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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好书分享]赌徒必读***愚人之死***___馬里奧·普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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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好书分享]赌徒必读***愚人之死***___馬里奧·普佐   
gigilang




头衔: 海归中校

头衔: 海归中校
声望: 博导
性别: 性别:女
加入时间: 2008/05/01
文章: 1377
来自: usa
海归分: 43104





文章标题: [好书分享]赌徒必读***愚人之死***___馬里奧·普佐 (1375 reads)      时间: 2008-6-29 周日, 00:48   

作者:gigilang海归商务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听我說,我將給你們講一個人生活中的真實故事。我會給大家講他愛女色的真實故事,他從不憎恨女人。也許你會覺得我的故事离題了,听我說下去,我是一名真正的魔法大師。

  “你能否相信一個男人真心實意地愛著一個女人的時候卻又經常背叛她呢?不是在肉体方面出賣她,而是在他的思想上出賣她,在‘靈魂中的詩的境界中’出賣她。當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許多男人一直都在這么干。

  “你是否想知道女人是如何愛你,使你得到滿足,為的是處心積慮地毒害你的身体和思想,最終是為了把你搞垮?愛你愛得發狂卻又選擇不再愛你,与此同時,又使你得到极度的快感,把你弄得神魂顛倒。不可能?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但是別走開,這可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我會讓你体會一下一個孩子的令人痛苦的天真無邪;一個青春少男的狂熱的情欲;一個怀春少女的憂傷。然后(這又是難點所在)給你們看看男女之間是如何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在進行靈与肉的交流。

  “當然,還會有真正的愛情。別走開!真情是存在的,或者我可以設法讓它存在。我這名魔法大師可不是等閒之輩。所花的代价值得嗎?性的貞節又如何看待?行得通嗎?性欲是愛情嗎?把鄧念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的做法有人性嗎?如果它行不通,你再繼續試驗還能得到獎勵嗎?它是否具有雙向性?當然沒有啦,那是顯而易見的。然而……

  “人生本來就是一出滑稽戲,其中愛情隨著飛逝的歲月而變遷是最可笑的。一名真正的魔法大師可以使得他的觀眾同時又哭又笑。死亡是另一碼事,我永遠不會拿死亡當儿戲,因為我沒有能力這樣做。

  “我一直提防著死神,它騙不了我,我一眼就可以認出它來。死神總是以鄉村南瓜的偽裝出現。它是一個突然狂長的腫瘤,是一個毛茸茸的黑痣卻在骨頭里生了根。死神還隱藏在低燒引起的美麗的紅暈后面。獰笑的骷髏突然出現在受害者面前,使他防不胜防,要了他的命。但死神卻對我無可奈何,因為我時時刻刻警惕著,等待著它的出現。

  “和死亡旗鼓相當的東西就是愛情了。愛情是令人討厭的孩子气的勾當,雖說男人對愛情的信任超過死亡,女人則是另一回事了。她們對愛情有自己的強有力的秘密武器:她們對待愛情從來就不會太認真。

  “再一次請別走開,再一次說明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把愛情忘了吧。我將為你們展示人們是如何濫用權力的。首先告訴你們一個可怜的作家是如何為生存而奮斗的故事,他曾是個敏感、有才能甚至有天賦的人。我將給你們說一說這個作家為了自己的藝術曾經把一切世俗拋到九霄云外,告訴你們他為何如此獻身藝術。我還將告訴你們他如何變成一頭狡猾的野獸,盡情地享受人生。啊!當這名真正的藝術家蛻變成一個騙子的時候,他所感到的是無比的歡樂,他的真面目終于大白天下,無須再為他的名譽而躲躲閃閃了。這個狗娘養的是個騙子,同案犯。他已不再僅僅是一個打著藝術家的旗號躲在陰暗角落里的騙子了,而是一個已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社會的敵人,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人們可以松一口气了。然后我再給大家說說他又如何洗心革面,變成了一個誠實的人,因為當騙子總是令人心惊肉跳的。

  “這也許有助于你們認識社會,原諒朋友。一旦達到以上目的,除了真正缺錢花的人,沒有人會再淪為騙子。
  “然后我敘述一下文學史上一些有著最輝煌成就的故事,我們時代文化巨匠的私生活的秘聞。我會特別提到一個瘋狂的狗雜种,談談可怜的、充滿勾心斗角的天才世界、騙人的世界以及典雅的文學世界,所有這些都离不開一個淫字。一些复雜的想法不至于使你們迷失方向,但會使你們覺得有趣。最后在好萊塢的大結局中,主人公如愿以償:金錢、名譽和美女……請別走開——以及這些是如何化成灰燼的。

  “還不過癮?這些故事你們以前都听過?但是你們別忘了我是個魔法大師,我可以把這些人描繪得栩栩如生,為你們展示他們的真實的思想和感情。你們會為他們所有的人哭泣的,我肯定能夠做到這一點。或許你們只會笑,不管怎樣,你們都會覺得很有趣,同時你們也會學到一些沒有多少幫助的生活知識。

  “啊!我知道你們又在想些什么了:那個狡猾的狗雜种正企圖讓我們繼續看下去。但是等等,這不過是一篇神話故事,看了又有何妨?即使我認真對待它,而你們卻大可不必。把它當做消遣來閱讀吧!

  “我只是想給你們講個故事,沒有別的虛榮心。我不敢奢望成功、金錢或榮譽,這對于我來說并不難做到。但大多數男人有那种奢望,而大多數女人卻并不真正有。這對于我來說再好不過了,我不需要愛。當我年輕的時候,一些女人說她們愛我是因為我的眼睫毛很長,我接受了她們的說法,后來她們愛我是因為我的智慧,以后又因為我的權力和金錢而愛我,再往后是為了我的天才而愛我。這都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這些愛我都可以對付,唯一讓我害怕的女人是只愛我一個人的那位。我為她做好了安排:毒藥、匕首、山洞里將埋藏她頭顱的黑色的墳墓。不能允許她生存下去,特別是她對性愛忠貞不貳,從來不說謊,一事當前總是首先想到我,處處為我著想。

  “這本書有相當大的篇幅是描寫愛的,但它又不是一本愛情小說,它是一本描寫戰爭的書,那种男人們的真正朋友之間的古老的戰爭,男女之間的偉大的新戰爭。當然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但現在它已公諸于眾了。婦女解放運動的戰士們自以為她們擁有新的東西,其實她們走出來的部隊,也就是藏身于山林中的游擊隊。漂亮的女人總是吸引男人的,在搖籃邊,在廚房里,在臥室里,還有就是在她們子女的墳墓旁,那個不必听到祈求寬恕的最佳地方。”

  “啊!你們以為我對女人有怨恨,其實我從來都不憎恨她們。你們將會看到她們在我的筆下顯得比男人更善良。事實上只有女人才能使我不高興,她們從坐在搖籃邊就開始使我不幸福了。也許大多數男人都有類似的經歷,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給大家選擇了一個什么樣的目標,我自己心知肚明,它似乎顯得不可抵擋。你千万得當心,我是個很有心計的說書人,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藝術家。我還留有一手,足以讓你們大吃一惊。”

  “到此為止吧,我還要繼續工作,做到有始有終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愚人之死]第一章

佐頓·何里是在一生中最輝煌的日子里,在自己毫不覺察的情況下背叛了他的三個朋友的。
  那天,他在桑那都大酒店巨大的賭場里擲骰子的賭檔中穿行。他還沒有拿定主意下一步該賭什么,特別是在午飯后不久,他就成了一万美元的大贏家,所以對閃閃發光的紅色骰子在綠色的台面上一掠而過的游戲已經感到厭倦了。

  他從賭檔中走了出來,厚厚的紫色的地毯隨著他的步履一步一陷。他朝著發出嘶嘶作響的輪盤賭檔走去,輪盤桌的上面有紅的、黑的和表示懲罰的零及雙零的綠色格子。他漫不經心地賭了几個回合,全輸掉了,于是又轉到賭21點的紙牌檔。他在并列的紙牌檔中徘徊,就像一只獵物在鐵夾子中掙扎。藍色背面的扑克牌在兩旁的賭檔里閃著,他小心翼翼地從賭桌之間走到通往拉斯維加斯街道的大玻璃門旁邊。從這里往外面望,可以看見由好些豪華酒店點綴著的狹長的街道,那12家著名的大酒店在內華達熾熱的夕陽和百万瓦霓虹燈飾廣告中閃閃發光,以至于它們似乎熔化成了可望也可及的金碧輝煌而又模糊一片的海市蜃樓。佐頓·何里贏了錢,卻困在了裝置著冷气設備的賭場里面——只有傻瓜這時候才會离開這里到其他的賭場去——誰知道到了那些賭場后他的運气將又會怎么樣?在這里,他是贏家,很快還會見到他的朋友,而且可以避開滾燙的黃色沙漠。

  佐頓·何里离開了玻璃門,走到离門最近的21點賭檔的前面坐下,手里轉動著發出響聲的黑色的空心的百元籌碼。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儿從長長的橢圓形木桌上拿起牌來玩弄的庄家,然后就左右開弓,同時在兩個小圈上投下大賭注。他的運气很好,一直賭到桌上的几副牌都用完了為止,全是庄家輸!輪到佐頓洗牌的時候,他就站起來,走到別的檔口去了。此時的佐頓,口袋里塞滿了贏來的籌碼。他身上的那件維加斯贏家外套,特別制有帶拉鏈的巨大的口袋,口袋深得連高明的扒手也無技可施,所以那些贏來的籌碼很安全,再裝多少進去也沒問題,不過据說這种外套的口袋還從來沒有人真正地裝滿過。

  無數巨型的吊燈把賭場照耀得如同白晝,連深紫色的地毯都反射出朦朧的霓虹似的光澤。佐頓避開光亮,走到天花板低垂著的帶有小型舞台的陰暗的酒吧去,坐在了一張小桌旁,從這里他可以像欣賞舞台演出那樣欣賞著賭場里的那些光怪陸离的現象。

  他睡眼惺忪地看著下午的賭徒們在那里好像踏著千變万化的舞步在各個賭檔之間移動著;輪盤賭的轉盤上,或紅或黑的數字發出光芒与賭檔的擺設交相輝映,仿佛一道彩虹划破藍天;背面藍白色的紙牌在賭桌的綠色的絨面上飛快地滑行;紅底白點的方骰子在鯨魚形的桌面上像條飛魚一般令人眼花紛亂地滑翔;在較遠處那成排的21點賭檔的后面,下班的庄家正高舉著雙手洗牌,為的是讓人們看清楚他們的手中沒有藏籌碼……

  賭場這個大舞台開始涌現越來越多的“演員”:那些在露天泳池里享受夠了日光浴的人,那些打完网球和高爾夫球的人,那些睡醒了午覺或者受用過有償造愛走出了桑那都的上千個房間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匯集到這里來了。佐頓看見另一個身穿維加斯贏家外套的人遠遠走來,他就是小伙子墨林。

  墨林經過大轉盤時,猶豫了一下,他明知道這种游戲的百分之五的抽水額就像是利劍在砍顧客,所以极少去玩它,但每次經過的時候,總是免不了受到誘惑,這正是他的弱點。佐頓舉起深紅色條紋的衣袖揮了揮,墨林馬上就像逃避火災吞噬一樣大步流星地离開了轉盤,穿越燈光燦爛的賭場舞台,走到佐頓身旁坐了下來。佐頓看到他那有拉鏈的口袋是癟的,手里也沒有籌碼。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著,彼此都很輕松愉快。墨林穿著這件紅藍外套,看起來就像是個魁梧的運動員,他起碼比佐頓年輕十歲,漆黑的頭發又濃又密,也比佐頓更興奮更熱切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那場碰撞運气的搏殺——夜間豪賭。
  他們看見科里·克魯斯和戴安妮也從賭場末端的紙牌檔穿過那些很有气派的灰色欄杆向他們走來了。科里和他們一樣穿著維加斯贏家外套,戴安妮則穿著胸口開得很低的白色夏袍,露出了一大截涂著珍珠白的雙乳。墨林向他們揮揮手,他們便從賭場的檔口中一直走了過來。他們坐下來后,對他們想喝什么早就心中有數的佐頓為他們點了飲料。

  科里發現佐頓的口袋脹鼓鼓的,便嚷道:“嗨!不等我們來你就自己一個人先去發財啦?”

  佐頓笑了笑,說:“是發了點小財。”當他付飲料費和拿出一個五美元的紅色籌碼作為小費遞給女招待員時,他們三個人都惊訝地瞪著他,他感覺到了這些目光,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如此大惊小怪。佐頓來維加斯已經三周了,在這段時間里他的体重足足輕了20磅,亞麻色的頭發越來越長,白發也日益增多,相貌雖然還挺英俊,但也憔悴了不少,膚色更是變得發灰,整個人都已經非常干瘦。對這一系列的變化,三個朋友都十分擔心,他本人卻自我感覺良好,沒有任何不舒服的跡象。現在看著三個人的表情,他覺得很好玩——這三個才認識了三周的朋友是他目前在世界上最要好的人。

  在三個朋友中,佐頓最喜歡小伙子墨林,墨林也為自己能成為引人注目的賭客而自豪,他在賭博時一般都做到無論是輸還是贏均能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一連串的大輸特輸時,才會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吃惊神態,每當看到他的這种神態,佐頓都覺得十分有趣。

  小伙子墨林的話從來不多,他喜歡觀察每一個人,佐頓知道他還把做過的每一件事都記錄下來,他很想知道墨林為什么要這樣做,也很得意自己耍了那么一點點花招就把小伙子給蒙住了——這小伙子正踏破鐵鞋在努力尋找复雜的題材,卻偏偏沒有看到身邊的他恰恰就是自己所要尋找的目標,就是最好的描寫對象!佐頓很樂意和這三個朋友在一起,他們使他擺脫寂寞,他給墨林取“小伙子”這個綽號倒不是因為他年輕,而是由于這家伙在賭博中比誰都迫切,比誰都投入。

  科里是几個男人中年齡最輕的一個,才29歲,但出人意料他卻似乎成了他們的頭頭。他們四人在拉斯維加斯這個賭場才認識了三個星期,相互之間的共同點只有一個——都是不可救藥的賭棍!按照賭場輸贏率的常規,他們能夠連續三個星期豪賭應該算是奇跡了,一般人在最初几天就會輸得一干二淨,甚至被埋葬在納瓦德大沙漠里。

  佐頓知道神机妙算的科里·克魯斯和假賭客戴安妮都對他感到好奇,他對此全不在乎,而對他們他則几乎一點獵奇的心理都沒有,他只是覺得小伙子似乎太年輕大聰明了,不應該成為一個自甘墮落的賭徒,即便有這种思想,佐頓也沒有什么興趣去管他,更別說去刨根問底了。

  科里這個人沒有或者說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可思議的地方,他是個典型的技藝高超的賭徒,居然有本事在四副牌一組的21點賭博中算出牌來,在百分比的賭博中他更是個頂尖級的高手,可以說他已經是個職業賭徒了。墨林最不适合賭博,太認真和太情緒化,佐頓則是個頭腦冷靜,善于抽象思維的賭徒,但他對自己卻不抱任何幻想。在目前,他和他倆都屬于同一個檔次,都是賭場里的亡命之徒——全是些即使逢賭必輸,依然為了賭而賭的瘋子!在佐頓看來,就像戰場上的烈士非死不可一樣,賭徒也必定以輸而告終,他們几個最終也都會把賭本輸個精光。也許除了科里,他們都得离開賭場。科里是個既當拉皮條又當招待員的角色,總是在設法欺騙賭場來占便宜,有時他和21點賭檔的庄家合伙來和賭場作對,這可是個弄不好就粉身碎骨的危險游戲。

  那個假賭客戴安妮則是個天天賭博的賭博局外人——賭場專門雇來的假賭客。作為假賭客,她領賭場的工資,用賭場交給她的錢來做賭注,因此輸贏都与她無關,賭博的運气左右不了她。賭場雇佣她是由于賭客們一般都不敢到一張空閒的賭桌上去冒險,所以每當紙牌賭檔的賭客稀少時,她就以賭客的身份上場,其作用就像一張誘捕蒼蠅的糖紙。為了引誘賭客,她還必須按照要求穿著富于挑逗性的服裝。她常把那頭長長的黑發當做鞭子來使用,一張多情的巧嘴配上几乎是完美無缺的有著修長雙腿的身材,的确非常迷人,乳房雖然略小了一點點,但襯在她身上還是挺合适的。紙牌賭檔的老板把她家的電話號碼給了那些大賭客,有時老板或中間人還會在她的耳邊悄悄告訴她某位賭客要她到他的房間去。她有拒絕的權利,但她也必須謹慎地使用,否則后果可想而知。當她同意后,顧客并不直接付現款給她,老板的規矩是只給她一個特別的50或100美元的籌碼,讓她在事后去賭場的籌碼柜台兌現金。她恨极了這一羞辱人的規矩,宁可花五美元請其他假賭客去為她兌現金。科里听說這件事后,就做了她的朋友。他喜歡和這种類型的女人交往,彼此可以互相幫助。紙牌賭檔現在正輪到她休息,所以她到這里和他們在一起。她這樣做是因為她覺得在整個賭場里,他們是唯一真正關心她的三個人。

  佐頓給酒吧的女招待打了個手勢,再要了些酒水。他滿身心地輕松自如,覺得天色尚早就是幸運。他還有种超脫感,仿佛有位神仙發現了他是個好人,因而鐘愛他,獎勵他,要對他离開了多年習慣的圈子和所做出的犧牲給予一种特殊的補償,所以和科里、墨林他們在一起時,他有一种他鄉遇知己的幸運感。他們常常在一起吃早餐,也常常在一起喝點酒來打發黃昏,然后再一起去通宵達旦地豪賭。有時他們還在一起吃夜宵,慶祝贏了錢,贏家還為大家支付賭基諾下注的籌碼錢。在過去的三周里,他們成了知己,雖然他們之間除了賭博以外其實絕對沒有任何共同點,而且一旦賭癮過去了之后,他們之間的友誼也就不可能再保持下去,不過現在他們的賭興正濃,一种奇异的情感把他們縛在了一塊。有一天,小伙子墨林贏了錢,帶他們兩人到酒店的服裝部,給每人買了件紅藍相間的維加斯贏家外套。當天,他們三個人都贏了錢,從此以后,他們就天天都迷信地穿著這种贏家外套了。

  佐頓在同一天晚上認識墨林和第一次遇到戴安妮,這也是戴安妮最受屈辱的那個夜晚。第二天,當她休息的時候,佐頓請她喝咖啡,聊了一會儿,可是佐頓根本沒有听明白她那些話的意思,她則由于他對她缺乏興趣而感到失望,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沒能得到更深一層的發展,后來佐頓獨自在豪華的房間里輾轉難眠時,不禁為此而追悔莫及。

  他夜夜失眠,入睡只能靠安眠藥,但是服了藥后的夢魘更令他心惊膽顫。
  爵士樂隊即將演奏,大廳里擠滿了人。佐頓知道當他給了女招待員一個五美元的紅色籌碼時,科里他們認為他出手太闊綽,實在是過分大方了,但在他而言,這僅僅是不想為了一個不知值多少面值的籌碼去費心思,就隨便掏了一個遞過去而已,他暗暗高興自己的身价因此就能夠得以提高。以前,他待人接物總是細心公平的,從來沒有過魯莽的大方。有段時間他衡量了一下自己所處環境中的人和事物,發現個個都在為掙得各人期待的酬勞而拼命奮斗著,但最終的結局卻往往會因人而异,現在看來,自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所信奉的生活哲學簡直荒唐可笑。

  樂隊在舞台的暗影中匆匆登場了,過了一會儿,他們那震耳欲聾的演奏就將使人們再也無法交談,所以每次這轟鳴的樂聲也就成了他們三人開始狂賭的信號。“我今晚的手气不錯,我的右手已經贏了13次!”科里自豪地夸耀。

  佐頓微微一笑,他對科里的熱情總是禮貌地做出反應。佐頓知道科里在紙牌賭檔那里贏得的綽號是“神算子科里”,他喜歡科里是因為這個人總是口若懸河,而且往往不需要別人的回應。他這樣的角色在他們當中是必不可少的,特別佐頓和墨林都是說話不多的人,至于假賭客戴安妮,整天臉帶笑容,也不善言談。
  科里身材矮小,面色黝黑,臉部的棱角分明,充滿自信。現在他向他們三人“宣布”:“我准備在擲骰子檔賭足一小時。除了七號以外,擲他100個號碼,你們可以在旁邊觀察我有沒有實踐自己的承諾!”

  爵士樂隊開始演奏了,仿佛在支持科里的豪言壯語似的。

  科里喜歡擲雙骰的賭博,雖然他的強項是賭他能算得出牌的21點;佐頓喜歡賭紙牌,因為這种游戲不需要任何技巧,也不需要計算什么;而墨林喜歡賭輪盤,那是由于他總覺得飛快旋轉的巨盤最富于神秘感,具有魔術般的刺激。但是今晚既然科里宣稱他擲雙骰會万無一失,大家也就准備一起陪他去賭骰子,助他的運气,作為好朋友,不能掃了他的興。科里興奮地揚起右手臂,變戲法一般把手中的13個骰子一下子弄得無影無蹤。

  戴安妮今晚第一次開口了:“佐頓在紙牌賭檔的運气好极了,也許你們應該把賭注押在他的身上。”
  “看來你的手气不好啊!”墨林調侃佐頓道。

  他這樣說是因為她對賭友提佐頓的運气是違反賭博規矩的,按照賭場的慣例,如此一來賭友們就可以假借個吉利的名義來向他借錢,他也可能由于被人挑明財運擺上桌面而覺得倒霉,但戴安妮了解佐頓是根本不在乎這一類普通賭客所計較的迷信的,所以敢直言不諱。

  科里甩甩頭,喊了聲:“我的預感來了!”一面裝腔作勢地揮了揮手,又搖了搖想象中的骰子。

  刺耳的爵士樂聲淹沒了一切,他們再也听不見對方的說話聲了,樂聲把他們從黑暗中吸引到光亮的神圣舞台——賭場大廳。賭客很多,人來人往的通道上顯得非常擁擠。戴安妮的休息時間結束了,她懶洋洋地走回自己的紙牌檔口——用賭場的錢來下注,輸贏都激不起她的熱情,對于她來說,這种起著填補空缺作用的假賭實在無聊透了。

  科里在前面帶路,他們穿著清一色的紅藍相間的維加斯贏家外套一起走,活像三個滑稽的火槍手。科里充滿信心,躍躍欲試,墨林怀著同樣的心理緊跟其后,佐頓走在最后面,腳步沉甸甸慢吞吞的,恐怕是因為他剛才贏了很多籌碼,所以負擔比他倆都重得多吧?

  科里這時候正在設法嗅出一張財气最旺的賭桌,他的判斷標准之一就是看看庄家的籌碼堆是否很低。終于,他領著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柵欄旁的開闊地帶,然后三人排成一行,以便保證科里能夠第一個從那位木頭木腦的庄家手里接過骰子。

  他們開始下的賭注都很小,直到科里的雙手拿到了紅色的骰子,他們才把賭注下大了:按美元計算,墨林下了20,佐頓下了200,科里下了50。他擲六號,他們都追加賭注,買下了全部號碼。科里撿起骰子,信心百倍地把骰子用力地擲向桌子的最遠端,大家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目標,看到的卻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結果——一個籌碼也沒有擊中!他們的賭注全部被吃掉了,可謂損失慘重:小伙子輸了140美元,科里比他還多輸十塊,最嚴重的是佐頓,足足沒了1400美元!
  科里非常震惊,一直到离開骰子檔時嘴里仍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詞。接下來他就只能專心一意地去賭21點。玩這种游戲他雖然很在行,可就是在賭的過程中一定要十分謹慎仔細地計算牌架上的每一張牌才能占到庄家的便宜,這可真是一樁苦不堪言的折磨人的勞役,另外,他因為自己能准确無誤地記住每一張牌,計算出架子上還剩下的是什么牌,所以往往敢和庄家賭百分之十,并且押上一大堆籌碼,但是如果他万一走神,算錯了牌,可就會馬上輸得一塌糊涂,有時甚至在贏了那百分之十后又倒霉地全部輸掉,這樣就只好重新再計算另一副牌了。現在,他那神奇的右手臂背叛了他,他不得不回到21點賭檔上去,而且只能下小注,還必須极其精細地計算著賭,否則在目前的情緒影響下,難免繼續輸,看來今晚接下去的時間對于科里來說已經成了難熬的光陰。

  小伙子墨林也走開了,他也不得不下小賭注,他沒有任何技巧來贏錢,完全靠運气。

  佐頓一個人在賭場里面徘徊,他喜歡賭場中的嗡嗡聲和骰子那清晰可聞的碰撞聲,喜歡在人群里的孤獨感——在這里即使一個人呆著也不會寂寞,只要你愿意,隨便和一個陌生人聊上一個小時也無所謂,反正分手后就再也不會見面。
  他在眾多的21點賭檔之間穿行,兩邊的紙牌架排成直線。他豎起耳朵想听到那偷換牌時的輕微得近似沒有的聲響——科里曾把這一欺詐行為告訴他和墨林:一個不老實的庄家想取得他所需要的那張可以贏的牌時,就會干這种偷龍轉民的勾當,而且手快得旁人的眼睛絕對看不出來,只能依靠听覺。如果你靜下心來全神貫注地听,當他把另一張牌從面牌底下替換上來時,就可以听見极其輕微的一剎那間的磨擦聲。

  雖然時間只是七點鐘,人們已經在排長隊等候看晚餐后的演出。賭場里沒有什么特別引人注目的大動作,既沒有大賭客,也沒有大贏家,佐頓故意把黑色的籌碼捏得咋咋響,然后走到一個几乎是空著的擲骰子的檔日前,拿起了閃閃發亮的紅骰子。

  佐頓把維加斯贏家外套的口袋拉開,掏出一大把黑色籌碼,堆在桌子前面的架子上,然后在線上選了一個號碼,押下了200美元,再把所有的號碼全買下,每個號碼都押上500美元。第一個15分鐘后,他的手上好像發出了一股電流穿越賭檔,桌面上立刻堆滿了他贏來的籌碼。他把賭注控制在500美元,那些被擊中的號碼就如同變魔術似地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手下蹦出來。他從意念上把要命的七號排除在外,不讓它出現。很快,他那張桌面上的籌碼架子就再也裝不下這贏來的黑色籌碼,連贏家外套的大口袋也塞得滿滿的了。骰子在他的手里几乎擲了一個小時,最后他的思想再也無法集中,再也無法排除那該死的七號,骰子才從他的手上傳給了下一個賭客。賭檔里所有的人都為他歡呼,賭檔老板給了他几個金屬籃子來裝籌碼,以便他拎著去籌碼兌現處。墨林和科里這時走了過來,佐頓微笑著問他倆:“你們也像我一樣贏錢了嗎?”

  科里搖了搖頭,說:“我直到最后十分鐘才交好運,贏了一點點錢。”
  墨林聳聳肩,笑著說:“我不相信你的運气,所以沒有借到你的東風!”
  科里和墨林陪佐頓到籌碼兌現處去兌換現金。佐頓得知光是金屬籃子里的籌碼累計已有五万美元時吃了一惊,因為他的口袋里還塞滿了籌碼呢!
  墨林和科里又惊又喜,科里馬上認真地對他說:“佐頓,你現在應該离開賭城了,如果你繼續呆在這里,他們會把錢又贏回去的。”

  佐頓把話題岔開道:“天色還不算晚嘛!”他覺得兩位朋友把這次贏錢當成一件大事實在很好笑,不過他也感到了高度緊張后的极度疲勞,所以說:“我先到房間去睡一會儿,半夜的時候我們再碰頭,我請你們吃頓丰盛的夜宵,好不好?”
  柜台里的工作人員數完籌碼后對佐頓說:“先生,您是要現金呢,還是要支票?或者儲存在我們這里,讓我們代您保管好?”

  墨林建議道:“要張支票吧。”
  科里貪心地皺了皺眉頭,不過隨即注意到佐頓那秘密的內袋還鼓鼓囊囊地塞滿了籌碼,于是也微笑著說:“支票更安全些。”
  在等候簽支票時,科里和墨林站在佐頓的兩旁,就好像兩尊保護神,而佐頓則把目光轉向了燈火輝煌的賭檔。工作人員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張鋸齒狀的黃顏色支票,把它交給了佐頓。

  接過支票后,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急速轉身离開了柜台,墨林和科里一人一邊地把佐頓護送到他的房問。一路上,三個人外套上面的紅藍色和賭檔的燈光交相輝映,好不威風凜凜。

  佐頓的房間裝飾得十分豪華:厚厚的紅地毯,金色的窗帘,巨大的床上舖著銀色的被褥,這里面所有的布局和濃烈的色彩都是專門為賭徒設計的。佐頓洗了個熱水澡,看了一會儿書,仍然与以往一樣無法入睡。賭城那霓虹燈的彩虹透過窗戶在牆上熠熠生輝。他把窗帘拉緊,但在他的腦海里依然隱隱約約響著賭場的聲浪,就好像遙遠的海灘上傳來的波濤一樣一陣陣沖擊著他。他關掉房間里所有的燈,躺在床上,閉上雙眼,讓自己完全處于催眠的狀態,然而他的大腦偏要和他作對,頑固地拒絕休息,還要用這几個星期以來他已經熟悉了的恐懼和焦慮把他緊緊籠罩,似乎在時刻警告他千万別睡著,否則就會死去。他困极了,倦极了,可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种可怕的心理,硬是沒辦法入睡。
  他想到了安眠藥,月初曾借助它而睡著過,只可惜那隨之而來的噩夢充斥了整個睡眠過程,以至于他醒來后更沮喪更消沉更疲倦,他打消了入睡念頭,干脆任其自然。

  躺了一會儿,佐頓打開燈,起床穿好衣服,把所有口袋里的錢都掏空,還把贏家外套上的內外口袋的拉鏈全扯開,讓里面那些黑的、綠的、紅的等等顏色的籌碼都抖了出來,然后將這些東西一塊儿堆在絲質的床罩上,只見百元鈔票疊成一垛,各色不同价值的籌碼組成了奇妙的螺旋形和棋盤形。為了消磨時間,他開始數錢,把籌碼分門別類,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才干完這件事。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共有5000美元現鈔,8000美元的百元黑籌碼,6000美元的25元綠籌碼以及將近1000美元的五元紅籌碼。望著這堆花花綠綠的財產,他莫名惊詫,接著又把桑那都大酒店開的那張鋸齒形支票翻出來,仔細地看著上面的紅黑色字体和綠色數目——一共是五万美元,支票上面有三個不同的簽名,其中一個特別大的最引人注目,字体清晰,一目了然:埃爾弗列德·郭魯尼伏特。
  他始終莫名其妙這是怎么一回事,只記得白天他去兌換過几次現款,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居然贏了這么多!他一屁股坐到床上,便那些剛才精心堆砌起來的籌碼又立刻散亂無章。

  他為自己能有足夠的錢留在維加斯而感到興奮,最開心的是再也不必考慮到洛杉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開始新的工作新的職業新的生活和組織新的家庭了,他又重新把錢和籌碼數了一遍,加上支票,他總共擁有71000美元,看來可以永遠地賭下去。

  他關掉了床頭燈,使自己躺在黑暗中,躺在金錢中,試圖依靠身体摩挲錢財而產生的快感來驅逐恐懼的心理,冀求得以入睡,然而他一閉上眼睛就又听見自己的心髒由于恐慌而跳得越來越快,最后還是不得不再次打開燈,爬下床來。

  在大樓頂層的套間里,酒店的大老板埃爾弗列德·郭魯尼伏特拿起電話,查問籌碼庫被佐頓贏去了多少錢,當他得知該賭檔當天的利潤全被佐頓贏去了以后,馬上叫總机接線員傳呼桑那都的第五號人物。他知道要找到這個人得花几分鐘時間,而且恐怕要傳呼遍酒店的每一個角落,所以沒把電話挂斷。他坐在那里,懶洋洋地從窗口望出去,只見近處那五彩繽紛的巨蟒一樣的霓虹燈正在爭輝斗艷,而遠處黑沉沉野茫茫的沙漠和群山交錯環繞。多少年來,在這塊風水寶地上,數以千万計的賭客試圖跟他的賭場較量,妄想把賭場財庫里那千万資產贏進自己的腰包,到頭來,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几乎都輸得血本無歸,有的甚至連性命都輸掉了。

  他在電話里听見了科里的聲音——科里就是他要找的桑那都五號。郭魯尼伏特自己是一號。
  “科里,你的朋友弄得我們輸得好慘啊,你能否肯定他沒有做手腳?”
  科里用很低的聲音回答他道:“是啊,郭魯尼伏特先生,他是我的朋友,他絕對沒有耍任何花招。請您放心,他在离開這里前一定會把錢輸回給我們的!”
  “他要什么東西都盡量滿足他,別讓他跑到別的賭場去把我們的錢白白送給了別人!設法讓美女纏住他!”

  “別擔心,我會處理的!”科里說。郭魯尼伏特听出他的聲音有點异樣,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對科里開始有所戒備。科里是他安插的間諜,負責監察賭場的運作情況,曾揭露過21點賭檔的庄家和手下聯合作弊騙取賭場錢財的秘密。就是由于這一杰出成果,郭魯尼伏特本來打算破格提拔科里,但現在他有些猶豫了。
  “你那幫朋友中的另一個人,那個小伙子又是什么人?他的目標是什么?他究竟在這里要干些什么?怎么會一呆就三個星期?”

  “他賭得很小,只是別人的零頭,但他是個好小伙。別擔心,郭魯尼伏特先生,我知道為您效勞對我意味著什么。”

  “那好吧!”郭魯尼伏特說完放下電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科里雖然聰明卻不知內情。原來賭檔老板早就抱怨為什么還讓神机妙算的科里留在賭場,旅店的經理也抱怨說把如此緊缺的房間讓給沒有多少油水的墨林和佐頓長達三個星期地占住,反而把那些來度周末的腰纏万員的新賭客拒之門外,他們都不知道郭魯尼伏特對這三個人之間的友誼极為關注——友誼的結局將是對科里的最好的考驗。

  房間里的佐頓正在与是否回到賭場去的沖動作斗爭。他靠在沙發上一面抽煙一面在想:現在一切都非常順利,有了朋友,手气不錯,自由自在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太累了,他需要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長時間地好好休息一番。

  他一想到科里、戴安妮和墨林三個最要好的朋友就忍不住微笑。他們听說了很多有關他的故事,因為大家在賭場的大廳里一泡就是几個小時,誰都在抓緊賭博的空隙通過閒聊來放松一下,彼此之間又是無所不談。佐頓雖然不是口若懸河,也不是沉默寡言,盡管他自己從不向他們提任何問題,但對他們提出的所有問題都樂意回答。小伙子墨林總是帶著濃厚的興趣對一些很尖銳的問題追根究底,佐頓也從來不會因而生气。

  為了找些事來消遣,他從柜子里把皮箱拿了出來,打算收拾一下。打開箱子,一眼就看見的是一支在老家買的手槍,他對朋友們從來沒有提到過這支槍。當妻子帶著儿女离開家,拋棄他去和另一個男人同居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買了這支槍想把那個男人殺死。這個反應和他的本性是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如今他還經常為此感到吃惊。當然,結果是他什么都沒干,也不想有誰會受到這支槍的傷害。要把這支槍處理掉的最好辦法是把它肢解后一件件地扔掉,遺憾的是他可沒有這方面的本事。現在他把槍放在皮箱的一個角落,用几件衣服蓋好,重新坐了下來。對于是否离開拉斯維加斯,离開金碧輝煌的賭場,他還拿不定主意。在這里他覺得舒服安全,不在乎輸贏的心態是他贏錢的訣竅,更重要的是賭場把他一生的煩惱、痛苦和陷阱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想到自己贏了這么多的錢后,科里為他的安全擔心時,不禁感激地笑了。是的,這么多的錢該怎么處理才好呢?最佳方案當然是寄給妻子了。她是個好女人,好母親,是一個有气質有個性的好女子,即使她不念20年的夫妻感情棄他而去和另一個男人結婚的事實也改變不了她的這些优秀品質。此刻,他們分開已經几個月了,佐頓越發清楚地看到她的決定是正确的,她有權利追求幸福,有權利最大限度地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和他在一起生活時,她感到窒息,因為他雖然不是一個坏丈夫,而且是一個盡心盡力的好爸爸,但是他不可饒恕的過錯是婚后的20年中不能使她這個做妻子的感到快樂。

  三個朋友都知道他的這些故事,在維加斯和他們相處的三個星期就像已經過了好几年,就連在家里都不曾對任何人講的事他都對他們和盤托出。不論是在套間的客廳里喝酒還是在咖啡館里吃夜宵,他都對自己的故事暢所欲言。

  他知道他們認為他是個冷血動物。墨林問他對子女是否擁有探視權時,他只是聳了聳肩,又問他是否會再見他的妻子和儿女時,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可能再見面了,他們過得很快樂。”
  墨林緊追著再問:“那么你呢?你過得快樂嗎?”
  佐頓會心地笑了,他笑小伙子墨林逼得他難以招架。

  他繼續笑著回答他:“是的,我很快樂。”然后就盯著小伙子的眼睛冷靜地說:“再也沒有別的可打听了,我告訴你的就這么多。不是什么复雜的事情,人与人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那么重要的,當你年長一些的時候,自然會明白人生就是這么回事。”他從來不生小伙子的气,僅有一次責備他的講話聲音太大,這次也不例外。

  墨林盯著他看了一會儿,然后垂下雙眼溫和地問:“你晚上睡不著覺就是因為這個,對嗎?”

  佐頓承認道:“是的。”
  科里不耐煩地說:“賭城里人人都睡不著覺,吃兩片安眠藥不就解決了嗎?”
  “吃了安眠藥我會做噩夢。”佐頓看著他說。

  “不,不!”科里嘻嘻哈哈地說,“我指的是她們。”他朝三個坐在酒吧前的妓女撇了撇嘴,佐頓也忍不住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听說維加斯的暗語,也才明白科里有時中斷賭博聲稱自己要去吃兩片安眠藥的真正含義了。

  如果還要召妓的話就只剩下今晚了,天曉得明天會不會离開維加斯。可惜連這种“安眠藥”對治療佐頓的失眠症也無絲毫效果,在來到維加斯的第一個晚上他就嘗試過了。他對這种逢場作戲的事應付自如,但事后并不感到自己的緊張情緒有所放松。有天晚上,科里的一個妓女朋友游說他同時和兩個妓女一起上床,還說是看在他是科里的朋友又是個好人的份上,她和她的一個好友才一塊儿侍候他,只需多付50美元就可以,他于是答應了。那天晚上,有這么多的乳房貼在他身上,對他來說有种鼓舞和安慰的作用——和嬰儿渴望得到母愛撫摸的那种心理一樣。

  不管怎么說,這些妓女為他盡了力,她們是國家的奶油:握著你的手,付給你感情,陪你吃飯、看演出和賭博。她們的買賣直截了當,你出錢,她服務,既不騙取你的感情也不給予虛情假意,她們只是盡量在肉欲上最大限度地滿足你,而區區一張100美元的鈔票比起這些來又何足挂齒?她們太便宜了,真的是太便宜了。
  兩個妓女臨走之前還為他抹了身子和做了按摩,就像是給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重病號做的護理那樣。即使在這段短暫的買來的服侍中,他也不能得到放松。她們确實比地道的安眠藥要強,不會使他陷入噩夢,因為她們最終都沒能做到讓他入睡——他已經足足三個星期沒有真正睡過好覺了。

  佐頓焦慮地從床頭抬起身來。他已經記不清是何時离開沙發倒在床上的,也不敢再關燈設法入睡,實在是害怕恐懼會再度襲來,那已不單是精神上的恐懼,同時也發展為整個人的惊恐,是那种即使有精神支柱也無法戰胜的全身心的惊恐!他擔心這樣下去會發生意外,也知道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回到賭場上去。他把五万美元的支票扔進皮箱,准備只用現金和籌碼來賭。

  佐頓把攤在床上的東西統統塞進贏家外套的口袋后,就走出房間,下到賭場。凌晨正是賭棍們在各种賭檔豪賭的黃金時間,他們或者是做完了一天的生意,在豪華餐廳酒足飯飽,帶著妻子看完了演出,打發她上床或給她塞一把籌碼讓她自己去碰運气后,或者是出席了必要的社交活動甚至發泄完性欲之后,總之是都有了自由身,可以來和運气搏斗一番。他們站在擲骰子賭檔的前排,賭檔老板已為他們准備好了空白的表格,以便他們在輸光了口袋里的籌碼后馬上簽名再要1000、2000、3000……美元的籌碼來繼續賭下去。在天亮前的數小時內,有些男人會把全部財產都簽光了還永遠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佐頓的目光掠過他們,投向賭場最遠的一端。

  在賭場大廳的那邊盡頭處有個紙牌賭檔,是用深灰色欄杆圍起來的一個很高雅的長橢圓形的地方,入口處有個全副武裝的衛兵站崗,那是因為該賠檔是整個賭場中獨一無二可以用現金而不是用籌碼交易的,而且在舖著綠絨的桌子兩邊,分別設有一張高高的椅子,上面各坐著一名云梯警衛,專門在那里監視庄家收取償付賭注時的一舉一動。現在,云梯上的警衛正虎視眈眈地俯瞰著三位庄家和賭檔老板的言談舉止,不過,他們那高度警惕造成的緊張气氛還是被圍欄內的賭場雇員們的晚禮服稍微沖淡了一點點。佐頓開始朝這個賭檔走過去,直走到能清晰地看見穿著正規晚禮服的庄家的五官為止。四名打著黑領帶的“天使”——侍應生在那里為贏家唱贊歌,為輸家唱挽歌。這些英俊男子的動作极為敏捷,帶有美洲大陸人的魅力,為他們負責的賭檔增輝不少。當佐頓走到深灰色的入口處時,科里和墨林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科里輕輕地對他說:“他們只剩下15分鐘就收檔了,別進去了吧!”紙牌檔總是在凌晨三點鐘打烊的。

  這時一個戴黑領帶的天使沖著佐頓喊道:“我在准備最后一組牌了,J.A先生賭庄家牌架!”佐頓笑著點點頭,他看見所有的牌傾瀉在桌面上,藍色的背朝上重重疊疊地堆在那里,接著又被集中起來准備洗牌,那些蒼白的正面不時地露出來。
  佐頓問:“我帶兩個朋友進來,可以嗎?我給他倆出賭注,按每張椅子的定額賭。”這就意味著定額是2000美元的話,佐頓每次就得出6000美元了。

  “你瘋了嗎?你可能因此而下地獄的!”科里阻止他說。
  “坐好吧,如果你的椅子瘋了,我將給你百分之十的酬勞,行不行?”佐頓安慰他道。
  “不行!”
  科里說完就堅決地走到紙牌檔的欄杆旁,靠在那里看他們賭。
  佐頓回過頭來問墨林:“小伙子,你愿意為我坐在其中的一張椅子上嗎?”
  “我愿意!”小伙子墨林對他微笑著小聲說。
  “你會拿到百分之十的!”佐頓高興地鼓勵他。

  “好的,就這么定了!”墨林說著就和佐頓一起走進了入口處,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戴安妮拿著剛洗好的一副牌,佐頓就坐在她身邊的一張椅子上,可以緊接著她拿到牌架。戴安妮向他彎著腰,低著頭小聲地哀求道:“佐頓,別再賭了!”當她從牌架上把牌發出時,他沒有賭她手上的牌,這局戴安妮輸了,輸掉了賭場提供給她的20元美鈔,也失去了做庄的机會,接著就把牌架傳到了佐頓那里。

  佐頓匆匆忙忙地把維加斯贏家外套的外口袋里面的黑色、綠色和紅色的籌碼以及百元面額的鈔票全掏了出來。他先是把一堆鈔票放在墨林坐的第六號椅子前的桌面上,然后拿起牌架,放了20個黑色的籌碼在庄家的位置上。“你也照我這樣辦吧!”他對墨林說。墨林于是從鈔票堆里數出20張百元美金,跟著他放在了庄家的位置上。

  收取賭注的職員高舉起一只手訂下了佐頓的賭注,再朝桌面掃了一眼,看見人人都下了賭注后,他才放下手,換成了招手的姿勢,對性頓唱道:“這是一張賭客的牌——”

  佐頓開始發牌了,一張給職員,一張給自己,然后再給職員各發一張牌。職員又掃了一眼桌面,把這兩張牌放在賭注下得最高的那位賭客的前面。那人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看是什么牌,然后馬上微笑著翻開放回到桌面上,他得的是不可戰胜的九點!佐頓看也不看就在桌面上把自己的那兩張牌翻開了,兩張上面都有圖案,等于零點——他輸了。佐頓把牌架傳給了墨林,墨林隨之把它傳給了下一個賭客,在這一瞬間,佐頓企圖阻止墨林,但墨林的臉部表情使他忍住了,兩人都沒有說話。

  金黃色的牌架在桌面上緩慢地移動著。這一圈剛好輪番大砍殺,庄家和賭客輪流著輸贏,沒有誰能連續兩次贏,也沒有誰會連著輸兩次。佐頓一直下庄家的賭注,步步緊逼,從自己的一堆錢中已經輸掉了1 美元。墨林拒絕再下賭注,几乎棄權固守。最后,牌架終于又一次傳到了佐頓的面前。

  他把賭注加到了2000美元的极限,又把手伸到了墨林的錢堆里,硬是抓起一把鈔票扔到了庄家的位置上,再回頭時才發現戴安妮已經不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了。這時候,他感覺到体內有股猛烈的沖動的力量,使他做好了全面沖擊的准備。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能使他想要什么牌就可以讓什么牌從牌架上走出來!

  佐頓冷靜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一下子就抽中了24個直輪。到了第八輪時,欄杆內的紙牌桌旁擠滿了人,個個賭客都想碰運气,下注賭庄家;到第十輪時,錢柜的職員特地從下面拿出特制的500美元的籌碼——一种帶有金邊的乳白色的非常漂亮的籌碼。

  科里緊靠著欄杆默默地注視著,戴安妮和他站在一起,佐頓第一次感到激動無比,向他們揮了揮手。

  除了在佐頓贏了第13輪時,賭桌另一端的一位南美賭客情不自禁地歡呼了一聲:“賭王!”在佐頓一直賭下去的時間里,賭桌四周都鴉雀無聲,靜得离奇。
  佐頓毫不費力地從架子上把牌發出去,雙手瀟洒自如,從來沒有出現過讓一張牌絆跌或滑落的情況,更沒有過使白色的正面暴露在外的失誤。每次他把自己的牌翻轉開來的時候,都是用同樣的帶有強烈節奏感的動作,而且看也不看一眼就讓主管的職員報出號碼的點數。每當職員唱“這是一張賭客的牌——”時,佐頓都輕松迅速地把牌抽出來,根本就不在乎是好牌還是臭牌;當職員唱“這是一張庄家的牌——”時,佐頓就干脆利索地抽出牌來,不含任何感情因素。最終到了第25輪時,他輸給了賭客,賭客的手是由職員操作的,因為人人都在賭庄家。

  佐頓把牌架傳給墨林,但墨林仍然拒絕后又把它傳到了下一個賭客。墨林面前也有几堆金黃色鑲邊的500美元的乳白色的籌碼。由于誰都在賭庄家贏錢,所以每人就必須交給賭場百分之五的佣金,職員根据椅子號碼算出佣金的總數是5000多美元,也就是說佐頓憑著那雙幸運的手已經贏了十万美元,這個賭檔的所有賭客也都贏了錢。

  坐在高椅上的兩個云梯警衛把這個消息用電話報告了賭場經理和酒店老板。紙牌檔的不幸之夜對整個賭場的利潤將是一個嚴重的威脅,當然,從長遠的觀點來看,這并不意味就是沒頂之災,甚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對于這些偶發性的災難也不能掉以輕心,所以郭魯尼伏特親自從他的頂層套間走了下來,靜悄悄地邁進柵欄,和賭檔老板一起站在賭桌的另一端,仔細地觀察著事態的發展,等待著最后的結局。佐頓從眼角瞥見并認出了他——有一天墨林曾指著告訴他這個人是誰。

  牌架沿著桌子移動,又轉了一圈,依然是庄家控制著。像是害羞似的,佐頓這輪只贏了點小錢,然后,牌架又到了他的手里。

  這一次,他的雙手用芭蕾舞一般的优雅姿勢,快速而准确無誤地把牌發完,這种發牌水平簡直和職業賭棍不相上下!架子上一張牌也沒有了,最后翻牌的結果是:佐頓的面前放滿了大堆大堆的金邊乳白色的籌碼!

  佐頓扔了四個這种籌碼給職員的頭頭,對他說:“這是你們的辛苦費!”
  賭檔老板說:“佐頓先生,請您暫時坐在這儿,等我們把您的這些籌碼、現金轉成支票,行嗎?”

  佐頓把大把的百元鈔票塞進外套口袋,連黑色的百元籌碼也一起塞了進去,桌面上剩下的許多堆全是金邊乳白色的籌碼。“請你幫我數一數。”他對紙牌賭檔老板說,然后站起來伸伸腿,挺挺腰,漫不經心地問賭檔老板:“你能否再准備好一副牌?”

  賭檔老板拿不定主意,就向站在郭魯尼伏特身旁的賭場經理請示,賭場經理搖搖頭表示不可以——他早就認定佐頓是個墮落的不可救藥的賭棍,這种人不輸得精光是絕對不會离開維加斯的,今晚只不過是他鴻運高照的一夜,何必跟他計較這一夜雌雄?物极必反,明天他的牌運就會截然兩樣了,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都走運,隨著登峰造极之后,必然窮途末路無疑。這种情況,賭場經理見得多了,賭場還有無數個夜晚,每晚還有無數的利潤,一夜之失跟無數之得,這就是賭場的百分比。“結束這個賭檔!”賭場經理下命令道。

  佐頓點點頭,轉過身來看了看墨林說:“別走開,你那張椅子贏的錢里有你的百分之十的酬金。”可是他出乎意料地看見墨林的眼睛有近似悲哀的表情,并听見他輕輕地說:“我不要!”

  賭檔的職員在清點佐頓的那些金邊乳白色籌碼,把它們堆砌得整整齊齊的,這樣,云梯警衛、賭檔老板、賭場經理等人都可以清楚地監視著點數工作的進展了。最后,他們終于清點完畢,賭檔老板抬起頭來對佐頓充滿敬意地說:“總數是29万美元,佐頓先生,您要把這些錢全部轉換成支票嗎?”佐頓點點頭,他的口袋里還塞滿了其他籌碼和現鈔,但不想把它們拿出來。

  一般賭客在听到賭場經理說今晚的紙牌賭檔停止營業后,紛紛离去,只有賭檔老板和誰在低聲地說著什么。科里走進柵欄里,站在佐頓的身旁,墨林站在另一邊,他們三人穿著維加斯贏家外套站在一起,看上去活像街頭的犯罪團伙。

  剛剛搏殺完的佐頓實在是太疲勞了,再也沒有体力去賭擲骰子或者大轉盤之類的游戲了,賭21點又由于有500美元限額的規定,進度緩慢,很不過癮,他們都不想去問津。科里說:“你不能再賭了!上帝啊,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樣豪賭過!如果你再賭就會必輸無疑,不可能還有這么好的運气了。”佐頓點點頭表示同意。

  警衛員把佐頓的籌碼和賭檔老板那簽了字的收据拿到賭場的金庫去,戴安妮走過來和他們三個會合,并吻了吻佐頓。他們都無比興奮,此時此地的佐頓覺得很幸福,因為他成了一個真正的英雄,而且是一個沒有殺害或傷害什么人就能取得輝煌成就的英雄——他不費吹灰之力,僅僅是把一些錢押在移動的牌架上,一下子就贏了這么多的錢!

  他們必須呆在原地等候金庫開出支票來,墨林挖苦佐頓說:“你成了闊佬啦,可以為所欲為啦!”
  科里認真地說:“他無論如何得离開維加斯!”

  戴安妮捏著佐頓的手,什么也沒說。佐頓的目光卻盯著郭魯尼伏特,后者正在和賭場經理以及兩名從高梯上走下來的警衛站在那里竊竊私語。佐頓突然說道:“桑那都一號,我們兩人賭一局,好嗎?”
  郭魯尼伏特离開其他人,走到強光下,佐頓看出他的實際年齡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可能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但身板子仍然很硬朗,那頭又濃又密的銀發梳理得非常得体,臉色紅潤,沒有一丁點風燭殘年的老態。佐頓還看出了當他听到不認識的人用內部電話里的特定代號稱呼自己時,也只不過稍微愣了一下。

  郭魯尼伏特并不生气,回過頭來對佐頓微笑著,但這句話已把他年輕時的那种瘋狂的賭徒心態挑逗起來,使他身体內涌起了強烈的應戰欲望。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他早已事業有成,余生有靠,盡管還會有許多壓力,許多責任,許多風波,卻极少有机會再去經歷惊險了,要是能夠在有生之年再經歷一次惊濤駭浪倒是挺過癮的,再說,他也想見識見識性頓究竟還要走多遠,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他如此忘形?

  郭魯尼伏特輕輕地問:“金庫將開一張价值29万美元的支票給你,對嗎?”
  佐頓點點頭。

  郭魯尼伏特說:“我讓他們准備好一副牌,我們僅賭一手牌,不是贏成雙倍就是輸個精光,一錘定江山,而且你必須賭賭客的位置,不得賭庄家的位置!”
  在紙牌賭檔柵欄內的人除了佐頓個個都惊得目瞪口呆,特別是負責收付賭資的職員傻乎乎地望著郭魯尼伏特。要知道他這么干不僅是在冒輸掉賭場一大筆錢的風險,而且還是与政府所規定的賭場法律背道而馳的,弄不好被州政府的賭博委員會追究起來,還要冒賭場的執照被吊銷的危險!郭魯尼伏特對他們微微一笑,下令道:“洗牌!把牌准備好!”這時紙牌賭檔老板從柵欄入口處走過來,把一張黃顏色鋸齒形的支票交給佐頓,佐頓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它放在賭客的位置上了,接著才對郭魯尼伏特微笑著說:“就照你說的條件賭!”

  佐頓看見墨林走開,靠在了深灰色的欄杆上。他看出墨林又在用那雙探究一切的眼睛仔細地端詳他,戴安妮也移動了几步站到邊上,表情木然。他們的這些受惊的神態使佐頓心滿意足,他現在唯一不喜歡的是要和自己的運气賭博了,他討厭從牌架上發牌,何況還要和自己的手气賭,于是他轉身向科里求助:“科里,幫我發牌,好嗎?”

  科里心神不定地走到發牌人的位置,按照規矩幫忙監視著收賭注的職員從桌底下拿出裝牌的罐子,倒出牌來堆成一垛,准備洗牌。科里所站的位置正好在佐頓的對面,看上去他似乎有點發抖。

  “佐頓,這是一個騙人的賭局。”科里小聲地對佐頓說,不想讓其他人听見。接著他又迅速瞄了郭魯尼伏特一眼,對方也正好在盯著他,但他也只好豁出去了,繼續不顧一切地說下去:“佐頓,你仔細听著,不管輸贏,庄家總要對賭客抽水百分之二點五,每一局都如此,所以賭庄家位置的人必須交百分之五的佣金,現在賭場做庄,在這么大筆的賭注中抽水,佣金和它比起來就實在是微不足道了。你最好還是提出要求賭完一手牌后,贏者拿賭注,輸者拿抽水。你明不明白這里面的奧妙?”科里的聲音平淡柔和,仿佛是在和一個小孩子論理。

  佐頓笑了笑說:“我當然知道了!”他几乎要說出口自己期待的就是這樣,其實他內心深處并沒有這种期待。這時他看見科里往旁邊縮去,赶緊叫喚:“科里,科里!怎么了?你不為我發牌了嗎?我不想和自己的運气作對啊,科里!”科里沒有應他,徑直往柵欄邊走去,站在了墨林他們那儿。

  職員已經洗好了牌,把他們疊得整整齊齊的,然后將空空的黃色的塑料斷牌卡遞給佐頓,讓他切牌。佐頓又一次看了看科里,科里一言不發地避開了他的眼光,佐頓只好自己探過身去切了牌。人們都擁到了桌子旁邊,圍欄外面的賭客看到有新的牌局,就想擠進去湊熱鬧,結果全被警衛擋住了。他們中的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表示不滿,這下子更吸引了大批賭客,柵欄外面馬上被擠得水泄不通。突然,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四周頓時顯得异常緊張。職員把從牌架上取出來的第一張牌翻開,那是一張七,就跟著從牌架上取出七張牌,壓在槽溝下面,接著又把牌架推給佐頓。佐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還沒行動,郭魯尼伏特忽然說:“只用一只手!”職員舉起他的手臂小心地說:“佐頓先生,你是賭賭客的位置的,所以我翻過手來就是你要賭的,而你翻過手來就是你要反賭庄家的,明白嗎?”

  佐頓微笑著說:“我明白!”

  職員猶豫了一下,又說:“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直接從牌架上發牌。”
  “不,不用了!”佐頓說。此時的他處于极度興奮之中,不僅僅是由于贏了錢,更因為他有能耐影響賭客和賭場。

  職員舉起手掌說:“把一張牌給我,一張牌給你自己,再把下一張牌給我,再下一張牌給你自己。”他停了停,夸張地舉起手來,非常接近佐頓大聲地說:“這是一張賭客的牌——”

  佐頓快速敏捷地把藍色背面的牌從牌架上的槽溝里抽出來,他的雙手再次表演出优美典雅的姿勢,動作干脆利索,十分准确無誤地把牌發到職員手上,后者即刻把牌翻過來,看到的是九,一下子呆若木雞——佐頓是不可能輸的了!科里在他的身后喊了聲:“自然九!”

  佐頓今晚第一次在翻牌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兩張牌,他實際上是在賭郭魯尼伏特的運气,所以他希望手上的是兩張輸牌,現在他微笑著把庄家的牌翻過來說:“自然九。”果真如此——賭成了和局!佐頓大笑道:“我太走運了!”他抬起頭來看著郭魯尼伏特問:“還繼續賭嗎?”

  郭魯尼伏特搖搖頭,毫無表情地回答他:“不!”說完又馬上轉過頭去對賭檔老板、職員和云梯警衛說:“把賭檔關了!”緊接著就站起來走出了柵欄。這場賭博使他開心,然而他更懂得适可而止,此外,雖然偶爾來這么一次惊心動魄的刺激的确夠味,但美中不足的是明天還得絞盡腦汁就這次异乎尋常的豪賭去和賭博委員會擺平,還有就是看來他不得不和科里做一次長談了,也許他以前對年輕人的看法全錯了。

  科里、墨林和戴安妮像保鏢一樣簇擁著佐頓离開紙牌賭檔的圍欄。科里從賭桌上拿起那張黃色的鋸齒形的支票,塞進佐頓的左上袋并且拉好拉鏈。佐頓笑得很開心,他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四點鐘,天快亮了。“我們去吃早餐,喝咖啡吧!”佐頓說著就帶他們走進充滿色情味的咖啡廳。

  大家坐定后,科里說:“他贏了將近40万美元,我們必須讓他离開這里!”
  “佐頓,你是該离開維加斯了!你現在有錢了,足以為所欲為了!”佐頓看見墨林邊說邊緊緊地盯著他,這該殺的,那目光可真叫人心煩!戴安妮撫摸著佐頓的手臂,柔柔地勸道:“求求你,別再賭了!”她的眼睛有點晶瑩發亮。佐頓在剎那間意識到這三個朋友就好像對著一個已經逃脫了追捕或者是從流放中得到了特赦的幸運儿一樣,在為他感到由衷的高興。為了報答他們的這份情誼,他說:“我要与你們分享我的戰利品,包括你在內,戴安妮,每人兩万美元!”

  三個人都有點惊訝,墨林首先反應過來,說:“等你登上了离開維加斯的飛机后,我才肯拿錢。”

  戴安妮接上說:“就這么定了!你必須搭上飛机,必須离開這里!對嗎,科里?”
  科里可沒有他倆那么俠道熱腸,總認為先拿了兩万美元再送佐頓上飛机与送他上了飛机后才拿兩万塊的區別不大,現在就拿錢其實也沒啥不妥,反正都是佐頓送的,他們本來又沒有想過要占他一根毫毛!但是科里也知道自己居心不純,不敢把這番心里話說出來,同時他的第六感官告訴他:這也許是自己今生中最后一次做出的理想主義的姿態了。為了表現出自己對佐頓的真誠友誼,就只好像墨林、戴安妮這兩個笨蛋那樣做,只是他心中始終忿忿不平:難道他們不知道佐頓是賭瘋了嗎?他完全可能躲開他們又跑去賭,把贏來的錢再輸個精光!

  科里說:“我們一定要讓他馬上遠离賭桌,必須從現在就開始看住他,直到把他送上去洛杉磯的飛机,离開此地為止!”
  佐頓搖搖頭,說:“我不去洛杉磯,我必須走得更遠,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去。”他微笑著又補充了一句:“我還從來沒有离開過美國呢!”

  戴安妮說:“我們需要一張地圖,讓我打個電話給服務員的領班,他神通廣大,可以為我們弄到一張世界地圖的。”說著她就拿起鑲了色邊的電話,撥給領班。這個領班确實名不虛傳,以前曾經有過一次在接到通知十分鐘后就找到人來為她做了人工流產的紀錄。

  餐桌上擺滿了食物:雞蛋、成火腿、餡餅、早餐小牛排等等,應有盡有——科里點菜時活像個王子。

  他們吃早餐時,墨林問佐頓:“你准備把支票寄給你的孩子嗎?”他故意低著頭不看佐頓,而此時佐頓正靜靜地審視著他。听到他的問題后,佐頓聳聳肩,他也确實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出于某种原因,他有點生墨林的气,怪他太好提出這類尖銳敏感的問題了。當然,這點气僅僅存在了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科里反問墨林:“他為什么要把支票寄給孩子?他曾經是個好爸爸,盡心盡力地照料著他們,也許你下一步會問他是不是該把支票寄給他的妻子了。”他說著就笑出聲來,仿佛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似的。佐頓再次感到不愉快,科里把他妻子的形象歪曲了,她還不至于那么坏。

  正在喝咖啡的戴安妮放下杯子,點燃了一支煙,臉上挂著微笑,手在佐頓的襟袖間摩挲,表示著理解或其他更复雜的感情,好像他也是個女人,她要与他結盟一般。就在這時候,精明能干的領班親自送來了一本地圖冊,佐頓從口袋里取出一張100美元的鈔票獎賞他,領班在憤怒的科里還來不及干預之前就飛快地走掉了。
  戴安妮打開地圖冊時,小伙子墨林還在追問佐頓:“感覺如何?”

  “好极了!”佐頓答道。他一直微笑著,對他們的激情覺得很好笑。

  科里說:“你要是再到賭桌前去,我們大家都會立刻把你拉開的,我們說到做到!”他鄭重其事地舉起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后,又補充一句:“你不能再賭了!”

  戴安妮把地圖全攤開在桌子上,遮住了只吃了一半的食物,除了佐頓以外,大家都把身子探了過去仔細看。墨林選中了非洲的一個小城,佐頓冷淡地說他不想去非洲。

  墨林把背靠回椅子上,不再和其他人研究地圖了,又開始觀察和揣摩佐頓。
  科里突然出人意料地冒了句:“我熟悉葡萄牙那個名叫墨西達斯的小城鎮。”大家過去都以為他從未离開過維加斯,現在才知道他連葡萄牙都呆過。

  科里不動聲色地繼續說:“是的,墨西達斯,气候溫暖宜人,有迷人的海灘,還有一個小小的賭場,賠額最高限定在50元,而且每晚只營業六個小時。你可以像個大賭客那樣去豪賭,再怎么樣也不會傷元气。這地方听起來不錯吧,佐頓?墨西達斯如何?”

  “那好吧!”佐頓隨意應他。

  戴安妮于是就為他擬定行程表:“從洛杉磯經北极到倫敦,再飛到里斯本,然后……我認為你從這里開始應該坐小車到墨西達斯。”
  “不,不是這樣走法的,”科里說,“有航班直抵它附近的大城市,我忘了該城的名字了,查查地圖看。必須确保他不在倫敦停留才行,那里的賭博俱樂部可是吃人不吐骨頭。”

  佐頓無精打采地說:“我得去睡了。”
  科里看著他,擔心地說:“上帝啊!你看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赶快回房間去好好睡一覺吧,我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的。飛机起飛前我們會叫醒你,放心地睡吧!可別再企圖溜回賭場去,我和小伙子將守在入口處阻擋你!”

  戴安妮說:“佐頓,請給我些錢,好給你買机票。”佐頓從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百元面額的鈔票放在桌子上,戴安妮認真地從中數出30張。

  “全程坐頭等艙也不用超過3000美元吧?”她問道。科里搖了搖頭說:“頂多2000美元,你同時給他預訂好旅館房間吧。”他說著把其余的錢從桌上拿起來塞回佐頓的口袋。

  佐頓站起來,又做了最后一次的勸說:“還是讓我現在就把錢分給你們吧,好嗎?”
  墨林赶緊阻止他道:“不!現在分錢會倒霉的,等到你上了飛机再說吧!”佐頓從墨林的臉上看到了怜憫和關心。

  墨林接著說:“先睡一會儿,等我們來叫你時,自然會幫你收拾好行李。”
  “就這樣吧!”佐頓說著就离開咖啡廳,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他知道科里和墨林將跟著他一直到走廊,非證實了他沒有回到賭場不肯离去。他朦朧記得戴安妮和他吻別,甚至連科里也動情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誰能料得到像科里這樣的人也去過葡萄牙呢?

  佐頓進入自己的房間后,把門雙重閂好,而且還把門里面的鏈條扣牢。現在是絕對安全了,他在床沿坐下來,突然感到一陣狂怒,頭痛欲裂,全身失控一般地顫抖起來——他們憑什么竟敢向他表示溫情?憑什么竟敢對他表示怜憫?他們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做!他從來沒有向誰抱怨過什么,也從來沒有向他們乞討過同情,更從未鼓勵過他們對他表示友愛!他根本就不需要愛,愛讓他惡心!

  他跌落在枕頭上,累得連脫衣服的力气都沒有了,塞滿了籌碼和鈔票的贏家外套硌得身子難受极了。他掙扎著擺脫了它,任其滑落到地毯上,然后疲倦地閉上了雙眼,以為可以立刻睡著,但那神秘的恐懼隨之就向他展開了猛烈的襲擊,使他的身体像触電一樣從床上彈了起來。他的四肢不停地痙攣,完全失去了控制。

  黎明的小幽靈開始鑽進他那間黑暗的房子里,安靜下來的佐頓想給妻子打個電話,告訴她贏錢的喜訊,但是他更明白這個電話是絕對不能打的,同時他也不可能和他的孩子或老朋友一起分享這次胜利的愉悅。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絞盡了腦汁仍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炫耀好運气,可以和他一起慶祝贏錢的人!

  他起床收拾行李。發財了!要去墨西達斯了!他情不自禁熱淚滾滾,被极大的悲哀和憤怒徹底淹沒了。驀然,他看見了皮箱里的手槍!這時候的佐頓,思想混亂不堪,過去16個小時在賭場的拼搏又在腦海里翻騰——擲骰子贏時出現的閃光的號碼,21點賭檔前那雙發牌的手,在橢圓形桌子上穿梭的牌,襯衫雪白的、領帶漆黑的收付賭注的職員高舉著手在唱叫著:“這是一張賭客的牌——”……

  佐頓迅速利索地用右手舉起了手槍,頭腦十分清醒,然后就像他贏錢時的手勢那么优雅自如地把槍口對准了自己頸部的喉管,摳動了扳机——就在這永恒的一剎那,他感到了從恐懼中得到解脫的恬适,而且在生命的最后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想到自己永遠不用去墨西達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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