1933年春,“在一宴会中”,贺衷寒曾邀请数十位殖民地代表聚会,南京以日本之后的再一个亚洲霸主的面貌,试图与殖民主义对抗。
  韦碧辉等十余名女社员,也组织起了“远东妇女抗日同盟会”。
  
  在邓文仪控制的庞大传媒系统的推波助澜下,复兴狂飙就这样卷起了。这一年春夏,无数青年怀着神秘的冲动,加入了蓝衣社。
  全社会价值观的离散、满洲的沦陷、华北的危机,以及大量的失业青年、对政权现状深感不满的党员、急切寻找出路的学生、善于把握机会的投机者、需要接近高层或形成派系的官员、单纯的军人、破产的商人、控制地下社会的黑帮头子……民国形形色色的社会阶层,都迷惘于这个混沌的年代,都有改变现状的要求。而这,正是蓝衣社迅速崛起的社会基础。
  当复兴社的网络遍布各地时,仅仅一个多月时间,虽然他们的保密工作是做到家了,虽然他们在挑选成员方面极其严格,但复兴社的成员,仍迅猛发展到了四、五万人。
  
  复兴狂飙卷起后,1933年7月,武汉、安庆的由吞并杨庆山堂口而来的两个“忠义救国会”组织,成为当地复兴社的“掩护机关”。也几乎从这一天起,“忠义救国会”从长江流域延伸出去了。
  先是胡宗南在西北,组织了再一个“忠义救国会”组织,接着,河北的一个大豪强张荫梧加入了蓝衣社。他打着“忠义救国会”的招牌,几年时间在河北组织了十万民军。随后,以土豪劣绅、民团头子、会道门人物、地痞无赖、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物组成的“忠义救国会”,也在各地先后出现。它在集镇、乡村都泛滥起来。
  此后5年,对这样的人渣有着天然兴趣的戴笠,将使邓文仪、胡宗南都黯然失色。到蓝衣社解体前后,特务处在拥有4万余名职业特务之外,更控制了5万余名“忠义救国会”人员。抗战中,这些人被编成5个师的“忠义救国军”,直属戴笠指挥。
  这个外围组织在其鼎盛时期,共发展人员二、三十万。到1933年9月,当“童子军励进会”这个一直在“湖南帮”手里的,蓝衣社的“希特勒青年团”也被组织起来后,蓝衣社一直延续到1938年的组织面貌都浮现出来了。蓝衣社后来以“法西斯组织”的标记进入史册,就从这些日子开始的。
  
  贺衷寒有不分寒暑、爱吃狗肉的习惯。1933年6、7月间,贺衷寒的湖南老乡、“小兄弟”肖作霖,在一次请贺衷寒吃狗肉时,半是羡慕、半有醋意地问到:
  “贺大哥下一步的计划是……”
  贺衷寒似乎很不屑地、但坚决地回答:
  “到南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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