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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连载]好剧连连看!《女子特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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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连载]好剧连连看!《女子特警队》   
明哥





头衔: 海归下士
声望: 学员
性别: 性别:男年龄: 54
加入时间: 2007/09/04
文章: 43

海归分: 402





文章标题: [连载]好剧连连看!《女子特警队》 (3972 reads)      时间: 2007-9-21 周五, 20:54   

作者:明哥艺术鉴赏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谭力 著


同名电视连续剧简介

【故事梗概】
  纪实感与情节化的结合,戏剧性和抒情性的统一。
  经过严格训练、严格管理、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牺牲的锻炼和考验,一群做梦的女孩变成一个个真正的兵。
  《女子特警队》说的是中国一支特殊的女警部队成长的故事。铁红、沙学丽、耿菊花、杨继军是四个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文化背景的

女孩子。揣着天真的好奇,带着崇敬的心理,她们站在了武警某部队新战士的队列中。特警队的一切,着实叫这些未脱稚气,充满浪漫与幻想

的女孩子们遇到了人生最严峻的挑战和考验。艰苦卓绝的军事训练,逐渐滤去了她们的天真和好奇,磨砺了她们的性格和意志,练铸了她们的

体魄和素质,她们渐渐成长为真正的战士。为维护社会安定,她们曾数次与犯罪集团和犯罪分子进行了殊死的较量,个个不辱使命,杨继军为

此用年轻的胸膛挡住了犯罪分子罪恶的子弹,尽显英雄本色。
  电视台转播了武警某部女子特警队实战演习的场面,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许多女青年慕名而来,父母离异的铁红、大款的女儿沙学丽

、山村姑娘耿菊花、总队副政委的女儿杨继军等人被选中加入女子特警队。
  高强度的训练考验着年轻女孩子们的体能和意志。杨继军在训练中被军犬咬伤,母亲派车把她接回家。不服气的铁红无假外出,被强冠杰

队长一顿狠克。又一次外出时,居然与几个小流氓打了一架。考虑到铁红是个新兵,平时训练成绩尚好,队里没有处分她。女兵们给队长提意

见,希望他能学会笑。铁母亲来看女儿,劝她一定要争气。
  训练中摔伤了腿的沙学丽被安排去烧锅炉。总队考核新兵训练成绩时,耿菊花失手将陪练男兵陈顺娃摔成重伤。陈顺娃瘫卧在床,这使一

直称病在家的杨继军受到极大震动,她在父亲的教育下回到了特警队。
  新兵的最后一课是野外生存训练,他们进入了深山密林。各种难以想像的求生训练磨练了女兵们的意志,不同性格的女兵们融入了坚强的

战斗集体。
  经过了三个月的训练,特招入伍的新兵们终于成为合格的军人。随即,特警队将领受的一项重要抓捕任务交给了新兵们。经过斗智斗勇,

一个大案终于告破,这说明特警队的新兵在逐渐成熟。
  海外富商黄太太回国探亲并开发投资项目,为保卫她的安全,市委市政府派四个女兵暗中保护。黑社会头目熊坚设圈套绑架了黄太太和她

的侄子郭立伟。杨继军、耿菊花和沙学丽跟踪而至,兵分两路后杨、耿在向沙汇报情况时不慎也被绑架。狡猾的熊坚强行给黄太太等人的身上

捆上了烈性炸药,并押着人质迅速逃至一座僻静的小四合院内。沙学丽主动要求去送钱,强队长将一句只有军人才最敏感的话“熄灯”作为强

攻口令。“熄灯”就意味着卧倒,战立的必是罪犯,狙击手迅速识别,击毙了罪犯,救出了黄太太等人。
  在陈教导员的开导下,违反纪律的铁红交上了一份深刻的检查,走出了禁闭室。沙学丽知道了父亲因涉嫌行贿、受贿而被拘捕。
  公安局李处长向杨继军、铁红、耿菊花介绍了此次押解任务的重要性——必须将一个重大金融诈骗案中的重要嫌疑人姜英安全押至于东昌

收审。黑势力企图暗杀姜英,杨继军用自己年轻的胸膛挡住了罪恶的子弹。
  空姐们聚在车前向完成培训任务准备归队的沙学丽告别,这让她感到了身肩重任的自豪。沙学丽去探望高墙内的父亲,并鼓励他重新做人

。又是一个清明,队长带领大家去墓地看望永远长眠的杨继军。
  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罪犯柳文东身携烈性炸药丧心病狂地绑架了八名儿童,声称如不在天黑之前把他妻子找来,就要和孩子同归于尽。铁红

换上教师服装走向罪犯隐匿的小楼,与罪犯几番周旋后,她机智地抽出了藏在牛奶桶内的手枪,向罪犯射出了正义的子弹。
  又到了退伍的日子,铁红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留在了特警队;耿菊花要回家乡;沙学丽准备退伍进公安局工作。女子特警队的生活将成为

这些女孩子成长经历中最为珍贵的记忆。
  人说,选好演员是一台戏成功的一半。《女子特警队》四个女主角中,两个是由武警军官担纲;男主角强队长也由一位武警上校饰演。他

们在戏中,既是按导演的指挥演绎故事,更是在真实地展示自己的战斗生活。他们的戏了无表演痕迹,增加了整部电视剧的感染力。
【主创人员】
  总 监 制:刘 源
  总 策 划:李栋恒  胡 恩
  监  制:刘世民  王伟国  朱文斌  李 汀  李治安
  策  划:李功达  刘利民  吴明春  冷冶夫
  编  剧:谭 力
  导  演:陈胜利
  摄  像:董亚春  程兴怀  于 丁
  美  术:滕捷
  作  曲:张千一
  总 制 片:刘晓航
  主要演员:雷 敏(现役警官)饰铁 红  梁 静饰沙学丽
       颜红君(现役警官)饰耿菊花  孙 扬饰杨继军
       罗 斌(现役警官)饰强冠杰
  联合录制: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
       武警部队政治部电视艺术中心
【精彩剧照】





 ·1·


 
 谭力 著


作者:谭力
出版社: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0-02
ISBN:7204050649
页数:32开/480页
定价:25.80元
 
【作品简介】
  2000年,中央电视台与部队联合摄制了两部将在全国引起轰动的大型电视连续剧。一部是军旅作家柳建伟创作、改编的《突出重围》;一

部是著名畅销书作家谭力创作的《女子特警队》。本书就是中央电视台与武警总部联合拍摄的大型电视连续剧《女子特警队》的原著。著名作

家谭力潜心创作,生动地描绘了驻扎在C域南郊的我国第一支女子特警队的女队员们在春花乍放,春情初萌的年华里,甘受军营寂寞,训练折磨

,在血里火里以勇于献身的精神,勇擒女毒枭、解救女外宾、平息犯人暴狱、制止银行抢劫、枪口下救孩童等众多精彩的生活故事。着力描述

了我国第一支女子特警队女队员们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是一部少见的揭示新时期女军人内心世界的长篇力作。
  “毫不夸张地说,这批女特警队员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最优秀的一群女人。她们年轻:清一色的十八、九岁的年龄,清一色的未结过婚的

处女;她们美丽:鲜荷般的面容,深潭般的眼睛,突兀的胸峰配上紧扎的腰带,让天下男人对那军装包裹的胴体想入非非;她们出色:除具有

中国所有女性的特征外,更兼有让丈八男儿也甘拜下风的绝技硬功……”
  这本小说会使你从哲理的高度去思索和理解女兵们最爱说的那句格言:“当女子特警队员,你会后悔三年;不当女子特警队员,你会后悔

一辈子。”
 
【作者简介】
  谭力,男,笔名雪米莉、沙利文,生于1955年,重庆云阳人。民革成员。1981年毕业于四川达县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1975年赴乡村插队

务农,后历任四川达川地区群艺馆文学辅导干部,达川地区创作办公室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二级。四川省第六、七届政协委员,四川省青联第

六、七届常委及第八届委员。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集《怀念爱情》、《下海女人》、《蓝花豹》,

短篇小说集《她从远方来》,中篇小说集《一个女明星的爱与梦》,长篇小说选集《雪米莉自选集·真品本》(4卷),短篇小说《一个星期六

的晚上》等。

 ·ABSTRACT·


 
 谭力 著


第一章
  秋日的和风掠过原野上的草木,像一位慈善的母亲轻抚着她心爱的女儿的秀发。而当她缓缓流过C城南郊一片武警营区时,不禁为这里一群

奇特的女人而心旌摇荡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里聚集着20世纪末期中国一群最优秀的女人!看啦——在营地里,操场上,她们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她们是年轻的:

清一色的十八、九岁的姑娘,清一色的未结过婚的处女!她们是美丽的:夕阳下,晚风中,像一排轻荷;脸似点缀着处女红的花朵,眼睛似令

任何男人都心动的深潭;那合身的武警军装,紧紧包裹着一副副发育成熟的凸凸凹凹的身躯,纤柔的腰身配上紧扎的军用皮带,使身形从胸峰

上骤然下斜,宛若高空俯瞰群峰之下起伏的长城……她们又是出色的:除具有中国其他女人的全部特质外,她们更兼有一身过硬的武功:那娇

柔的玉臂一合,说不定会让你丈八男儿束手就擒,那灵巧的玉腿一扫,或许会叫你百八十公斤的大汉“扑”地倒地……
  这是中国武装警察部队的第一支女子特警队。
  与C城高楼林立的市区相比,女子特警队的营区却显得十分简陋,由武警部队原先的一片旧仓库改建而成。营地里,东边是大型的露天训练

场,一半是泥地,一半长着茸茸青草,上面按等距布设着独木桥、挡墙、低姿铁丝网、水坑、单双杠等训练设施;北边有一座训练馆,杠铃、

木马、沙袋、健身器等东西一应俱全。大操场内,三面环墙停着坦克和各型车辆,其中,一架空军的小型运输机最为醒目。在林立的摩天高楼

夹峙下,特警队营区更像是一座都市里的村庄,来这里参观过的国内外宾客,都想象不出在这么个地方,会走出一批批飒爽英姿的巾帼女杰。
  今天是星期六,营区煞是热闹,热烈的掌声在紧傍宿舍区的大会议室里回荡,正前方的墙上贴着大红横幅,桌上是水果和茶水,原来是女

子特警队在召开一年一次的退伍老兵欢送大会。女兵们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操场列队进入到了会场,坐在前排的是退伍老兵,她们已经没有帽徽

肩章,看不出实际军龄,但肯定都是三年以上的老兵。坐在她们后面的方队是留队的战友们。
  特警队队长强冠杰在台上站着,他中等身材;面皮紫黑,精悍壮实,长方形的国字脸上长着一字形卧蚕黑眉,眉梢微微上挑,带出刚毅和

果敢,两颗深沉的眼珠,显出与三十多岁年龄不相称的老辣,肩上扛着一杠三豆的上尉军衔。强冠杰身旁,坐着比他年长一岁的教导员,教导

员姓李,单名一个方字,脸庞微胖,慈眉善目的,嘴角有点上翘,仿佛随时准备着微笑。
  少顷,只见强冠杰一压手,掌声像刀砍一般顷刻止息。
  “我最后要说的是,”强冠杰环视一眼他的兵,声音粗豪,“我相信我们的退伍老兵们,会把特警队的特殊顽强的好作风,带到地方上去

,干任何工作,人家都会翘大拇指,说,不愧是女子特警队出来的兵。这里我再顺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总部命令,我们女子特警队的雷燕

和刘小鸣,应毛里求斯国警察总监的亲自点名邀请,将到毛国去担任教官,帮助培训当地,刚刚新组建的女子警察部队。”掌声如雷,女兵们

欢呼,男兵们也欢呼。教导员不失时机地大声插一句:“这是我们特警队的光荣,也是我们整个武警部队的光荣啊!”
  戴着少尉肩章的雷燕和刘小鸣与众多战友伸来的手相握。旁边几个退伍女兵则抹起了眼泪,其中那个身材丰满、快言快语的张海萍强笑着

擂雷燕一拳道:“你们好哦,到国外还是干特警,我们几个却要复员了。”强冠杰听到了,说道:“复员也好啊,总队直政处的人说,公安局

管人事的人把他们的门槛都踏烂了,专门要你们,你们是他们眼中的宝贝。”没有人听清他的话,退伍女兵只顾与留队女兵挥泪拥抱,一区队

队长少尉军官罗雁,也是激动地与退伍女兵一一拥抱,热泪长淌。一个叫张莉的退伍女兵猛地扑过来抓着她的胳膊,哽咽道:“区队长,你们

,可不要忘了我们啊……”张莉在队里是个机灵鬼,军事和功夫都不错,长着一张娃娃脸,颊边有几粒白雀斑,不仅没影响她的美,反而使这

张脸更显生动,如今也要离队了,罗雁只能拥抱着拍打她的肩膀道:“张莉,张莉……”却说不出任何别的话。
  只有戴着上士肩章的朱小娟神情冷毅,不流眼泪,她是一区队一班班头儿,个头长相与她的名字成反比,不娟不秀,剪着很短的男式发,

皮肤紫黑,脸色冷硬,只是眼珠大而亮,黑漆漆的瞳仁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显得非常有精神,她似乎从来就没有笑过,只冷冷地看着激动的

战友们。
  张海萍抬起泪水模糊的脸,一下瞥到站在外围沉默不语的男兵们,突然挣出战友的拥抱,向强冠杰喊道:“报告队长,我有个要求。”强

冠杰一贯严肃的脸意外的柔和:“你都复员了,别这么客气,讲。”张海萍道:“我想请男兵区队和全体女兵到训练场上去,我们要在那里与

尊敬的男战友们来一个——真正的告别。”
  强冠杰凝视了她一瞬:“好!”
  训练场上,各区队的男女兵们随着口令声鱼贯入场,在值班军官的指挥下,排成威武的“T”字队伍。接着在他们的注目礼中,张海萍喊着

口令,率领十来个没有帽徽领章的退伍女兵跑步进入场地中央。“踏步!”张海萍一声厉喝,女兵们在原地威武地抬高腿跑姿踏步。“立——

定!”女兵们立刻在“T”型兵阵前凝固成一线整齐划一的队形。张海萍跑步到强冠杰面前立定:“报告队长,退伍女兵十三名,实到十三名,

请指示。”强冠杰一板一眼地道:“稍息。今天,是我们特警队老兵退伍的日子,根据张海萍的要求,队伍一切听从她的指挥,大家欢迎。”
  掌声中,张海萍却哽咽了,半天,讲出话来:“战友们……”全体队伍刷地立正,张海萍右手举到帽檐,向部队回礼,继续道:“稍息。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与大家在一起,汗水流成河,泪水也流成河。可是,说分别就分别了,天南海北,四面八方,不知能否再相见

,今天脱下军装,明天就成了老百姓,在部队里时,那苦、那累,让我时时刻刻都在发誓,不干了,老子不干了!可真的不干的时候来到眼前

,我……我……”她一昂头,“战友们,让我们来一个特殊的告别仪式,让我们离开警营的人,一辈子都记得住我们曾是特警队的人!”
  罗雁等留队老兵凝视着她,不知道这个特殊的仪式是什么样的形式。只有朱小娟是永远不动声色的沉着,从她的眼睛中,看不出她此时此

刻的所思所想。
  张海萍开始发令:“下面进行擒敌拳训练。现在听我口令:三区队九班,进场。”
  三区队九班的男兵在班长王川江带领下跑步进场,王川江与强冠杰一样皮肤漆黑,虽说长得五大三粗,动作的协调性和节奏性却很好,看

得出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老特警队员。“报数!”王川江大喊,等报数毕,他又发令:“成拳术队形——散开!”男兵们整齐地向左转,按“乘

二减一”的方法向前正步行走,队伍如一只压紧的弹簧,很有规律地等距张开,在规定的方格内,啪地立定站好,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接着张海萍命令她的退伍女兵也成拳术队形散开,女兵们威武地正步行进,也是按“乘二减一”的方法,然后立定站好,张海萍随即发令

:“向左——转!”女兵们一个转身,与男兵站成面对面,两队不同性别的兵,就这样互相凝视着站定了。
  张海萍转身看着大队伍道:“这就是我们的告别仪式,我们可能再也没机会摔打了,今天,男战友们,拿出你们的最高水平。抱摔练习,

预备———开始!”
  烟尘腾飞,一个个退伍女兵被男兵们狠狠地摔倒,弹起准备,又摔倒,又弹起准备……
  强冠杰刚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队员,罗雁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朱小娟表情依然冷峻。
  秋末的太阳在天空朗朗普照,虽不是夏天般的炎热,但从无云的苍字里洒下的光辉也具有一定的穿透力,随着近似残酷的训练的进行,男

女兵的脸上眨眼间已是汗滴如雨。
  踢打练习开始了,女兵们木桩一般半俯着头,双手交抱于小腹,站得纹丝不动,任王川江的男兵们向她们的肩背一记一记地大脚侧踢,脚

步声嘭嘭地回响在训;练场的草坪上,女兵们满脸潮红,负痛地抽搐着脸颊肌,但仍一声声大喝着,配合着踢来的腿脚,尖利的喊声响遏行云


  张海萍一声断喝:“停!”严厉地盯着男兵们说道:“你们还没有使出十分的力气,你们给我使劲踢!”王川江咽了口唾沫道:“不行了

,你们平时还没够吗?我都不忍下脚。”张海萍不知怎地一下动了感情:“九班长,你要看得起我们,你要把我们当战友,你就命令你的兵狠

狠地踢。三年来,你们男兵给我们女兵当配手,天天是我们踢你们,今天我们要走了,我们没有什么感激你们的,就请你们狠狠地踢我们,这

就是我们送给你们的唯一的告别礼物,踢啊!”张莉跟着大喊:“踢啊!”全体退伍女兵一齐嘶咧着嗓门般地呼喊:“踢啊!!”
  王川江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嘶哑着喊道:“九班,预备——开始!”
  男兵们劲腿飞扬,尘土在女兵肩背上爆出一片片白色烟雾。张海萍她们咬牙坚持,鬓发全部汗湿粘在颊上,身体在男兵们的踢打下,一次

次地摇晃着,但一次次又如水泥桩一样坚韧不动。
  强冠杰不露声色地看着。教导员的嘴角抿成一条细细的缝。眼泪在罗雁脸上流,她咬着牙不让哭声飞出。
  飞腿猛踢的男兵们眼中也渗出了眼泪,他们流着泪在狠狠出脚。
  从来不动声色的朱小娟的眼睛,也终于有点湿润了,她咬着嘴唇,突然背过了头。
  特殊的告别仪式终于结束了,张海萍带着满身泥汗的女兵,列队整齐,看看全体列队的战友们,然后朝着强冠杰和教导员方向深情地说:

“强队长,过去你训练我们,那种狠,那种严,那种不近人情的残酷,为此我们女兵都恨你,咒你,想你哪天脱了鞋子上床睡觉第二天起不来

。但我们走之前,我们要向你敬一个军礼,因为是你的严劲和狠劲,给了我们可以受用一生的财富。全体退伍女兵,向左——转,向从来不对

我们开口笑一笑的强冠杰,敬礼!”
  一个个标准的军礼,一张张令人感动的汗湿的脸。
  强冠杰刷地举臂,一个标准的回礼。
  张海萍向退伍老兵发令:“礼毕。向右——转。”这队气喘吁吁、汗湿衣衫的女兵们又对准了留队的罗雁和将去毛里求斯的雷燕、刘小鸣

了。张海萍道:“当我们觉得不能坚持下来想要打退堂鼓时,是几位区队长激励我们说:‘当特警队员你们后悔三年,可不当特警队员,你们

会后悔一辈子!’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刻含义。我们向罗区队长,向将到毛里求斯去的雷区队长和刘区队长,敬礼!”
  退伍女兵们整齐地敬礼。
  留队女兵和罗雁、雷燕等人突然向退伍女兵冲上去,顷刻间女兵们抱成一团,互相敬礼,边敬边哇哇大哭,其情其景,动人心魄。
  只有朱小娟默默站在一旁,她一时脑里很空,她的个性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儿女情长,但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潮澎湃。没容她想出所

以然,张海萍已挣开拥挤的人群挤到她面前。“一班长,”张海萍道,“我们两个在班里从来都是一个钉子一个眼,你硬,你冷,我觉得你不

像女人,你觉得我太女人气。为此我恨你,但我佩服你。来,握个手。”
  两人看着,既往的小矛盾、小冲突,此时都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两人突然同时一扑,紧紧地抱在一起,张海萍边哭边捶打着朱小

娟的肩背道:“要走了……妈的,再也见不着你姐们儿了,呜……”
  但她的这句话没有应验,就在欢送会开过的当天傍晚,女子特警队接到了总队胡副参谋长通过电话传来的紧急指示:“强冠杰,马上到总

队来,接受紧急任务。”在特警队勤务值班室接电话的强冠杰一脸坚硬:“是,马上就到!”然后一搁电话,向门外大吼:“通讯员,叫小邓

备车!通知全队验枪、检查装具,等待命令。”
  三分钟后,一辆涂着迷彩保护色的越野吉普呼啸而出,穿过特警队冷严的大铁门,向城内方向奔去。在宿舍里和绿地中仍旧三三两两倾诉

衷肠互相话别的女特警队员一齐目送着汽车和副驾驶座上嘴唇紧闭的强队长,按照平时的经验,这是有情况的征兆。武警部队与公安系统的最

大区别在于,对于一个案件来说,公安要介入其侦破的全过程,而作为武警来说,则只担任处置突发事件的任务,往往是一个大案进行到收口

阶段,或者突然发生了非动用内卫部队不可的意外之事,武警部队才受上级之命“上一线”、“打头阵”,也就是说,硬仗险仗突然之仗都是

武警部队责无旁贷的专利,因此,女子特警队既然是武警队部的一个单位,那么处置突发事件也是她们的任务之一。而在女特警队员们的经验

中,只要是强队长坐着越野吉普发疯一样开出大门,十之八九都是有战斗任务。
  张海萍一直目送着越野吉普扬起的灰尘消失,才刷地一转头问身边的战友道:“强队长是到总队去吗?”没人答话,而一旁的朱小娟眼里

,已燃起一束幽幽的火焰。
  随着尖厉的哨音,响起了值班军官宏大的口令:“各班点名,马上检查武器装备!”
  张海萍和朱小娟同时对视一眼,张海萍右拳猛地击在左掌心里,兴奋地张口道:“老朱——”她话未落音,宿舍区各处已响起此起彼伏的

集合声。
  武警总队机关在市中心黄金地段,其前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驻该市警备司令部。总队大院里绿化很好,司、政、后各幢办公大楼间,到处

摇曳着鲜花绿草的倩影,一个新建不久的喷水池在中央大操场内飞珠溅玉,向人们宣示着一派祥和景象。但这只是表面文章,其实这里是全省

武装警戒和处置突发事件的指挥枢纽,从最繁华的大城市到最偏远的县城,到处都有总队属下的武装警察部队,这里作战室的一个指令发出去

,立即就能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形成坚强有力的战斗部署。
  此时是傍晚五点零三分,在一号楼的作战指挥室内,总队张副司令员与司令部几位作战首长坐在上首,一圈武警军官围坐在会议桌旁,女

子特警队长强冠杰也置身其中。
  张副司令员戴着眼镜,与其说是个叱咤风云的战将,不如说更像一位满腹经纶的教授。“我的开场白就讲到这里,”他说道,“大家都是

老武警了,响鼓不用重锤。”然后向身边一位穿着公安警服的干部示意,“现在请市公安局的马局长介绍情况。”市公安局马局长向大家礼貌

地点头致意,接着道:“这是一个由抢劫、盗窃刑事犯罪发展到反革命杀人的犯罪团伙,其骨干共十八人,主犯刘子青、华大龙7月初开始聚集

、谋取凶器,准备伺机抢劫枪支,行凶报复。25号和27号杀人劫枪得逞,有两名公安干警和一名工厂保卫干部被他们杀害,抢走五四式手枪两

支,子弹32发,五六式冲锋枪一支,子弹一千余发。29号他们聚集在13号地区,”他离座起身,走向西墙上挂的大幅市区地图,接过一位司令

部参谋递来的金属小棍,在地图上指点道,“策划成立反革命组织‘团结幸福党’,妄图每人搞到一支枪,而后抢劫银行,扩大组织。现在,

根据省厅和我们市局掌握的情报,这个团伙的首要分子、组织成员、出没地点以及罪恶目的均已准确查明,罪犯在本市的13号、3号、22号、14

号、27号地区共有十四个黑窝点,一网打尽的时机已经成熟。”张副司令员接过话头道:“都听清楚了吗?根据省市联合指挥部的部署,我们

武警的任务是,配合省厅和市局的公安力量,分兵六路,重点突袭搜捕其中的六个黑窝点,对其余窝点则进行监视布控。怎么样同志们,特别

是机动支队和女子特警队的主官们,光荣的任务来了,而我们能不能让这光荣成为事实,为我们武警的战旗再次争光添彩,就看在座的诸位和

你们手下的精兵强将了。”他向着司令部的胡副参谋长道:“你来布置任务。”胡副参谋长站起身,响亮地吐出一句话:“我命令!”
  全体军官刷地起立。
  领受了作战任务的强冠杰从总队一回到女子特警队营区,立刻就被以张海萍为首的退伍女兵围住了,他在队长室里往腰带上披挂手枪和对

讲机,而那伙女兵就粘糖人似地死死地纠缠着他。从敞开的门窗看出去,操场上已集合好了的队伍全副武装地站在那里,人人表情严肃。
  “队长,”似乎一经宣布复员,这些过去的兵们全都有点不怕他了,张海萍嬉皮笑脸地仰着脸看他,“我们练那么多本领,自己觉得正到

了炉火纯青呢,可说离队就离队了。哎哎队长,你经常说我们特警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练的功夫,这一次又正好用上呀!”强冠杰不

看她们,一门心思收拾着自己的披挂:“你们复员了,这次捕歼行动不能参加。”话刚落音,复员女兵早就商量好了似地一起叫道:“队长你

不同意,我们就不离开你的办公室,你不信我们试一试。”张海萍刚入伍时是新兵里有名的娇小姐,三年的摔打,付出的最多,而如果这种付

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并不符合她的心愿,她要的就是叫强队长等人刮目相看,要的就是让朱小娟等总是嫌她有骄娇二气的“假男人”在

最后一天真正对她心说诚服。她是女特警,她现在真正觉得要对得起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警种番号。于是,张海萍追捉着强冠杰的眼光里,是

一种少有的成熟的刚毅,“强队长,”她道,“你真的希望你手下的兵,学了你教的一身硬功夫,还没用上几次,就蔫不拉唧地还给你,无声

无息地离开了?你真的心甘情愿吗?”强冠杰眯缝着眼,盯着天花板。按条令,一经宣布复员,再你是什么样的兵,都已经成为老百姓,是不

能参加部队的任何行动的。可这是张海萍啊,为了将她锻铸成合格的战士,平时不知流了多少泪多少汗,包括流了多少血。强冠杰的颊肌咬了

咬,忽然问道:“能一切行动听指挥吗?”张海萍兴奋地看着他道:“能!”“好,马上着装。”退伍女兵们刷地跳了起来:“呜哇——”人

人欢呼,人人在张海萍带领下像疯子一样冲出了队长室。
  部队开向目标地域时,夜幕已经悄悄笼罩了这座都市,城中心东一团西一团的红绿光芒晕染着夜空,那是一个个商业区的霓虹灯群在闪烁

。根据部队部署,女子特警队兵分三路,强冠杰和教导员各带一队人马,配合公安方面,突袭抓捕估计有罪犯藏身的两个窝点。而九班长王川

江与一班长朱小娟带的第三小分队奔赴的只是嫌疑犯们的备用窝点,估计不会有情况。
  朱小娟他们乘着一辆公安的面包车,车厢里,除了全副武装的她与张海萍、王川江以及另两个武警男战士外,还有两名带队的男公安,年

长的那位是太平路派出所于所长,另一名自然是于所长的部下。
  车一抖,九班的农村兵陈顺娃的微型冲锋枪口不小心碰着了张海萍。张海萍夸张地叫道:“哎哎,还没到该我光荣的地方。”憨厚的陈顺

娃头一缩,舌一伸,赶忙调整枪姿,又像知道什么秘密似地张口道:“其实,第一线轮不到你和朱班长哩。”王川江立刻打趣地帮腔:“就是

,打起来,凡是独女都往后靠!”张海萍不满意地说:“你得意个啥,难道就你家里有个好哥哥。”王川江摇头晃脑道:“那当然,这就叫爹

妈生孩子时有先见之明。”张海萍狐疑地:“我听你们刚才的意思,万一打起来,不让我上?”王川江脸上挂了毫不掩饰的几分得意:“是是

,分组时,强队长特别说明,对每个女战士要加强保护,特别是对那些已经复员的,更不能出差错。”接着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地说:“你们

的任务哇,主要是到现场听一听枪声。”张海萍急得大叫:“九班长你!——”
  话未落音,连于所长和他的部下都笑了起来。
  只有朱小娟不笑,时明时暗的光线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强冠杰亲自率领的那一路人马中,复员女兵们也遇到了同样的待遇,他们突袭的黑窝点在二环路西北角一个农民出租房,当抵达目标地域

后,三辆警车在大路上悄悄停下,强冠杰与十几个男女武警战士迅捷跳下汽车,两个派出所的监视干警迎上来,与强队长握手,轻声介绍情况

,领着部队向一条小路摸进,强冠杰边听边点头,然后一挥手,三个战斗小组长靠近他身旁,强冠杰一边走一边向身边的小组长们布置:“一

组六人为尖刀组,六班长为组长,二组八班长带队,扼守目标东南角楼梯口,三组戒备西南角。”各组组长一个个低声领命,捕歼分队形成战

斗队形,摸黑向前,交替跟进,进人预定位置,严密控制了目标的所有门窗和通道。
  而雷燕不明究里,还急着问强冠杰:“我们呢?”强冠杰斜她一眼:“你带女兵担任接应掩护。”雷燕很泄气,嘴张了张,要说什么。强

冠杰眼锋狠狠一扫,她只好立正,轻声说道:“是。”
  不独强冠杰,早就与他商量好了的教导员也是一样,教导员突袭的是另一处黑窝点,是在旧城区一条狭长的小巷内,罗雁等女战士围在教

导员和一个公安干警身边,听他们布置战斗方案,教导员与公安商定以后,向所有的男战士吩咐:“按照预案,开始行动。”唯独没理会女兵

。罗雁不识事务地问:“教导员我们呢?”平时慈眉善目的教导员反常地拧紧了眉头道;“不是说了吗,女兵小组担任外围封锁。”罗雁:“

可……”教导员低声只让她一人听见道:“这是我和强队长商量好的,为了她们退伍老兵和即将出国的雷鸣她们的安全,你必须理解。”罗雁

目光闪了闪,无奈地应道:“是。”
  那么九班长王川江是秉承了强冠杰和教导员密旨的,当然更不会让两个女兵打头阵了。
  他们负责监控的是府南新村的一座居民楼房,张海萍跟朱小娟并肩趴在楼前的设伏点上,远远对着三单元楼门口,张海萍的嘴对着对讲机

,不住向埋伏在暗夜里不见身影的于所长抱怨:“你们的侦察怎么搞的,就我们这个点是个空屋。”对讲机里传回的于所长的话音特别认真,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佯:“我们的情报原来是说今晚有三个外围成员在这里睡觉啊,妈的怎么搞的。”张海萍不信任地道:“你们公安的线

人是不是脚踩两只船哟?八路也讨好,鬼子也卖乖?”对讲机那头的于所长似乎刚想大笑,猛地又缩小了音量:“他敢耍我们?他还想不想在

这个地盘上活人了?”
  张海萍关了对讲机,大声叹气:“好不容易捞到一个机会,嗨!以后给我的孙子讲故事,奶奶我怎么好向他吹嘘咱还干过几天特警队?”
  趴在离她们不远的矮墙后的王川江和于所长的那个部下全笑了。
  朱小娟不笑。
  夜十点多,教导员那只分队与公安一起,将目标点里的三个犯罪嫌疑人一举擒拿,缴获一支未及上膛的五四式手枪。公安将三个家伙一起

铐在地上,向罪犯吼道:“还有一支手枪和冲锋枪在什么地方?”那个带枪的罪犯阴沉着脸道:“我这儿支有这支,其它的不在这里。”
  一刻钟后,强冠杰他们那个分队冲进设伏的目标窝点时,遭遇了真正的罪犯头目,两个身穿防弹衣的武警战士一脚端开卧室门,刚一冲进

去,想不到暗门那边还有一个小屋,里面小床上的人影一翻身就爬起来,随即操起床头柜上的手枪,滚入床下隐藏。两个男兵再一脚踢开暗室

门,床下的人随手就是两枪,两个特警队员一起蹲伏隐蔽,强冠杰吹声口哨,两名战士立即撤离小屋门边,与封锁各要道口的其他战士一起,

戴上防毒面具。
  随后,按照强冠杰的布置,两名特警队员从阳台上爬过去,悄悄蹲身把枪管伸进罪犯所在卧室的窗口,然后向对讲机里轻轻吹了两口气。

外屋的强冠杰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暗号,做个手势。一个特警手一扬,把一颗爆震弹扔进窗口,只听嘭地猛烈爆炸,强光晕花了直视小屋的人的

眼睛。说时迟那时快,阳台上的两名队员在爆炸的瞬间,突然立身向卧室打出一个点射。而外屋的强队长听到卧室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后,一个

滚翻就进了屋,另两个战士也以矫捷的战术动作冲了进去。只听里面响起肉体击打和一声哎哟,不过半分钟,罪犯已被手法娴熟的战士们捆成

一个大肉棕扭送出来。
  一个公安揪住被捆的男人的头发审看,吁了一口气道:“这是首犯之一,刘子青。说,华大龙在什么地方?!”罪犯腿上的枪伤流着血,

他仇恨地斜一眼公安,脸上是莫测的冷笑。
  屋里的电话突然响铃。强冠杰一步冲上去摘机,捂着话筒。公安命令罪犯:“如果是你们的人,叫他们到这里来,说有要事相商。”几只

枪对着罪犯,罪犯接过话筒,突然开口大叫:“我这儿失风了!快——”
  强冠杰手里的枪柄狠狠砸向罪犯头部,声音立即中断。
  距这个目标窝点几公里的西三环路一只角上,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吱地刹住,车里的华大龙呆呆地瞧着手机,满脸震惊道:“日他娘,端

了窝子了!”他手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手上端着一支火药枪问:“赶快离开这个城市吗?”坐在最后一排的胡子拉碴的大块头男人握着手

里的一支猎枪也道:“趁雷子们还没摸到我们的脚跟,最好先走一步。”
  华大龙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嘴皮,嘿嘿一笑,哗地一声把座位旁边的冲锋枪提起来:“先去府南新村,我他妈不会把藏在那里的六十万元白

白送给共产党。”二十岁的小伙子犹豫道:“六十万丢了是不划算,可公安会不会在那里埋伏?”华大龙轻蔑地道:“不会,他妈的你以为他

们都是神仙啊?”大块头道:“二元帅会不会交待?”华大龙不假思索道:“凭他在电话里喊的那一嗓子,就他妈的是个好种。”向司机吩咐

道:“马上到府南新村十九号。”
  汽车急转弯,飞驰而去。
  府南新村的目标点上,张海萍与朱小娟潜伏在一个哨位上,张海萍总是无话找话,好像只要过了今晚,明天一旦分手,她再也说不成了。

“朱小娟,”她道,“想不想换个活法?”朱小娟不吭气。张海萍又道:“还是想当一辈子职业军人吗?”朱小娟仍旧不吭声,坚毅地盯着前

面,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张海萍自顾自地叹一口气:“太累了,一身都是伤痛。我每天都想,今天一睡下,不知明天能不能起来,要不就是

在训练场上突然散架,死了算了。不过临到退伍,又特别留恋。人就是个怪物,这山望着那山高。唉,不知道到了地方,还能不能习惯老百姓

的生活,强队长和你总觉得我不像男人,可一到地方,人家肯定又要说我不像女人了,呸——”
  朱小娟认真监视着前面。
  张海萍无奈地捅她腰眼一把:“你再盯得紧也不会有事,我就知道强队长要把我们派到一个永远见不到罪犯的地方,别看他平时凶得随时

要吃人的模样,其实男人,就是同情女人,或者叫蔑视女人,骨子里都是这样,别看他不这样说。”朱小娟把枪栓拉得哗嚓一响,冷着一张脸

。张海萍问:“难道不是?今天这个窝点,我算准了就不会有事。唉,也好,免得真的打起来,脸上弄几个疤,回到地方连个老公都找不到,

那可就亏了一辈子。”朱小娟没表情地突然拖着长声:“是吗?——”张海萍奇怪地:“什么是吗?”朱小娟冷冷地:“你真想在强队长面前

显示一下你已经是一个男人?”
  张海萍犹豫了一下:“这个……”很快一扬脸,“就是。”朱小娟却冷冷地:“你越是起劲地表白,你骨子里,就越是一个女人。”张海

萍急了:“朱小娟!”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右前方设伏点上的于所长的声音:“各监视点注意,有情况,有情况。”张海萍一下子绷紧神经,翻

身向着前面。
  一辆面包车疾驶而来,嘎地刹在楼房三单元前的暗影里,四个男人警惕地下车,先是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人一挥手,一个人留在外

面守候,其余三个迅速进了楼。
  张海萍向前冲去,朱小娟见状,跃起想超过她,但没容她们移动两步,一双大手压倒了她们,一回头,看到的是王川江凌厉的眼光。“听

命令,”王川江低声厉喝,“不准乱动!”张海萍:“我……”王川江:“今晚,这里,我就是指挥员,你们两个在这里警戒。于明,陈顺娃

,跟我上。”
  张海萍和朱小娟的视线里,只见三个全副披挂、头戴钢盔的男队员像游魂一样,从两个方向接近楼梯口那个担任望风的男人,没等对方回

过神,已经成了他们的俘虏。
  张海萍捏拳鼓劲:“好。”
  三个男战士窜进楼里。
  二环路西北角强冠杰突袭黑窝点,行动已经结束,三辆警车在楼前散乱地停着,警灯闪烁,武警和公安们来来往往,将几个罪犯押上警车


  一辆设备先进的指挥车里,公安刑警大队长拿着无线话筒,向什么人道:“好,你们稳住;不要打草惊蛇,我们马上派人增援。”他向车

外伸出脑袋:“胡副参谋长。”戴着武警上校警衔的胡副参谋长跳上指挥车道:“我在这儿。”刑警大队长道:“太平路派出所的于所长报告

,华大龙和三个同伙突然进入府南新村十九号楼,这是个手狠心黑的家伙,于所长请求马上支援。”参副参谋长一点头,道:“好。”跳出指

挥车,就是一嗓子大喊:“强冠杰!”
  强冠杰大声应着“到”,提着微型冲锋枪向胡副参谋长跑去。
  这时的府南新村,张海萍和朱小娟在自己的哨位上听到夜空中响起一声不大的枪响,像有人在棉被里咳嗽了一声,她俩不约而同地紧张地

张望着前方。
  武警战士陈顺娃跑出楼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张海萍和朱小娟对视了一眼,张海萍叫声:“不好!”率先往前跑去。只听陈顺娃向用枪指着楼梯口的两个公安说:“于明受伤了。”于

所长急问:“王班长呢?”陈顺娃说:“九班长守在楼角,刚才一上三楼转弯的地方,那伙人刚好从四楼出来,就接上了火。”
  话停,里面又是几声枪响。
  于所长一脸焦急:“不能硬冲,增援部队马上就到了。”张海萍兴奋地一拉朱小娟,低声道:“一班长。”朱小娟看她一眼,张海萍不管

她怎么想,急道:“我们的机会到了。”
  一阵马达轰鸣,府南新村十九号楼前一改先前的沉寂,眨眼间沸腾起来,警车糜集,警灯闪耀,女子特警队的男兵在强冠杰指挥下,成战

斗队形迅速占领了各个有利位置,枪口都齐刷刷对准着十九号楼四楼的一个窗口。于所长此时来了劲,开始用电喇叭喊话:“华大龙你们被包

围了,你们唯一的出路是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与专政机关对峙是绝对没有出路的,那只是死路一条。”
  一辆迷彩越野吉普车后面,强冠杰焦急地问:“张海萍和朱小娟呢?”王川江这时挠后脑勺了,吭哧几下说道:“咦,先前我们还在一起

,我撤出来还看见她们,这个……”强冠杰双眉一挑,令人胆寒地吼道:“我命令你,马上带人把她们搜出来!”王川肛不敢耽搁,双脚一碰

:“是!”旋即用对讲机呼她们:“003,003,你们在哪里,听见请回答,听见请回答……”
  十九号楼二单元的楼顶平台出口,有两个人影爬出来,肩上背着两盘攀登绳,轻捷地跳到平台上,原来就是张海萍和朱小娟。朱小娟的对

讲机里响着王川江焦急的呼喊,她刚欲回话,张海萍一把夺过,关了机。
  “不理他们。”张海萍说,脸上有一丝得意,“他们要坏我们的事。”朱小娟皱了皱眉道:“我们是军人。”张海萍道:“哈,我已经退

伍了,我是老百姓。在队里你不是总看不惯我,总嫌我永远是女人,你不是刚才还在讽刺我吗?嘿,今天你就睁大眼睛看看,我张海萍已经成

了男人。”她心里就是要跟朱小娟较这个劲,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以后再没有与朱小娟比高低的时候了。谁知朱小娟一把抓住她,嘴动了动,

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激动,一时却无法说出什么。张海萍拂开她的手,恳求的话语里突然带上一丝颤音,低声道:“如果是姐们儿,你就最后

帮一把。”朱小娟深深地盯她一眼,松了手。
  张海萍低姿悄悄接近楼房背面,往下看去。这里与邻近的楼房相邻,没有警车警灯的闪烁,探头观察,下方三单元四楼的窗口那里无声无

息,没有一丝响动。张海萍蹲身往一个突出物上拴绳子,心里念叨:“妈妈保佑,今天我要来一个漂亮的,叫他们明白咱女人头上也长着三只

眼。”
  楼前空坪上,王川江喘着气跑到吉普车后,欣慰地报告道:“队长,找到了,她们在那儿。”他往楼上一指,强冠杰拿起红外夜视望远镜

,立刻追踪到上面两个活动的女兵身影。强冠杰的眉头拧得更紧,说道:“你带第四小组上去,马上!”王川江一挺身:“是!”转身就跑,

强冠杰的声音追着他的脚后跟:“如果不听话,就给我抓下来!”王川江更大声地回答:“是!”
  王川江带队顺着二单元楼梯向上疾跑之时,张海萍的绳子已经固定好,两人同时把绳结拴在自己身上,朱小娟道:“现在可以向队长联系

了,只要我们一到位,他们在下面发起佯攻,我们就破窗而入。”张海萍还未及答话,二单元的出入口里跳出一组战士,为首的正是王川江,

只听他压着嗓门喊着:“朱小娟,一班长!”
  张海萍喊声:“下!”往墙下一跃。
  朱小娟看了眼伸手欲抓她的王川江,脚一蹬,紧跟着跃下。
  “唉。”空坪上的强冠杰目睹了所有的过程,心里叹息一声,放下望远镜,颊上的咬肌咬得更紧。
  胡副参谋长跑来,喊道:“强冠杰,按刚才设计的预案,开始行动。”强冠杰顿了顿,道:“情况有变化,005报告,有两个女兵已经降到

目标的后窗外。”
  十九号楼的侧面,张海萍和朱小娟悬垂在绳子上,脚蹬砖墙,微型冲锋枪的枪口指着下面的窗框,大气都不敢出,屏声敛气地等待着。离

她们几米远的斜下方屋里,华大龙和同伙在死死地据守着,他们不知道有两个女特警就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外面,他们还在紧张地商议。手握

火药枪的小伙子看来有点怯阵,说道:“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妈的个×,”胡子拉碴的大块头不屑地回答,“有×个办法,今天老

子们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投降也是枪毙!”华大龙很冷静,欣赏地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大块头部下,紧紧握住手里的五六式冲锋枪,说

道:“这还像句人话,只要他们敢伸进脑袋,老子们杀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
  那辆迷彩吉普车后面,强冠杰在布置好新的进攻方案后,严肃地向着对讲机命令道:“003、003,听到我的命令才准行动,明白没有,回

答!”他太担心他的两个兵的生命安全了,特别是张海萍,再怎么说,她今天已经复员,未来有五彩绚丽的生活在等着她。他的心里这时才掠

过一丝后悔,千不该万不该,第一不该同意退伍女兵参加今晚的行动。他听到耳机里传来两声轻轻的吹气声,凭他精明的耳朵和对手下每个女

兵声容笑貌的了解,这是朱小娟,这表明她们明白了他的部署,她们已作好了准备。强冠杰揿下对讲机上另一个频点,短促地发布了进攻令:

“005,开始!”同时转头向周围的士兵大喝:“射击!”
  三单元楼道里,接到对讲机命令的几个男特警队员手端冲锋枪,把密集的子弹向着四楼的屋门泼水一般猛烈倾去。楼前空坪上,那些隐在

车辆和矮墙等障碍物后的战士,也把一串串的曳光弹射向四楼。随着两声嘭嘭的闷响,两个紧贴强冠杰的特警队员硬是用八一式自动步枪将两

颗催泪瓦斯弹送入四楼窗口。三个顽抗的男人隐在沙发和桌子后面,顾了这头难顾那头。催泪弹的烟雾里,能见度骤降为零,呼吸困难,泪花

直迸,他们大声咳嗽着,抓着衣襟胡乱地掩着口鼻。只有他们身后的窗口没有射击的火光,他们用不着向那个方向回头,而这正是强冠杰所需

要的场面。
  空坪上,强冠杰一声断喝:“停止射击!”同时向着对讲机命令:“003,冲!”
  侧墙上,听见耳机命令声的两个女兵深深地吸一口气,张海萍甚至神经质地向朱小娟露了一丝笑。是的,立功的机会到了,是男人是女人

是老百姓是女特警,就要在此大见分晓。张海萍向朱小娟一偏头,两人几乎同时像海燕展翅般轻盈地向下一跃——
  这是华大龙等三个男人绝对没有想到的,他们只顾了面对空坪的窗口和屋门那里的急风暴雨般的弹雨,将一直寂无声息的后墙窗口根本忘

到脑后,此时只听喊声尖厉,两个女人如神兵天降,拖着攀登绳撞破窗玻璃从背后猛然跃进,在空中撒出晶莹的玻璃雨花,他们简直惊呆了。

张海萍和朱小娟手里的两只微型冲锋枪喷吐着愤怒的火舌,向屋内三个歹徒挥洒着死亡的弹雨。
  胡子拉碴的大块头最先倒在桌子后面,端火药枪的小伙子被强大的弹雨冲击得扑在墙上,慢慢滑下,墙上写下一道暗红的血迹。华大龙也

身中数弹,冲锋枪滑落在地上,仰身摔进沙发。张海萍兴奋已极,控制不住地不断尖叫着:“呀!……”立在屋子中央,尽兴地向着烟雾中扫

射。
  楼道里,特警队员向着四楼的屋门冲去,一个战士抱着另一个战士向前猛冲,被抱的战士借用惯性力量狠狠一踹,屋门刹时裂为两半。
  烟雾中,张海萍咳嗽着,枪口下垂,不相信似地看着朱小娟:“我打死罪犯了?我杀了人了?”朱小娟忍着剧咳,刚要答话,突然一错眼

看到了什么,她大喊一声:“海萍!”可是晚了,躺在沙发上没死的华大龙摸起掉在身边的一支单管猎枪,只见枪口红光一闪,随着一声余音

缭绕的巨响,张海萍像一只突然被人砍断翅膀的小鸟,双手在空中慢慢划过一道弧形,软软地倒在地上。
  朱小娟满脸狂怒地嘶吼着,一手扶着张海萍,一手持着微型冲锋枪,一梭子子弹全部泼洒在华大龙身上。冲进门来的几个男战士的枪口也

一起吐出愤怒的火舌,华大龙的身体眨眼间变成了百孔千疮的马蜂窝。
  朱小娟抱着张海萍大喊:“海萍!张海萍!”
  张海萍睁开眼,艰难地说了一句:“你说我、像不像……男人……”头一侧,永远闭上了那对活泛的眼睛。
  张海萍的追悼会开完的第二天,天上下起一场秋末罕见的瓢泼大雨,雷声隆隆,闪电阵阵,强冠杰在特警队队长室束上武装带,心情沉重

地正要迈步走向训练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总队后勤部一名少校打来的,少校与强冠杰从一个家乡跨进解放军兵营,1984年中国人民

武装警察部队组建时,又从同一个解放军部队一起转为武警。在部队里,老乡关系是尽人皆知的亲密。这一段时间,少校与总队政委的儿子来

往频繁,总队政委的儿子在地方工作,刚买了一套集资房,少校一直分管营建,对房屋装潢显然是内行,明里暗里为政委的儿子提供了诸多咨

询和帮助,于是也就不时从政委儿子口中预先得知一鳞半爪的首长对某人某事的态度。少校现在给强冠杰打电话,就是向老乡通报一个消息。
  “你娃上个星期挨罚,”少校充满同情说道,“不要看得太重,还是要多吃多睡。”强冠杰立即冷着脸更正:“什么重不重,罚我一百次

都该!”这是他的真心话,绝非虚与委蛇,那么聪明的一个张海萍死了,尽管她活着时有许多小缺点,但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女子特警队员,毕

竟是一条青春鲜活的生命。“唉,”管营建的少校在电话那头叹气。强冠杰道:“还有什么,我要去训练了。”少校清楚强冠杰的脾气,平常

喝酒都让着强冠杰。“你我老乡,”他说,“我再给你透露一点,我知道你娃河量海量,受得起。今年你本来该戴的二杠一豆的少校肩章,上

面也决定延期了,绝不是小道,是小宫听他爸爸昨晚打电话时说的。”强冠杰一口接道:“应该,我对张海萍的牺牲负有主要责任。”少校在

电话里道:“还有,你们特警队的朱小娟,本来不是要宣布她当代理区队长的吗?”强冠杰的心一时提了起来,口气也变得急促道:“她怎么

了?”少校顿了顿,然后说道:“也取消了,还是继续当班长。是朱小娟的爸亲自打电话向总队政委和司令员要求的。晦,她老头子也太那个

了,六亲不认。”强冠杰哺哺道:“他妈的都是我,可不该连累我的兵啊!”
  放下电话,他大口出着粗气,突然向桌子上狠砸一拳,把进来送报纸的通讯员吓了一大跳。他头也不回地往雨中跑去,通讯员抓过一件雨

衣追着道;“队长,外面雨……”强冠杰摆摆手,人已溶进瓢泼般的暴雨中。
  看着他黑着脸到来,山东籍的副队长马上向正进行盾牌术训练的部队大喝一声:“立正——”男女战士们刷地站成钢浇铁铸的水泥桩,任

大雨劈头盖脑地全身浇着。强冠杰如剑的目光一一扫过他的部下,经过朱小娟的脸时,特意停留了一秒钟。雨水中,朱小娟的眼睛仍是红的,

显然偷偷哭过,平常她可是最冷最硬的女兵,其他人都说她像小强冠杰,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最是没有菩萨心肠,但看来张海萍的事还是让

她伤心万分。
  强冠杰的眼睛从朱小娟脸上移开,然后胸口一挺,洪钟般的声音在雨天的操场上回荡着:“今天,现在,我先讲两句跟训练无关的话。好

像有人在议论,说我们死了一个女兵,有人就哭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正常的,可要是有谁一个星期、一个月还吃

不下饭睡不着觉,那就不正常,非常不正常!我们当武警干嘛来了?就是来战斗,就是来准备牺牲。我们不是花瓶,我们穿这一身老虎皮不是

摆设!都说我们是特警,特警特在什么地方?就特在应该比一般的部队吃特殊的苦、受特殊的训练、面对特殊的危险、承担特殊的重担!还是

江主席说的那四句话,要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战斗。战争时期的牺牲,我们的解放军不上谁上?而和平时期的牺牲

,我们担任内卫任务的武警不争着上,难道还都全部让人家解放军上?你还有没有脸穿这身军装?!”
  他豹眼环视,人人肃穆,他大喊着:“张海萍成了烈士,她没给我们特警队丢脸,她在站最后一班岗的时候成了我们特警队的骄傲,让我

们训练时想着她,执行勤务时想到她,而不是流着眼泪时才想她。她是我们的志气,是我们的威风,是我们的旗帜!谁要是从今天起再哭,谁

就不是真想张海萍,谁就是往我们特警队的旗帜上抹黑,张海萍的在天之灵看着都不会高兴……好了,现在我规定两句口号,每次训练时我们

就呼一遍。‘我们心里想着谁,我们想着张海萍。我们需要学习谁,我们学习张海萍。’清楚没有?!”
  上百只喉咙一声虎啸:“清楚了!!”
  强冠杰大声道:“好。我们心里想着谁?”
  兵们一齐高呼:“我们想着张海萍!”
  强冠杰:“我们都要学习谁?”
  兵们的声音更加激烈:“我们学习张海萍!”
  口号如迅雷滚过训练场上空,压过了瓢泼的大雨和天上真正的雷声。
  强冠杰举起右手有力地劈过雨幕:“开始训练!”

 ·2·


 
 谭力 著


第二章
  一批特招的姑娘进入女子特警队,是在距张海萍牺牲一个多月后的十一月初。对于其中的四个很典型的新兵,有必要在这里介绍一下她们

的身世。
  耿菊花的老家在川东大巴山腹地,小地名叫鸡鸣乡,山高路陡,靠天吃饭,属于尚未跨越温饱线的苦寒山区,两间茅草小屋窝在四面高山

包围的山坳里。那个黄菊灿然的白天,十八岁的耿菊花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去区里报名的。区公所离她居住的山灰有二十里山路,一道大沟

的边沿上杂陈着几幢木板瓦房,中间夹着一条泥土翻浆的小街,就是几座大山的行政中心,一条前年为了致富才修的土路从乡里穿出去,打屁

般的拖拉机用最快速度开,也得跑将近五个钟头才能抵达县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衰朽的老关帝庙大院里,各个与农业有关的基层机构

中,也不缺乏武装部,大院中间是石坪,院子里鸡啼猪跑,一张红纸贴在武装部房间的窗框边:“保家卫国,参军光荣。”说明每年例行的征

兵季节到了。
  耿菊花赶到关帝庙时,正看见十多个少女在武装部的窗口前排着队,她赶紧侧身挤进去,老老实实地站好。她穿着一件脱了线的红毛衣,

山里的日子虽说不富裕,但青春的身体还是发育得很好,如俗语说的,是处在“喝凉水都长肉”的花季,胸脯把毛衣撑得满满的,脸蛋红扑扑

地冒着一层油汗,几粒浅浅的雀斑分布在鼻子两旁,不但没破坏什么,反而显得更加生动和纯真。她看前面的姑娘,人人脸上洋溢着笑意,听

说这次是招女兵,是么子特种军队,肯定是大碗吃饭,大盆喝汤,啊哟我的娘老子呃,这会为贫寒的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巴,也能顺便去看

看山外好大好大的世界,这是多么子有意思的事情。
  阳光把姑娘们的影子在石坝上拖得好长,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时不时互相捅一下身体,笑得捂嘴扭腰,无拘无束。耿菊花与这些姑娘

都不认识,她自顾沉浸在粉色的遐想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惜耿菊花的好心情未能持久。一个少女从不远的“乡党委办公室”出来,姗姗走向这里,她表情倨傲,似乎是这个山区的公主,对大多

排队者不屑一顾,一看就知道是乡干部的女儿。排在前面的几个姑娘立刻给她让出一个位置,笑脸里带着毫不遮掩的阿谀。末尾的耿菊花为此

大为不满了,她虽然住在山旯旮里,但也有一股大路不平旁人铲的脾气,她直率地叫道:“咦,讲礼性哟,先来后到哟。”那个少女慢慢转过

头,蔑视地扫一眼她,问旁人:“她是谁?”给她让位的姑娘们都摇摇头:
  “谁知道,天还没亮就来了。”
  “看那样子,一定是鸡鸣乡那块鬼都不下蛋的穷村来的。”
  那姑娘两眼看天,问耿菊花:“也想当女兵?”耿菊花也两眼看着天,回答道:“那又怎么样?”公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满口

包谷味,也不在水塘里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耿菊花没想到这个长得不难看的姑娘会是这么说话,吃惊使她一下子找不到反击的武器。公主

胜利地笑了,添一句道:“不要随便做梦,回村挖你的月亮锄去!”耿菊花胸脯起伏,突然一声大叫,冲向少女,用着蛮力一摔,少女立刻跌

个嘴啃地,两人马上在地上扭成一团、少女被压在身下、苍白着脸大喊:“打人啦,山蛮子打人啦!张妹儿,刘小梅,你们就这样看稀奇啊?


  几个观战的姑娘一拥而上,抱的抱扯的扯,耿菊花不是对手,顷刻之间反被压在众人身下,但她毫不屈服,声嘶力竭地反抗着,撕打着。
  五十来岁的乡武装部长从室内跑出、他胡子拉碴,披着一件象征着他在山里的特殊身分的褪色的黄军装:“干什么,干什么,啊?再这个

样子,我一个都不登记!”
  姑娘们慢慢从耿菊花身上爬起,耿菊花坐在地上,一脸土灰,脸上是不屈的表情。她突然一跃而起,对着部长嚷道:“你凭什么不给我登

记,你一个大人也欺负我?我比她们都行。”部长本没把她当回事,一听这话反而注意到她,说道:“呵?还有脾气。那你说,你比她们哪里

行?”耿菊花眼睛四面搜索,看见了院子边上丢弃的一扇石磨:“我们来举那个。”部长转脸问刚才压着耿菊花的几个姑娘:“比不比?”几

个姑娘望而却步,那个打架的姑娘却不服输:“比就比。她先上。”
  耿菊花上前抱起石磨,一使劲,举过头顶。
  姑娘走上双手抱住石磨,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完了,只举到胸前,她那一方的姑娘齐声大喊:“李琼,加油!李琼,加油!”她涨红着脸,

吸口气,再一使劲,石磨被颤巍巍地举过头顶,为她加油的姑娘们一时欢腾雀跃。
  她拍着手上的灰尘,骄傲地喘着大气问:“还……还有吗,鸡鸣乡的……人?”耿菊花眯着眼睛,慢慢从身上掏出一根铅笔那么长的橙黄

发亮的竹管,向武装部长道:“我可以站在这儿,不用手,把那个打下来。”她指的是二十几步外房檐下挂的一串红辣椒。部长不信:“你?

”姑娘们起哄:“吹牛不打草稿哦,快点快点走开哦!”
  耿菊花不理她们,从地上捡起几颗包谷籽,吹去浮土,含在嘴里,咬住竹管,猛然一个狮子甩头,噗地发力吹出,几粒包谷籽疾箭一样射

去,只听“绷”的一声,拴辣椒的细绳被打断,辣椒刷拉拉地散落在阶檐上。
  一瞬时,整个堤坝鸦雀无声,只有阳光中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衰朽的房檐上空一根伶仃的电话线发出豁朗朗的响声。
  部长盯着耿菊花,惊讶中掩饰不住赞叹,“好。”他一锤定音,“后天去县里目测,我在这里等你。”
  后来几天在耿菊花的感觉里,极像一首欢乐的山里小调,那么轻快、那么惬意地飘荡在生活中,她跟着武装部长去县里,尽管经过精心收

拾,她还是显得很土,但县武装部里一个说着远方语言的“军官叔叔”详细听了乡武装部长的介绍,又叫她表演了吹管射物,再让她跑、跳、

爬树、上墙,直把她折腾得精疲力竭,都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那个军人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好,”他说,“等着明天体检。”体检一

过,紧跟着又填写无数的单子。终于,今天她到乡里武装部去,从胡子拉碴的部长口里得到准信,她被录取了。
  这个夕阳衔山的黄昏,耿菊花爬上一道山梁,飞跑下沟,顺着石板小路走回自己的茅草小屋。在山垭上她碰见了既是本村村友又是初中同

学的王改英,王改英听说了耿菊花报名当兵的事,大为赞叹,王改英是村里一支花,长相在山沟里独领风骚,那双秋水葡萄般的黑眼珠向男娃

们一瞟,把他们的心尖尖悠得生疼。王改英家境贫寒,她说她也要到千里之外的省城去发展,是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去那里的建筑工地,王改英

与耿菊花约定,到了省城,各自好生奋斗,不混出个人模狗样那是枉做了一辈子女人。
  迄今为止,耿菊花还没有把报名的事讲给爹和哥哥听,她尚未拿定主意,到底是走之前给家里留一张纸条呢,还是临离开的头天晚上再告

诉。她回到光线幽暗的屋子,看见长着绿苔的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立刻挑起水桶去担水,从几十米高的坡下挑着百余斤的水桶回来,她嘴里

竟哼着自编的小调。将水倒入水缸后,又一蹲身在地上铡起了猪草,她从小苦惯了,做活儿是她的本分,不做活儿反倒浑身难受。
  里屋内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生病呻吟的爹。肮脏的土墙上,挂着两支生锈的猎枪,许多年前,爹是一个山里远近闻名的好猎手,后

来野物被山民杀光了,再后来爹为撵可能是山里最后一只野獐子摔了岩,成了终身残疾,爹就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废人。爹也苦啊,下星期离

家前,还是应该先给爹说一声,至少,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呀。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从门前的小道一摇一摆地走上来,耿菊花一眼看见,好心情立刻荡然无存,妇女是卧牛乡方圆二十多里地名声不小的

徐媒婆,她也看见了耿菊花,多皱的脸上立刻展开了笑颜:“菊啊,你爸在家吗?”耿菊花鼻子里毫不掩饰地哼一声,转过背不理睬,手里的

刀舞得更加有劲,嘭嘭嘭的铡草声在空旷的大山里碰出恶狠狠的回音。
  徐媒婆大人大量,宽容地一笑,进屋去了。恰在此时,耿菊花的哥哥背着一大背柴回来,看见徐媒婆的背影,赶忙跟进去招呼:“徐三姑

婆,你坐你坐啊。二妹哩,”他张望着向外急急地道,“给三姑婆喊一碗茶来。”耿菊花不理,埋头铡自己的猪草。徐媒婆大概对此类事经得

多,见惯不惊道:“耿家大哥忙啊?上回说的那个事,成了。”菊花的哥哥欣喜地搓着一双大手:“我们过两天要好好道谢徐三姑婆哩。”徐

媒婆成竹在胸,又要装出一副任重而道远的艰难模样,瘪瘪嘴道:“人家愿意把三妹子嫁给你家,不是想你们这儿山好水好有吃有睡,我直肠

子放粗屁,你们这个穷窝窝,哪个闺女想来啊。”菊花的哥哥知罪般地赔着笑:“那是那是,让徐三姑婆受累了。”徐媒婆一扬脸:“不过人

家黄家有个条件。”
  床上的父亲撑起半边病体,一脸的惊骇:“还……还有条件呀?”
  徐媒婆用眼向门外的耿菊花一抡,姑娘健壮的身体在秋日阴黄的寒天下是那么饱满,仿佛一汪蓄满了青春汁水的静湖,只要有人开闸,就

会流泻出势不可挡的洪波巨浪。徐媒婆收回盯视耿菊花的眼光,拿捏着说道:“人家那边也有个大哥,那边的条件吗,跟你们鸡鸣乡一样穷,

也不好娶媳妇啊。”父亲问:“那他、他黄家的意思是?”徐媒婆伸头向着父亲,隐藏着略带狡黠的神情,压低嗓门道:“换亲。黄家的三妹

嫁过来,你家的菊妹子嫁过去;这不就两全了吗?”父亲和哥哥一愣,一时开不了腔。父亲大声咳嗽起来。
  屋外的砍刀声刷地止息,哥哥不安地伸头向外一望,只见妹妹把铡刀往砧板上狠狠一甩,刀锋嵌进木砧,颤巍巍地抖动,发出一丝刚性的

啸音,耿菊花跳起身,耸身向屋后的大山深处跑去。
  哥哥是知道妹妹的性子的,妹子平常话不多,但一旦有了主意,那是九条大牯牛也拉不回的,他赶紧追到屋外喊:“菊花,二妹!”
  山风呜呜,耿菊花的身影跑过小道前面的一堵石壁,茂密的山石树木后只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哥哥不敢怠慢,这不只是关系到妹妹的

脾气的事,而更是关系到他娶不娶得上黄家的姑娘来当媳妇的大事!妈妈生病死得早,爸爸又摔岩伤了身子,妹妹终究是别人屋里的人,这个

家没有个女人,谁来承接耿家的香火,谁来支撑缝补浆洗的一摊子家务杂事。哥哥向徐媒婆道一声得罪,嗖地一声窜出门,向大山上追去。
  耿菊花的身影在荒草丛中闪现,哥哥边喊边加快自己的脚步。当然,论起山里的起居坐卧,女人一般不是男人的对手,哥哥跑起来如同敏

捷的羚羊,逢沟跃沟,遇坎跳坎,终于把一味疯跑的妹妹堵在一道三米高的崖坡上。
  耿菊花往崖下看了看,犹豫间,哥哥已站在面前,哥哥喘着粗气,妹妹也喘着粗气,两人对视着,白云从他们墨黑的瞳仁里飘过。“二妹

,”哥哥仿佛理亏一般,说话时没有了追妹妹时的那股硬气,“你……你就成全了哥哥吧。”耿菊花倔强地拧着脖子道:“不。”哥哥苦着脸

:“妈死得早,爹又瘫了,你终归是要嫁人的,以后你走了、没有一个女人,谁来伺候爹?”耿菊花犟着脸道:“那也不能把你的亲妹子往火

坑里推,他黄家大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吃懒做在卧牛山一带出了名的,哥,你就饶了妹子吧。”哥哥凄苦地垂着头,半晌道:“你不去,

哥哥也娶不上他家黄三妹,你不看在哥面上,也要看在瘫了的爹身上啊。”耿菊花向后退了半步。伸颈向再无退路的崖坡下一看,突然就跳了

下去。
  哥哥大惊,冲上去大喊:“菊花!二妹!”
  耿菊花在下面已爬起来,脚脖子拧了,但她倔强地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嘴里竟胡乱吼着一首三十年代这里闹红军时流传下来的一首山歌

:“咦哟……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川东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红军,要把白匪消灭光。咦哟……”她一边全力吼唱着,一边流着愤怒的眼泪。
  哥哥看天上,太阳晃眼,他双膝一软,跪在山风呜呜的荒草中。
  第二个星期说来就来,同时来到的还有连绵不断的山雨,在这座大山里,秋天是霉雨的季节,淅淅沥沥,无穷无尽,有时要连下大半个月

,下得人的脑子深处都要长霉。
  这个雨天里,耿菊花的哥哥在服侍爹爹喝药,他从火塘上端起药碗,走到父亲床边,刚让爹干缩的嘴唇沾住碗沿,就听外屋猛地一声响,

他们同时一抬头,原来是一身稀泥的耿菊花抱着一包东西冲进堂屋。
  哥哥生疑地问道:“你搞什么名堂,拿的什么?”耿菊花幸福地憨笑着,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套武警新军装。“哥你看你看。”她忘情

地叫他们,“快看呀。”哥哥上去抚摸着,眼睛都直了:“这么好的料子啊,怕要值好多钱呢!”耿菊花道:“所以不能叫它淋湿了。”父亲

在床上叫:“菊花,菊花哩。”
  耿菊花边揩头发边应着进去,说道:“爹哩,我们发衣服了,明天就到乡上,然后去县里集中哩。”父亲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说道:“

娃儿哩,这一走,好远哟,怕一时半会儿看不到你了。”耿菊花没有体会出一个病人的悲观,很豪气地说道:“你放心,部队好哩。”爹又道

:“记着,到了队伍里,晚上不要走夜路,晚上阴气重,那些魂啊鬼的,都在太阳落山时候出来哩。把你妈坟墓上的土抓一把,放到自己的床

脚下,你妈保佑你不生疮害病哩。”他边说边咳嗽。哥哥却在一旁叹气道:“唉,你倒走了。走了也好,听说部队里随便吃饭,随便穿衣,都

有国家管。可这个老汉没人管了。”父亲道:“我不要你操心,好不了,也死不下去的。”哥哥道:“你说得轻巧,口含灯草。唉,有个媳妇

就好了。”
  耿菊花在哥哥面前埋下了头。“哥,”她的声音很小很小,有很深的内疚,“对不起你,是我害你没娶上媳妇……”
  哥哥强笑着道:“说哪儿去了,还不是我们鸡鸣乡穷。”耿菊花憧憬道:“我到了部队,每个月给你寄钱回来,我要让你娶上媳妇,我要

治好爸爸的腿病。”“要是黄家老大来要你怎么办,徐三姑婆早就给别人带了话,答应了人家的。”
  一听这话,耿菊花倔强地昂起了头:“我不管,”她甚至还撇了一下嘴,“你告诉他我是部队上的人了,他敢来,我有枪。”
  第二个姑娘叫徐文雅,在浙江大学自动化专业学计算机,大三了,却突然震惊全校要报名去当女兵。徐文雅是学校业余射击队的女神枪手

,有的同学听说,她之所以被那个鼎鼎大名的外省女子特警部队看上,主要是她百发百中的射击本领。徐文雅出身书香世家,长相也满带书卷

气,眼神很深,看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沉思的神气。在同班同学眼里,她行为举止常有不合常人思维之处,明明计算机是当今世界的朝阳产业,

明明她学的就是计算机专业,可她却在业余时间读《中外将帅录》、《拿破仑传略》等书。同寝室的女生有一个加入校艺术体操队,另一个利

用业余时间自学服装设计,唯独她休息时在寝室里摆弄擦拭枪支,每周二、四的傍晚很认真地参加校射击队枯燥的集训。
  “你真这么怪啊,”听到她要弃文从武的志愿后,同室的女生惊讶地围着她劝说,最先开言的是热爱艺术体操的那位,“都什么年代了,

你还想去当傻大兵?”学服装设计的也道:“就是,又不是战争时期,徐文雅你是昏了头。”学艺术体操的进一步苦口婆心劝谏道:“你就是

中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毒,我们是大学生,未必还不知道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编出来的,最喜欢骗没有脑袋的白痴。”
  一个平常追求徐文雅甚紧的男生也来约徐文雅去校内的池塘边散步,加入了拯救徐文雅的小合唱,百倍惋惜地说道,“现在是计算机时代

,现代电脑就是威力无比的杠杆,握住它,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撬动地球。而握住一把刺刀,握住一把手枪,你能吗?”学服装设计的姑娘扳着

徐文雅的肩道:“当兵打仗从来是男人的事,战争让女人走开,你知道这句话的呀。”学艺术体操的姑娘一直在附和大伙,“女人是母爱,”

她说道,“是母爱,是和平,女人与军队对立。”
  徐文雅涵养极好,一直微笑地听着,然后终于镇静地开腔了,“我可没想到那么多,”她说道,“我只觉得从周围看,我们这个民族有点

太沉溺于享受了,我怕我们也跟着退化,所以,想借军队这个熔炉,把自己锻打一番,不然我怕不能正常地活到二十一世纪。”
  一群人都讶然,都静默。
  自认为是她男朋友的男生悄悄咕噜一句:“这也太深沉了一点。”徐文雅恬淡地一笑:“是吗?”眼里闪动着讥诮的波光。男友在她的眼

光注视下,沮丧地垂下头,他是深知徐文雅外柔内刚个性的,他曾使尽浑身解数,也向班里的男生夸过海口,说徐文雅终究会是他的,但看眼

前的情景,他恐怕会沦为全班男生的笑柄了。他突然间就有了些微微的恨意,就想把早已憋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倒给这个不近人情的女生听。

“你太缺少一点温柔,缺少一点恋爱意识。”他说,“一个姑娘不该是这样的。”徐文雅轻松地问:“你还嫌我们周围的女生温柔得不够,恋

爱得不频繁?”男生振振有词:“谈恋爱是生理和心理成熟的自然表现,德国大诗人歌德的名言你忘了:‘哪个女人不怀春?’当怀春不怀春

,那就是很有问题的表现。”徐文雅道:“我们现在不是怀春少了,而是温柔在泛滥,阴柔在泛滥。我觉得窒息。”男生夸张地向天伸出双手

道:“上帝,怎么才能医治这个姑娘反常的反人性论调?”徐文雅针尖对麦芒,专讲他不爱听的,但脸上却笑得更加和悦,说道:“当兵,这

就是拯救我们这一代青年的最好的药剂。”男生双手抱起头:“我的天啊,你还是原先我认识的那个徐文雅吗?”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五晚上,大局已定,徐文雅果真成了大学生考入部队的名人,她所在的2020寝室挤了满满一屋人,不管赞不赞成,一旦

分手在即,男女同学还是一起拥来给她饯行,各种形状的容器吮当一碰,一声“干”,每人共饮了一大口新鲜的啤酒。
  “我说啊,”一位面色苍白、嘴唇薄薄的女生道,“徐文雅一当武警女兵,肯定成为全国小报的头条新闻,‘女大学生扔掉钢笔握钢枪中

华女儿不爱红妆爱武装’。”另一穿花格红衫,衣摆扎在长裤里的女生马上接嘴:“哇,一个新的明星在我市冉冉升起,徐文雅收到的追星族

的捧场信要用麻袋装。”徐文雅只笑不说话。坐在床沿的徐文雅的男友不满意了,“哎,”他说道,“怎么你们就不敢说实话,不敢说这是我

们大学生的悲哀?”学艺术体操的女生一举手:“慢着慢着,此话怎讲?”那男生道:“当今世界的两大潮流是和平与发展,而我们最亲密的

同学里,一个才华非凡的女秀才却逆潮流而动,丢掉电子计算机专业去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警,你们还有心情为她歌功颂德,我为徐文雅

伤心。”徐文雅平静地道:“谢谢你的伤心,这纯粹是杞人忧天。当兵就不要高技术了?你说海湾战争里,多国部队靠什么攻破了萨达姆防线

?靠的就是最尖端最前卫的科学技术。”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起来打趣道:“就是,张卫老兄,你可别小看当武警的,要是我,找老婆就要

找徐文雅这样的,现在街上小流氓出役,你要有一个武警老婆,哈,你想那是什么场面,遇到敌情,只要这样往后面一跳,一声大喝:‘老婆

,上!’啊哟哟,只见横扫千军如卷席。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辉煌。”
  人们笑得把啤酒都喷在彼此的身上,然后爬起来大呼:“祝徐文雅当兵顺利,混个师长旅长的给我们瞧瞧!”
  到了半夜,同一寝室的女同学都先后入睡,徐文雅却用报纸蒙着小台灯,拧开笔帽,摊开一叠稿笺,凝视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认真地写了

起来。同学们与她关系虽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明白自己的自尊心太强也是个弱点,因为这很容易成为滋长虚荣的温床。可

是没有这份小小的近乎虚荣的自尊,她怎么才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那块病根?
  笔尖在纸上流利地划过,一排排刚劲有力的字迹出现了:
  “……妈妈,我读小学的时候曾天真地问过你,为什么你和爸爸老是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抬不起头,为什么有时候明明是邻居欺负你们,

而你们却逆来顺受还要尽量向欺负你们的人陪上屈辱的笑脸,为什么你教导我的格言和谚语里,总是强调‘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生

死由命,富贵在天’、‘命里没有莫强求’?后来我长大了,读高中时,才从你们单位一位叔叔那里偶尔得知,原来你们没有告诉我,我们这

个家族在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奇耻大辱,那就是:由于爷爷在抗日战争时期被捕叛变,在福州充当日本人的帮凶,致使地下组织的五个革命烈士

牺牲在日本人的刑场上。这事你们一直瞒着我,而你们希望我为家族争取荣誉的唯一途径,就是读书、读书,从高中到大学,大学读完了读硕

士,硕士读完了读博士,博士完了读博士后,永远永远地读书,永远永远地回避现实。可是妈妈,这次我却要违背你们的意愿了,我要退学当

兵,参加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我没有向同学们说出来我的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要用我的经历,来改变我们家族的历史形象,在叛徒的后代

中,也会出忠臣,在怕死的人的孙辈里,也会有热血女儿。所以,你不要来信劝我,这是我的最后决定。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决定,那也没有

啥,我们就暂时停止两代人的沟通。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包括亲人的你们。当武警后,什么

样的苦我都能吃下来,我要让我们姓徐的一代一代的后人,在说起他们的祖先的时候,再不会为有个爷爷是叛徒而抬不起头,而是由于有了一

个我这样的女性而自豪……”
  第三个姑娘生在特警队所在城市的一家姓铁的家庭里,单名一个红字。
  铁红的家庭居住在东城区一个尚未进行城市改造的大杂院里。大杂院外面,是蜘蛛网一样星罗棋布的穷街陋巷。铁红的父母在离大杂院不

远的小街上开着一间出售服装的小店,无权无势,攀结不上市里区里哪怕一个科长级别的人物,受够了街上兄弟众多的人家的欺负,也受过黑

道白道上蛮不讲理的人的要挟,因此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唯一的女儿铁红将来能出人头地,给他们出头撑腰,将一切敢于与他们的小店铺为

难的乌龟王八蛋统统打个人仰马翻。铁红读初一时,他们替她报名进了业余体校习武弄棍,管它以后能不能出将入相,先得用一身功夫镇住街

上的小混混,也是权宜之计。
  可是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么儿,底层穷家里长大的铁红从小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反倒养成一个心眼狡黠、爱打小算盘

、并不把父母的期望当成一回事的市井姑娘。体校里练武也不刻苦,若要真的撞上了手提菜刀的街头痞子,她是没法与他们较量的。
  后来直接将她送进部队的起因,是由于父母的小服装店的一次遭遇,这种遭遇隔三差五就会发生,每每都令这个大杂院里的小家庭愁云惨

淡,痛不欲生。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黄昏,一个自充为片区保护神的黑道小头目张五哥带着两个手下又来了,收取该月的夜班保护费,铁父当时向小青年张

五哥屈尊求情道:“五哥,五哥,请你老人家再宽限一个星期,我这里凑够了,一定亲自给你府上交去。”张五哥戴着一幅银丝眼镜,头上头

油光亮淋漓,貌似文雅,说话慢声细气,“你都说了几次一个星期了?”他说道,“今天再不拿钱,你想你怎么对得起我们的辛苦呢?”他好

似不经意地把烟头往模型上套的一件丝织裙装上一碾,立刻就烫出一个大洞。铁父两眼一闭,差点没晕了过去。张五哥还是慢声慢气地讲道:

“今天只是提个醒,后天我们再来,那时就不这么轻松了。”
  他们抬脚出门,高中刚毕业的铁红与新近交上的男朋友汪鹏逛街回来了,铁红啃着一根甜甜的甘蔗,圆圆的脸上被汪鹏宠得红云灿烂,两

人勾肩搭背,潇洒地哼着一首流行歌曲。然而张五哥在他们面前一站,铁红就感到气氛反常,她是认识张五哥的厉害的,小腿肚子不由得就有

点颤抖开来。汪鹏却是第一次与这伙强人晤面,一看女朋友的脸色,他就知道是他争表现的时候到了。汪鹏也是街头长大的青皮后生,在体校

里与铁红一个班,长拳打得还可以,平时就有点目空一切,为在女朋友面前显出英雄,他猛地做出一副小流氓架势,弹着一只腿,向张五哥长

声慢调地开口:“请问朋友哪路神仙?”张五哥皮笑肉不笑地打量汪鹏:“喝?山不转水转,在这个小码头还遇见了梁山好汉。”话未落音就

是一个直拳,这很见效用,立刻退了汪鹏的神光,将他打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张五哥道:“说,是不是想来虎口夺食哇?!”汪鹏指着鼻血

慌乱地后退道:“不不不,我是来买东西的顾客。”张五哥变成温文尔雅的模样,说道:“那你就买吧。我来卖给你,你要几十件裙子?不贵

,每套我只卖四千八百八十八,八八八,发发发,大家图个吉利。这十件是你的了,给老子掏钱。”汪鹏吓得脸色惨白,舌头搅不清楚,听不

清楚都咕噜了一些什么。
  就在紧张时刻,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原来是铁红的妈妈刚才趁乱给110巡警打了报警电话,两辆巡逻的摩托向这里飞速驰来。
  张五哥一愣:“你们他妈的谁去报的警?”警笛声迅速向这里靠拢。张五哥一挥手:“走!”三个人从后窗跳出,临行前,张五哥抽出刀

,嘶啦一声从几十件摞在一起的衣服上划过。
  铁父终于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不是钢刀碰着了他,而是痛心得昏了过去。
  就在这天晚上,铁红的父亲从大院里卖烧饼的刘瘸子口里听到了招兵的消息,经过短暂的思考,他立刻有了一条至为重要的重大决策。他

把老婆和女儿召集到饭桌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以加强说出这个决策的分量,“当兵,”他沉重地说道,‘“红儿你给老子去当兵,只要

你当了兵,我们家就有靠山了。”妈妈乍一听,却有些不放心了,说道:“听说当兵苦哇。”父亲厌恶地打断她道:“苦个屁,你看街上走的

那些武警,又高又壮,要是苦,能长得这么好?”
  铁红对此考虑倒不是太多,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毕业就是失业,能去当兵,倒是一条生路,且不说工作暂时有了保障,单是那一身军装

,就让人不敢小觑。什么张五哥张六哥,姑奶奶当了兵,撕弄他们只当碾碎一只臭虫,哈,有劲!她向妈妈一耸鼻子,轻松地道:“就是,妈

妈真是老脑筋了。”父亲语重心长地又说:“这些先别说,到了部队,你眼睛要精明,找准哪个首长最管事,你就给哪个首长多帮忙。要舍得

说好话,嘴巴两张皮,多说两口袋好话又不亏本。关键是一个好印象,印象一好,人家长工资也先想着你,提拔接班人也先想着你。对那些与

你不舒服的人,你先忍着,不能得罪都不得罪,等你当了官,那时候再来收拾整过你的人不迟。千字经上早就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只要你当官了,有出息了,我们的家庭就不会是这个模样,连我都要给你烧高香了。”妈妈被父亲的话

点燃了心中的希望,紧跟着敲边鼓道:“爸爸说得有道理呢,现在社会上,就时兴这一套,不这样你就要吃亏。”铁红感到好笑:“人家还要

你教?我比你懂得多。”妈妈不计较宝贝女儿的态度,赶紧闭嘴。父亲却对母亲生出一丝怜悯,说道:“就知道吼你妈。铁红,刚才那些记住

没有?”铁红:“天天都在讲,我早就能背出来了。”父亲颔首:“这才像个样。”
  就这样,铁红走进了街道办事处征兵报名的队列,凭她在武术学校学的那一套花拳绣腿,明显地高于一般想参军的姑娘,几天之后,她果

然顺利地踏进了军营。
  最后一个姑娘叫沙学丽,是一个富翁的女儿。
  南方那座繁华大城市的郊区公路上,一辆白色的公爵车与一辆红色的宝马在宽敞的公路上斗狠开着,谁也不让谁,开公爵的是一个长发披

肩的漂亮姑娘,脸上架着一副大墨镜,这就是沙学丽。开宝马的是一个帅哥,边驾车边得意地吹着口哨,不时向公爵投去得意的一瞥。
  为了赶超宝马,沙学丽一咬牙,公爵逆行开到了左边的车道上。想不到拐弯后迎面来了一辆大巴士,沙学丽一慌,猛打方向盘,汽车差点

撞翻路边一个售书亭,等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汽车,宝马早已一溜烟地消失在公路尽头。
  一辆交警的摩托鸣着警笛冲上来,刷地横在公爵前面,公爵停下,沙学丽负气地狠狠捶打了一记方向盘。当她抬起头,映进眼帘的却是一

个女交警,只见女交警走近车窗,很精神地敬个礼,说道:“小姐,你的驾照。”沙学丽稳坐不动。女交警威严地提高了声音,手一伸:“驾

照!”沙学而耸耸肩,不情愿地掏出小本子。女交警一看里面的照片:“呵,沙学丽,又是你。”
  沙学丽回到海滨的家,在自己的豪华卧室里穿着一件靓丽夺目的晚礼服,才不过一个钟头,扣车的事早已被抛到脑后。她的梳妆台上各种

牌号的化妆品琳琅满目,妈妈与一个佣人在身边帮忙,沙学而坐享其成,哪里不满意,嘴里只是娇憨地哼一声,听凭母亲和佣人在她身上仔细

地忙碌着。
  父亲沙云标推门进来,穿着吊带裤,名牌全棉衬衫上扎着紫红嵌花的领带。他四十五岁,虽然发福,但身材结实,五官朗阔,身上每寸肌

肤都透射着精明和力量,但就是对眼前的这个千金小姐毫无办法。沙云标把一张单子往梳妆台上重重一摔,大声道:“你是累犯,罚款一千,

暂扣驾照三个月!”沙学丽娇宠地一拧眉,俏丽的鹅蛋脸上故意做出一付吃惊不浅的害怕:“老爸也,你是要把我往心脏病上吓也。”母亲赶

紧把那张单子捡起来拍回父亲手里,眼波凌厉地向他一横:“拿开!你不知道丽丽有洁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敢往她的桌上放。”沙学丽

也一下变了脸,清亮的眼珠里刹时火光腾腾,说道:“哼!都是那个臭女警与我作对。”沙云标在母女俩面前都不是对手,敲敲桌,不满又无

奈地:“女警察女警察,怎么从来就不想想你自己。”沙学丽毫不畏惧地道:“老爸你也该想想你自己,叫你把那辆奔驰让给我开,你就是不

干,老让我开那辆破公爵,怎么不被警察逮住?该,一万个该!”沙云标终于忍不住大怒道:“你给我——”母亲立刻帮女儿的腔道:“你干

什么?今天是丽丽的生日,你不看天色还要看气色呢,吵什么吵,不就是一辆破车吗?你舍不得你的奔驰,你就给她买一辆菲亚特,就当你送

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不行?”沙学丽大叫:“哇,向老妈学习,向老妈致敬!”
  父亲自知自己只有惨败的份儿,丧气地摇头,仰天长叹走出了沙学丽的房门。
  晚饭前,沙学丽独自呆在卧室里,凝视着锃亮的大穿衣镜。稍倾,一只逼真的玩具手枪啪地伸进镜面,听得到一个嘴里发出的子弹出膛的

击发声,这是她在对着镜子演练美国西部片里的持枪大侠。
  沙学丽做着各种自认为潇洒的击发动作,向着各个角落“开枪”,然后把枪向一个假想的人儿一指,学着今天那个女警察的语气,冷冰冰

地命令:“呵,又是你,拿出来,你的驾照!……咦,你敢跟我调皮,我想认你,我手里的家伙可是不认你。”她嘴里发出啪的一声,自己装

着中了枪的样子,旋了一转,向华丽的大床倒去。
  接着她一下蹦起身体,满意地点点头,哈哈大笑一声,把手枪在食指上抡着圈,想一下子插进腰间的皮带,可惜动作不娴熟,手枪飞到空

中,接着悠然冲向大穿衣镜,沙学丽惊骇地闭上美丽的大眼,紧捂耳朵。
  玩具手枪与大穿衣镜相撞,碎屑四溅。
  母亲惊慌的脸从猛然推开的门后出现:“丽丽你……”
  沙学丽扮个鬼脸,双肩没事似地一耸。然后站起身道,“妈,她们来了吗?”她问的是她的生日宴会,她知道她的那伙朋友准在下面大客

厅里等着呢。
  这是晚上七点,沙家宽敞气派的大客厅热闹非凡,青春的喉咙齐唱着生日歌,一个燃着十八根小蜡烛的大蛋糕摆在精致的大茶几正中,一

伙男女朋友边拍手边唱,围在典雅高贵的沙学丽身边,电灯是关了的,烛光摇曳中,穿着晚礼服的沙学丽更是美丽如仙。
  生日歌完,人们哄叫着要她吹蜡烛。一个穿着露脐短装的姑娘道:“等等,我们的沙小姐满十八岁,十八岁是人生的黄金岁月,象征着她

的正式成熟。”一小伙子打着响指接口道:“正式漂亮。”众人爆笑,第二个姑娘接口:“正式有了公民选举权。”另一个小伙子道:“正式

可以被人追。”再一个小伙子跳着双脚往空中蹦:“也可以正式追求我们啦!”
  众人欢呼,闹作一团,沙学丽挥着手掌一个个地打他们:“本姑娘就是不追你们这些虾头仔。”穿露脐装的姑娘道:“好了好了,不要闹

了,该吹蜡烛了。”她身边的姑娘道:“吹的时候要许两个心愿,一个是明的,一个是暗的。”大家一齐哄道:“把明的说出来,沙学丽把明

的先说出来!”
  沙学丽合掌在胸,准备祈求一个美妙的心愿,可忽然,她的神情变了——
  那个女交警威严的身影飘到她眼前,只见她站在车窗外,手臂强硬地一伸:“驾照!”盛气凌人,毫无通融的余地。沙学丽定定神,赶走

女交警的身影,接着眼睛一瞪,虔诚地发出一道心愿:“老天保佑,让我当上一个威风漂亮的女警察。”
  众人全愣了。穿露脐装的姑娘小心地问道。“为什么啊,学丽?”
  沙学丽孩子般拍手大笑道:“我就不怕别人扣我的小汽车,而是我能专门去扣人家的小汽车!”
  沙学而选择当兵的道路,就是这么任性,也就是这么简单。父亲沙云标接到女儿被录取的通知后不但没有丝毫担心,反而悄悄地以手加额

,心里说道:“这可卸了我一个大包袱,部队就是大托儿所,谢谢你们帮我把这个小祖宗给全托啦。”沙学丽的母亲却哭成了大泪人,她在出

发那天亲自开着家里的大奔驰送女儿到市里的新兵集合点,把一样一样的东西硬往沙学丽的旅行袋里塞,直塞得沙学丽都叫了起来。“妈,”

沙学丽道,“我又不是去开商店,你要让我拿得动嘛。”母亲眼泪涟涟道:“到了部队,我们就照顾不到你了,你又那么爱干净,那当兵的地

方看你怎么活人哟……你想吃什么就买,没有钱了就赶快打电话。要是受不了那个罪,你就回来,你爸早就给你留了一个分公司,你当个经理

也行,当个董事长也可以。”沙学丽觉得好笑,说道:“我才不想当,你看老爸当的,天天吃宴席把人都吃变形了。”
  沙学丽就这样走上了从军之路,她根本不会想到,由于出色的驾车技术,她会被分到女子特警队,从此,几年终身难忘的生活,会在她以

及由于都有一技之长而同时被女子特警队招收进警营的几个姑娘之间展开。

 ·3·


 
 谭力 著


第三章
  特招新兵到来的日子是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虽说像老兵退伍一样,每年都有新兵走入警营,但强冠杰和教导员还是召集特警队里的男女

干部,进行了慎重的布置。
  “今年我们特招的一批新战友要来了,”教导员率先说道,“我们各方面的工作要好上加好,内务、营区卫生,都要比平时漂亮,让新兵

一进特警队的大门,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印象。”强冠杰的口气却与教导员大有差别,说道:“我还是说老了的那个意思,要叫她们一进我们

的大门,就像从地球上到了火星,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是一个钢铁的世界,不是老百姓的度假村。”
  好像与强冠杰的话语相呼应,隐隐的,传来训练场上有谁在拳击的砰砰声,区队长罗雁散会后寻声找去,看见朱小娟一人在挥汗如雨地练

拳,作训服的袖子挽在肩肘上,小臂上紫红的硬痴记录着她当特警的艰辛,也证明着她的功夫,只见她嘴唇紧咬,拳出如风,打得一圈沙袋砰

砰乱晃。
  罗雁与朱小娟其实是一年入伍的兵,朱小娟超期服役三年了,一直是班长,而罗雁年初从指挥学校毕业回队已是一杠一豆的少尉,这其中

的原因,皆因朱小娟有一个过于严厉的老爹,这是不好深说的问题。“小娟,”罗雁轻言道,“不管怎么说,新兵马上就来了,她们有的是第

一次出远门,大多是第一次离开妈妈,我就是担心你的性格,你是班长,对分到你们班的兵还是要热情一些,不要老绷着脸。”朱小娟停下来

,膘一眼罗雁,淡淡地说道:“我就是这张脸。”“唉,”罗雁叹口气道,“难怪有的兵说怪话,说你与强队长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两个人从来都不笑。”朱小娟咬住嘴皮说道:“我希望自己干脆就是一部机器,不该有任何喜怒哀乐。”
  罗雁凝望着她,明白了她的心境,更加小心地:“还在想张海萍的事?”朱小娟埋下了头,突然大喝一声,又向着沙袋砰砰砰地疾打起来


  罗雁看着她,说不出什么话。
  第二日下午,特警队营区里,新兵刚一迈下大客车,九班长王川江带着陈顺娃等三个男兵就把队里那台送旧迎新的锣鼓家什敲得惊天动地

,两列男女特警夹道欢迎着新战友,十几个新战士腼腆地笑着,背包提裹地走过人巷,只有耿菊花刚一下车,就弯腰哇哇呕吐。
  排在头里的罗雁见状急忙迎上去抚着她的背问:“你怎么了?”沙学丽跟在耿菊花身后,厌恶地捂着鼻子道:“这个乡下妹第一次坐汽车

,一路上都在吐,好烦啦。”罗雁瞥一眼显见是大都市来的沙学丽,轻拍着耿菊花道:“好了好了,这下到家了。”耿菊花抬起头,充满感激

地咧咧嘴,心想这个大姐的笑容好亲切。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官。
  教导员亲自领着老兵们呼口号,新兵与欢迎队列两旁老兵的最大的区别在皮肤,老兵不管男女,脸都很黑,新兵们一律很白净。
  沙学丽做出老练模样,对什么都做出处变不惊的表情,耿菊花晕车后虽然萎靡不振,但还是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

使了。“那是么子东西?”耿菊花贴着沙学而走,一指旁边训练场上的沙袋问。不想这句话被正在敲锣的陈顺娃听到了,他惊喜地向着王川江

道:“班长,她是我们大巴山的老乡,她说‘么子’。”队列里,沙学丽看了一眼沙袋,不屑地回答:“这都不知道,这叫沙包。”谁知前排

的徐文雅回了一下头道:“沙袋。”耿菊花又指着另一样器械问:“这个呢?”’沙学而道:“木头马。”徐文雅不回头地纠正道:“山羊。

宽的那种才叫木马。”沙学丽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出什么。耿菊花佩服地紧走两步,离开沙学丽,跟上了徐文雅。
  陈顺娃还在看着耿菊花的背影,王川江用敲槌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娃是不是有活思想了?敲到哪个点子上去了?”陈顺娃不好意思赶紧

收回视线,使劲打起锣来。
  队伍走到营房前的空坪上,值班排长将新兵和老兵分别集合站好,掌声中,先由罗雁宣布了分班名单,然后是强冠杰和教导员讲话。新兵

们才发觉,那个从她们一进营门就没有露过笑脸的男人,就是这一方天地里的最高军事长官,就是现在讲话,一二三四五六滴水不漏都说到了

,仍是一派秋风黑脸:“最后,”强冠杰中气十足地讲道,“我再次强调,新战士来到特警队,就再不要想到各自的性别,在军队里,只有战

士和干部,没有男人和女人,女兵的什么化妆品、什么花衣裳,统统收起来,处理掉。最后,谁有传呼机,甚至手机的,赶快交给管理员,由

管理员代你们保管。”
  沙学丽惊了一下,她的手机就在裤兜里硌着她的腿,但她马上无所谓地放平了脸色,嗤,她想,你是吓人,我不交,你把我吃了?
  强冠杰扫视了一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新兵,又道:“为了部队铁的纪律,也为了你们自己的正常训练和提高,女子特警队营区实行封闭

式管理,根据条例规定,师以下单位的于部战士都不准配带那些玩艺儿,除非得到特别批准。我的话完了。现在请教导员讲话,欢迎。”掌声

中,教导员走到队列前,新兵们觉得这个长官不错,你看他那张脸,与队长是大相径庭,始终笑盈盈地。“新战友们,”面对新战士,他的神

态更随意,更温馨,“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正式成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大家庭的一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的到来,给这个铁打的营盘注

入了新鲜的活力。现在,你们自己来个自我介绍,姓甚名谁,有什么爱好,让整个队的战友认识你们。就从一班开始。一班?”
  沙学丽毫无顾忌地站出来,大胆地随意顾盼着说道:“我叫沙学丽,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一百零五斤,从广东来。我的爱好:探险和化妆

,可惜我是个单眼皮。”男、女兵们为她的无拘无束笑起来。沙学而认真地道:“真的,听说特警队训练很有一套,我希望把这里当作一所健

美学校,以后我的身材更美好。”
  少数新兵在鼓掌,老兵们特别是王川江在撇嘴。强冠杰不动声色地在队伍旁边转悠着,绷着一张脸,不时打量着新战士的身姿模样,皱一

皱眉头。
  沙学丽刚要归队,又想起一个问题:“请问领导,”罗雁马上小声纠正道:“是教导员。”沙学丽道:“哦,请问教导员,我一进这大院

就有个疑问,我们不是女子特警队吗?怎么那么多男的,他们是干什么的?”教导员道:“男战士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女战士强化训练,就像中

国乒乓球女队当中的男陪练一样,男战士们也是你们的陪练,军事术语中叫作‘配手’。”沙学丽活泼地四面拱拳道:“哦,以后请各位配手

先生多多包涵,我这里有礼了。”
  男战士们脸露笑容。王川江低声道:“这是个妖精,现在笑着进来,说不定以后哭着出去。”陈顺娃憨憨地挠脑袋,眼睛找着耿菊花:“

只有我那个女老乡能行,她以后比她们都能干。”
  铁红一步跨到队列前,神情上是向大家讨好的样子,说道,“各位战友,我叫铁红,就是本市人,我比沙学丽矮一厘米,我喜欢粉红色,

我更喜欢大家都对我好,我也会对大家好。”甜甜地一笑,归入队列。该耿菊花了,她就排在铁红身边,但她被吓住了,从小到大,她从没在

这么多人面前正经讲过话,她畏缩着,是徐文雅轻声鼓励了一句,把她推了出去。“我……我……”她结巴着说道:“我从山区来,第一次见

到大世面,我就希望好好干,请领导们一不满意,你们就骂我。打我也可以。”就此戛然而止,慌里慌张地鞠了一躬,就往回跑。朱小娟严厉

地喝道:“你的名字!”耿菊花又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说;“我叫耿菊花。”又鞠一躬,跑回队列。
  徐文雅站出来,很精神地敬个军礼,仪态大方,语气很有分寸,说道:“我叫徐文雅,入伍前在浙江读大学。我的爱好:各种世界名著和

计算机。我的愿望:让特警队把我百炼成钢。”
  突然人圈外响起一个人响亮的掌声,兵们回头一看,是强冠杰在鼓掌。
  掌声立刻响成一片。
  等其他新兵都自我介绍结束后,教导员最后总结,“好,”他说道,“大家都认识新战友了,我们的老兵们要对她们多帮助,多关怀,让

他们尽快地成为特警队的一名合格的兵员。现在,由各班班长带领新战士安排整理好内务,熟悉营区环境。晚上吃抄手,这是炊事班向新战友

们表示的欢迎。”沙学丽一举手道:“报告教导员,什么是抄手呀?”教导员道:“抄手是本地方言,上海叫馄饨,广州叫云吞,这里嘛,就

叫抄手。”他微笑着,把双手放在胸前,“吃过抄手的想一想,包它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才能包好?这叫不叫抄手呀?”
  新兵们开心地大笑起来,更加觉得教导员是个很容易接近的长官。
  欢迎会后,朱小娟和一伙老兵把分到一班的徐文雅、沙学丽、耿菊花、铁红领到班里的宿舍,老兵们抢了新兵们的背包,帮她们提着,很

热情很体贴,问寒问暖的,只有朱小娟不轻易开口。
  一进屋门,朱小娟用下颏一指四个已经挪出来的空铺,冷冷地:“这四个床位,就是你们的。”沙学丽和铁红都想睡靠窗的床位,两个人

把背包放上去,各不相让。沙学丽说:“我先到一秒钟。”铁红道:“是我先放上来一秒钟。”朱小娟大喝一声说:“立正!”全屋人立正呆

着,朱小娟非常气愤地圆瞪着星眸,喊道:“行啊,都很行啊,一来就争自己的利益,为了芝麻大的事,都恨不得一口吃了对方!这是什么习

气,这是彻头彻尾的小家子习气!以后执行起任务来,掉脑袋的地方你们这样争,那才值得人佩服!说,谁让一下谁?”
  两人不吭气,沙学丽的脑袋仰到天上。朱小娟严厉地说道:“我数三下,再不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二——”铁红转着眼珠,父

亲的话语瞬时间在耳畔响起,是的,不能因小失大,一开始就必须给领导好印象。她的脸一下就变得阿谀,说道:“班长说得太对了,我让,

我睡那边那个床。”朱小娟狠狠挖了一眼沙学丽,沙学丽无所谓地仰起头。
  趁着班长教训两个新伙伴,耿菊花已在整理不靠窗的一个床铺,她悄悄地在提包里掏呀掏的,左右一瞅,没人看她,连忙把一个纸包扔到

床底下。
  朱小娟听见噗地一响,刷地回头,两眼射出两道寒光:“你搞什么名堂?”面对威严的班长,耿菊花吓得手脚无措:“是,是……”朱小

娟说:“这里不是各自的承包地,这是部队,是钢铁营地,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叫你出右脚你不能出左脚。捡出来。”耿菊花爬到床下,乖乖

地捡出纸包。朱小娟手一伸,耿菊花不情愿地给她,朱小娟打开,是一包土。沙学而叫道:“唉呀好不讲卫生哟!我最不喜欢与邋遢女人睡一

个房了。”朱小娟把手上的纸包向耿菊花鼻子下一伸:“刚来就破坏内务整洁,这是为什么?”耿菊花嗫嚅了半天,没办法,只有斗胆解释道

:“这是我、我妈妈坟上的土,妈妈在床底下会,保佑我好好当兵。”沙学丽害怕地尖叫一声:“啊呀死人!她把死人弄到这里来了!”
  战士们全笑起来,一看班长,又赶紧捂着嘴。
  朱小娟却意外地放低了话音说:“你妈妈死了?”耿菊花垂着脑袋:“快五年了,害了什么肺痨,没钱医,慢慢就死了。”她一下想起离

开大山时,她与哥哥和背在哥哥背上的爹爹一起到山坡上的坟茔前跟妈妈告别的情景,凄凄秋雨里,妈妈坟头很小,草叶茂盛,几乎这没了它

,在苍黄的天宇下很不起眼,但里面躺着一位山里贫苦人家的主心骨啊。想到此,耿菊花的眼圈不由红了。徐文雅对耿菊花投去理解的一瞥。

朱小娟把土包还给耿菊花,想了想道:“换一个布袋缝好,拴在床杠上,塞在褥子底下,不要露在外面。”兵们对此格外惊奇,特别是耿菊花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哽咽道:“班……长……”
  晚饭前,罗雁把十来个新兵领到特警队食堂,食堂外不远的训练场上,老兵们在练习擒敌拳,雄壮的呼喊声不时传进来。罗雁看着这些皮

肤白净的小妹妹们,严肃地发令道;“短发的,出列。”徐文雅和别班的三个女兵跨出一步。罗雁打量了一眼她们道:“你们解散后可以出去

。其余的,就在这里剪发,长不能超过耳根,这是队里的规定,解散后都坐在凳子上去。解散!”
  操剪子的是一个温州来的理发师,很年轻,带着两个徒弟,早就在食堂里恭候,他一步走到沙学丽身后,噗地围上布单,说着蹩脚普通话

道:“啊呀,小姐这头头发好漂亮啦,心不心痛啦?”沙学丽一进食堂就看见了这个温州佬,罗雁讲话前,她已明白了要干什么,她知道逃不

过这一劫的,所以干脆无所谓道:“什么心痛啊,我这脑袋,头型很靓的,就是刮成光头又怎么样。哎,你敢给我刮光头吗?”温州佬被沙学

丽不着边际的想法弄愣了:“咦,去年一伙新兵也是我给剃的头发,都哭鼻子哇,不像是剪她头上的头发,倒像直接割她的头。”沙学丽居高

临下道:“那是哪个年代的人,现在又是什么年代,你有没有搞错哇?”温州佬奉承道:“那是那是,你是超级现代派。”沙学丽道:“你是

给哪家老板打工的?”温州佬道:“不好意思啦,是自己开一个发廊啦。”沙学丽道:“那你就是老板,发大财啰?”温州佬道:“小意思啦

。只是在你们特警队要蚀本啦,剪外面的女士,美一次发几十元,很贵的啦。给你们剪,三块钱一个脑袋啦。”左边隔着几个凳子,罗雁咔嚓

几下剪完了一个女兵的头发,就等着理发师再精修一下就完工,女兵皱眉咧嘴,欲哭未哭,只是忍着不敢吭声。沙学丽还在与温州佬搭腔,“

几十块算什么,”她说道,“我原先上一次发廊,三百块以下的我不做。”温州佬惊道:“啊呀小姐很有钱的啦,怎么不在家里发大财啊?”

沙学丽道:“发财有什么意思,我爸的钱再用几辈子也用不完,我看着钱都厌烦。我喜欢冒险,我要在特警队里来体验体验不同的威民”温州

佬觉得这个小女兵很有趣,大事奉承道:“那是那是,外面的知道我经常给你们特警队做头发,连小坏蛋都不敢来我的发廊闹事啦。”沙学丽

略感意外道:“呵,真是这样的?”温州佬道:“是啊是啊,你们都是我的神仙,比供在店里的观音菩萨还起作用啦。”沙学丽很满足:“那

当然,所以三块钱一个脑袋,你并不亏本嘛。”温州佬道:“那是那是,所以每次你们队长一个电话我就来啦。”
  左边,罗雁剪完第二个兵,走到耿菊花身后,耿菊花本能地缩紧了脑袋。右边不远处,铁红悄声向给她动剪子的一位男徒弟道:“师傅,

求你手下留情,留长点儿哟。”左右一看,一下把三个泡泡糖塞到徒弟衣兜里,徒弟一笑,照样咔嚓一刀下去,铁红紧闭眼睛,心里喊了一声

老天爷。而耿菊花听到罗雁的剪子在头上响了第一下,眼泪流了出来。“舍不得?”“嗯……”罗雁道:“每天训练,汗水多得像水池里捞出

来一样,再说每天早晨集合,还有紧急集合,哪有时间梳长发?这都是为你们着想。”耿菊花抽了一下鼻子,说:“是,区队长。”罗雁拍拍

她的肩说道:“那就不用哭。”耿菊花道:“我不哭。”话未完,新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到脸上。
  过了剪发关,新兵们吃了抄手,高高兴兴地进入兵营里第一个梦乡,谁知半夜刚过,一阵急促的哨音划破夜空,一班宿舍里,朱小娟一翻

身就跳下地大喊:“快,快起来,全副武装紧急集合!”徐文雅紧跟着跳下地,快速打着背包,看来她是作了充分准备的,参军前似乎就练过

这一招。
  耿菊花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说:“鞋子,谁把我的鞋子踢跑了。”她赤脚跑去拉灯,刚一拉开,就被副班长关掉,耳畔还响起雷霆火闪的训

诫:“要死呀,谁叫你紧急集合开灯的!”沙学丽睡得死,朱小娟一把掀开被子把她拖起来,沙学丽懵懵懂懂道:“啊,干什么?”朱小娟使

劲操着她:“紧急集合!”混乱中,只听沙学丽尖叫道:“这是我的。你穿我的裤子了!”原来她与铁红争一条裤子,俩人一人穿了一条裤腿

,又都不想退出来。朱小娟捡起另一条裤子,劈头摔到铁红手臂上:“这才是你的!”
  等她们班整装跑到操场时,全队早已集合完毕,强冠杰和教导员站在一起看跑表。他们首先看到沙学丽上身穿着常军服,下身却是一条显

眼的迷彩裤,而铁红上身是迷彩服,“下身却是常裤,并且一只脚穿着军胶,一只脚穿着一只紫红色的便鞋。其它班的战士看着,忍不住捂着

嘴偷偷笑了。
  强冠杰道:“立正!稍息。一班长。”朱小娟跑出队列,咔嚓一个立正:“到!”强冠杰:“知道规定时间是多少?”朱小娟:“报告队

长,三分钟。”强冠杰:“你们班用了多长时间?”朱小娟:“报告队长,五分二十七秒。”
  强冠杰勃然大怒道:“五分二十七秒,你们好样的呀,超过了整整两分二十七秒。”他狠狠盯了一眼着装奇特的沙学丽和铁红,提高声音

道:“哦们特警部队的任务是什么?是处置突发事件,捕歼犯罪分子,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军事过硬,行动迅速。晚了一秒钟,一个人质就可能

被枪杀,一辆汽车就可能被引爆,一家银行就可能被抢劫,一个罪犯就可能、啊,从你的鼻子底下跑掉!超时两分二十七秒,你们一班好意思

啊,这可是我们特警队建队以来的最惊人的成绩,你们干什么来了?吃饭来了,享福来了?地方上,时间就是金钱,我们这儿,时间就是生命

!你们丢掉了宝贵的两分二十七秒,你们就是丢掉了自己和别人的脑袋!一班长。”“到。”“把队伍带回去,开个班务会好好总结,认识不

深刻不睡觉。”
  朱小娟一挺胸道:“是!”
  新兵们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式,都半夜一点半了,还必须规规矩矩坐在小马扎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开什么劳什子班务会。铁红打了

一个大大的哈欠,立即像传染似的,沙学丽和耿菊花一个个跟着打起来。
  罗雁走进一班宿舍,她不放心朱小娟的脾气,。就是想来看看,副班长立即给她让座。朱小娟看罗雁一眼,降低了刚才正在吼着的音量,

憋着气道:“说话呀,平时叽叽喳喳的,现在要你们说,都哑巴了?嘴巴长起来不是专门为了吃饭和打哈欠用的。”沙学丽知道朱小娟是对自

己有气,她心里非常不满意,在家里她是一呼十应,到这里,反而成了别人的奴婢,她脖子一梗道:“说就说,当兵是要练,可也用不着一天

到晚搞集合,刚睡着,就吹起来了,身体弄垮了,还怎么当特警队员,是不是?这不是训练,这是违反科学的野蛮,是专门整人害人!”
  朱小娟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从胸腔里挤出话道:“你?!才来两个月的娇小姐,还成了科学专家了?!”铁红一下精神百倍,她预感着有

好戏上演,朱小娟她不喜欢,沙学丽她也讨厌,两个人如果打起来,嘿,这才是大快人心事。她憋足了精神,要看班长和桀骛不驯的沙学丽来

一场龙虎斗。罗雁情知不好,赶紧压手道:“一班长你要——”话未落音,沙学丽已经喊起来:“你骂谁是娇小姐?啊,你敢骂我!”朱小娟

激愤地道:“我就骂你,哪个敢在训练场上装熊,我就敢骂哪个是他妈的混蛋!”沙学丽跳起来尖叫:“我就不要你骂!我在家里从小长大,

从来没哪个敢骂我,我爸我妈敢不听我的话,我也要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老兵都上前劝沙学丽道:“沙学丽你快少说两句……”耿菊花吓得小腿籁籁发抖,铁红却笑嘻嘻地观战,唯恐天下不乱。罗雁急白了脸劝

道:“沙学丽你不要哭,你们班长还不是为了你好。”沙学而哇哇抹着眼泪道:“我不要她为我好,我天远地远跑来这里不是来受她的鸟气的

!”
  一直静默的徐文雅突然发言了,“班长骂得对,”她盯着沙学丽,气质上有一股镇住对方的力量,“未必一定要在以后的战斗行动中因为

时间拖拉掉了队,被黑社会的匪徒抓去杀了侮辱了,你才后悔当初没听班长的严格管理,常话说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马,花盆里养不出万年松,

流得一身汗,换来今后甜,都是很有哲理的。”耿菊花醒过神,嗫嗫着接道:“就是,我在家里跟着我爸爸练吹管的时候,不管冬春都练,嘴

唇吹肿了,水都不能喝,才练出来的。”铁红一看风向朝着朱小娟这方有利,赶紧表态道:“就是就是,反正到了部队,不练也得练,练也得

练。”
  罗雁道:“好,大家都是这个态度,沙学丽你也看见了,一班长的语言是有点生硬,但出发点是好的,是好意,不要计较枝节问题。大家

先睡觉。”
  女兵们脱鞋脱衣,钻入被窝。耿菊花刚要解鞋带,想了想,四面一看,没人注意,干脆裤子不脱穿着鞋子缩进被窝,如果再搞紧急集合,

她可以为此节省好多时间。沙学丽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说不动,副班长劝她她也不睡,痴痴地独自发着呆。
  罗雁把朱小娟拉出宿舍,只听屋子里副班长道。“我关灯了,沙学丽你自己快睡呀。”灯熄了。
  罗雁伴着朱小娟走进宿舍区左边的绿化带,天上没有月亮,花草灌木在混饨的夜色里就像高低不平的山峦。罗雁不知该怎么说朱小娟,都

是一年的兵,论起军事技术来,朱小娟还是全队女兵的尖子,可作为区队长,不说也不行,她停住脚,叹道:“还是注意一下方法,毕竟她们

是新兵。我们刚来时,说不定有的方面不及她们呢。”哪知朱小娟冷笑一声道:“部队里,没那么多儿女情长。”顿了顿又道:“算了不说了

,我就这个样子,你回去睡吧。”
  朱小娟回一班宿舍时,坐在床上的沙学丽已经躺着用被子蒙住了全身,朱小娟一个个检查新兵的睡态。她很有经验,先悄悄伸手进去摸一

摸铺上女兵们的脚,再给她们挟紧被子。到耿菊花床前,她一把就摸着了鞋子,揭开被子一角,连裤子也未脱,朱小娟张了张嘴,又忍住,她

替已睡得微微打鼾的耿菊花解开鞋带,轻轻把鞋子和袜子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下。
  然后走到沙学丽的床边,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被子里的沙学丽在干什么动作,她伸了伸手,不知何故凝固在半空,放弃了打算,回到自

己铺上了。
  一个钟头后,紧急集合的尖厉哨音再次划破营区黑暗的夜空,一班的宿舍里又是一阵无声的忙乱,只听铁红在黑暗中叹息道:“天呀怎么

又来了……”只有沙学丽的床上不见动静,朱小娟心急火燎地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沙学丽正对着手机在与南国的母亲通话,哭成一个泪人儿


  一股怒火窜出朱小娟胸臆,她一把夺过沙学丽的手机道:“你居然私藏这个,到队长那里去!”
  第二天上午,强冠杰正式向沙学丽宣布,她的手机被托管了,看着强冠杰浓黑的眉毛和逼人的气势,沙学丽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孤儿,在

这个四面围墙的冷冰冰的世界里,她与远方的亲人,与青春活泼的同学再也不能发生任何联系,她只得到一张保管收据,司务长笑嘻嘻地说道

:“这个机子就存在这里了,什么时候你离开特警队,或者什么时候你要把它寄回家,我就什么时候还给你。”此时的沙学丽已经精气全无,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她抽泣着问道:“你们……就不要我和妈妈说话了?”司务长对一茬茬的新兵的做派早就见惯不惊,还是笑道:“

你呀你呀,在我们特警队,教导员就是妈妈,队长就是爸爸,你连这个都不懂啊?”
  从这一天开始,沙学丽的心情变了个模样,原先的轻松愉快,参军探险的预想荡然消失,代之以一种沉重、一种勉强支撑、一种早日混满

三年就赶紧退伍的打算。奶奶的,她咬着牙想,别的新兵能坚持下来,我沙学丽也可以混得过去,都是人谁比谁缺了胳膊还是缺了腿?!
  星期五下午政治学习,全体兵们站在大会议室里,整整齐齐,一声不吭。教导员走上讲台,值班军官一声口令:“敬礼!”教导员还礼。

值班军官再次发令:“坐下!”“哗啦”一响,兵们坐得整齐化一,干净利落。
  教导员站在讲台上,娓娓道来:“同志们,面对今年入伍的新战友,我们今天的政治课,还是讲我们武警战士的光荣和责任。啊,老兵已

听过无数次了,但新战士是第一次。不管是无数次还是第一次,我们的政治课都是我们培养真正的军人、塑造真正的军魂的法宝。我们中国人

民武装警察部队,自从1983年组建以来,已经走过了十几个壮丽的春秋。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这支部队,经受了艰苦卓绝的磨练,经

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我们武警官兵的足迹,就是那些无人地带、生命禁区,也有我们武警战士

的红色哨位。每天清晨,是我们威武的武警国旗护卫队的战友,把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从天安门广场上,升上祖国辽阔的天空,而在同一时刻

,我们成千上万的武警官兵,也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角落,睁大忠诚的眼睛,紧握手中的钢枪,看守监狱,处置暴徒,守卫桥梁隧洞

,追捕流氓团伙,为国家的重点工程和中央首脑机关站岗放哨,他们的具体战斗岗位可能很小很小,但他们全都心系整个国家,奉献却很大很

大,由于有了他们,才组成了共和国坚不可摧的擎天柱石,他们用热血和生命,谱写了共和国忠诚卫士的光辉篇章。同志们哪,我们武警部队

,担负着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稳定的神圣使命,只有圆满完成以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为中心的各项任务,才能从根本上实践我们人民武警

为人民的宗旨。特别是我们女子特警队,我们不光是给首长和外宾表演功夫,我们还要执行押解女俘、监护女证人、保护女外宾、保护女首脑

以及别的一些事关人权而男队员又不便执行的特殊任务。我们武警部队的责任,就是全力维护国家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和稳定和谐的社会环境

。为此,我们要坚定不移地加强部队的思想政治建设,确保党对武警部队的绝对领导,确保部队的高度稳定和集中统一,牢固树立居安思危的

忧患意识,随时做好‘上一线’、‘打头阵’的各项准备工作,保证一旦有事,就能拉得动、冲得上、打得胜。同志们,战友们哪,‘铁马金

戈待征鼓,只争朝夕启新程’,我们要按照江泽民主席对部队建设的‘五句话’总要求,那就是: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

,保障有力,进一步加强部队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以优异的成绩、以崭新的姿态,迈向光辉灿烂的21世纪,为我们的武警部队再立

新功,为我们的军旗再添一片鲜红,同志们有这个信心没有啊?”
  全体兵们打雷一样吼:“有!!”
  教导员讲课时,只有沙学丽显得不老实,脑袋总是不安分地扭动,左顾右盼打量着各色人等,但最后那一声“有”字,她尖着嗓子比谁都

叫得起劲,叫完却又蒙住嘴悄悄笑,在地方上,好久没有听过这种政治大报告了,总觉得像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似的。
  可是沙学丽游戏似的心情无法持久,星期天一过,紧接着的训练,就把她变成了叫苦不迭的苦命人。冬日的天气虽说避免了太阳的暴晒,

但每天例行的10公里场内跑,却真要了平时很少大运动量锻炼的新兵的命。400米一圈的跑道,足足要跑25圈才是10公里,等熬到20圈左右;沙

学丽和铁红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强冠杰在场边卡着跑表催命般大喊:“还有5圈,各班加油!”沙学丽翻着白眼,向着身边的兵打胡乱说:“哎哟。我的腰跑断了。”铁红

咬着牙,在朱小娟身后跑着道:“我……也是,我的胸膛像要爆炸一样。”只有耿菊花表现不错,山里的生活使她能应付目前的训练。徐文雅

靠毅力坚持,一步不拉地跟着。
  强冠杰还在催命道:“快,快!”
  操场旁边的草坪训练区,男兵们在练基本功,有的在凶猛地打沙袋,有的在打千层纸,还有两手轮换着悬空抓小口水罐的,两臂夹着两个

沙袋练习走梅花桩的,各种方法,令人目不暇接。王川江在指导陈顺娃用头往砖墙上旋转顶推,谓之练头功。不时吼道:“再转一圈,把气憋

住,气不要漏了。好。”陈顺娃起身,抚着头顶,喘着大气,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去看操场上训练的耿菊花,脸上露着佩服的笑意。
  耿菊花跟在朱小娟身后第一批到达终点,徐文雅等一批女兵也冲了过去。落在后面的是沙学丽、铁红等几个新兵。
  强冠杰拍着手跟着她们催促道;“快快,你们几个加油!”朱小娟跑回来,带着沙学丽等人跑,嘴里也像强冠杰一样大声鼓励。等全体终

于跑过终点,沙学丽和铁红身子一歪,也不管泥里水里,倒在地上,拉着风箱闭着眼,死人一般不动了。
  谁知还没喘匀气,强冠杰的大嗓门响了:“全体——集合。立正!”女兵们遵令站好。沙学丽和铁红动作迟缓,是朱小娟一手一个把她们

挟着进队的。强冠杰道:“现在,进行马步推砖训练,一次五百下,三次,每次中间休息两分钟。马步推砖完了是蛙跳,也是三组,每组两百

下,再接着是踢踹动作五百下。”
  沙学丽“妈呀”一声,身子就向下滑,是朱小娟拽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在强冠杰面前大出洋相。
  草坪训练场上,男兵们在做手掌断砖比赛,陈顺娃一掌砍断两块砖,脸露得意之色。王川江大咧咧地道:“你那小儿科也敢在老兵面前亮

相。张波,你来一下。”一个中士把四块砖摞在一起,手起掌落,四块砖同时断成两半。陈顺娃只有傻笑着挠脑伸舌的份儿了。
  而操场上,强冠杰喊着口令,在队列前领着女兵做马步推砖素质练习,女兵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人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沙学丽率

先坚持不下来,垂下两臂,出气像拉风箱。紧跟着铁红和另两名新兵也软了下来。但徐文雅和耿菊花拼命坚持着。
  强冠杰看见,厉声大喝道:“沙学丽、铁红,继续!”两个女兵挣扎着推了几下,终于像崩山一样坐在地上。强冠杰跑过来道:“怎么搞

的,起来!快起来!”沙学丽索性睡下了,闭着眼大喘道:“队长,我……我要死了……”强冠杰恨不得一脚踢翻她,脚举到空中,却强制性

地克制住,蹲在她身边,打雷一样大吼:“起来,你给我爬起来!”沙学丽翻他一个白眼,反而哼哼得更大声。强冠杰激怒地搡她一把:“要

是今天是打仗,你就真的死定了!你要救你自己,你没有权利随便死,你是一个女特警!”沙学丽索性闭上眼睛。强冠杰霎时间火冒三丈,一

批批的兵,没有哪个敢在他的手段下装疯卖傻的,他不信收拾不了这些小毛丫头。他大吼道:“死也要死在训练场上。起来!”提起脚,用不

着再想,一家伙就踢在沙学丽屁股上。沙学丽火烧一样弹跳起来,看着老虎一样凶猛得要吃人的队长,她几乎吓傻了,所有的委屈只敢往肚子

里咽。
  捱到中午,沙学丽和铁红请了病假,睡在宿舍里哼哼,不起来了。其他男兵和女兵在食堂吃饭,强冠杰和教导员把几个女兵干部招到食堂

外阶檐下,包括一班长朱小娟。强冠杰绷着脸,黑石头一样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操场一角,不知是哪个男兵在教官指导下挤时间进行摩托车特技训练,三轮摩托从两根悬空的钢轨上开过,马达轰鸣,油烟吐花,惊险壮

观。
  强冠杰收回看着摩托车的视线,也不看几个女兵干部,说道:“我们要制定一个计划,针对新兵训练中暴露出来的弱点,因人施教,进行

百日强化训练。我们用一百天,最快的速度,让新兵们进入合格的特警队员的战斗序列。”罗雁忍了忍,可是新兵们疲倦不堪的模样飘在她眼

前,她还是小心地说:“是不是对新战士的训练量适当减少一点,她们毕竟——”“毕竟是女的?”强冠杰一拧眉道,“我就听不得这些,从

我到特警队到现在,我就一直强调,战斗不分男女。张海萍是女的,怎么子弹不饶她?”大家沉默。
  教导员说话了:“队长是对的。瞬息万变的情况是不等人的,那些犯罪分子也不会等新兵们按部就班地训练好了才出来作案。我同意队长

的意见。”教导员就是这样,虽说慈眉善目,但在大方向上,从来都是军事主官的坚强后盾。强冠杰满意地瞟教导员一眼,又道:“对女兵的

仁慈就是对女兵的犯罪!对女兵的残酷才是对她们最大的关心。”他把视线一下转到罗雁的脸上:“你说呢?”罗雁只好说:“队长说得正确

。”朱小娟暗自点头,眼里含着对强冠杰深沉的好感。教导员问朱小娟:“那两个兵吃饭了吗?”
  朱小娟脸色暗淡了:“还睡在床上。”
  沙学丽和铁红睡在各自的铺位上呻吟不起,这已是午饭以后。一些吃了饭的女兵回到宿舍,疲倦地歪靠在床腿和墙根边,不说不动,什么

样的姿势都有。说实话,不只是她们女孩子,就是满身钢铁的机器人,也经不起特警队的超强度大负荷训练。
  徐文雅进屋,捶着腰,先走到沙学而床前,摸摸沙学丽的额头道:“好点了吗?”副班长跟在后面,用脚碰碰歪坐在地上的耿菊花说:“

起来起来,去洗把脸,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看你这个样子。”一身脏兮兮的耿菊花赶忙爬起来向外走。
  正在这时,罗雁和朱小娟一人端一碗面条进来了,强冠杰和教导员跟在后面。副班长赶紧喊:“起立!”除了睡在被窝里的沙学丽和铁红

,其他女兵赶紧挣扎着爬起身,一起立正。
  “不要紧张,”教导员笑道,“大家休息,都休息。”罗雁把面条端到铁红面前说:‘’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铁红挣扎起半身对着

罗雁笑道:“谢谢区队长,我自己吃。”罗雁道:“谢我干啥,这是教导员和队长一起亲自给你们做的病号饭。吃吧。”铁红赶紧对两个军官

甜甜地笑道:“谢谢队长,谢谢教导员。”
  沙学丽却对穿着作训服端着碗要往她的床沿坐下的朱小娟赶忙摇手道:“等等。”她撑起身,把床单的外缘折过来,才敢让朱小娟坐,她

是怕朱小娟沾着草泥的屁股弄脏了自己的被单。朱小娟皱皱眉,把面条喂到她口边,沙学丽不看她,摇头道:“没胃口。”“没胃口也吃一点

。”沙学丽转过头,不理。强冠杰注意着问道:“怎么,还没缓过气?”教导员也走过来说:“你们这是暂时性疲劳,只要坚持过了一个极限

,身体就会适应。不会有问题的。”强冠杰很干脆地道:“就这样,把面条吃了,好好睡个午觉,下午继续训练”。
  沙学丽和铁红同时一惊:“啊?”
  沙学丽向铁红飞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要她发言,可铁红似乎装着没看见,沙学而只好自己说:“我们,我们走不动啊。”强冠杰强硬地道

:“走得动也得走,走不动也得走。如果你们下午不上,我就叫全队女兵每人做一千个俯卧撑。你们还不来,就叫她们再做一千个,直到你们

到场。”话一完,转身出了一班宿舍门。
  寝室里女兵的眼光都盯着她们俩,沙学丽和铁红傻了。妈妈的,沙学丽心中大恨,这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矛盾下交,该死的强队长!可是

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朱小娟嘴角一牵,牵出一缕不易为人察觉的笑纹。
  这个下午是一个特殊的下午,天上彤云密布,像要下小雪的模样,强冠杰站在训练草坪中央,冒着凛冽的寒风,大声喊着口令,全体女兵

在他面前的操场上做着俯卧撑。强冠杰很大声地数着数,不时在谁的翘得过高的屁股上按一下:“三五六,三五七,三五八……”徐文雅手一

软,重重摔在地下,但她马上挣扎起来,咬着牙继续做。强冠杰来回巡视,仍然大声数数:“三六一,三六二,三六三……”
  沙学丽和铁红在一班的宿舍床上听着,强冠杰的数数和斥责仿佛是专门嚷给她们听的,不时随风传进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只听他

吓人的嗓门在吼,“起来,爬起来,现在装熊,完了叫你再做一千个!”铁红倏地从床上弹起来,沙学丽问:“你要当叛徒?”铁红嗫嚅道:

“要是不去,以后全队的人都要恨我们啊。”就这句话让沙学丽丧气,她两眼失神,喃喃道:“该死的强队长,好暴力哟……”竟也伸脚到床

下来找鞋。两人穿衣,手臂肿着,腰肢拧着,手腕抖得都对不准衣袖了。沙学丽忽然一蹲身大哭起来:“妈妈,呜……”铁红当即也眼泪涟涟

,哽咽道:“现在才觉得妈妈是多么好,原先还动不动就厌烦她。妈妈呀……”沙学丽的鼻子抽得山响,然后突然一昂头道:“不,我就不要

让她们全部都恨我,”说到底,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在家里和朋友圈中从来都是人上人,她怎么能成为人人不齿的稀溜蛋。“我们去,”

她发恨地向铁红喊道,“我们就不要强队长的阴谋得逞!”
  强冠杰看见两个女兵穿着作训服跑来,他心里不由得一松,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强硬地发令道:“沙学丽,铁红入列。俯卧撑,开始!


  沙学丽和铁红啪地一下卧到地下,二十多下俯卧撑过去,黄豆大的汗珠就滴湿了她们身下的小草叶片,沙学丽的手臂发着抖,艰难地向上

挣扎着,有几次她都觉得她就要死了,她决定放弃了,然而看着强队长似乎专在盯视着她的视线,她咬着细米般的牙齿支撑着。
  小雨下来了,雨里果然夹杂着米粒大小的雪花,一沾在脸上手上就融化了。强冠杰屹立在晦暗的天宇下,像一蹲不可动摇的力神,一丝不

苟地喊着口令,通讯员小邓跑来,手捧一件雨衣,要给他披上,想不到他勃然大怒,“你瞎了眼吗?!”他方正刚硬的脸上仿佛要拧出水来,

“我的兵都在雨里雪里,就是下刀子也轮不到我穿。拿回去!立正,向后转,目标——队长室,跑步——走!”
  看着小邓姿势正确地执行着强队长的命令跑回操场那边的队长室,新女兵们不知怎么心里一热,对强冠杰的仇恨立时减轻了几分。
  傍晚,训练结束的女兵们向宿舍区走去,她们一身稀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脚步。一班的几个新兵一进屋门就歪倒在地上,

谁也不想再动一下,沙学丽嫌自己身上脏,也不敢往自己铺上躺,她倚着床脚呻吟道:“哎哟,哪个来帮一把?”徐文雅忍着痛,捂着腰上去

,握住沙学丽的手,一拉,沙学丽方能艰难地坐起。
  老兵们有的在拿脸盆和盥洗用具,有的在换拖鞋准备上浴室,不像新兵们如丧考妣的熊样,新兵们傻呆呆地坐在床上地上,又佩服又无奈

地呆看着。
  沙学丽看着从外面收了一套干净军装进门的朱小娟,忽然这:“班长。”朱小娟仁脚看着她。沙学丽任性地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又怕

你不高兴。”朱小娟注意了,干脆道:“问。”“那我就问。强队长是不是打铁出身的啊,他怎么那么一副脾气,一点都……”她寻找着合适

的措辞,“都都、都不通人性。”朱小娟眼睛瞪大了、慢慢道:“你说什么?!”室内的气氛霎时间有点紧张,每个女兵都停止了各自手上的

事情,看着她们的方向。
  朱小娟快速向周围扫视一眼,忽然轻松了。沙学丽问得好,她想,我得正面给新兵们一个回答。她语调平静地说道:“好,你们新来的,

也该知道知道你们队长的经历了。”铁红赶紧从床上爬起身说道:“班长你快讲讲吧。”徐文雅、耿菊花等兵们都围了过来。
  朱小娟不看她们任何一个人,仿佛陷人了一种沉思,以一种平实的声音讲述道:“强队长出生在川东农村,就在长江边上,是个苦娃娃,

父亲是乡村老师,强队长到十岁,他父亲得肝炎死了,母亲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把他们三兄弟带大,二哥在县上干公安,大哥照顾母亲,一直

在家务农。强冠杰是老么,1984年当兵,刚进部队,就上了南线边境作战,初上战场,他表现就很突出,进攻753高地,毙敌三名,炸毁两座地

堡,荣立一等功。一年后从前线回来,硝烟中冲杀的他没碰掉一根毫毛,而在后方干公安的二哥,却死在一次围捕杀人犯的行动中。二哥的死

,给强队长的思想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一下明白,作为武装集团的一员,任何场合都可能面临死亡,能减少牺牲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平

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对哪一个国家的军队来说,都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武警部队组建的第三年,他就随自己所在部队转进来了。他

守过监狱,追捕过持枪逃犯,几年来,亲手打死的罪犯就有八个。总队组建女子特警队时,他被选调进来作教官,由于军事拔尖,作风过硬,

八年间,从教官到代理副队长,到今天的队长,他表现都非常突出,当士兵,他是优秀战士,当班长,是优秀班长,当干部,带出的部队荣立

集体三等功三次,集体二等功两次,他本人,多次受到上级通令嘉奖。武警大比武,他是全国散打个人第二名,各种条件下的射击,也是百步

穿杨,弹无虚发。他带兵很严,从不心慈手软,但每一个离开特警队的战士,都对他深深感激,他不光教会了他们一身过硬的军事本领,还以

自己的人格力量,给战士们树立起如何做人的楷模。就这些。还有问题吗?”
  铁红天真地问道:“强队长他、他喜欢吃什么?”朱小娟看他一眼道:“喜欢吃辣椒,尤其爱四川的麻辣烫火锅。”铁红转着心眼道:“

他、抽烟吗?抽什么牌子的?”朱小娟再看他一眼。“原先抽得厉害,但当队长后,要求男战士不吸烟,他自己首先不吸,说戒就戒了。”沙

学丽却一下看透了铁红心里的小九九,毫不留情地抢白道:“铁红你是不是想给队长送礼啊?没门!”然后看着朱小娟,“我还有一个问题。

”朱小娟依然很干脆:“问。”沙学丽道:“他的老婆是谁,他对他老婆也是那么凶吗?”
  一片静默中,铁红向耿菊花悄悄伸舌头,为沙学丽的大胆。朱小娟果然不知被触到了心里的哪根弦,她猛地发怒了:“沙学丽!你还有没

有正经的?!”沙学丽眼皮一搭,撅嘴转过去。
  朱小娟平息了自己的心绪,说道:“全体,赶紧洗漱,没事不要乱嚼舌根!”
  盥洗台距宿舍区有五十米远,是个二十米长的水泥台,中间一溜儿十几个水龙头分向两边排列。盥洗台后面是锅炉房和男女浴室,再后面

隔着一道围墙,就是又一个什么商品小区的建筑工地了。
  耿菊花在台子右侧一面漱口,趁人没看见,她用牙刷在肥皂上快速抹两下,就伸进嘴里刷牙。她没有钱,不能买卫生品,连来了月经,也

是偷偷拿队长室里的报纸来垫裤裆。对特警队的生活,她是十二分满意,吃喝拉撒睡都有国家关照,没有精神包袱,官兵一家人,虽说训练是

苦一些,但她从小就干体力活儿长大,再说离开了贫穷大山里那个恼人的与黄狗子换亲的丑事儿,她觉得简直已经到了天堂。
  陈顺娃在台子对面洗漱,正偷眼打量着耿菊花,自从欢迎新战友的第一天,听到耿菊花口吐家乡语言开始,他心里不知怎的就挥不去她的

影子了,耿菊花朴实纯厚,青春健康,像山里一株随处可见的小山毛榉。陈顺娃是两年兵,进城以来,一直对城里的摩登姑娘心怀恐惧,他觉

得她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耿菊花,不说话都有亲切感,仿佛一个母亲肚里生出的连体婴儿,血脉永远是一个颜色。此时看见耿菊花用肥皂

漱口的一幕,立即小声关切道:“老乡,怎么不用牙膏?”
  耿菊花见是男兵主动与她搭讪,心里像闯进一条小鹿,没来由地一阵慌乱,队长和班长都反复强调过,当兵的不准谈恋爱,特别是新兵,

这个肩扛两年兵肩章的男兵,他……他是想与我……恋爱吗?她吓懵了头,口吃地道:“我我……我就习惯用肥皂。”几下刷完,逃一样地走

了。
  王川江端着脸盆过来,见状一敲陈顺娃的头道:“你娃,发展到地下联络了吗?”他对陈顺娃的心思当然明白,不过陈顺娃是个好兵,训

练刻苦,公差勤务抢着干,他不想为难他,有些事,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只要不出大问题,睁一眼闭一眼就行,现在是九十年代,不能拿八

十年代的眼光要求人。陈顺娃躲着班长的眼光,不好意思道:“没有班长,是她先找我说话。”王川江心里发笑道,“那她说什么?”陈顺娃

现编现说道:“她、她问我们家的土地一亩收几百斤包谷。”“原来是农业生产交流会,”王川江笑道:“那你就经常开吧。注意,只是不要

被强队长听到。陈顺娃挠头憨笑
  晚上是军事学习,今天由教导员主讲外军的特警部队。沙学丽对规规矩矩地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听政治课不感兴趣,担心教导员又是

念报纸上理论版那套经,但今晚教导员一开口,她却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一会儿就听得眼睛都不眨。
  明亮的学习室里,教导员将一幅幅有关的图片资料挂了一满黑板。“近些年来,”他说道,“日益猖撅的恐怖活动,重重地笼罩着地球的

各个角落,全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内,恐怖组织名目繁多,如意大利的红色旅、法国的直接行动、德国的红色军团、希腊的11月17日、西欧的

新法西斯主义,还有老牌的美国三K党、意大利黑手党等等,据不完全统计,这样臭名昭著的大大小小的恐怖组织,世界上共有上千个之多,他

们甚至发展到互通情报、互相联合,专门成立了国际恐怖组织的联盟——国际革命军。据统计,仅1987年,国际恐怖分子就干下绑架案五十多

起,爆炸案四百多起,平均五天发生一起劫机事件。就连美国总统里根、埃及总统萨达特、瑞典总理帕尔梅、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也难以

逃脱恐怖分子的魔爪,或死或伤,给各自国家造成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就在前年年底,日本驻秘鲁大使馆被十七名恐怖分子所占,包括一些

国家的大使和秘鲁国的部分内阁成员、议会成员、一些国际组织驻秘鲁的代表及秘鲁各界知名人士共六百多人,被扣为人质。虽几经谈判,释

放了大多数老弱妇孺,但还有七十多名重要人质一直被囚禁在使馆官邸中。”
  强冠杰对这些东西也能如数家珍地数道一番,他一直坐在教导员旁边的藤椅上,此时忍不住喉咙发痒。“我来插两句,”他站起身,挥着

拳头说话,与教导员平和优雅的风格迥然相异,“面对灾祸,面对肆无忌惮的残暴,唯一可行的对策,啊,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用更加强

大的正义力量,去战胜一切强盗!毫不留情地狠狠打击形形色色的恐怖分子!于是,遍及东西方各国的,啊,一支支反恐怖特警部队犹如雨后

春笋般应运而生,他们装备精良,武艺超凡,神奇无比,以一次次辉煌的成绩,赢得世界公众的信赖,啊,尤其像美国的海豹突击队,营救人

质队,德国的边防第九大队,英国的特种空勤团,意大利的宪兵突击队,以色列的秘密突击部队,法国的宪兵干预队,都是名扬世界、屡建奇

功的佼佼者。”他猛地刹车,回望着教导员道:“你来,教导员来,我犯规了。”
  教导员一笑:“强队长讲得好,我补充。”他指着墙上的两张图片资料道:“还是以去年发生的震惊世界的秘鲁人质事件为例,在多国斡

旋和谈判无效后,还是依靠秘鲁自己的突击队,在4月22日下午,向被恐怖分子占领达126天之久的日本驻秘鲁大使馆,发起精心策划数月之久

的突然进攻,经过37分钟的战斗,被困在使馆内的72名人质,除一人不幸身亡外全部获救,而突击部队只有两名军人阵亡,14名恐怖分子全被

打死,至此,拉丁美洲有史以来历时最长的一次人质危机终于结束,而解救人质的行动受到了全世界各国政府的普遍支持和赞扬。因此无数事

实证明,建立一支装备精良、具有超人素质的特种部队,往往可以起到一个国家、甚至数个国家的武力、军力都不能起到的作用。1976年6月27

日,以色列突击队远程奔袭四千公里,以最终仅牺牲一名队员的代价,打死全部恐怖分子,在非洲乌干达的恩得培国际机场上,救出两百多名

本国人质,这次成功震撼了全世界,以色列国家的威望,也因这次漂亮的超国界反劫机行动胜利而得到大大的提高。”
  强冠杰虎地站起身,再次忘怀地抢过教导员的话头,在讲台上激昂地舞着拳头道:“正是由于国际恐怖活动的不断蔓延,国内也时有突发

事件发生,啊,为加强与世界警察的密切俞作,斩断恐怖分子伸向中国的黑手,为及时处理国内各种突发性的事件,上级决定组建我们自己的

武装警察特种部队。我们女子特警队,当年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啊,你们今天能加入这个队伍,是你们一生中的骄傲,我们的口号是,

‘与世界警察抗衡,为中国武警争光’!”
  强冠杰慷慨的话语点燃了沙学丽心中的激情,她感到在这个铁面冷情的军官的激励下,血管里有蓬蓬勃勃的火焰在冉冉燃起,她瞅空偷偷

向身边的铁红评价:“队长爸爸和教导员妈妈像一对好棒的双簧演员。”铁红马上向周围偷看一眼道:“小声点。”沙学丽不屑道:“看你那

副样子,又没有人吃了你。我是在夸他们啊。”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终于赢来可以自由活动的周末晚上,沙学丽拉着铁红在绿地上散步,铁红无拘无束地幻想着明天请假回去看妈妈的事

,沙学丽听得心馋,无奈地叹气道:“我们这些远天远地的,只有给妈妈打电话了。唉,手机又被缴了,只有请假上街去逛。”
  可惜她们的愿望落了空。第二天吃早饭前,兵们按例排在食堂前唱军歌,歌声一止,强冠杰面无表情地跨上台阶讲话:“明天是星期天,

根据我队的惯例,本周训练科目没达优良的,全部加班补训,直到合格。一区队一班的不准放假,科目:单兵战术。”队伍里的女兵有一阵嘤

嘤声,有人用埋怨的目光瞅沙学丽和铁红。沙学丽脑子空了一样愣在原地,铁红却自顾自地悲哀:“妈妈……”
  星期天是个有薄雾的阴天,罗雁走出特警队的大铁门,值勤的女兵精神抖擞地向她敬礼,她回了礼,转眼看见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对面街

沿,一个穿着挺括的薄呢深色短大衣、衣领里露出一根金利来领带、刮得光光的下巴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着铁青色光芒的男人迎上来,很优雅地

笑着为她拉开前车门。
  罗雁的表情并无兴奋,淡然地道:“叫你不要开车来,我不知道自己乘公交车吗?”那男人是她的丈夫吴明义,像宠小孩一样大度地笑道

:“你是我的首长,我可不敢怠慢,也不愿意怠慢。”他很绅士地伸手遮着车框,护着罗雁钻进小车。
  他们的家在省府机关家属区,一进门,吴明义去掉了先前外面的骑士风度,在摇椅上晃动着身体道:“啊,终于可以享受一下了。”罗雁

在锃亮气派的厨房间忙活,先打开碗橱,给丈夫斟上一杯琥珀色的七姊妹葡萄酒,递到他手中。吴明义惬意地说道:“一个星期只有一次有老

婆的感觉,弥足而珍贵。”
  罗雁不爱听,刚结婚一年多,罗雁已觉得他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吴明义在省政府某厅当办公室副主任,年轻有为,官运看好。罗雁是

在一次为公事与省府打交道时认识吴明义的,吴明义一见面就起劲追她,女子特警队当时很红,从国家到省市的电视都报道中央和军委首长接

见她们的消息,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知道武警序列里有一只作风顽强、技术过硬的神奇女兵部队,罗雁经不住吴明义无微不至的殷勤,加上已

当了少尉军官,女大当嫁,可以考虑人生大事了,于是倒向吴明义的怀抱。可是两人真成了夫妻,才觉得有那么多不般配。按吴明义的话说,

女子特警队的女人是看着好看,吃着硌牙,简直弄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缺少女人味。“都训得与我们男人没有区别了。”这是一次两人亲热

时他顺嘴溜出的原话。罗雁与同年当兵的朱小娟及雷燕她们相比,还算脾气最温和的,然而与吴明义的期望相较,仍然没法达标。
  “我在队里也累也忙,”罗雁疲惫地耐着性子在案板上剖一条鱼;回头说道:“我全身到处都是摔的练的伤,哪像你们地方机关,一杯茶

,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你怎么不说来给我按摩按摩?”吴明义津津有味地啜着酒道:“不扯那些。喂,给你发布一个好消息。”“你的

消息有什么好的?”“你见过的我们那位赵主任吧,告诉你,星期三他私带公车去峨眉山,翻车了,一家人,老婆女儿、司机小张、还有经常

舔他屁股的刘科长,全他妈死啦!”罗雁停了刀,大为反感道:“死了一家人还是好消息?”
  吴明义站起来道:“前年定正处这一职,不是他给我下烂药,那位置早就是我的了。这下好,天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罗雁特别厌烦

这一套,她后来发觉这才是小家庭没有好气氛的重要原因,她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结婚以前的那个你了。”吴明义过来亲她的

脸道:“这是因为咫尺天涯,看得见摸不着,交流太少的缘故。”罗雁避开他的嘴道:“一个累死,一个闲死,闲的人居然听到自己的同事死

了就高兴,就满怀兴奋。”吴明义正色道:“那个主任的位置就可能是我的了!”罗雁摆菜,都是些现成的干货,说道:“除了往上爬,你还

有没有别的志向?”“有啊,现在当处一级的,过几年当厅一级的,再过几年当省一级的,退休的时候最好是国务院部长级的,在机关里干,

连这点志向都没有,那你就别在机关里混。哎哎,你怎么不弄点热菜?”罗雁反感地双手抄在胸前说:“这就吃不得了?”丈夫夸张地道:“

瞧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罗雁一甩手,坐在餐桌前说:“那你当年为什么追我?”“我追你,还不是看见你们在报纸和屏幕上那个英姿,叫人

看不够。就是给别人说起来也有底气,‘你老婆干嘛的,棉花公司的会计。我老婆干什么的,特警队的军官。’哈!”他语气陡地一变道,“

可是结了婚才知道,你们是中看不中吃,脾气硬,不打扮,做事粗,一星期见不到一次面,唉,我图什么来了。”
  罗雁刷地起立。
  吴明义明白说走了嘴,赶紧拿出笑脸道:“别,别,别。”罗雁道:“我回去了。”吴明义拉下脸,他也生气了,他说的都是事实,谁叫

他娶了这么个老婆,他也有他的难言之苦。“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他跳起来拦着她,堵着客厅门道:“呵,不爱听?我还不爱说了。你看你

老公,住着公家的房子,开着公家的小车,在机关里有想永远进步的远大志向,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难道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当

大干部的小干部不是好干部?我看你也是……我支持你在特警队干下去,我没有催命一样要求你转业,那是为什么?那不是想要你身先士卒去

泥水里滚,去把白玉一样的皮肤晒成坦桑尼亚的黑人,而是想你争取从尉官当到校官,从校官当到将军。不然,我何必喜欢这种既不敢要娃娃

,又长年累月分居一般的家庭生活。”罗雁虎着脸,屏着呼吸道:“你说完了?”吴明义道:“那你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罗雁冷笑一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硬梆梆的话;“我只送四个字;滚你的蛋!”
  吴明义一下扑上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抱住罗雁,强行着把她搂住。罗雁与他扭作一团,喊道:“放开我,让

我走!”吴明义赔着笑脸道:“求求你,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们下午要过组织生活。”“星期天,你哄外行差不多。一天到晚地盼,盼回

来了就走,你还是不是我太太,你说。”罗雁嘴张了张,只能道:“是又怎样样?”吴明义道:“那你总得履行一下太太的义务呀。”
  罗雁在床上扭曲着不让他得逞,厉声道:“松手!”“不。就不!”罗雁拿出功夫,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丈夫还要冲上来,她忽地亮出

擒敌拳中格斗的架式。
  吴明义愣在原地,要说打架,恐怕一两个平常男人不是女特警的对手。他声调悲哀道:“小雁,你就这样让你的先生过一个……周末吗?

”罗雁说不出话,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丈夫试探着走上来,把她的手一只一只放平,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忽然把她拦腰一抱,再次向床上走

去。
  罗雁无力地任吴明义解着衣扣,她的脸埋在枕巾里,一滴复杂的泪珠滚了出来。
  打完战术训练的女兵走回宿舍,沙学丽歪歪倒倒地跨进门,死了般地往铺上一倒。铁红同命相怜地靠在墙上,为这样的星期天难过,喘了

一阵气道:“走,洗去。”用手拉她。
  沙学丽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端脸盆,她的胯部被反复演练“持枪”动作的枪托打肿了,两个手掌心也被枪身磨出一串串水泡,一碰就疼得

钻心。没当兵以前,谁能想到娇嫩的姑娘会遭遇这些,可是后悔没有用,遇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强队长,谁想在他面前耍花花肠子那是白日做

梦。沙学丽呻吟着端起脸盆,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拿件内衣。”回头看见床铺,蝎子蜇了一样叫起来;“谁在我床上弄这么多脏东西?谁存

心整我啊!”她累晕了头,忘了就是自己躺下的泥印。
  没人吭声,都累得不想说话。
  沙学而一转脸对着傻傻地盯着她看的耿菊花,耿菊花倚着床腿坐在地上,脸上花一道白一道的都是训练场上带回的泥。沙学丽道:“是你

,肯定是你!”耿菊花道:“我,我干么子了?”“肯定是你在我床上弄的!你看你坐在地上也不嫌脏,你的屁股从来就没干净过!”徐文雅

冷冷地打抱不平道:“她一进来就没动过,是不是你自己坐的迹印?”沙学丽不依不饶道:“我怎么会,我从来最爱干净,只有乡下来的人才

脏着屁股往别人床上滚呢!”耿菊花一下站起来,嘴唇打颤道:“你瞧不起人!”
  朱小娟闻声进来,冷硬地道:“吵什么吵,都去洗澡!”铁红讨好地给朱小娟端过洗脸盆道:“班长你的盆。”朱小娟不在意道:‘’我

等一会儿”铁红一转眼又给她端来小马扎,“那你先坐。”朱小娟看着铁红,铁红没事人一般,亲热地问她递上笑脸。朱小娟无奈地暗中摇摇

头,她不喜欢拍马屁的兵,她从来就不认同这种风气。
  莲蓬头喷出扇状的水花,每天训练时最渴盼的就是这里,哪个女孩不爱干净,浴室是女兵心中的圣地。
  徐文雅与耿菊花相邻,耿菊花在头上抹很劣质的肥皂,徐文雅用的是洗头青。徐文雅看一眼耿菊花,耿菊花的身体好结实,乳房大,屁股

也大,皮肤有些黑,可能是先天带来的。徐文雅埋头打量自己,除了平常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脸被风霜雨雪弄粗糙了以外,全身还是雪一样晶莹

玉白。转头看那边闭着眼睛冲淋享受的沙学丽,也是雪团儿似的身姿,纤腰长腿,胸脯大小适中,只是脸部与所有兵一样,开始变黑。就是这

些姑娘,徐文雅独自想,天南海北地走进了警营,吃这般苦,受这般累,而围墙外面千千万万的同龄少女,她们正当花季,她们的工作和环境

可以允许她们尽情展示她们花儿一样的美丽,而我们这些人,美丽是奢侈品。不,徐文雅摇摇头,我们是具有另一种美,一种威武雄壮的美,

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和荣享。她收回思绪,把洗头膏瓶子向耿菊花那边一递道:“来,用这个。”耿菊花赶紧摇手道:“我、我习惯这个。”

徐文雅道:“客气什么,拿着。”硬塞在耿菊花手里。
  沙学丽洗完澡,站在衣柜前,也不忙着穿衣,光裸着身子,却翻出隐藏在军装里的眉笔和粘双眼皮的粘眼胶,照着小圆镜,想象着在眼前

比划着,回味着当兵前那份化妆的惬意。耿菊花过来换衣服,看见了,傻傻地呆站在一旁。
  沙学丽从小圆镜里看见耿菊花的神态,猛地回过头,还在为先前床铺上的迹印生气,她挑衅地道:“看什么看,乡下妞,少见多怪。”耿

菊花无端受辱,气得直瞪眼,突然向天上一仰头,大声唱起山歌来,这是她发泄委屈的一种方法,她唱道:“咦哟……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

川东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红军,要把白匪消灭光,咦哟……”沙学丽眼珠一转,尖声用歌声回击道:“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耿

菊花声音比她还高:“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洗澡的女兵们感到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沙学丽咣地把东西一收,捂着耳朵要赖般地叫道:“乡下佬,像驴叫,乡下佬,像驴叫!”徐文雅实在看不过眼,对沙学丽道:“你也太

过分了,人家惹你了吗?”沙学丽的怒火转到徐文雅身上道:“坐轿子的不说话,抬轿子的倒着慌了,有你什么屁相干!”徐文雅一直就看不

惯沙学丽仗势欺人的霸道,只是囿于自己的修养,一般不与她计较,此时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今天就有我的相干!平常你欺负人家也

欺负够了,今天你来欺负我试试!”铁红看着她们,眼睛从左转到右,又由右转到左,脸上有着小市民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沙学丽道:

“我和她比唱歌,你唱得好你来呀!”徐文雅道:“你以为就你听过卡拉OK,唱什么,你点。”“九七年香港十大金曲排行榜的,你唱!”“

我们不唱那些,我叫你受受传统教育。”徐文雅开口一唱,是地道的美声风格:“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浴室外,强冠杰洗完澡从男浴室出来,他带着女兵一班加班训练,同样一身泥一身汗,他站在小道上听着,眉头倏地拧紧。他身边很快围

拢一些男兵,都在望着女浴室兴趣盎然地笑。强冠杰一声大喝:“女浴室,在搞什么名堂!”
  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穿好衣服的铁红跑出来,小声报告:“沙学丽和徐文雅为比赛唱歌,吵起来了。”强冠杰道:“命令她们给我滚出来!”
  一个小时后,两个着装齐整的女兵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在强冠杰面前,这是在营区后面的绿化林里。一个老实的男兵站在强冠杰身后。他将

根据强队长的布置行事。
  强冠杰轮番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兵,声音不高而自威,“好,”他道,“两个都是世界名歌星,今天你们就把你们的得奖歌曲唱个够。”

他看看表,“暂时一人一百首。”。回头对身后的男兵道:“你给我拿笔记着,少一首都不行,一支接一支,不准歇气,不唱够一百支不准睡

觉,听见没有?”
  徐文雅和沙学丽不吭声。
  强冠杰一声断喝:“听见没有?!”两个女兵啪地立正道:“是!”强冠杰指着徐文雅道:“从你开始,唱!”
  徐文雅精神昂扬地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她的歌喉厚实宽广,激情充沛,强冠杰向亮着灯的大会议室走

去的脚步不由得仁立了一下,很快又加快了步伐。
  大会议室里,男女兵们在收看电视,一个男兵在选择着频道,座位上的男兵七嘴八舌给他当参谋:“看成龙的功夫片,看功夫片……”铁

红的位置很好,坐在正中间,闻言反对道:“不行,看时装表演,外国的时装表演。”一些女兵附和道:“对,时装!”掌握电视的男兵道:

“好,就照顾兵小姐们的要求——”
  门口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是强冠杰进来了,立时鸦雀无声。
  强冠杰门声发问道:“今晚意大利甲A联赛开始没有啊?”一些男兵道:“肯定开始了。”强冠杰干脆地:“看。”
  女兵们没劲了,沮丧地悄悄做着怪相。铁红却热情地给强冠杰让座:“队长坐我这儿,我的位置最好。”强冠杰问道:“女兵喜不喜欢看

足球?”其他女兵没开腔,铁红已抢着递上笑脸道:“嘻欢,我在家最喜欢,刚才我们正说要选那个频道呢。”强冠杰不客气地坐在铁红让出

的座位上,对铁红赞许地点头道:“好,足球的攻防意识,足球的瞬息万变,与军队的战术差不多,喜欢足球好,当兵的,该喜欢。”
  夜晚的绿地旁,沙学丽与徐文雅还在比着高低,沙学丽唱道:“一个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寻……”她一完,徐文雅马上接着唱

道:“说句心里话,我也有家……”
  罗雁从营区大铁门进来,离开了吴明义,反倒有一种轻松,吴明义硬要与她睡觉,她却对性生活失去了兴趣,才结婚时不是那样的,初尝

禁果,回到特警队一个人独处被窝时心里会泛起一种干辣辣的躁动和渴望。但现在不了,感情一淡,本能的欲望也就随之消退。她想着走着,

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她偏起脑袋倾听,声音来自绿化地小树林那边,并且很怪,像有人念经,又像准在哭泣。
  她向那边疾步走去。
  出现在罗雁眼前的两个女兵,早就不是先前精神抖擞的模样,一个多钟头的斗唱,已彻底伤了她们争强斗狠的元气,她们喉咙嘶哑,精气

全无,徐文雅刚唱完一首歌的末尾一句,耷拉着脑袋。
  记录的男兵坐在草地上,“唱呀,”他催沙学丽道,“又该你了。”沙学丽哭丧着脸道:“老兵,你就给我多写几首歌名,我给你念。”

猛地记起了徐文雅,只好又道:“给她也写几首,凑够一百首吧,求求你了,老兵。”男兵为难地道:“我不敢,队长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躲着

偷听。算了,你还是唱吧。”“唱什么呢,什么都唱完了。”想了半天,用近乎念白似地沙嗓子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民警

叔叔手里边……就唱两句吧。”男兵忍住笑,指着徐文雅道:“你。”徐文雅也蔫了,好不容易想起一首儿歌,唱道:“太阳光金亮亮,雄鸡

唱三唱,花儿出来了,鸟儿忙梳妆……行了吧。”沙学丽唱道:“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徐文雅唱道:“东方红,太阳升,中

国出了个毛泽东。”
  罗雁忍住笑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男兵道:“报告区队长,她们洗澡时为唱歌吵架,强队长罚她们各唱一百首歌。”罗雁道:“唱

够了吗?”两个女兵一起有气无力地道:“没有,才五、六十首呢。”罗雁道:“唉,你们呀你们……我去找队长。”沙学丽哑着嗓子振奋道

:“谢谢区队长啦!”
  谁知一个声音传来,把她们全部镇住:“谁在谢谁,嗯?”只见强冠杰从黑暗中踱过来,军衣的下兜里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唱

呀,”他语含讥讽道,“使劲唱呀,不是以为都比对方行吗!”
  两个女兵立正站着,不敢开腔。
  罗雁道:“队长,她们的嗓子……”强冠杰手一压,止住了罗雁的话,说道;“训练时,像斗狠吵架那样有气魄就好了,你们面前就没有

克服不了的障碍,你们就会是一个合格的女子特警队员。一人再唱三首,就回去。”他转身离开时,向罗雁做了个眼色。罗雁跟上去。
  强冠杰领头走着,也不看她,问道:“回去还好吧?”罗雁欲言又止道:“还好。”强冠杰道:“还好就好。”他从教导员那里得知罗雁

与吴明义有些小摩擦,他见过吴明义,他们结婚时请他去了的,他原来就看不惯吴明义眼里的某种眼神,那是一种官场里历练出来的市侩气。
  罗雁从暗处返身回来,强冠杰已消失在远处。罗雁向两个女兵伸出手去,手上握着两听什么东西。
  沙学丽一见,控制不住地欢呼:“可口可乐!”徐文雅也像遇到救星一样道:“谢谢区队长。”罗雁嘴一抿道:“谢我?谢我干什么?”

两个女兵傻着。罗雁向黑暗处点点头:“谢他。”
  两个女兵一起:“强队长?他给的?”沙学丽惊讶中半张着嘴,一种复杂的热流电击一般触了她一下。强队长,她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男

人呀!
  星期一的训练课目是在训练馆,女兵一班恰好与男兵九班配对在垫子上进行挟头顶摔的擒敌基本功训练。
  强冠杰给站在左边一排的女兵们讲完要领后,转头向站在右边的男兵说道;“现在先看男兵给你们做一遍。九班长,叫一个兵。”王川江

道:“陈顺娃,出列。”陈顺娃眼里含着笑,可以与耿菊花的班在一起训练,是他最高兴的事。
  强冠杰道:“我讲要领,你们注意看着他们做。”他一边讲,两个男兵一边做分解动作,“一、敌我相互架臂,我臂在内。我右脚迅速横

上一步于敌右脚前,两膝微屈成马步,上体前倾,同时以右臂挟住敌脖,二、看清楚啦!左手用力拉紧敌右臂,猛力向左下弯腰转体,以臂部

撞击敌小腹,将敌摔倒,三、迅速用膝撞击敌肋,拳击敌面或卡喉。要求:上步要快,挟头要紧,拉臂顶腹要猛。注意:配手在我挟头摔时,

应侧倒,我方将配手摔倒时左手应上提,以免误伤。清楚没有?”
  全体男女兵一齐回答道:“清楚了。”强冠杰道:“九班长,带九班,集体示范一次。”
  全体男兵在王川江的率领下,成二人对练队形排开,一声“流水作业”令下,呼喝声此伏彼起,一个个男兵被先后摔倒在垫子上。强冠杰

满意地点头道:“好,女兵们上。”
  这一下就洋相百出了,一个男兵把沙学丽重重摔倒,沙学而扭歪了脸大叫“哎哟”,强冠杰在旁边却十分不满地对她喊道:“掌握要领,

要领!右脚斜跨,侧身倒地,不要屁股硬夯!”徐文雅也被王川江摔倒了,她嘴里痛得嘶地一声,半晌说不出话。铁红身体转向空中时,竟紧

紧抱住男兵的腰挂在男兵身上,强冠杰跑上去一把拉下她道:“越怕的,越给我使劲摔!”
  与耿菊花结对的正好是陈顺娃。砰地一下,耿菊花被摔倒,陈顺娃一拳击到离她脸半寸处的上方,夏然而止。陈顺娃拉她起来时趁势小声

关怀道:“痛不痛?”耿菊花咬牙摇头道;“再来,你再摔重一点。”“我怕把你——”“不怕。”陈顺娃佩服地道:“准备——”然后大吼

一声,耿菊花又被重重地摔倒。
  几个回合过去,强冠杰发令道:“现在交换,女兵做我方,男兵成配手,挟头顶摔。预备,开始!”
  女兵们大声发力呼喊着,把男兵一个个摔在地上,沙学丽等人力量和技巧稍差,摔男兵时动作不到位,险情百出,强冠杰前前后后四处奔

忙,严厉地到处指点。
  耿菊花大吼一声将陈顺娃摔倒,一拳直捣配手脸部,却不如陈顺娃那样会掌握火候,噗地一下,真正地打痛了陈顺娃。耿菊花内疚地道:

“唉呀,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陈顺娃痛得捂着脸部,反而强笑着安慰耿菊花道:“没事没事,很舒服的。”看着陈顺娃的憨相,耿菊花

越发不安道:“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陈顺娃一跃跳起来道:“你再摔!”耿菊花发力大吼,陈顺娃重重着地,一只拳头捣上来,不

巧又砸在他裆部,他哇地一下捂住。耿菊花简直吓懵了,喊道:“陈老兵!”
  陈顺娃移开手,露出的仍是憨憨带笑的眼睛:“打得好,又来。”

 ·4·


 
 谭力 著


第四章
  徐文雅在被窝里打着电筒记完每天必记的日记,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春天到来了,她觉得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擒敌拳、绳降、战术、

排爆、驾车、射击等等,她都是优秀,无线电和外语更不在话下,是新兵中的尖子,她感到她在向自己选择的人生接近,她在用自身的锻铸,

实践着要为徐家的历史画上一笔鲜红色彩的目标。就是由于这个目标的时时激励,什么苦啊累啊,什么险啊难啊,她才能以超常的毅力忍受下

来,仿佛这是在为历史上当过叛徒的爷爷替无辜牺牲者还债,天经地义,应该如此的。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刚进入似梦非梦的模糊状态,窗外尖厉的哨音划破夜空,值班军官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各区队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
  徐文雅一跳就弹下床,宿舍里已经乱了,只听沙学丽在问朱小娟:“班长,又是演习?”朱小娟道:“赶快,不要啰嗦!”
  在大操场上集合完毕,徐文雅一看疾步走来的强队长和教导员都戴着钢盔,而且一排运兵的汽车正在大铁门那边发动,她双眼兴奋地一亮

,小声向身边的耿菊花道:“真要打仗了!”耿菊花的身子明显地一抖,但还是兴奋地“嗯”了一声。铁红和沙学丽也听见了徐文雅的话,表

情上都有点不知所措,嘴里机械地重复道:“是真、真的打仗了……”
  强队长全副武装站在队列前讲话,“同志们,”他目光炯炯,环视着他的兵道,“接上级通知,群升街发生一起银行抢劫杀人的特大案件

,命令我部,马上出发,配合公安,实行设卡堵截抓捕任务。各区队的任务,一会儿我具体布置。现在,各班领取弹药、警械、给养物品和战

伤自救用品,准备通讯工具及攀登、堵截器材,检查手中武器,进行战斗编组。各班班长,听明白没有?”
  队伍中的各位班长大声回答:“明白!”
  强队长道:“好,全体干部,马上到我这里开个会。”
  半个钟头后,领到任务的特警队一区队一班的女兵已开赴城东高速公路三号桥的执勤地域,公安方面的一个刑警小组与她们一起。在朱小

娟和刑警队戚副队长的布置下,一套八八式阻车路障傲然横在桥北路当中,停在一旁的警车顶上的警灯闪烁,堵截组的士兵随时准备堵截可疑

车辆,掩护组的士兵伏在公路两侧的有利位置上,随时准备火力支援,而检查组的士兵警惕地执行着检查使命,向过往车辆的发令声短促而威

严。
  然而在这些威严而忙碌的身影里,却看不见一班四个新兵的身姿,原来她们被副班长带领着,坐在离一班的值勤地域两百米远的一座公路

小山包后,担任机动。老兵都知道,分派给新兵这个任务,实际上含有照顾意思。
  徐文雅、沙学丽、铁红、耿菊花,还有带队的副班长,五人头戴钢盔,荷枪坐在地上。副班长的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朱小娟的声音,询问几

个新兵的情况,副班长的回答总是老一套:“101,这里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沙学丽突然举手:“报告班副,我要放便。”“又来了,”副班长嘀咕,这已经是沙学丽第三次上厕所了,“好,快去快回。”沙学而向

树丛后跑去。
  铁红也慌慌地举手道:“报告副班长,我、我的……也胀了。”副班长不满意道;“这么点情况,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等她回来再说。把

你们安排成机动组,已经是给你们留面子了,还这个熊样子,也不想给自己争个脸。”
  耿菊花拿着吹管,痴痴地把玩着,不知在想什么。
  沙学丽在土坎后一声尖叫。副班长赶紧跑过去:“怎么,怎么了?”沙学丽心慌万状地跳着脚道:“一个东西,跳到我屁股上来了!”耿

菊花跑来,一手从沙学丽肩上抓到一只蚂蚌,两指一捻,捏成肉浆。沙学丽既佩服又胆怯,眼睛都不敢看一下。
  回到大家蹲坐的地方,副班长问:“刚才哪个还说要放便的,去。”“我现在,”铁红忸怩道,“拉不出来了。”副班长厉声道:“真是

!你们也该给自己争个脸呀。”
  徐文雅偶尔一低头,发现铁红的裤脚管在微微抖动,她一低头,发觉自己的裤脚管也在抖动,再一看沙学丽和耿菊花的,都各有紧张的抖

动。她的视线转到副班长的裤脚上,令她大为惊奇的是,副班长的裤脚管也有微微颤抖,原来她与她们一样紧张。
  徐文雅突然开口:“有一个人,有一天被传唤到法院,因为他骂邻居是猪,被罚款200元。”副班长莫名其妙道:“等等等等,你干什么?

”徐文雅一笑:“报告副班长,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副班长想了想:“那就……继续。”“那个被罚款的人不服,他说,法官大人,上次我

同样骂别人是猪,你只罚了我150元啊!法官说,很遗憾,这我无能为力,因为猪肉涨价了,所以这次罚200元。”
  除了耿菊花。所有的姑娘都笑起来。
  耿菊花痴痴地:“骂一句猪就罚那么多啊,我们乡下经常骂猪呢,那可永远富不起来了。”
  众人又大笑,紧张的情绪无形中得到缓和。
  副班长笑着看一眼徐文雅,终于明白了徐文雅讲故事的用意,说道:“嘿嘿这办法好啊,真好,可以使人不紧张。喂,谁接着再来?”铁

红来了兴趣,也道:“我也讲一个,书上看来的。说是有个老公兴高采烈地对老婆说,总统给我打电话了。老婆一听都兴奋得忘了自己姓什么

了,赶紧问,老公哎,总统都给你说了些什么呀?老公告诉老婆,总统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打错了。”
  几个姑娘,包括副班长,都笑得前俯后仰。
  就在机动组的女兵们开怀大笑之时,抢劫群升街银行的两名罪犯乘坐的出租车已向三号桥方向疾驶而来,高个儿的罪犯坐在后座,紧抱着

装在旅行包里的347000元人民币现金。矮个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用枪管抵着出租车司机的头。通过车前窗可以看见,转弯的路口在黑沉沉的

夜色中很快逼近。
  可是一转过弯道,两个罪犯就明白前面是死路一条,就像先前他们在其他几个方向遇到的一样,只见阻车路障横在公路中央,荷枪实弹的

武警和刑警在各个位置上监视着,真是插翅难飞啊。
  没容他们想出对策,前方两道车灯骤亮,红光闪烁,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两名警察威武地站在路当中,举着夜光指示棒高声喝令:“停

车检查!”
  出租车里的罪犯无计可施,跑哪个路口桥梁都是这个阵势,难道天要灭我吗?副驾驶座上的矮个儿发疯地大喊:“冲过去,冲不过去就他

妈同归于尽!”
  后排高个儿的鼻翼边显出一丝阴险的笑纹:“不,我还不想拼他个鱼死网破呢,谁说我们就一定会死?”他摸出一枚手榴弹,随时准备向

外边投掷的样子。
  路障外,看着不听命令的出租车,一个公安向天鸣枪:“砰砰!”出租车还是向前猛冲。朱小娟眼里射着寒光,平端起微型冲锋枪,一扣

扳机,一个点射打出。
  出租车的右前轮冒出青烟,砰的爆胎了,出租车向右一拐,颠簸着冲下公路。
  戚副队长一惊道:“糟了!”朱小娟向三轮摩托跑去,一边大喊道:“你向指挥部报告情况!”戚副队长道:“你呢?”
  朱小娟不答话,发动摩托,一个急甩头,尾随着冲下黑暗的公路的出租车。
  戚副队长用对讲机指挥着部队:“女特警各组原地坚守,任务不变。刑警队的上车!”两辆警车呼啸着,向山下飞奔而去。
  距此两百米的小树林内,枪声惊住了正在说笑话的女兵,不一会儿,朱小娟的命令也通过对讲机威严而清晰地传来:“罪犯顺公路由北向

南向你们的方位逃来,我命令,机动组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听候指示。”
  沙学丽和铁红紧紧地往副班长身边倚。副班长道:“你们干什么呀,把我挤得都冒汗了。”两个女兵这才发现自己的窘态,赶紧不情愿地

挪开。
  铁红的声音有点发颤:“真、真的向我们这儿来了!”沙学丽举手道:“班副我尿又、又胀了。”副班长气得大喝:“铁红,沙学丽!这

是打仗,是真刀真枪的考验,谁到时候要丢我们女兵一班的脸,我就叫准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没有?”
  女兵们一起;“是。”耿菊花的胸脯挺得最高。徐文雅沉着一张脸。副班长又道:“再检查一次武器。”女兵们查看着枪械、警绳、弹匣

、自救包。
  沙学丽哆嗦着手,她也奇怪,怎么平常灵活自如的双手现在就是不听使唤了。她在把一个弹匣往弹带里插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草丛里,

紧张万分的她却根本没察觉。
  朱小娟骑着摩托一路狂追,树枝横扫而来,她一边避让一边通话:“机动组马上向山下迂回,在下边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桩处设伏拦截!”
  副班长道:“是,在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桩处设伏拦截。”她向部下发令:“间隔三步,成一路跟我来!”
  五个人拉成一线,跌跌撞撞地向坡下跑去。
  出租车在树林里颠簸着乱闯,车里的人不时嘶叫着,一个险情接着一个险情出现,不是撞上石头就是凭空腾飞,但车子仍在向下疾沿着。
  朱小娟的驾驶技术高超,树枝抽着她的脸,在几个断头崖处似乎就要倾覆了,一瞬间后,却被她甩在身后。
  上山的公路上,飞驰着几辆警车,强队长坐在其中的一辆里,拿着对讲机喊着:“……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女兵的安全,拜托了!”
  下山的公路上,也是几辆警车亮着警灯在路上疾驰,戚副队长向着对讲机应道:“我一定尽力,请放心。”关了对讲机,他向司机喊:“

快点,罪犯有两人两枪,我们只有一个女兵班长!”
  一个公安话里有一丝妒意道:“威队,人家是特警呢。”威副队长道:“特警也是肉做的。”另一个公安也有大男人观点,插话道:“何

况是个女的,要是女的什么都行了,要我们这些爷们儿干什么。”
  戚副队长笑了,他何尝不认为男人比女人行,点头道:“就是!”
  跌跌撞撞的出租车终于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一声巨响,司机头撞玻璃,伏在方向盘上昏死过去。两个抢劫犯也撞得头破血流,踉跄着爬

出车门。他们紧急商量,决定到下面公路上再拦截一辆车,说着话,连蹦带滚往下跑。
  十分钟后,他们兴奋地欢呼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啊,那条救命的公路就在夜色的遮掩下静静地躺在山脚下。
  可惜他们的兴奋不能持久,一声断喝在寂静中威严地响起来:
  “放下武器,站住!”是朱小娟隐在一株大树后发令。两个罪犯呆了。朱小娟道:“快,赶快!”
  矮个儿嘀咕道:“怎么是个女的?”高个儿向他使个眼色。两人装着弯腰放武器,突然一个滚翻,往两个方向散开隐蔽。
  “哒哒哒!”朱小娟的枪响了,封锁了他们向下逃窜的道路。
  在右面山坡上行进的五个女兵听到枪声响在附近,忽地一下全趴下了。副班长忍着紧张,小声部署道:“以枪响处为目标,耿菊花沙学丽

向下迂回,断敌人的退路;徐文雅占领东侧土坎,担任火力掩护。铁红跟我来,正面搜索前进。”
  四个女兵紧张得脸上肌肉发紧,小声答应着副班长,按照指挥四面散开。
  出事地点,朱小娟滚翻腾跃着,向矮个儿逼近,矮个儿向黑暗中胡乱开枪,都打在树枝和石头上。高个儿趁机隐蔽着往公路方向挪动,尽

量不弄出一点声音。
  耿菊花和沙学丽迂回到前边,沙学丽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土坎,她哇地叫一声,耿菊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没想到高个儿就在土坎那

边,以为已被发现,闻声忽地跃起,甩手就是几枪。
  沙学丽吓得失声尖叫。
  朱小娟听到枪声和女声惊叫,一愣,立刻向高个儿这边射击,埋伏在上方的铁红也向这边开了枪,高个儿赶紧龟缩到土坎后面。
  矮个儿向朱小娟射击,朱小娟又调头压制矮个儿的火力。矮个儿孤注一掷,将手榴弹甩向朱小娟,朱小娟看着冒烟的手榴弹飞来,跳起来

,飞起一脚踢回去,恰好就在矮个儿侧面爆炸。
  矮个儿惨嚎着,被炸伤了手臂,手枪掉在地上。
  沙学丽听着仿佛响在头顶一样的枪声和爆炸,紧紧闭住眼睛。耿菊花把她拉不上去,急得小声喊:“你往上蹬啊,你也用劲啊!”“我,

我是在蹬啊。”沙学丽回答着,可是她的脚乱动着,找不着支点。
  高个儿慢慢地向山下磨蹭,他也无法向近在咫尺的沙学丽她们射击,因为徐文雅的火力在上面压制着他。
  朱小娟已冲到矮个儿身边,矮个儿伏在地上,朱小娟小心上前,副班长和铁红也包抄上来,铁红龟缩在副班长身后,枪口碰到了副班长身

体,倒把副班长吓了一大跳。副班长喘着气道:“你要我的命啊!上前一点。”
  朱小娟没理会她们的争论,她用枪去拨矮个儿的身体。矮个儿突然拉燃了剩下的一颗手榴弹:“老子与你们同归于尽啊!”
  就在副班长和铁红发愣的当口,朱小娟已一把将矮个儿的手捉牢,霎时间,只见她以娴熟的动作,抓死矮个儿的手腕,将手榴弹往他怀里

一折,从下巴塞入他的衣领,然后使足力气,一脚把矮个儿踢向坡下。
  “轰!”坡下腾起一股火光,矮个儿的惨嚎在爆炸的瞬间戛然而止。
  土坎这边,爆炸响起的时候,耿菊花蓦地看见高个儿趁机在土坎那边跑了,她一激动,忘了抓着的沙学丽,操枪就打。
  沙学丽失了牵拉,尖叫着滚下土坎,正好滚到了高个儿的前面,刚一坐起,就看见向这个方向跑来的高个儿,她颤抖着,横枪就是一梭子

,子弹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直听到枪机的空响,她才明白子弹打完了,她哆嗦着手去换弹匣,脸上一阵迷惑,怎么子弹带里是空的?
  就在这时,高个儿从她前边不远处一跃而过,跑向山下。
  警车轰鸣,从四面八方驶到山脚的公路下,朱小娟和副班长等人冲来,看着坐在地上的沙学丽,再听着下面响起的枪声,然后是一个男人

的嗓子在黑夜中欣喜地大叫:“戚队,王头儿,我把他抓住啦!”
  朱小娟狠狠地盯着沙学丽,一屁股坐在地下。
  这是一个春阳暖和的上午,特警队食堂前的空地上,炊事班长王贵领着两个部下在绑一头大肥猪,猪叫声凄厉,一柄长长的杀猪刀在王贵

手中映着日光,格外明亮。他看了看自己一手喂大的白毛猪,默默念了几句请求猪大爷原谅、赶紧转生投胎的祷词,憋足劲,大吼一声,眼看

一刀就要捅下。
  教导员恰恰适时赶到了,赶紧道:“停停,停。刀下留猪。”王贵奇怪道:“每星期都是今天杀一头啊。”教导员道:“强队长等会儿有

用处。”
  营房前的水泥路上,特警队集合完毕,强队长领头大呼:“我们心里想着谁?”兵们雄壮地吼道:“我们想着张海萍!”“我们都要学习

谁?”“我们学习张海萍!”
  “好,”强队长眼锋激烈地向着女兵站的地方一抡,见几个新兵都耷拉着脑袋,特别是沙学丽,一副沮丧的模样,他更加有气了。“我先

给你们说几句好听的,啊,新战士里表现突出的,像一区队一班的徐文雅、耿菊花,都很不错,非常非常不错,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显出了特

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的三特精神。而有的人,”他的脸瞬时黑下来,“下面自高自大,特别爱嘲笑农村来的战友,这也看不起

,那也瞧不上,可关键时刻你的弹匣掉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军人,啊,你说呀!”
  全队默然,有人偷偷看沙学丽,沙学丽咬着嘴唇,出气很响。
  强队长道:“一个罪犯,又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竟在我们五六个兵的眼皮底下跑掉了,说起来还是特警队,还是警中之警,花中之花,结

果让人家公安的弟兄抓了个俘虏,还是在你们的眼皮下,你们心里怎么想啊,我都替你们害臊!本该立的大功滑手而过,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这

么大一个失误,我们女子特警队本可以全歼罪犯,我们的功劳就不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嘉奖了。这是给特警队的荣誉丢脸,是对特警队这个大集

体的怠慢!有的人平时自尊心很强嘛,不错,自尊心越强越好,可不是在比一支歌唱得好不好,在特警队,你的自尊心应该表现在军事技术好

上,表现在政治素质好上,表现在关键时刻敢打敢拼、能一个人抓五六个坏分子,而不是五六个人抓不到一个坏人,啊!”
  强队长讲话期间,铁红不时偷看一眼沙学丽,脸上有对自己的庆幸,也有对别人的幸灾乐祸。
  沙学丽的眼里包着泪水,她喉头嚅动,将不平狠狠吞进肚里。
  “你不是怕血吗?”强队长继续吼着,“不是怕杀生吗?好,今天我偏要让你破这个胆!昨天一班担任机动的几个新兵出列……目标,食

堂,齐步走!其余的人,解散!”
  男兵们一哄而上到操场上踢足球去了,罗雁看见朱小娟一人咬着嘴唇绕着跑道走,她跟上去,与她并肩,她先叹了一口道:“其实,强队

长应该给她留一点面子,毕竟是新兵,又长在那样一个有钱的家里。”朱小娟冷冷地唱反调:“所以更该给她重重一击。”“唉,但愿她受得

住。”“受得住要受,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别当军人。”
  罗雁看着她道:“你呀,与强队长像是兄妹,说话的表情味道都一样。”朱小娟不知在想什么,喃喃地:“像他就好了,可惜……”她不

说了。
  罗雁探究地望着这个坚硬的女战友的侧影,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食堂前面,王贵遵循强冠杰的命令将大肥猪松了绑,肥猪眼看有获得新生的希望,更是又蹬又跳,四个女兵八只手按住它,形势仍然险恶

,似乎它随时都可能从这几个又怕又激动的女兵身下翻身逃窜。
  强队长和教导员站在旁边,特别是强队长,与在队列前发火时已经判若两人,气定神闲地担任着场外指挥道:“铁红你不要扯尾巴,你压

住它的后腿呀!”
  猪被四个人压得死死的了,强队长从王贵手里要过杀猪刀说:“谁来,啊?报名。”四个女兵不知该怎么办。徐文雅想接刀,犹豫了。耿

菊花也是如此。强队长掂着刀,讥讽道:“怎么,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还不是见人血呢,这是见猪血,也蔫了?”
  耿菊花到底是农村出生的,她不太坚决地看着强队长道:“我、我试试。”
  谁知强队长却不把刀给她,眼光瞟着沙学丽道:“还有没有啊,今天敢用刀尖捅这头猪的心脏,明天上战场就不会看着对手而脚下筛糠。

还有人吗?果然都比不赢耿菊花吗?”沙学丽忽然倔强地昂起头,手一伸道:“给我。”
  “好,”教导员微笑着道,“就要有股不服输的劲。都是同一年的兵,人家耿菊花能,你一个沙学丽。比她又少不了一个零件,怎么就不

行了?”沙学丽与谁赌气地叫道:“我就要比她行,我不是胆小鬼啊!”话落刀起,双眼一闭,一刀砍向大肥猪的脖子根。
  然而不知是猪皮太厚还是力气太小,刀尖在猪皮上打着颤,却不往里面进。
  沙学丽收回刀,也愣了,然后更大地吼一声,圆瞪双眼再次砍向肥猪。刀子仍然迸不去。强队长大声发令道:“四个人一起,上!”
  徐文雅和耿菊花帮着沙学丽握住刀柄,铁红还是在后面压住猪的后腰,前面三个人一起抓住刀,同时大吼,同时闭眼,同时向猪脖子捅去


  血一喷就出来,但刀身只吃进去一半,血溅了几个人一脸,她们害怕地一齐丢了刀,尖叫着跳起来。
  大肥猪脖子上带着刀,满地乱吼着,洒着血,在院子里疯转,女兵们四散奔逃。
  但沙学丽突然站住了,她侧过头去,感到强队长的目光锥子一样盯着她,似是指责,又似是鼓励。刹那间,自尊心复苏了,我凭什么要被

人小觑,当兵前从来没人敢瞧不起我。还有队长的眼光,看似严厉,可里面仿佛还有别一层意思,什么意思呢,一时不能说清,可是罚唱歌那

晚上,那听带着强队长体温的可口可乐却如一段温馨的乐曲从空中飘来,浸进血管,流向四肢,给周身以温暖和力气。
  大肥猪跑到踢足球的男兵中去了,只见场边的朱小娟风一样冲上去,只一脚,将猪端倒,半跪在猪身上,正要顺势一掌压向刀柄。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一声尖厉的吼叫,沙学丽冲上来,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型,越过朱小娟的肩头,猛地拍在刀柄上,利刃刷地陷进猪

脖,只留下一截刀柄,肥猪倒地死去。
  沙学丽站起来,一头的鲜血,迷惘地看着天上一轮温和的春阳,春阳眩目,晃花了她的眼睛。
  围观的男兵齐声喝彩,一些调皮的喊着:“好样的,女哥们儿!”几个女兵身上也沾着鲜血,静静地、呆呆地看着沙学丽。
  强队长盯着他的见了血的女兵,眼里漫上了一丝笑意。
  趁午睡时间,司务长一间间寝室地给兵们发当月的津贴,他走进一班,把门口一张床铺当办公桌,一个个叫着女兵的名字,领到钱的女兵

就弯腰趴在铺上签字,数钱。
  领了钱的耿菊花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下数起来,一共只有43元,四张10元的,一张2元和一张1元的,她数了几遍,数一下沾一下唾沫,非常

仔细小心。
  沙学丽躺在自己床上,自己给自己捶腰,瞟一眼耿菊花,对农村女孩对钱的如此小心颇觉新鲜。“再数也是每月43,别数了。”沙学丽道

。耿菊花不好意思道:“我、我怕多领了,我好退给管理员。”沙学而惊奇地笑起来,一点不信的样子。
  罗雁却没有午睡,她的小寝室里很热闹,除了坐在床沿上的朱小娟,还有去年退伍的一班的张莉,张莉穿着得体的职业女装,描眉涂唇,

微施粉黛,颈上挂了项链,手上箍了戒指,不可与当特警队员时同日而语了,她现在地方上从商,她身边坐着的男士着西装打领带,面相诚实

,她给昔日的战友们介绍这是她的堂哥,叫张杰,某大公司经理。其实张杰哪是她的堂哥,不过是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但这样求老战友办事

方便。
  罗雁给大伙儿沏茶削梨,张莉则手舞足蹈,很活跃地跟两个老战友侃侃而谈。
  “你们问我那个公司,”张莉道,“叫作通途保安咨询公司。通途,是天堑变通途的意思,给你们说,这个公司名字,是我爸从毛泽东诗

词里一句诗中找来的,哪个客户只要找到我的公司,我保证他水路旱路样样通,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罗雁递给她一个梨,怀疑道:“哎哎

张莉,你就凭给人家咨询一下保安器材,还有什么设计单位防盗图纸,就一定能天堑变通途?”张莉打着哈哈道:“哪能呢,你也是被这个铁

打的营盘关迷糊了。我呀,表面上是咨询公司,实际上是租借保缥。”
  罗雁和朱小娟有点吃惊,一齐道:“租借保镖?”
  “没听说过了吧?”张莉得意道,“我的公司职员,招的都是退伍兵,特别是从咱们武警部队退伍的男弟兄,”她兴奋地比划起来“那擒

拿格斗、那一招制敌,是不是都是好样的?嗨,现在搞商业的人,尤其是一些大老板,携带贵重财物或者巨款,天南海北地流动,放不放心?

有时不放心呀,怕碰上车匪路霸呀,抢了巨款不说,有时连脑袋都保不住,那损失就大啦!于是就有了雇请保镖护他们出差的需要,而我这个

公司,就是给他们保驾护航的。我们与广州的、南京的同类公司都有业务联系,我们也是一张小小的网。”罗雁道:“成了古时候的镖局了?

”张莉一拍大腿道:“正是这个意思,我原来就想干脆叫通途镖局的,可工商不给登这个名,说没有先例。管他娘的名不名,只要咱干的是这

个实事就成。”
  朱小娟突然冷冷地插言道:“一些坏分子来找你保命你也干,只要给钱?”
  张莉大不同意:“说啥呀!本公司的原则是:走私贩毒、违法犯罪的,一律别想求得本公司的合作,不管你给多大的佣金。咱武警出身的

人,这点最起码的觉悟还是有的呀,最恨的就是他娘的给法律捣蛋的人!”朱小娟硬硬地道:“那还差不多。”
  张莉一下揽着朱小娟的肩道:“好了好了,该说说你们了。一班长你呀,还与那些乱糟糟的男人一样,就不知道温柔一点?你要是这样抹

点口红,眉毛这样这样淡淡地勾一勾,哈,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啊。我们特警队出美人啊。”朱小娟不笑,古板地说道:“那是老百姓的事。”

张莉道:“我说小娟,你就真不考虑一下找男朋友的事。你看人家罗雁,原先咱们都是一年的兵,现在人家又是干部,又有了当主任的老公。

我呢,不瞒你老姐们儿,都处了三个男人了,有什么办法,当了一个小公司的头儿,那男人就涨潮一样涌着来,这第四个正在考察,这战术叫

作‘全面接触,重点选拔’,哈哈。你呢,你不着急我们为你急呀。喂,罗雁,她有了吗?”罗雁笑着摇头道:“还不知养在哪个老人婆的肚

子里哟。”
  张莉很体贴地凑近朱小娟的耳朵小声道:“是不是想着强队长呀?”朱小娟当年的心思有的老队员知道,但由于朱小娟冷硬的个性,没人

敢当面提这个话题,张莉现在复了员,自然有一种局外人的洒脱。朱小娟果然硬了脸道:“不要乱说,我是战士。”“哟哟,你是战士怎么了

,假如不是你老爹故意整你,你说不定肩上都一杠两豆了,比罗雁还要高一级。你爸也真是,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像学雷锋一样。”朱小娟站

起身道:“张莉你在这儿玩,我走了。”“哎哎,这么较真呀,不说了不说了。”“我真的还要熟悉教案,晚上是手枪三练习,夜间目标。”
  罗雁道:“手枪一和手枪二,她的班都是优秀。”张莉真心道:“这没说的,你看这是谁在当班长呀。”朱小娟拉门出去,丢下一句话道

:“再见。张莉常来玩啊。”
  朱小娟一走,张莉一屁股挪到罗雁身边,终于说到中午来探访姐们儿的目的了。“咱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她向罗雁说,又向张杰眨眼睛

道:“哥,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张杰赶紧向罗雁躬了躬身道:“我说我说。罗队长,我要办的这所女子保安学校,是我的能人公司新开的业务,城里都有两所了,有一所

还是挂靠的公安局,牌子硬呀。我想与它竞争,就得想几个办法。最重要的是,要弄几个货真价实的功夫高手在招生广告里,这才能照亮报名

者的眼睛,多收几个学生。罗队长的大名是如雷贯耳,我堂妹,”他指一下张莉,“经常在我耳朵边夸耀你们。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几

年前围捕‘二王’逃犯时就被报纸吹出了名,你的同年战友又应聘到毛里求斯去当人家的女子警察部队的总教官,那是何等风光响亮,操到国

际上去了啊!所以今天登门,借我堂妹的光认识你们,是想专门聘请罗队长当我们即将成立的女子保安学校的兼职教练,把你的照片印到我们

的招生广告中去。女子特警队现任女军官,多么威风!”
  没想到罗雁一口拒绝:“那不好。”张莉道:“你别忙着摇头,改革开放,部队里也要搞创收,我知道。”“那是前两年,现在不准了。

当兵就要当个正二八经的兵,又兵又商,确实不像样子。”张杰谦恭道:“我们也不是真要你来上课,只要你同意广告里打你的名字,我们就

按月给你付酬,我们的工资很高的。”罗雁道:“那更不行,我是现役军人,军队有军队的纪律。”张杰沉吟道:“如果罗队长不方便,那希

望你给我们重新推荐一个,也像你一样在社会上有影响的。”
  张莉一拍沙发,神情大振道:“朱小娟就行嘛,她一个班长,又不是干部,没人抓她的辫子。而且她的擒敌硬功,我们那一批老队员那是

人人佩服。哎哎,上个星期的电视才播了的,追捕抢劫银行的罪犯,她亲手打死一个,社会知名度大哟。”
  张杰兴奋地拍自己的头道:“对啊,我这个脑袋……报纸上也登了她的名字嘛!到时候,我把报纸上关于她的那一段剪下来,复印在我们

的招生广告上,一定会吸引很多的人!”罗雁阻止道:“恐怕不好吧,朱小娟的脾气……”张莉右手爽快地往空中一抓,仿佛大局已定地道:

“不管她,有什么我担待。这是往人脸上贴金的好事,又不是往人身上泼大粪。”
  罗雁收敛了笑容,“不,”她坚定地说道,“朱小娟知道了要生气的。”
  此时的朱小娟刚走到一班宿舍门边,听见里面似乎有吵闹声,她的眉头刷地拧紧了。
  原来就在五分钟前,发津贴的司务长点到沙学丽的名字,要她到铺边来签字,然后给她数了四张10元的,一张5元的钞票。沙学丽奇怪怎么

多了2元,司务长说是没零钱,接着问其余的女兵道:“谁有两元的小票?”耿菊花不明究里从铺上站起道:“我有。”
  司务长从耿菊花手里接过2元钱,然后告诉她,等沙学丽有了零钱再匀给她2元,说完,收拾起账本钱袋到二班去了。沙学丽更爽快,抽出

一张10元钞票,塞进耿菊花的手道。“拿去,不用找了。”耿菊花认真地翻着自己的衣兜道:“我要找,要找你8元哩。”沙学丽回自己铺里躺

下,顺手从床下摸出一袋包装精致的肉松来吃,摇了摇一根手指道:“不要。”耿菊花认真道:“要。等我有了小的,一定给你。8块钱很大的

,我们山里可以买十多斤盐巴,或者几大瓶煤油了。”
  “我要什么煤油盐巴?”沙学而觉得受了寒碜,“我连这40元都不要。”她扬着脑袋向铁红道:“给你了。”把钱一抛。铁红赶紧接住,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管它的,钱总是钱,一分一厘都是人民的血汗,随便抛撒是看不起人民。”耿菊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从沙学丽的目

光、动作、语言里感受到明白无误的欺穷,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大喊一声道:“你们是看不起人!”“叫什么叫,

”沙学丽不紧不慢吃着肉松道,“谁看不起人了?我这是看不起钱。”一直躺在铺上读《世界特种兵战例集萃》的徐文雅实在忍不住了,虎地

一下撑起身道:“沙学丽,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小娟就是这时候跨进来的,战士们一见她的面,立刻躺在铺上装午睡,朱小娟连问两遍谁在吵什么,没有一个人开腔,她只好冷着脸躺

回自己的床铺。
  然而事情没有至此结束,晚上吃了饭,离手枪三的夜间练习还有一个小时,徐文雅在小道上叫住了端着脸盆要去浴室的沙学丽,沙学丽回

头一看就明白事情有异,只见耿菊花哭丧着一张黑脸,被徐文雅拉在身边。
  徐文雅做个手势,三人走到训练馆后面的背人处。耿菊花拿出8元钱,眼睛盯着沙学而道:“给,找你的8块。”沙学丽看看徐文雅,再看

看耿菊花道:“呵,请了个保镖的。”徐文雅道:“别说那么多,这是你的8块钱。”“我不要。8块怎么了?800块、8000块、8
  块我都看不上。”沙学丽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徐文雅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今天就要你拿着!”将8块钱从耿菊花手里夺过,啪地拍在沙学丽的洗脸盆中。沙学丽发火了,

逼视了徐文雅两秒钟,放下盆子,刷刷几把将钱撕成碎片,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不要!我不是没见过钱的乡巴佬,我看着这东西就烦!”
  徐文雅比她更火,从来没看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五官歪扭,双拳反复一紧一松,似乎随时准备向谁猛击过去,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

,向耿菊花一挥手道:“你先走!走开!”
  耿菊花不知所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沙学丽看着徐文雅一付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发怵,但嘴上不松劲;“怎么?一对一,要打架?”徐文雅压抑住大幅波动的胸脯,说道:“

打架我嫌脏了手。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你就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沙学丽转身就走。
  但徐文雅不饶她,追着她的屁股在她耳边吼:“你以为耿菊花从农村来,从贫穷中走来,你就可以小看她,你就以为你比她高出了许多?

其实把你们的爸爸排开,把你们的出生排开,人与人都一样。她没见过800块、8000块、8
  块,你见过,可你见过的绝不是你挣的,你爸有能耐不等于你有能耐!古代的秦始皇有能耐吧,整个中国都是他的了,他的儿子秦二世有

钱吧?岂止有钱,连整个国家都是他家的,可又怎么样,秦二世照样把江山丢了!这就叫不肖子孙,这就叫钱不能使人伟大,而只有人格才能

使人伟大。你家有钱,但你的人格只及耿菊花的百分之一,你比起她来,只是一个小拇指!”
  沙学丽的鼻翼急速扩张,她站住脚,可是竟不能找出反驳徐文雅的话,只好转身又走。
  徐文雅还是跟着她:“怎么,不服气?说到底,你也没见过多少钱。你爸有多少?1000万?200O万?可你见过1亿吗?见过10亿10O亿吗?

你要真的见过,就不会对现在的一点家私沾沾自喜,就会面对所有的钱,不管是5元还是5亿,都超然而平静。正是没见过大钱的暴发户,才会

对突然有了一笔小钱而津津乐道,并由此忘了自己还是一个用嘴巴吃饭用屁股拉屎的普通人。其实你很可怜,你反映出的小人物习气,比没见

过1000万2000万的耿菊花还要可怜万倍。”
  沙学丽而色苍白,只感到太阳穴的血管跳得脑袋发晕,她大叫道:“徐文雅,老子跟你拼了!”徐文雅却变得平静了,道一声再见,转身

走开。
  沙学丽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想骂什么,却骂不出来,她倚着旁边战术训练用的障碍墙,生着自己的气,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沙土。徐文

雅话丑理端,沙学丽长这么大,在优游裕如的富贵日子里轻松生活,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如此透彻地讲到对钱对人的态度,她觉得有一种醍醐

灌顶的大悟。但理智是理智,感情上却难以一下承认失败。耿菊花,她心里不甘地咒骂着,你走路撞车!
  耿菊花没有走路撞车,一件突发的事件使她哭进了比撞车还羞人的境地。
  星期四的晚饭前,训练结束了,一身泥汗的兵们到浴室洗澡,陈顺娃端着脸盆,在男浴室的矮墙后磨磨蹭蹭,老是不进浴室。王川江提着

塑料水桶从浴室出来,拍他一掌,把他吓一大跳。
  “干什么?”王川江道,“中央情报局的探子似的?”他四面看看,并没发现什么。陈顺娃憨笑道:“我、我……”王川江也不多说,敲

他一下:“有病。”哼着什么调子走了。
  耿菊花端着脸盆匆匆来了,一身泥点,累得像散了架子,急急地往女浴室走去。陈顺娃忽然从隐身处斜插上来,经过耿菊花身边时,偷偷

向里面扔了一个东西。耿菊花觉得脸盆一动,她猛回头,陈顺娃慌慌张张从她身边离开,她疑惑地低头,脸盆里的毛巾上多了一管崭新的黑妹

牙膏。耿菊花的脸腾地红到脖子,她几曾经过这样的事,她喊道:“哎哎,你你……”
  陈顺娃慌里慌张地往男浴室一钻,耿菊花傻眼了。
  大半个钟头后,耿菊花从莲蓬头下走到衣柜前,她这几天来月经,为了不让战友看见她用旧报纸垫内裤,她磨蹭到最后一个,她光身子站

着,用毛巾揩干头发,然后开柜门拿军装。
  就在偶一抬头之际,突然从斜上方的气窗外闪过一个人头,耿菊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凳子上的脸盆砰地摔在硬硬的水泥地上。
  外面刚出去的几个女兵又冲进来,她们看见耿菊花用衣服胡乱掩着赤裸的乳房,蜷缩在浴室一角,嘤嘤哭泣。
  女兵们七嘴八舌发问:“怎么啦你?”“病了吗?”
  耿菊花抽泣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流氓……”
  浴室外,陈顺娃恰好从男浴室后边的矮墙后走出来,扶着耿菊花走出女浴室的女兵们,刷地一下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脸上。
  陈顺娃心虚着,以为普天下都知道了他偷偷给耿菊花送牙膏的秘密,他的脸刷地红到耳根,看了横眉冷目的女兵们一眼,脖子一缩,赶紧

向远处走去。女兵们越发怀疑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背影。
  这件蹊跷事马上报到了队里的主官耳里,十分钟后,教导员和强冠杰把九班长王川江传到教导员的寝室,教导员坐在藤椅上,强冠杰则在

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囚在笼里的猛狮,向着王川江大发雷霆。
  “啊,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兵,啊?!”强冠杰怒吼道,“你看你有什么脸去面对那些女兵!有骨干向我反应,你们班的陈顺娃,啊,一贯

对耿菊花眉来眼去。他他他,就那么没见过女人,啊?!我们特警队,有男有女,是男女混合编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上级最担心出的也就

是男女之间的问题,政治部门的,这个这个,把这个也抓得最严。你,限你三天,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王川江脸色灰白,双脚一并:“是!”
  教导员却是另一番善后,他把失了精神的王川江带到营区小径上散步,今晚有月亮,月辉给营房建筑抹上一层银白的淡妆。教导员和王川

江一起沐着月辉走着。不远的操场上,战士们在做手枪夜间练习,教官的口令声不时传来。
  “不要把他吓着,”教导员道,“要有证据,要弄清动机。注意,虽说有了问题我们不能护短,但也绝不能随便冤枉一个好战士。”王川

江挠头道:“这个工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教导员道:“要多遇到几次这个事,那还是特警队?”王川江噗地笑了:“那就成了老百姓乱

七八糟的迪斯科舞厅了。”
  强冠杰不知从哪里一下钻出来了:“九班长。”王川江赶紧双脚一并道:“到。”强冠杰走近他,脸上已没有雷霆万钧的震怒,而代之以

一种沉思,他小声道:“你,每天洗澡的时候给我派一个兵,专门在女浴室后面那堵墙下埋伏。”
  王川江眼珠一转,明白了强队长的意思,这说明,队长也怀疑此事不一定是陈顺娃所为。王川江再一次应命:“是。”他有了一丝解脱感



 ·5·


 
 谭力 著


第五章
  耿菊花没有参加当晚的手枪三练习,一头扎在床上,死了般一动不动。九点半,女兵们夜间训练完毕走回宿舍,朱小娟倒上一杯开水,拿

出一袋饼干,走到耿菊花床前,碰碰她的手臂,要她吃,可耿菊花不吭声。
  沙学丽和铁红看见这个景象,沙学丽向铁红挤眼,捂着嘴偷偷乐。沙学丽生性活泼,一般不存谁的气,津贴事件带来的与耿菊花的小冲突

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觉得耿菊花的认真样子特别好笑,她就老是忍不住要乐。
  听到她们的窃笑,走在她们身后的徐文雅不满地盯了她们一眼。铁红立刻装着不理沙学丽的样子,向耿菊花劝道:“老耿你吃呀,你再委

屈,可不能不领班长的情啊,你看班长为了你,胳膊都举酸了哟。”耿菊花抽抽搭搭道。“他,他看了我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徐文雅

宽慰她道:“每天我们与男兵抱着一起摔,一起练,都在接触,你不用看得那么严重。”耿菊花道:“训练时候,是隔着一层衣服,可洗澡,

没隔一层衣服啊……”
  训练用的大草坪上,四周已很安静,夜色里有两个影子在顺跑道慢慢晃动着,那是王川江留着陈顺娃在谈话,王川江对自己的兵是又爱又

恨,他不愿相信他会看错了陈顺娃,可女兵们众口一辞的证言又无可辩驳。“我只好大义灭亲了,”王川江硬着心道,“谁叫你狗东西不管好

自己的眼睛。”陈顺娃赌咒发誓,急得抓自己的头发:“可是班长,我真的没有看她呀,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明天实弹射击叫全队的冲锋枪

打死。”“那几个女兵说,你一看见她们从女浴室出来,你慌里慌张跑起来像条兔子?”“我也不知道。”陈顺娃的脸死人一样苍白,“那么

几个女的一起看你,你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能不慌慌忙忙地跑吗?”
  王川江心里叹息一声,眼珠一转,干脆讹诈道:“不说那几个女的了。但人家耿菊花明明看见窗子上的人头是你,你怎么说?”陈顺娃傻

了,紧问道:“耿菊花?她亲口这样说的?”王川江故意道:“啊,是这样说的。”
  “我的亲妈呀……”陈顺娃惨叫一声,倏地蜷缩到地下。
  第二天的科目是硬功训练,男兵们在器械训练场边,用啤酒瓶砸头,一敲一个,砸得粉碎,不时响起喝彩。陈顺娃则在人圈外独自一人用

脚端沙袋,他发疯一样地踹着,踢了两个小时还不停歇,发泄着心中的冤气。
  强冠杰在草坪训练场那边指导女兵,女兵们围成一个圈,看朱小娟表演。朱小娟拿起酒瓶,也没见她怎么运气,就那么双手紧握,两眼的

神光一凛,自然而然地向头上一敲:“嗨”啤酒瓶立刻四分五裂。
  “好,”强冠杰喝彩道,“都看清了,动作要领你们也记熟了。来,谁上?”
  徐文雅跨前一步:“报告,我。”她拿起一个啤酒瓶,在脑门上摸了摸,端出架势,嗨嗨地运着气,又摸摸脑门,终于大吼一声,向头上

一砸。啤酒瓶没碎,徐文雅有点不知所措。
  强冠杰走上去纠正道:“要这样,握着这个部位,使力的时候不是蛮力,是巧劲,是借力……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徐文雅还在

摸头,刚才把头砸痛了。强冠杰道:“好,开始。”徐文雅有点发虚,试了好几下,狠狠心,一闭眼,大喊一声嗨,拼死一般砸向额头。
  酒瓶破碎,玻璃四溅,徐文雅的头发上残留了许多玻璃屑,她没有经验,拿手横着一抹,额头立刻渗出丝丝殷红,随即流了个满脸花。
  女兵们惊叫起来:“啊呀,出血了,徐文雅你出血了!”朱小娟大喝道:“不准用手横着抹,只能轻拍!”跑上去帮忙护理。强冠杰道:

“没事。通讯员,去拿个自救包来。”
  徐文雅终于露出了女性的担心:“这,会不会破相呀?”朱小娟干脆地:“不会。”铁红忐忑地问:“怎么不会?”朱小娟道:“你只要

想着它不会就不会。”沙学丽嘀咕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个医学问题。”朱小娟一转头,两眼瞪着沙学丽道:“沙学丽,命令你今

天必须打烂三个啤酒瓶!”
  沙学丽傻了。
  当晚,躺在床上的沙学丽的额头上鼓出了一个青包,虽没有发生血光之灾,但酒瓶敲出的这个包还是痛得钻心彻骨。
  宿舍里的女兵或坐或躺,有的往身上摔伤的地方贴膏药,有的在补训练磨损的作训服,不用针线,直接用膏药把撕烂的地方贴起来。
  朱小娟从脸盆里拧了一条毛巾,走到沙学丽床边,要往她头上搭。沙学丽赌气,头一偏,朱小娟搭了一个空。朱小娟要往她的床沿上坐,

沙学丽嘴里出声道:“哎,哎哎。”朱小娟醒悟,想起这个兵的洁癖,于是把床单一角卷上来才坐下,说道:“冷水敷一下好,就不痛。”沙

学丽道:“还是痛。”“那我换热水。”“还是痛。”
  朱小娟火了,刷地站起道:“那我用这个!”举起一只拳头,做出要向沙学丽的额头上砸去的样子,沙学丽立刻蔫了劲道:“啊呀班长!

”朱小娟收了拳:“犯罪分子不光会用酒瓶,还会用铁棍打,用砖头砸,我们是特警,意味着有时会面对特殊的危险。”沙学丽嘀咕道:“可

你,对我们太那个了……”朱小娟冷峻地说道:“太什么了,说出来。”沙学丽鼓起勇气道:“太凶。”
  全体女战士都转过头来,听着这场剑拔弩张的谈话。
  朱小娟环视着大家,一字一顿道:“与我不相干的人,叫我凶我都不会向他凶。”
  沙学而来了劲:“那你为什么只对我们凶?”
  朱小娟还是一字一句:“那是希望你们一旦上战场,可以留一条活鲜鲜的小命!”
  振聋发聩,一屋子鸦雀无声。
  早上在盥洗台边洗脸,耿菊花一看见陈顺娃走来,她像碰见瘟疫一样,连忙端起脸盆挤进另一边的人堆中。陈顺娃的腮帮颤抖着,低下脑

袋,不看周围的人。
  沙学丽却来了劲,在家里当大小姐时我行我素,自由惯了的,她故意走到陈顺娃身边,小声逗这个憨厚的男兵:“喂,我说你也是,你看

她有什么看头,我的样子比她更好看,你看我呀……咦,你不看我,是瞧不起我怎么的?”
  陈顺娃双手撑着水泥台边沿,俯着头,口出大气,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王川江几步跨过来,向沙学丽横眉立目道:“滚你的蛋,他就是犯了死罪也是我的兵,没你们起哄的份!”女兵们一伸舌头,赶紧走开。
  一滴眼泪流在陈顺娃凄苦的脸上,他直想跪在地上,叫王川江一声爹。
  这是一个周末的日子,初夏天气。满城的法国梧桐伸展出巴掌大的绿叶,一条条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铁红是第四次回家了

,可还是像第一次出营门时一样兴奋,高墙外面的世界原来觉得稀松平常,如今怎么会看也看不够?
  家里的爸妈也高兴莫名,照例是鸡鸭鱼肉置办一大桌,父母轮番往她碗里挟菜,好像她是从饿殍地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吃饱喝足,铁红俯

在沙发上,妈妈怜爱地给她捏腰捶背,一按她的腰,她就叫一声,在厨房里洗碗的父亲就惊得一抖,一只瓷碗就打得粉碎。
  “你们娘俩发什么神经,”爸爸在厨房里喊道:“要把吃喝的家什都报销才行啊!”妈妈反话道:“你才在发神经。”她一揭女儿的衣服

,吓住了,铁红的腰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贴满了伤湿止痛膏。妈妈傻眼道:“老天,这么多伤哪来的?啊,队伍里跟人打架啦?”铁红赶紧

把衣服遮住,大半年兵营生活,她已有所成熟,她要宽妈妈的心,强笑着道:“没的事,妈你别往那方面想啊。”
  爸爸揩着手上的水走出厨房,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写入党申请书没有?”铁红道:“写了,还没交。”“怎么不交呢?领导对你的印象

好吗?”“不会不好吧,我又没犯大错误。”“这就不行了,”爸爸大不以为然道,“这是低标准低要求。不光不应有大错误,小错误也不能

犯,特别是看到领导来了,你就是要累断气了,也要做出一个拼死不怕亡命的样子,等领导走了你再偷奸要滑不迟。”铁红道:“爸你这思想

不好也,部队里不兴这一套。”“兴哪一套?我不信到了部队那当官的就不喜欢听人说好话,就不争个权夺个利,当小官的就不想当大官,当

了大官的就不想当全国的总大官?”铁红道:“反正我没看见。我们那儿,做苦事,难事,抓坏人,有大危险,那是入了党的冲在前面,当了

官的冲在前面,老兵冲在前面,而没当官没入党是新兵的,反而受一些照顾,跟地方上不一样呢。所以我想不忙交申请书,看一看再说。”“

你想受照顾啊?”“想啊。”爸爸一拍沙发背,吓了娘俩一跳,他说道:“那我们家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要受街上那些小黑社会的欺负。

孩子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妈妈不满意了:“你没有看红儿身上的伤,你要看了,你就不叫她再吃苦了。那特警队的苦,是凡人能吃下来的?”父亲疑讶地起身道:

“真的?我看看。”妈妈打一下他的手道:“老不正经的,女儿那么大了,是随便给你看的吗?”
  爸爸道:“我生了她养了她,看一眼都看不得了?老妖怪。”
  这一家子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时,一身军装的耿菊花却是一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她看着街两边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橱窗,觉得眼

睛都不够用了,唉,要是山里的哥哥能到这里来过上一天好日子,可能叫他死他也愿意了。
  街边一家服装精品店里的一个假人模特儿吸引了她,她注视着它身上那套高贵轻薄的时装,痴痴地不动步,细瞧标签上的价码,着实吓了

一跳,我的娘老子呢,8888元!
  两个打扮入时的城里小姐从她身边经过,欣赏着耿菊花的傻相,捂嘴笑着走开了。耿菊花猛回头,只听到隐隐飘来一句评语:“傻兵……


  就像针在皮肤上扎了一下,耿菊花反抗般地猛地挺起了胸,她向前快步走着,心里发狠地想道,别看你们穿得光鲜,不过是命好生在了城

里,脱了那身好衣服来比比身体,不定谁比谁傻呢。
  看见一所小邮局了,她拐了进去,这是她请假上街的主要目的,她在汇款单的留言栏上一笔一划地填写:“给爸爸治腿病,给哥哥娶嫂子

。”她把汇款单交进窗口,递上几个月来口攒肚挪存下的270元钱。
  服务小姐读着她的留言,好奇地问:“就寄这么多?”“啊。”“270元又能给你爸治病,又能给你哥娶媳妇,你们那儿娶个女人这么便宜

吗?”
  耿菊花半天想不明白该如何回答这个提问,她嗫嚅着,觉得脸上忽地一下烧起来。
  另一条街上,用电话约了中学同学们的铁红与汪鹏一伙走得兴高采烈。七八个现代派打扮的男女中,铁红的一身武警军服格外醒目,她走

路的姿势也不再似过去,同学们蹦蹦跳跳地,什么姿势都有,就她一个人甩手挺胸,很像军人,很气派。
  一个叫王莹的姑娘围着铁红打转道:“我说铁红,你与过去硬是不同了呢。”她学钱红走路的样子,当然学不像,像跳舞。铁红有点诧异

地看着自己道:“真的哎,我怎么不觉得呢。”汪鹏评论道:“怪老气的。铁红,拿出你以前的样子,那才青春,才性感。”铁红试着蹦跳着

走,自己都觉得不像:“哎呀,我走不来原来的路了。”
  汪鹏去搂着她的肩,亲热地道:“完了完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儿被毁了。”铁红挣脱开他的搂抱道:“我穿了军装的。”汪鹏摊摊手,

想说句什么,又找不到词儿,只好大声叹气:“唉!”
  他们走进一间迪斯科舞厅,五光十色的旋转镭射灯下,伙伴们尽情地跳开了。
  汪鹏在狂舞的人群中喊:“铁红,来呀!”铁红从矮座沙发上站起身,在这群同学里,原先她是蹦迪冠军,然而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军装,

立刻缩回去道:“不行,现在不行了。”汪鹏一头汗水地回到小圆桌旁,猛灌一气可乐,喘匀气道:“我看你是完了,走路也不会走了,跳舞

也不能跳了,当个兵,可怜哟。”铁红有点不高兴了,汪鹏几次说话都在伤她的自尊心,她不是不想反驳,只是没能找出绝对有力的材料。
  一首乐曲停,跳舞的同伴先后走回沙发,喝着饮料侃大山。
  头发自然卷曲的张沛丰说:“我说铁红,你们特警队,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些美国大片,进出都是直升飞机,

浑身铜甲,人人都可以发射原子弹?”铁红寻到了为自己长劲的话把儿,马上答道:“当然是,只是还没训练到这个科目来,以后肯定会。”

张沛丰吹一声口哨,表示惊奇。汪鹏道:“这个年代,我看当兵是傻到没救的选择。你看我,现在是日资福田药业公司西南分公司的销售经理

,什么香的没吃过”什么辣的没喝过?什么大宾馆没进过?连日本人投资开的高尔夫球场我都跟我们的总老板去玩过两次了,明年可能还要到

欧洲去逛一圈。”
  听众们一同起哄道:“啊呀汪鹏,看不出来,你娃长大了!”
  “那算什么,”王莹道,“我现在在搞仙妮蕾德产品传销,我只要肯动嘴肯讲课肯拉人入伙,不出两年,我就可以发展下线几十层、几万

人,我就成了金牌执行经销商,我的个人月收入就是一两百万,坐名车,住豪宅,每年到世界各地去开我们仙妮蕾德的国际性年度大会,我就

会成为货真价实的世界国民!”
  另一位把额前的一绺头发焗成金黄色的姑娘说:“你那还是慢,原先班上那个眼睫毛最长的刘君雅你知道吗,上个月嫁了个亿万富翁,到

法国去啦,一跟斗就栽进了富人窝,连一点毛毛汗都没出。”汪鹏道:“所以铁红啊,你是一念之差走错了路。不过后悔来得及,你辞职,到

我这儿来,我们一起干,我不信我们两个的智商加在一起,还干不赢王莹的什么仙妮蕾德。”王莹道:“要死啊汪鹏!什么你们两个哟,人家

铁红还没有点头,你就那么巴结。铁红你给我们女同学争个气,把这罐可乐淋到汪鹏脸上去。”汪鹏道:“别闹别闹……怎么样,铁红,开个

小差?择业自由,双向选择嘛,时代潮流如此。主要的是,在这个机遇和享受并存的社会,一个人居然会去当兵,并且是一个女人,清清醒醒

地去过那种修女一样的苦日子,这尤其让我们活着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铁红的怒气终于被汪鹏的讥刺点燃了,她在营房里,也为当兵而后悔过,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圈子里,在大家都以夸耀自身为荣的舞厅

中,她却没来由地要为她所服役的部队辩护,她将杯子一道:“汪鹏你少来油嘴滑舌,当兵的比你们所有的职业都有意义,它首先惊险,刺激

,其次,整个社会离不了。你们的公司,你的福田,离了它,这个城市、这个社会照样运转,而离了我们武警,整个社会就会乱套。我们的武

器,我们的新式装备,不比外国人差,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听都没听过。”
  汪鹏不愿惹心上人真正发火,笑嘻嘻道:“那你说来听听,让我们吓一跳也当锻炼锻炼心脏。”铁红鼻子一翘:“军事秘密,你还没资格

听呢。”为了报复汪鹏对自己的职业的轻蔑,她偏要把自己的部队夸到天上:“总之一句话,特警队就是好,是地球上最值得人骄傲的职业!

我们的老兵爱说一句话,‘当了特警队可能会后悔三年,但不当特警队,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们琢磨琢磨吧。”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是一处两居室的屋子,比较挤。教导员用钥匙捅开门,屋里妻子小林正在炒菜,三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地上玩。教导员扑上去抱着女儿就

使劲亲,把小姑娘竟亲哭了。
  小林从小厨房里伸了一下头:“干什么干什么?一个星期落一次屋,回来就跟土匪一样。”教导员赶紧丢开女儿,脸上赔笑道:“老婆哎

,我把老强也拉来了,多弄两个菜。”小林道:“那你来呀。”教导员赶紧去厨房解小林的围裙,拴在自己身上,趁势在她耳根上亲一口。
  强冠杰看着教导员怕老婆的样子,暗自摇摇头。小林在市第七医院内科当大夫,对病人温柔有加,对老公可是常作河东狮吼,也不知道教

导员当初怎么会爱上她。
  小林在厨房里小声问教导员:“上次我给他说的我们单位那个小周,他感觉怎么样?”“没感觉。”小林瞪他一眼道:“你就这样关心你

的战友的?”“是是,是我不对,请你去多多关心。”小林一出门就分外热情:“强队长哎……”
  吃饭时,主要话题就是小林提说强冠杰找媳妇的事儿。小林道:“我说强队长,你打单身也够意思了,四年前喝我们喜酒的时候,你就答

应我要赶紧找一个,怎么老是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啊?”强冠杰道:“我怕给人家苦受啊。”“李方没有给我苦受吗?我不照样受下了?给当兵

的做老婆,我不受苦谁受苦?”
  强冠杰眼睛一亮,周身涌过一阵舒坦道:“有嫂子这句话,真想再一口气连喝它五瓶。”
  教导员赶紧去抓酒瓶子:“那就来啊。”强冠杰阻止道:“别,开玩笑。”小林耿直地道:“其实话又说回来,你别看平时我跟李方瞪眼

睛,其实谁不知道,你们受的苦比我们多,我们多带几天娃娃,多洗几件衣服,多守几天空房,比起你们来,算个什么。”这下轮到教导员兴

奋了:“有你这句话,这瓶酒一定要开了它!”小林又瞪眼了:“敢,顺着竿儿就爬呀?放着。”教导员只好笑着松了酒瓶。小林道:“怎么

样强队长,还是说说你的问题。”强冠杰一愣道:“我、有什么问题?”小林故作严肃道:“你问题大啦,问你,是不是想打一辈子光棍?”
  强冠杰破天荒地有点忸怩:“这个……嫂子你问的啥哟。”小林穷追不放:“说哎说哎,不准躲藏!”强冠杰好不容易道:“当然不,我

好歹也是个……人嘛。”小林手一拍:“哈,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头呢。那就说定了,有空主动给小周打个电话,人家是去年华西医科大学毕业

分到我们那儿的,还怕配不上你是怎么的?哎,干脆现在就打,叫她一起来聚聚。”
  强冠杰慌得起身乱摇手道:“谢谢,谢谢,”一看表,“嫂子,我马上要回去了。”小林叫起来:“今天星期日,不是有副队长他们值班

嘛。”“新兵刚适应部队生活,还得抓紧。告辞了,嫂子。”“等等。”小林手忙脚乱地拉开柜子,捧出几盒补药道:“把这些带上,专治跌

打损伤,养身健体的。”强冠杰推辞道:“留给李方喝,他身上的伤多。”小林瞪眼道:“他再多没你多,他经常都这样跟我说。拿着!”硬

塞在强冠杰手中。
  强冠杰望望小林,又望望她后面的教导员,教导员跟他挤了一下眼睛。强冠杰只好接了,心里漫上一股对看似凶相的小林的深深的感激。
  教导员送他出来,在楼梯下叮咛道:“老强,我老婆给你说的话,别忘到后脑勺去哟,你不听,她会向我算账的,你想害我呀。”强冠杰

苦笑笑:“老李你呀……”他低沉了声音道:“我不能对不起那些姑娘。”“可——”强冠杰摆摆手道:“原先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好老李,

你就饶了我吧。”
  教导员心情复杂,想说什么又无法启齿,他略伤感地看着他的搭档,摇着头道:“你呀……”再也说不出话来。
  铁红一路都在催促夏利出租车快跑,等一进特警队大铁门,看到罗雁等在卫兵旁边,她心里还是猛一沉,明白今天完了。她抢先堆着笑脸

向罗雁问好,罗雁却没有对应的笑容,一指手表道:“你超时了。”铁红知道此时已是傍晚六点,超过应该归队的时间一个多钟头,她笑得更

灿烂道:“区队长,你不知道路上堵车那个厉害。”她当然不敢讲同学们拉着不让她走,不敢讲汪鹏在出租车里一定要抱着她吻一个,不然就

不准司机开快车。罗雁道:“你违反了条令,有一千个理由也是白搭。”
  晚饭时,全队士兵整齐地排列着,例行唱歌,晚点名,然后值班军官向强冠杰报告毕,请强冠杰作指示。
  强冠杰炯炯的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同志们……稍息。今天,我就专门来说说请假归队的问题。请假出去的同志都能按时归队,比如一

区队一班的耿菊花,为节约车钱,来回都是跑路,到市中心看大世面,一往一返二十多里,跑得全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问她,她说就当

是一个十公里越野训练。对耿菊花的这种精神、这种自觉的时间观念,啊,特在全队提出表扬。”他话锋一转,“但是,同样是一区队一班的

铁红,却超时一个钟头归队。铁红!”
  铁红全身一抖,中气不足地应道:“到。”强冠杰道:“你说说为什么没有按时归队?”
  铁红道:“我、我遇到了一帮过去的同学,我们谈起了各自的工作,他们都夸自己的工作好,说我们特警队不好,我很生气,心想,什么

呀,我们哪里比不上你们呀!我就批评教育他们,”她眨着眼睛,现编现说,“说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假如没有我们特警为他们站岗放哨,

他们各行各业怎么能混下去,是不是?工人无法做工,农民不能种地,学生也不能安心上学,那些小流氓会到学校去闹事啊。在我的启发教育

下,我那些同学的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激动地说,啊,原来特警队是这么伟大啊,他们在平凡的……不不,在不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

更不平凡的事情。于是悔恨地说,原先对特警队有那些糊涂的认识,真该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有两个女同学甚至流出了激动的泪水。看着这种

动人的场面,我、我也高兴得流出了激动的眼泪。”
  下面的一些女兵嘻嘻嘻地笑起来。
  强冠杰柔声地:“表演完了吗?”铁红愣了愣道:“什么表……表演?”
  强冠杰一声大吼:“铁红,还好意思,你给我站好!啊,归队迟到,还会演戏。我看你不该当武警,你去当个说评书的倒还能卖出几张门

票。我们枪不扛了,岗不站了,勤务不执行了,都上街卖嘴皮子去,我们特警队的名声就出去啦?我告诉你,我们特警队的荣誉,是在执行任

务中,是在严厉地打击罪犯、为四化建设无私奉献、为祖国的繁荣强盛而流血牺牲中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的,而不是卖嘴皮子卖出来的。晚上

班务会上,你好好向全班检讨,听明白没有?”
  铁红没精打采道:“明白。”强冠杰一声虎吼:“听明白没有!”
  铁红大声道:“明白!”
  炎夏时节,十几个姑娘颓丧地散坐在城南郊一座空旷的旧仓库台阶上,有的还带着被盖卷,看穿着打扮,大多数是小县城或乡下来的。
  几个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社会新闻,一张大广告和一叠报名缴费单摊在一块平整的地上,广告里“武林女将、武警女教官朱小娟

”等字体格外醒目,一台摄像机吱吱转着,记者拍了地上的东西,又忙着拍姑娘们的形象。一个干练的女记者很专注地听着愁眉苦脸的姑娘们

的投诉,往小本上飞快地记着,案由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这些农村和小县城的姑娘看了报纸上能人保安学校的招生广告后,交了钱,回家等到

报到时间,拿了行李再到学校,结果这里没有任何负责人接待,所谓的学校干脆就不存在了。
  “记者老师你看,”一个激愤的姑娘抖着那张大幅的招生广告,“这上面还说有女子特警队的现役军官担任保安学校的教官,我们就是相

信武警才报到的,难道连武警也和他们串通一起骗人?”
  事情有些棘手,消息层层转递,当天晚上,一个女公安和武警总队值政处的一位中校就来到女子特警队,首先向知道此事的罗雁了解内幕

情况。
  “朱小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罗雁与调查组的人坐在会议室里,向他们汇报,“事情的全过程我都在场,我也没同意那个学校用朱小娟

的名字,后来他们把她打上去,纯粹是私下行为,我们还可以告他们侵犯姓名权呢。”
  女公安问:“能人公司的经理是不是叫张杰?”罗雁道:“是。”直政处的中校问:“是什么人陪张杰到特警队驻地来的?”罗雁有些迟

疑。女公安道:“希望罗区队长配合一下我们,谢谢。”中校道:“有什么都讲出来,这也是为我们武警的荣誉着想。”罗雁只好道:“是原

先复员的战友。”中校紧追着问:“准?哪年的兵?”
  至此,罗雁只能和盘托出了:“93年的,张莉。”
  通途保安咨询公司租的是老城区的一个小院,东西厢房的屋门少不了挂着“经理室”、“业务室”等小牌。院子里有点像运动俱乐部,散

置着杠铃、沙袋、单杠、健身器等锻炼器材。罗雁去那里的时候,几个男职员正在院子里练擒敌拳,动作很规范,一看就是有资格的部队转业

兵。
  罗雁坐进经理室,脸色不快地与张莉谈话。其实张莉也是被骗者,那日从特警队大门出来,张杰就说,管她们同不同意,他要直接在广告

里打上“特聘武术指导——女子特警队教官朱小娟”的字样。张莉当时担心,张杰宽慰她道:“没有问题,这是宣扬特警队的声威,现在谁不

知道包装,特警队不花钱就有人帮她们打广告,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张莉一想是这个理,再说张杰答应,学校办好了二八分成,她张莉的

小公司白捡这份红利,何乐而不为?可现在出事了。
  “我们是老战友啊,”罗雁的话打断了张莉的思绪,“现在社会上,人说只有两种感情最真诚,最不带世俗的商业味。”张莉道:“知道

知道,那就是同学情,战友情。部队里还加个老乡情。”罗雁道:“那你为什么还伙同你堂哥一起来骗我们?”
  “去他娘的堂哥,”张莉提到这一点就生气,“他是我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我们保镖公司开办之初,是张杰帮着牵线搭桥,拉了几位大客

户,帮我们赚了钱。他在外面混,关系很多。那次去特警队,是他来找的我,说是我们都姓张,为了谈生意方便,就装作堂兄妹吧。我觉得反

正是给你们扬名,所以就……”她不好揭出她还能分红的底牌,“妈的想不到搞了半天,他是个大骗子!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也要找他算账!


  罗雁沮丧道:“听公安的人讲,打着办学赚钱只是他的大骗局中的一个,他还有好多欺诈行为,现在他的公司连租的写字楼都退了,人毛

都找不着一根。”张莉只能在屋子里瞎转圈:“孙子养的,狗日的孙子养的……”罗雁叹气道:“张莉呀张莉,你可把朱小娟害苦了。”
  张莉敢做敢当地一挥手道:“得,你一定要为我担待一下,向小娟解释,我明天就要到深圳,是一个大富婆点名要我一路陪她,推都推不

掉。等我回来,一定向小娟登门谢罪。”
  朱小娟的日子却没有她们好过,就在调查组也找她问过话的第二天晚上,一个电话把她招回了家。
  一进屋子的客厅,壁上的“双肩扶社稷一剑定乾坤”的书法条幅、宽大的写字桌、桌上的红白两台电话机,和略显旧式的藤编沙发,就使

人感受到一种含威不露的气概。这是父亲在家里的客厅兼办公室,朱小娟从小就对这间屋子心怀敬畏,如今已在部队里摔打了多年,大小特殊

勤务也执行过几十次了,可一踏进这间客厅的地板,心里还是蓦地掠过一阵胆寒。
  至此,我们可以明白了,朱小娟出身军人世家,父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现役少将,大军区副政委。朱小娟从一出娘胎,耳里听的就是

部队大院里早中晚有规律的军号,呀呀学语哼会的第一支旋律,也是断断续续的起床号和熄灯号。由于环境影响,大凡军营里长大的孩子皆逃

不脱两种面貌,一种骄横跋扈,恃强凌弱,一种从小自律,不苟言笑。朱小娟在父亲格外严格的训导下成长,秉承的是后一种个性,这就很好

理解为什么在特警队她会给人一种特别冷峻的感觉。她从不透露家世背景,特警队的老兵和主官清楚她的个性,也轻易不向新兵讲说朱小娟的

老爸,因此铁红、沙学丽等姑娘至今不知道朱小娟的父母姓甚名谁操着何种职业。
  朱少将上身着便服,下身是军裤,站在客厅当中。朱小娟坐在藤编长沙发上,柔弱得像小姑娘一样,乖乖地依偎在慈祥的母亲怀里,垂着

头,手中捏着一只漂亮的塑料红发卡,与在部队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
  “你看你丢的什么丑,”父亲凝视她半天,终于说话了,“你把我们家的老脸也丢尽了。”妈妈心疼地要挽朱小娟的衣袖:“老朱你看看

娟娟的身上,你好不容易要娟娟回一趟家,你就——”
  朱小娟倔强地不要妈妈展示身上的伤疤。
  父亲瞪圆眼睛道:“我不看那些,身上有伤那是当兵的光荣。我问你,当军人,最基本的一条素质是什么?”朱小娟低着头:“不怕死。

”父亲一挥手道:“好道。死都不怕的人,其它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国家有难,军人当先。国家昌盛,军人埋名。你就忍不住了,想出名想疯

了?我们当年参军入朝时,想过什么扬名天下、要人知道?不过就是铁了心的想尽好自己军人的职责,不让外国佬打进中国来,让人看看中国

军人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军队。可你弄出的事,不是怕死,是怕出不了名,你说我原先跟你说的东西你都丢到哪里去了?都当耳边风了,打蚊

子去了?”
  朱小娟只埋头,不辩解,不喊冤,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像个可怜无助的孤儿。
  “老朱……”妈妈又企图劝解了。父亲一甩头道:“你少开腔,都是你宠的!”视线一下落在朱小娟手里的红发卡上、他手一摊。朱小娟

一惊,慢慢把发卡交出去。父亲一把拿过道:“谁叫你把它找出来的?你翻过我的抽屉?”母亲赶紧道:“是我是我,我是看她——”父亲一

下打断道:“你不要给她打掩护。兵就是兵,如果老是念念不忘老百姓的玩意儿,就成不了合格的战士,不管你外表上是不是穿着军装。没收

了。”
  朱小娟抬起头,脸上是服罪一般的表情:“爸,是我错了,你骂得对。”
  父亲的脸色缓和了:“能认识就好。不要光想自己的委屈,要想到是让整个部队委屈了,整个部队丢脸了,这是你一个人的委屈所不能代

替的呀。娟娟,请你们部队首长严格要求你,那是我的意思,你不带头谁带头?”朱小娟低声道:“爸爸说得对。”“好,我再送你一句话,

你给我记死了:军人,流血牺牲是你的本分,而卖名字,那就是卖军人的脸!”
  朱小娟抬起脸,眼里闪过异常明亮的光芒:“是。”
  “好,那你回去吧。”妈妈急了:“嗨嗨,饭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你你——”父亲道:“就这样。”朱小娟站起身,向父亲庄严地敬

个军礼,然后向外走。
  妈妈要追出去:“小娟,娟娟……”父亲制止般地道:“于虹。”妈妈在门边回过头。
  父亲拉开抽屉,捧出厚厚一摞护膝、护肘:“去,拿给她。”妈妈悲酸地道:“老头呀……”父亲眼里第一次流出慈爱的光芒:“别说是

我给的,就说是你买的。”
  看着妻子急急出屋,父亲拿起那只漂亮的红发卡,凝视有顷,掏出自己的手绢,仔细地擦擦,包起来,放进办公桌一只抽屉,他的动作是

那样慈爱,与先前指责自己的女儿时完全是两样。
  妈妈在小院里追上朱小娟,递上东西,千叮万嘱道。“拿着,自己照顾好自己,那么硬的水泥地,你就不要硬往上面摔呀。”朱小娟接过

护具道:“谢谢妈妈。”“是你爸爸买的,死老头子,还不要我对你说。”
  朱小娟没说话,眼里忽然有一粒晶莹的东西在闪,她一转头,快步走出小院。
  三天后,处分决定下来,强冠杰集合全体队员,在训练场上讲话:“我宣布一条上级指示。”他的眼光扫过钉子一样立正站着的兵,唯独

不忍去看排在一班领头位置上的朱小娟,“上级命令,因为女子保安学校的骗局在社会上给特警队造成的不良影响,现决定,对女子特警队一

区队一班班长朱小娟给予记过处分,并停止今年的优秀班长评比。”
  男女战士们的表情都有些惊愕,但朱小娟脸上风平浪静,端庄肃穆。
  强冠杰不作多的解释,大声道:“下面,各班带开,训练。”
  正在进行的是绳降和攀登训练,一个个男女战士吊着绳子,从楼上飞身而下,像轻盈的燕子。另一些战士在进行撑杆攀登,三四个男兵推

着木杆一用力,就把上面攀登的女兵推送上了三层楼的窗口。
  强冠杰趁人不注意,走到指挥女兵们操作的朱小娟身后,眼里看着训练的兵,嘴里却小声道:“有情绪吗?”朱小娟亦小声:“请队长放

心。”“说是你爸直接给总队首长打的电话,他们本来也不想这样。”朱小娟眼望着自己的女战士,似乎没听强冠杰的话,大喊着:“铁红,

眼睛往什么地方看?拉保护绳的,眼光随时不要离开目标!”
  强冠杰的眼神是很少有的关心,他再看一眼朱小娟,走向别的战士身旁。
  训练完后,女兵一班的兵们东歪西倒地回来,沙学丽吹着胳膊上碰破皮的地方,哎哟哟地呻吟着。
  朱小娟回来,从挂在墙上的挎包里拿出一摞护具,一个个点着四个新兵的名字:“沙学丽、铁红、徐文雅、耿菊花。”四人刷地立正:“

到。”朱小娟道:“拿去,一人一套。”徐文雅道:“班长你呢?”朱小娟道:“队里专门发给新兵的。”耿菊花天真地道:“那她们老兵怎

么没有?”朱小娟冷硬地道:“叫你拿着就拿着,那么多话!”
  几个女兵伸伸舌头,高兴地拿走,忙不迭地就往自己的胳膊上、腿上比试。
  朱小娟脱掉脏衣服换干净的,没带任何护具的手肘上满是青紫的伤痕,新伤复旧伤,不知道当特警的时光里,看得见的伤去了又来,看不

见的内伤又有多少。徐文雅偶尔转眼看见,心里不禁一紧,看着手上班长发的护具,动情地叫道:“班长你——”朱小娟快速穿好衣服,给徐

文雅一个冷眼道:“洗澡去!”
  徐文雅闭嘴了,心里却是深深的感动。
  赤日炎炎中,几个男女干部和男女班长围着强冠杰蹲在食堂前面的房檐下,女军官们穿的是作训服,但男军官就有点奇怪,有的是作训服

,有的却是老百姓的便装。
  强冠杰用手指点着地上的市区图,布置任务:“下午进行带有执勤背景的运动擒敌训练,九班长带的人分成甲乙两伙,每伙五人,在银河

酒楼假装斗殴……”
  离他们不远,战士们在树荫下待命,女兵们军容军姿整齐,而一部分男兵也穿着五花八门的便装。
  女兵队里,铁红指点着前面的男兵道:“哎哎你们看陈顺娃。”她周围的女兵都顺着她的指点往男兵队里看,陈顺娃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

衫,神情晦暗,也不跟周围的男兵说笑。
  沙学丽道:“有什么看头,一穿上那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更像小流氓。”铁红道:“老耿,待会儿接敌捕歼,你趁机把他往死里揍。

”耿菊花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什么也理不清,慌乱间,赶紧埋下头。
  沙学丽来了疯劲,乱开玩笑道:“对呀,最好打眼睛,谁叫那两个玻璃珠儿把我们的菊花妹妹看他了啊。”听到的女兵都嘻嘻嘻地笑起来

。徐文雅却不满地瞪了沙学丽一眼。耿菊花咬咬嘴唇,脑袋埋得更低了。
  半个钟头后,打先遣的九班率先进入闹市区,王川江领着四个打扮成小流氓的战士,提着一个密码箱走进装潢高档的银河酒楼大厅,除了

陈顺娃,都吵吵嚷嚷的,一副凶蛮相。
  服务小姐扮着笑脸上来,微微一躬道:“请问先生们来点什么?”王川江道:“什么都不来,来茶。”小姐又鞠一躬,为难道:“对不起

先生,我们这里是餐楼,不单独卖茶的。”一战士把桌子一拍,眼睛瞪得溜圆道:“老子们是来这儿跟人讲数的,少啰嗦,当心把我这位大哥

惹火了,叫你从上到下找不到一块好肉。”
  小姐吓住了,诺诺而退,到柜台处去向值班经理诉苦:“张经理,你看他们……”谁知值班经理含笑摆手,小声告诉她:“没关系的,他

们的头儿上午就联系过,他们才是我们的关公老爷,保护神。你给他们上茶就是。”
  临窗的一桌,有十来个男人坐着,空啤酒瓶从桌上堆到地上,不知已喝了多少,听见王川江他们吵闹,停了划拳,很注意地观察着。其中

一个头目模样的络腮胡子盯着王川江面前的密码箱,做了个手势,他身边的人都把脑袋往他身前凑。
  这边,王川江小声对陈顺娃道:“嘿,把脸抬起来。蔫什么劲?越是有委屈,越是做出成绩叫人看看。只要干得好,今年我们全班弟兄照

样评你当优秀士兵。”陈顺娃抬起头,感激地道:“班长”
  又有五个男人进来,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一个个也是横眉立目,打扮花哨,他们都是特警队的男兵,但现在装作是凶煞下凡,唯恐天下

不乱,用眼光找着了王川江的桌子,一人说:“在那儿!”就杀气腾腾地往这边走。
  银河酒楼外,三辆警用面包车停在大酒楼斜对面一条小街的拐弯处,女战士们坐在里面,神色肃穆,表情庄严。
  强冠杰所在的面包车里,沙学丽突然道:“报告队长。”强冠杰示意她讲。“要是我们正在演习,公安的人突然冲进来,把我们的人当真

的流氓抓起来怎么办?”“这种演习,早就跟当地公安部门打了招呼。还有问题吗?”沙学丽伸伸舌头道:“没了。”
  强冠杰的对讲机响起来。“队长,队长,我是九班长王川江,配手们全部进入位置,请指示。”强冠杰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女战士:“好。

注意,尽量少打烂人家的东西,要不然,我到时候只好扣你们的津贴来赔啦。按计划向外面打,到街上来打。开始。”
  银河酒楼里,王川江把对讲机一收,对后来的五个人道:“怎么样,货都带来了?”对方领头的战士道:“钱呢?”王川江向桌上的密码

箱一溜道:“还会赖你的不成?该验你的货了。”一那战士翻脸道:“要货没有,要命有一条!上!”就去抢钱箱。
  王川江一方的人虚晃一枪就退,双方做出流氓斗殴的架势,又喊又叫,向门外打去,可他们没走两步,在经过络腮胡子身边时,络腮胡子

一伸腿把他们挡住了:“慢。”
  全体战士有点吃惊,这是预计之外的场面。
  “干什么?”王川江警惕地问。络腮胡子说:“兄弟,上山打猎,见者一半,有什么拿出来,哥们儿也开开眼。”他盯着王川江做道具用

的密码箱。王川江身边一个战士火了:“怎么,黑吃黑啊!”络腮胡子的人早有准备,成半月形把十个战士围住,跳起来吼道;“识相的他妈

的把箱子留下!不然爷爷们生起气来,给你们来个三刀六个洞!”陈顺娃上前一步道:“你们是干什么白勺?”
  络腮胡子拍他一下,得意地道:“干什么的?说出来吓你一跳。小子,你听好了,我们是——特警队。”这就好笑了,李鬼遇到了李逵。

是真是假,搅到了一口锅里。
  柜台边,张经理在向服务小姐得意地眨眼睛,下巴向这边一扬道:“怎么样,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吧?等会儿他们一架打起来,我就向

他们的队长打电话报警。”小姐道:“拍电视吗?”张经理卖弄道:“你才土哟,拍什么电视,这叫假想敌训练,不懂了吧,很专业的。”
  一转眼,那边好像就要打起来了。张经理赶紧摸出一张纸条,照着上面的号码就拨。
  餐桌边王川江的队员跃跃欲试,嘿,今天演习好玩,看来轮不到与女特警对练了,先得收拾眼前这帮小流氓。王川江赶紧用眼光制止他们

,他得听强队长的命令。
  “诸位,”王川江道,“有话好说,我们到外面去讲。”他的意思是弄到强队长面前再说,强队长总会有办法处置意料之外的特殊情况。

络腮胡子道:“外面,他妈的我们就在里面说。把密码箱打开!”一个战士捏紧了拳头道:“凭什么?”络腮胡子说:“特警队例行检查,看

是不是毒品。”王川江道:“我们要是不干呢?”络腮胡子一使眼色,大吼道:“那就叫你们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他把手里的啤酒杯往地上一摔,小混混们便刷地拔出武器,有匕首,有菜刀,还有三截棍。
  外面面包车上,强冠杰正拿着对讲机布置演习事项:“各小组注意,听我口令,二、三组分别实施抓捕后向南侧撤离,一组实施掩护,行

动!”话一落音,三辆面包车的轮胎尖锐地摩擦着地面,急转出街口,向银河大酒楼开去,在大门台阶下还未停稳,女战士们已像脱弦利箭一

样射出。
  银河酒楼内,两边的人已打了起来,王川江在陈顺娃背后向着对讲机急呼:“队长!遇上一伙真正闹事的流氓,真正的!”对讲机里传出

强冠杰轻松的声音:“那才好呢,把他们引出来,叫女兵们好好收拾他们!”王川江道:“明白。”
  王川江快速向自己的兵们使个眼色,男战士们佯装力不能支,向外且战且退。
  张经理看着打烂的桌椅,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说的不打烂我的东西啊。”他一把拉住狂喊着经过他身边的络腮胡子道;“首长首长,

我的这些椅子桌子怎么办?”络腮胡子一啤酒瓶敲在他头上:“就他妈这么办!”张经理歪倒在地上。
  服务小姐们一片尖叫,抱头乱窜。
  大厅外阶梯下,强冠杰抓紧时间给车里的女兵做战前动员:“九班长报告,我们遇上了真正的歹徒,这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平时我们的

训练如何,每个人的技战战术动作如何,全在实战中检验。同志们有信心没有?”女兵们的心里袭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可着嗓门尖叫道:

“有!”徐文雅激动地道:“真刀真枪的都打过了,对付这些街头小混混,简直小菜一碟!”耿菊花只是激动地暗自运着气,两眼闪光。铁红

却有点紧张,左右转着头,也不知对谁说:“今天没带枪,今天没带枪……”沙学丽却老练多了,逞强地向空中打着空拳道:“哈,我这次一

点没有要拉尿的感觉。”
  眨眼间,王川江率领他的男战士先退了出来,后面是络腮胡子的人狂叫着猛追。
  强队长大喝一声:“特警队,上啊!”
  女兵们像下山猛虎一样冲上去,王川江的男兵也反戈一击,向冲到街上的流氓横扫,流氓的队伍一下乱了套。
  围观的群众立刻把一条街包围得水泄不通。
  徐文雅与一个瘦猴子似的男子对打,一脚一个跟斗,踢得瘦猴分不清东南西北。铁红和沙学而两人对付一个粗壮汉子,前后夹击,虽然打

得壮汉子难顾左右,但各自也挨了两脚。急切间不能取胜。朱小娟制服了自己眼前的一个对手,赶来支援沙学丽和铁红,她的组合擒敌拳又重

又急,打得壮汉连连后退,壮汉一跤跌在一个卖花的平板车旁,他抱起一个花钵就要向朱小娟摔去,谁知朱小娟比他动作还快,飞起一腿,花

钵被她的铁腿凌空踢碎。
  围观的群众为朱小娟的硬功叫好,不由鼓起掌来。壮汉呆若木鸡,沙学丽和铁红趁机扑上前,一人“拉肘别臂”,一人“折腕拧指”,霎

时将壮汉压在地上。
  王川江与一个大个子搏斗,他空手夺匕首,身手干净漂亮,一个扛摔,把大个子打趴下。强队长一连打倒两个,第三个看着他来了,坐在

地下连连后退,一迭声告饶。
  络腮胡子被耿菊花缠着搏斗,一看形势不好,向一条小巷逃窜,耿菊花穷追不舍。陈顺娃打倒了一个歹徒,他的眼睛不自觉地随时注意着

耿菊花,看见她追络腮胡子进了小巷,马上跟踪过去。
  小巷里的一道铁栅栏门拦住了被追者的去路,耿菊花随之赶到,又封死了络腮胡子的退路。“放下刀子,”耿菊花胸脯起伏,大喝道:“

跪倒!”络腮胡子果然把刀丢了,耿菊花正要上前,岂料他猛地抽出一个东西,原来是一支锯短了把柄和枪管的霰弹枪。络腮胡子道:“小妞

,给老子闪开一条路,不然老子的枪子不认人。”耿菊花鼻子呼扇着,两眼盯着那支枪,嘴里只是本能地喝道。“放下枪,不然你罪加一等!


  一阵脚步声,是陈顺娃跑了上来,一看情形,赶紧厉声喊道:“放下武器!”络腮胡子狞笑道:“你不要老子活,老子也不要你们生!”

向着耿菊花,突然抬手就是一枪。
  说时迟那时快,陈顺娃飞身扑到惊呆的耿菊花前面,一掌将她推开。枪声同时响了,一团浓烟裹住了陈顺娃。
  更多的特警队员冲进小巷,耿菊花疯了一样问被打倒在地的络腮胡子扑去,乱踢乱叫道:“你杀死了陈老兵,你拿命抵,啊!!……”
  陈顺娃上半身沾满鲜血,左臂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昏倒在地,王川江把他紧紧抱在怀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道:“顺娃,顺娃,我是你的

班长,你娃答应一声啊!”

 ·6·


 
 谭力 著


第六章
  经武警总队医院外科室确诊,陈顺娃左臂肱骨被霸弹枪打成粉碎性骨折,他的当兵生涯就此结束了,强冠杰在外科医生值班室听到这个诊

断,当时就捏碎了桌上一只茶杯。
  外科第5病房里,陈顺娃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绷带,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床前站着耿菊花,朱小娟在一旁陪着。而强冠杰和教导员

还在医生值班室说话。
  耿菊花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的孤魂,脸色似乎比陈顺娃还白,她抽抽搭搭地道:“陈老兵,我,我怎么报答你呀……”
  陈顺娃从手术室一出来就知道了自己的左臂被锯掉了。但他没有吭过一声,面对两个女兵,他仿佛视无所见,思无所想,两个眼珠一动不

动,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耿菊花看着他这个惨相,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捂嘴,哇地一声跑出病室。朱小娟赶紧追了出去。
  耿菊花顺着医院的绿地小径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嗷嗷大哭,一边乱擤着鼻涕。朱小娟追上她,将她拦在一棵苹果树下,“这是什么地方,

”朱小娟语气如冰,冷得人身起疹,“有穿军装的人抹鼻子的吗?”耿菊花从手指间抬头四顾,果然有一些住院病人和探视的亲属在看她,她

不敢哭了。朱小娟的眼光越过她,向着晴空的无极处,说道:“回队后,也不准再哭哭啼啼,刚才在病房里哭了,就够了。”
  耿菊花小声道:“可人家,他总是为我受的伤,他好不怕死,而原先,我还不理他……班长,我……我好想天天陪着陈老兵,为他端屎接

尿,我们山里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然就不是人啊。”
  朱小娟的回答却使耿菊花吃惊,她的眉头扭起来,说道:“你给我记住一句话:流血牺牲,是军人的本分,缺胳膊断腿保住命,那是他陈

顺娃的福气。”
  耿菊花瞪大了迷惘不解的眼睛。
  从此一连十几天,耿菊花常常独自发呆,陈顺娃保护她受伤时的影子总是出现在她眼前,她不时犯迷惘,这么一个英雄无比的汉子,怎么

会偷看她洗澡的身体。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用一条命救了她一条命,即使他曾有过天大的罪孽,也相互抵消了。
  又是一个星期五晚上,强冠杰专门组织全体男女兵们在大会议室收看电视节目,兵们的颈子都伸得好长,深泊漏掉一个画面,电视里播的

既不是足球,也不是时装表演,是一部专题片。镜头上是女子特警队在外国贵宾面前表演以及女子特警队女教官在毛里求斯国训练别国女子警

察部队的各种画面。
  配合着一个个精彩的画面,是女播音员激情洋溢的解说词——
  “1995年10月,第64届国际刑警大会在北京召开,会议期间,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女子特警队为代表们作了擒拿格斗表演,特警姑娘腹

部开石的硬功绝活,手掌断砖的不凡功夫,赢得了在会的美、英、法、日、德、俄等110多个国家警察高级官员热烈的掌声。国际刑警组织执委

会主席伯恩·埃里克森赞叹说:中国特警了不起!美国总警监也情不自禁地讲:美国警察没有中国警察棒。毛里求斯国警察总监达亚尔连声称

赞:好,好!表演一结束,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特邀两名特警姑娘与他合影留念。达亚尔回国后,毛里求斯国决定组建一支中国式的女子特警部

队,并决定聘请中国女特警担任他们的第一支女子警察部队的教官。”
  “中国武警女教官经过三天的长途旅行来到毛里求斯,受到该国警察总监高级秘书兼联络官量森和我国驻毛里求斯国使馆人员的热情欢迎

,她们被安排住在毛里求斯国总理和副总理住宅之间的一栋精美的花园别墅里。第二天,达亚尔总监在接见中国武警女教官时说:太荣幸了,

我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请到中国特警女教官的人……”
  “身在异国的四名女教官明白,帮助毛里求斯国训练女特警,是树中华人民共和国形象、增强中毛两国人民团结的大事,她们感到祖国的

伟大形象在心中压倒一切,凭着火热的爱国热情,锐意进取的精神,她们不仅攻克了语言关、水土关、生活关。而且在教学中勇闯道道难关,

夺取步步胜利……”
  “中国女子特警队女教官在毛里求斯执教半年,为该国训练出200名武艺高强的女子特警队员,为表彰她们的出色贡献,毛里求斯国警察总

署授予中国女子特警队最高荣誉勋章。在毛里求斯国女子警察部队的毕业仪式上,曾四次接见中国四人教官小组的毛里求斯国总理纳文,亲临

观礼台,检阅了由中国女教官训练出来的毛里求斯国第一支女子警察特警队……”
  耿菊花简直是看呆了。沙学丽和铁红则舌头伸出老长,她们看见了里面闪过的强队长的身影,看见了现在还在队里的一些三年老兵的形象

。徐文雅尽量控制着内心的激情,但双手紧握的拳头还是反映出她种撇蛔〉男朔堋?
  罗雁和朱小娟并肩站在后排,特别专注地看着在毛里求斯国训练异国女警的画面,她们的战友的精彩表现,令她们感到脸上生光,罗雁嘴

里哺哺着:“好样的雷燕……好样的刘小鸣……”朱小娟虽一声不吭,可眼里异样的光芒,说明了内心的激动。
  专题片完了,掌声大作,当武警的荣耀、当武警的伟大,如一道道万丈强烈的阳光,照耀在他们的心头,特别是一年兵们,中央首长的赞

誉,外国首脑的嘉奖,更使她们觉得周身的血液在奔腾,一颗激动的心撞得胸腔发痛。
  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强队长站起来说道:“前面的,把电视关了。”等电视一关,他的声音有力地在屋宇内震响;“看到了吧,这就

是我们女子特警队出去的人,有的老队员你们没见过,雷燕和刘小鸣是你们进队的时候离开的,看看她们,再看看自己,我们能不能成为她们

一样的战士,我们不说在国际上,我们能不能在国内为我们的武警争光,就看我们的训练,就看我们是怎样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了。她们之所以

取得如此荣誉,她们不是等出来的,不是爹妈天生的,也是苦出来的,摔出来的,拿命拼出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全体可着嗓门大叫:“是!!”沙学丽觉得她喊得喉咙都痛了,她觉得她这一次是认真的,过去回答命令时那种好玩的感觉似乎逐渐从意

识中消退。
  然而与训练生活的残酷相比,回答一声队长的提问显得太轻飘了,第二天在河滩上进行战术训练,沙学丽等新兵又吃尽了苦头。
  时令已人盛夏,河滩上绿草茂盛,阳光将一些水泡子里的腐水气味蒸腾在空气中,闻着使人反胃,天气闷热,坐着不动都出汗,何况还要

全副武装地折腾。十来头水牛在悠闲地啃草,几个牧童欣喜地看着满脸是汗的女兵们在草滩上反复地摸爬滚打。
  罗雁站在队伍一侧发着短促有力的口令:“向左——滚进!”
  女兵们枪抱紧、臂夹紧、腿靠紧、身体挺直,全身用力滚到预定位置,又迅速出枪成射击姿势或成卧倒隐蔽姿势。
  强冠杰却大声嚷嚷着向徐文雅走去,他丝毫没注意徐文雅的脸色异常,她的嘴角也在不时抽搐。强冠杰吼道:“徐文雅怎么搞的!叫你要

做到三紧。一挺、一注意,你的身体总是不挺,总那么蜷着,重来。”他亲自发令,徐文雅咬牙滚进,卧倒,出枪,这次姿势很标准。强冠杰

满意地点点头。但徐文雅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罗雁注意地盯了徐文雅一眼,又在发令了:“全体注意,敌火力突然停止,向右——滚进!”
  这次是耿菊花的动作迟缓了,她滚到预定位置时突然犹豫了一下。又回滚了一步,才做出枪动作。这逃不过强冠杰明察秋毫的眼睛,他马

上跑上去喊道:“你为什么迟疑?你不知道由于刚才的耽误,你已被敌火力打死了吗!”耿菊花嗫嚅着,说不出所以然,眼光躲躲闪闪,不时

扫向地上。
  强冠杰顺着她的眼光仔细一看,原来草丛里是一堆新鲜的牛粪,他立刻大发其火:“喝,你也成娇小姐了?!你从哪里来的,你从农村来

的,从大山来的,平常你比那些城市兵能吃苦,你就骄傲啦?也想忘本、想不认你的农村祖宗啦?没门,农民怎么了?牛粪怎么了?没有农民

全国人就要饿死,没有牛给人拉犁耕田,人也得累死。听我的口令,”他向牛群刚才站过的地方看着,“右前方十米——滚进!”
  耿菊花按动作要求滚进冲过去,是一泡牛粪,她不敢犹豫,扑到上面。强冠杰道:“向前——跃进!”耿菊花跃进卧倒,身体压上更大的

一泡牛粪。强冠杰不断发令,耿菊花不断跃起、卧倒,卧倒、跃起,顷刻间,她整个儿已成了一个牛粪人。
  强冠杰这才叫停,还专门问:“怎么样?会不会死人?”耿菊花咬着嘴唇摇摇头,泪珠子差点滚下来。强冠杰道:“会不会破相?”耿菊

花接连摇头。“那你怕什么,哭什么?”强冠杰转身面向旁边的战士们喊:“全体都有,看着正前方二十米处,那些牛粪,就是我们的最佳射

击位置,其它地域都可能被敌火力所伤,现在,向前二十米——滚进!”沙学丽刚做出一点犹豫,瞥见强冠杰的眼光刀子一样向她射来,她心

里一寒,闭着眼呀呀叫着,向前跑去。
  女兵们翻滚冲锋,一泡泡牛粪压在她们身下,叭叽声乱响,牛粪汁四溅。
  傍晚收兵回营,女兵一班的人都站在寝室外,人人累得东倒西歪,但人人一身肮脏的臭牛粪,怎么好进寝室。沙学丽往地下一坐,突然放

声大哭,一天中积聚的所有的累,所有的苦,所有的说不出口、道不出腹的委屈和不平,转瞬间化成畅快奔泻的热流,冲下脸庞。全体女兵站

的站,蹲的蹲,一起抽泣开了,只有耿菊花咬着嘴,只让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正在开门的朱小娟回头喝道:“闭嘴!要哭的,进了这间屋再哭。还有,不许哭出声。”
  而强冠杰和男兵们仿佛是钢浇铁铸的,训练下来,不说去洗澡,而直接就在草坪L大呼小叫地踢足球。疲惫的罗雁端着脸盆经过一班门前,

看到里面集体洒泪的场面,无话可说。
  一阵欢呼传来,罗雁回头看去,原来是强冠杰用力太大,足球直飞向女浴室的后面,强冠杰去追球,罗雁加快步子向那边走去。强冠杰用

脚勾住球正要转身,想起了什么,特地拐到女浴室后面的矮墙边,问一个坐在隐蔽处的男战士道:“有没有事?”男战士道:“一直没事。”

强冠杰嗯一声,盘着球往回走。一个人影遮住了他,他抬头,看见罗雁端着脸盆,仿佛截击似地拦住他,轻轻招呼道:“队长。”强冠杰大咧

咧地不停步道:“啥?说。”“徐文雅今天身上来了情况,而且每次来的时候都痛得厉害,所以滚进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挺不直。”强冠杰

拉长声调道:“是吗?——”没停步,还是盘球。“耿菊花也不是怕脏,她上个星期又去总队医院看陈顺娃,把刚发的几十块钱的津贴全都买

了营养品,她自己就没钱买肥皂。”强冠杰的脚顿了一下,又往前带球。罗雁继续道:“也没钱买卫生纸。听沙学丽说,她看见耿菊花上星期

来了例假,是偷偷拿旧报纸来垫身子。所以她想让衣服少弄脏一些,怕没肥皂洗不干净,穿起来影响军容。”
  强冠杰摹地一脚踩在足球上,仁立不动,不知在气什么,嗨地出了声大气。
  夜晚,女兵一班的姑娘们七歪八倒地倚在宿舍里各自的床上,白天的疲累使她们没了说笑的精神,她们神情委顿,缄口无言,恰似庙里的

泥塑木雕。
  朱小娟一脚跨进来道:“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兵们木然地看看她,没人答腔。朱小娟想想,命令道:“唱歌,唱一首歌就快乐

。沙学丽你起个头。”沙学丽没精打采道:“班长,随便唱什么都行吗?”“只要你们能高兴。起头起头,快。”
  沙学丽略一思忖,张嘴唱起来:
  “在我参军的那一天
  妈妈来送我
  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深情地对我讲……”
  朱小娟一皱眉,小声嘀咕道:“什么歌不唱,唱这首。”她知道这是多年前特警队一个爱好音乐和诗歌的兵自己编写的,然后就在一茬茬

的新兵中代代流传,大家都会唱。徐文雅抱起一个老兵的吉他,加入了伴奏,青春的喉咙一起吟唱着凄美的旋律,别是一番味道:
  “孩儿到了部队上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想家乡不要想爹娘
  更不要想郎
  站在戈壁滩上
  举目望四方
  望不见黄河水后浪推前浪
  更望不见娘……”
  歌声中,沙学丽想到分手时母亲给她塞手机的情景,可如今手机何在?铁红的眼前出现了妈妈给她按摩腰部的镜头,她的声音哽咽,热泪

满脸。耿菊花更是想起了在母亲坟头前鞠躬的气氛,穿着破烂衣服的哥哥背着瘫痪的父亲站在一旁,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女兵们唱得感情投入,唱得泪流满面。谁也没注意到,连朱小娟自己可能也未意识到,她的嘴皮也嚅动着,小声跟着哼起来。
  这时强冠杰却在教导员室里,教导员在给妻子拨电话,教导员刚说一声“通了”,强冠杰就一把抓过去道:“嫂子,有件事要拜托你了。

”小林在第七医院内科值班室,她欣喜地道;“好啊好啊,是不是约小周哪天见面啊?”“不不,是托你帮着买一些东西。”“什么东西要我

买啊?”强队长吭吭哧哧半天,似乎不好启齿。小林在那边催促道;“说嘛,只要我帮得上忙的,那没二话。”强冠杰终于开了腔:“是要买

一些妇女用品。”小林的语气疑惑了:“妇女用品?哪些妇女用品?”“是那个那个,一个是什么治疗痛经的。还有一个是女孩子来了那个事

的时候用的那些卫生品。”小林的语言既兴奋又诧异:“呵?你自己有相好的了,都关心到这份儿上了?”“不不不,”强冠杰的脸早已红得

像关公,“是另外的事,嫂子谢谢你啦。”赶紧搁了电话,脸上汗都出来了。
  教导员带回那两大包东西是在第二天下午,一身汗水的强冠杰把它提到队长室,往桌子上一搁,随即让通讯员叫罗雁跑步来见他,正在操

场上训练的罗雁大汗淋漓地应声跑来:“报告!”强冠杰指指两大塑料提袋东西道:“你,晚上把这些拿给徐文雅和耿菊花。记着,这一包是

徐文雅的,这一包是耿菊花的。”“是。”罗雁隔着塑料袋看了看,明白了是什么东西,欣喜地:“队长,你买的呀?”强冠杰命令似地道:

“不是我,是教导员送的。懂了吗?”
  罗雁深明强队长的个性,她抿嘴悄悄一笑,然后挺胸立正道:“是。”
  当天晚饭前,这两包妇女用品就分发到徐文雅和耿菊花手里,她们各自捧着满满的一大包,站在寝室里,都不知道怎么向罗雁说话了。徐

文雅道:“区队长,这叫我怎么感谢你啊。”罗雁藏不住嘴角的一缕笑道:“不是我,是……你们的最高首长。”。
  沙学丽听见,从床上撑起来:“我们的最高首长?强队长?”她一下躺回去,“他才不会,他是个冷血男人。肯定是区队长你。”
  耿菊花突然抽泣开了:“这要花好多钱啦,我我我怎么消受得起啊,区队长,我没有办法感谢你啊……”
  罗雁急了:“哎哎哎你干什么,你拿着就是了。”
  强冠杰此时推门走进教导员室,非常在意地问教导员:“跟你老婆解释清楚没有啊?”教导员笑着道:“早说清楚啦,她牙齿都差点笑掉

。”强冠杰又道:“另外,除了陈顺娃这事不谈,耿菊花把钱都给家里寄光也是不行的,你找时间开导她一下,一个月四十几块钱的津贴,那

是用来买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保障正常的训练的,不是拿来支援家庭建设的,以为当兵可以挣钱养家,这个出发点就大错特错。”
  教导员同情地道:“大山里出来的,苦嘛。”
  强冠杰抓着教导员的大玻璃杯猛灌一气水,一抹嘴道:“出来当兵就是奉献,就是找更大的苦受。我不喜欢来挣钱的兵,有一点点这样想

法都不行。当兵别挣钱,挣钱别当兵。何况当兵真能挣钱吗?笑话。当兵挣的是危险,是流血,是累死当睡着,也是挣的人生的辉煌。我就想

这样告诉每个兵:要建功立业,你就留下;要挣钱,就滚蛋!”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教导员笑道:“行,你还是当严厉的爸爸,我呢,照样当慈爱的妈妈。我想给耿菊花家寄三百块钱去。”走到门边的强冠杰立刻站住,从

兜里掏出三百元钱道:“我也添三百。”“嘿,二三得六,六六大顺。”“你偷藏私房钱,”强冠杰很难得地与战友开了个玩笑,“谨防小林

拧断你的耳朵。”“她敢。”“那你那么让着她?”“那是尊重女性。”教导员大笑道。
  强冠杰跟着咧了咧嘴,转身消失在月光皎洁的夜色中。
  许多男女兵们围在浴室的空坪前,群情激昂,一片叫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情。这是盛夏的一个傍晚,每天训练结束后浴室最热闹的时

刻。只见纷乱的人腿缝隙中,一个黑影趴在地上,看不见他的头。
  耿菊花端着脸盆过来,礁见沙学丽一脸激动地从人堆中挤出,急忙问:“么子事?么子事哟?”沙学丽兴奋地抓住她摇道:“么子事?就

是你的事哇!抓到了那个偷看你洗澡的人啦!”耿菊花愣了半天,忽然把脸盆往路边一放,疯子一样冲进人堆。
  人圈中心,强冠杰正在审问一个小瘪三。
  “抬起头来,”强冠杰严厉地喊道,“抬起!”小瘪三磕头如捣蒜:“饶了我呀,军官爸爸、军官爷爷,我再也不敢了啊……”强冠杰一

把托起他的脸,是一副肮脏的形象,枣核脸,泥鳅眼,只有鼻子长得端正,但由于从砖墙上跌下来时擦破了一道皮,花一道绿一道的,尤其显

得恶心。强冠杰道:“几次了?”小瘪三道:“饶命呀,就一次,就今天一次呀。”强冠杰冷笑:“我派我的兵守了一个多月了,哼,我看你

敢糊弄我。”他手上稍一用力,小瘪三吱哇哇地痛得大叫:“三次!领导饶命,真的只有三次啊……”“上个月二十三号那天也是你?!”“

是、是、是,饶了我啊军官爷爷,我没有好好学习,我罪该万死啊……”
  耿菊花呆呆地看着这个肮脏的形象,脸上是震惊、是痛苦、是迷惘,陈顺娃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形象强烈地飞入她心中。她忽

然尖叫一声,向小流氓扑去。人们还未回过神,就听到了小流氓的惨叫声。
  强冠杰大声喊着“耿菊花住手”,众人也一起努力,七手八脚把扭在一起的耿菊花和小瘪三强行拉开。耿菊花被徐文雅和铁红抱得紧紧的

,她起初还挣扎着想再往上扑,然后就呆了,只有胸脯剧烈起伏着,两行眼泪在脸上流。
  武警总队医院的林荫道上,耿菊花发疯一样跑着,强冠杰专门准了她两小时假,她破天荒地花两块钱乘了中巴车赶来。医院两边绿地里散

步的病员和过路的医护人员纷纷给满脸通红、目光骇人的她让道,然后用好奇的眼光目送她跑进住院大楼。
  耿菊花哗地推开外科第5病室的门,但曾经躺着陈顺娃的病床如今已换成另一个生病的战士。病员们都支起身,惊讶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护士进来,耿菊花突然抓着她的肩,急切地问:“陈老兵呢,啊,护士?求求你,住在这张床的那个老兵呢?”护士冷静道:“你是

说25床的陈顺娃?”“就是他,就是他,他不是住在这里的吗?”“转院了,转到基地疗养院去了。”耿菊花急迫地问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会不会?”护士摇头道:“不会,他不可能再当兵了。”
  耿菊花松开护士,麻木了一样站在原地。
  护士打量着她,肯定道:“你是特警队的吧。”耿菊花还麻木着。护士道:“你叫耿菊花?”耿菊花痴痴地转过头,盯着护士。
  护士走到护理拒边,拿出一封信说:“他说只要是耿菊花来看他,就交给她。”生命重新回到耿菊花身上,她一扑,就将信抓到手里,急

速地拆开。
  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我就是没有偷看你洗澡。你原先的配手”,没有落名,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写年月日。
  似乎一股凄切的音乐裹挟住耿菊花,她感到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她张开嘴,要把那汹涌澎湃的心绪尽情释放,可就在此时,朱小娟的话

语响在在耳畔:“流血牺牲,是军人的本分。”一个哽咽中,她看到四周病员的脸,她强压下了胸中翻腾的大潮。
  她迈步欲出门,护士又把她喊住:“喂,差点忘了,他说把这个给你。”护士递来一个东西;耿菊花机械地接住一看,原来是一管黑妹牙

膏。
  耿菊花的手颤抖着,把牙膏紧紧捏在手心。
  她走出房门在走廊上以军人的步伐坚强地走着,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推门进去,侦察似地看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她仔细地闩好卫生间的门。
  做好了这一切,突然间,哭声像狂风暴雨一般占据了整个卫生间,耿菊花哭得就像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那么揪心断肠,那么孤立无助

,慢慢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陈老兵啊,是我害了你啊,你是天下最好的大哥啊,呜呜。”
  已经将近十点钟了,马上就要吹熄灯号了,但特警队昏暗的盥洗台边,一个人影还在那里走动,一班的女兵们静静地站在她后面,围成半

月形,是徐文雅最先找到耿菊花的,她没有参加晚上的计算机学习,在这里呆了整整三个钟头,然后一班的女兵姐妹闻声都来了,没有谁惊动

耿菊花,她对围在身后的一圈人也浑然不觉,她只是一点一点地挤出那管黑妹牙膏,挤在牙刷上,凝视许久,再将牙刷放进口中,试探着、感

受着刷,刷得满嘴白沫,然后又挤,又凝视,又刷。她就这样不断地挤着,感受着,刷着,她仿佛要把陈顺娃的情义和形象和着这管牙膏一起

,刷进心里,溶进血液。泪水哗哗淌着,她忘记了周围世界,年轻的胸中,只有那个曾悄悄往她洗脸盆里丢牙膏又被她拒绝了的陈顺娃。
  月亮升起在东边,挂在草坪旁边那株香樟树梢,耿菊花还在刷牙,她的动作已近乎疯狂,她快速地抽拉着,嘴角是一大堆白沫,脸上是哗

哗流淌的泪水……
  默默站在旁边的徐文雅、沙学丽、铁红和朱小娟以及整个班的女战友看着她,她们悄无声息,她们与她一起感受着那个憨厚的男配手。
  夜空中仿佛缭绕着一曲深沉的音乐,瑰丽而动人,深沉而忧伤。
  半个月过去了,这一阶段的课目是汽车特种驾驶训练。耿菊花原先一闻汽油味就晕车,但她专门向驾驶兵要了一小瓶汽油,晚上睡觉都淋

在手帕上捂住口鼻,差点窒息出人命,可是她不吭声,陈顺娃在冥冥中看着她,她觉得她现在肩负着两个人的训练使命。
  终于到了考核的日子,在操场L,马达轰鸣,汽车穿梭,耿菊花开着越野装甲车驶上两根悬空的钢轨,强队长捏着一个跑秒,一个小本,在

场边担任考核。一班的女兵都挤在两旁有节奏地大喊:“耿菊花,加油!耿菊花,加油!”
  沙学丽追着汽车大叫:“老耿哇,全班就看你一个人啦!”自从因为那8元钱被徐文雅剜心锥骨地狠批了一顿之后,沙学丽当面不服气,暗

地里却想了很久,徐文雅说得对,只有没见过大钱的人才对有几个小钱洋洋得意,这是一个人格问题,而不是谁穷谁富的事。沙学丽对耿菊花

不生气,她原先在大都市养尊处优,没接触过农村人,命运把她与耿菊花抛到一起,才觉得农村妹儿心眼耿直,不耍小脾气,实际上比城市姑

娘好处得多。沙学丽在家里就是开车能手,这次特殊驾驶训练,她为帮助耿菊花尽快驾御钢铁坐骑没有少花心思、少费力气。
  驾驶室里,王川江坐在耿菊花身边,耿菊花全神贯注地把着方向盘,额上渗着汗珠。女兵们的叫喊她听不见,汽车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只

能见到车窗外闪过的一张张关切的脸,一张一合的嘴,她们是朱小娟、徐文雅、沙学丽、铁红……
  耿菊花的汽车在悬空桥上颤了一下,似要熄火,沙学丽在外面焦急地大叫:“不要松油门,稳住,稳住!”铁红紧张得背过身去,捂住脸

不敢看。
  耿菊花在驾驶室里咬着嘴唇,王川江也紧张地注视着她,手已经伸到了方向盘边,但耿菊花顽强地操作着,车轮终于坚定地一寸一寸向前

延伸,安全驶过了悬空桥。
  强冠杰看着跑表,粗嗓大门地叫道:“好!”
  女兵们欢声动地,沙学丽最先跳上踏板,递进一瓶汽水:“山丫头,我们班终于过关啦!”耿菊花激动得不知怎么表示好:“谢谢你,谢

谢师傅……”
  这天晚饭前唱军营歌曲,女兵一班的十来个女兵唱得格外有劲。
  歌声一停,强冠杰讲话:“今天,啊,一区队一班完成了训练进度,考核成绩全班优良。特别要表扬的是耿菊花,一个农村兵,啊,在山

里根本没坐过汽车,坐过牛车没有?”耿菊花立正回答:“报告,我们那儿没有公路,也没有牛车。”强冠杰道:“你们看,牛车都不通,却

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但能熟练地驾车,还能完成初级高难度科目,这是很大的进步,是个飞跃。明天星期天,女兵一班可以放假。但二班、三班

不行,明天继续训练。解散。”
  一班的女兵们高声欢呼,人人挤到耿菊花面前跟她握手,仿佛她是什么英雄似的,弄得耿菊花反而羞愧得不知怎么应付。
  星期六上午,徐文雅在宿舍里换新军装,耿菊花在缝一件开了缝的军装训服,铁红则羡慕地瞅着开始往脸上化妆的沙学丽。
  沙学丽吻着手中的高级化妆品:“亲爱的,好久没有亲近你们啦,不是我心狠,是一个姓强的——”她往室里一看,班长不在,“和一个

姓朱的太厉害,我只好暂时与你们分居啦。”
  留在屋里的几个兵都笑起来。
  铁红在一旁说话:“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星期天,可又轮不到我请假。”徐文雅犹豫了一下,停止了扣纽扣道:“那我让你。”铁红不好意

思道:“不不不,我说着玩的,上次是我要的假,这次当然该你。”沙学丽突然把手中的小圆镜往床上一摔,转瞬脸上晴转阴,“唉!”大叹

一口气。铁红道:“老沙怎么了?”沙学丽道:“不敢看,一点不能看,我怎么这么黑了呀,怎么不是原先的我了呀。”铁红悲哀道:“我们

还不是一样。”沙学丽道:“这样上街,怎么对得起广大人民,你说,怎么对得起啊!”耿菊花幼稚地道:“那你把那个白面面抹厚一点,看

不出来的。”沙学丽道:“乡下妹妹,你不懂哟,我们女孩,皮肤就是我们的招牌,招牌生锈了,变形了,这货物怎么好拿出手去呢。”耿菊

花真心地道:“你再怎么,都比我们好看呀。”徐文雅也仿佛在宽慰沙学丽:“何必呢,美国那些姑娘,皮肤黑才是富有和青春的标志,她们

还专门去沙滩上晒黑呢。”沙学丽往床上一倒道:“只好这样想啰,死马当作活马医。”捡起镜子,又往脸上抹。
  一班的女兵在这里说话,她们的区队长罗雁已被丈夫吴明义风风火火地叫到任职机关的主任办公室了,正主任因车祸翻车丧生,两个月后

,副主任吴明义果然如愿坐上了正职的交椅。吴明义风急火燎地要罗雁来机关,其实只是要她与他一起去武警总队曲副政委家走门子。罗雁一

听就生气,她说今天本该值班的,却为了这个破事跑一趟。
  吴明义照样微笑着,真理在手般地劝道:“值班与别人换了就行了嘛,今天你们曲副政委的女儿过生日,我非得陪你去一次。”罗雁道:

“你又不是我们武警的人,瞎操这些心干什么?”“我瞎操心?我还不是为你操心,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早打听到了,人家曲副政委是分管干

部的首长,又是你们同省同县的老乡,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联络联络感情,你在部队里还想不想快一点往上进步呀?”“部队不是你们地方,

曲副政委也不吃这一套。”“我的雁雁,别说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现在的事情,谁不知道。”罗雁干脆一口回绝道:“曲副政委不认识我!

”吴明义笑了:“不认识我还差不多,不认识你?笑话!你们特警队经常给首长们表演硬功,还上过北京,你是个老兵了,说不定连中央首长

都记得你,你不利用这些资本,你在你们部队里怎么进步?”
  罗雁正色道:“你别劝说,我回队了。”吴明义急了道:“罗雁,雁雁,你听我说嘛——”
  罗雁一转身,把一声门响留给吴明义,人已到了走廊上。她仰天长叹,不知道与吴明义的关系将怎么发展,两人在漫长的婚姻长河里,又

将用什么样的面孔相处下去。
  徐文雅和沙学丽都是外地人,在这个微风拂面,赤日收敛的大好休息日里,她们一起来到城市西郊的世界公园游玩。她们穿着一身节假日

才套上身的新军装,看了假模假式的埃菲尔铁塔、狮身人面像、莫斯科红场,忽然觉得没劲。沙学丽提议到小摊上打气枪,徐文雅要看电脑画

像,两人相约一刻钟后在东边的那座舞厅前相会,就暂时分手。
  就在徐文雅走近电脑画像摊前时,舞厅门口出了事,先是两个小伙子与收票的保安争执,他们要进去找一个人,保证两分钟出来,保安不

愿,讽刺说没钱就别到这里丢人现眼,眼看着一言不合,双方拳脚相向,眨眼间打成一团,游人立刻围了一大群。
  沙学丽的射击摊在假山后面,舞厅的情形她看不见,她此时一枪一个十环,身边围了一群小观众,也有几个男女青年,她打一枪,人们为

她欢呼一次,都觉得这个女武警不简单。沙学丽得意,打得更起劲了,叫道:“老板,上子弹呀。”
  棚子上贴着奖励办法:“五枪打中五十环者,再奖五枪,或一个绒毛玩具;打中四十七环者,奖两枪或一包五牛香烟;四十五环者奖一枪

,或一个钥匙环,四十五环以下者继续努力……。”
  摊主苦着脸给她上好子弹,枪响,沙学丽又一个十环,一片欢呼中,摊主当面笑着向沙学丽祝贺,转过身时,脸上已经苦得要拧出水来了


  舞厅前,保安的电警棍没派上用场就被两个小伙子扔在一边,保安双拳难故四脚,没两个回合,鼻子上挨了一拳,立刻流了血。
  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惊骇地叫:“别打啦,打不得啦!”有个妇女偶尔回头,看到远处电脑摊前一个穿武警服的姑娘正在往这边探头探脑

,妇女立即招手,叫道:“警察同志,快来呀,要出人命啦!”徐文雅略一迟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武警服,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她马上

迈步跑来,围观的人群给她让道,但听见几个闲人议论道:“一个女的,管什么事哟。”“就是,人家一根指头就把她弄趴下。”
  徐文雅皱了皱眉,自尊的火苗瞬时间燃成很旺的大火,你们不相信,她想,我就偏要管出一个样子来给你们看。她大喝一声:“住手!”
  两个要进门找人的小伙子一看笑了。穿斑马T恤衫的小伙子不屑地道:“一个女兵,怕是走后门当的。”他的穿短袖衬衫的同伴也笑道:“

就是,瞧她一脸黑包公相,也不怕多管闲事以后更不好找男人。”
  徐文雅压住火气,上前一把拧住两人道:“走,到派出所去。”
  两个小伙子对视一下,继续开着玩笑。T恤衫道:“她叫我们到派出所去?”短衬衣道:“哦哟妈妈,我们好伯到派出所呀。”随后脸一黑

道,“嘿,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们怕你呀?”T恤衫也变了脸,啤道:“到派出所去?那里面就差你了!”话完,一掌向徐文雅砍去。
  徐文雅把T恤衫顺手牵羊一带,他差点摔个跟斗。短衬衣赶紧帮忙,徐文雅以“一对二”的擒拿法,几下把他们打出一丈开外。
  两个小伙子爬起来,眼里是迷惘和难堪,他们向人圈外退着,嘴里恨恨地喊道:“是英雄好汉你不要溜,你给我们等着!”
  射击摊前,摊主已在向沙学丽偷偷告饶了:“大姐,”他背着围观的人说道,“那些奖品任你选,你就放我一码吧。”沙学丽心里得意,

老子是特警,她想,叫你开了眼了。她微笑道:“干嘛呀。”摊主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你是神枪手,永无止境地打下去,我到哪儿去收钱哟

,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沙学丽嬉笑道:“好了别说那么多,我就选玩具啰。”
  舞厅前,人们纷纷劝徐文雅离开,鼻子流着血的保安也叫她快走:“那都是些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姑娘家,不要吃亏。”
  徐文雅已经为自己的武警服争得了荣誉,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在人们的簇拥下正打算离开,不料两个小伙子已带着一个虎背熊

腰的壮青年赶来了。
  那青年五官俊挺,眼睛黑亮,中等个头,穿着整洁的白衬衫,但衣服包裹下的上身肌肉还是隐隐能见,很匀称,很有力。只见他边跑边问

:“哪个有这么大的胆子?”T恤衫向人圈里一指道:“就是她!多管闲事的傻娘们儿。”
  青年突然止步,他上下打量徐文雅的武警服,犹犹豫豫,双手十指失措地绞在一起,无目的地掰得吧吧直响。
  短袖衫却来了劲,上前就抓徐文雅,说道:“赔医疗费来,你把我的肋骨打断了。”徐文雅平静的心被扰乱了,她想,你们无法无天还有

理了?!她柳眉一竖,干脆一把反抓住短袖衫道:“这是你自动送上门的,走,还是去派出所!”短袖衫哎哟哎哟地叫唤:“大哥,你看啊!

”青年忍着性子没动步,似是向徐文雅请求道:“放开他吧。”徐文雅鼻子里嗤一声,继续把俘虏往人圈外带。所有的观众都不吭气,默默注

视着事情的发展。
  青年不说话了,上前就来解徐文雅的手,徐文雅肩膀把他一撞,谁知青年一闪,顺势扣住了徐文雅的手腕,徐文雅哎哟一叫,这人力道不

善,才知遇到了对手,她丢开短袖衫,拉开架势,防备着青年的进攻。
  青年却不打,拉着两个小伙子就要撤退。人群中议论道:“唉,现在怎么得了,还是坏人得道。”保安见缝插针也劝徐文雅道:“算了算

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回去吧。”徐文雅就听不得这句话,她胸脯波动着,突然大喝一声:“都不准走!”冲上去就抓那两个小伙子。
  青年挣了几下没挣脱,倏地发火了:“这就怪不得我了!”他话一完,一拳向徐文雅肩膀揍来,徐文雅一让,侧身向青年回击,两人在场

地上展开了搏斗。几个回合一过,明显看出徐文雅章法乱了,着了青年几记招儿,踉跄后退。
  危急时刻,恰好沙学丽在向这边找来了,一看人圈中徐文雅被陌生人打,赶紧高叫一声道:“徐文雅不慌,我老沙来啦!”把一个大大的

绒毛兔儿爷玩具往身边一位老太太怀里一塞,飞身冲进入圈中央,立刻向青年打去。
  现在的阵式变成了“二对一”,两个女兵打一个男青年。可是形势也不乐观,两个女兵击向男青年的招式都在顷刻间被对方化解,而对方

攻来的一拳一腿,往往令她们无处躲藏,两人挨了好几下。徐文雅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两个观战的小伙子使劲叫好。T恤衫高叫:“大哥行啊……大哥再给黑脸包公一脚,看她还来不来管闲事!”短袖衫也叫:“给后面这个单

皮也来一个漂亮的,叫她以后也找不到老公!”
  岂料青年一阵快如疾风的组合拳打倒两个女兵后,并不恋战,跳出战阵,拉住两个小伙子就往人圈外走。两个小伙子道:“怎么大哥你不

——”话未说完,青年神情暴怒地大喝道:“闭住他妈的臭嘴,快走!”
  两个女兵呆看着逃遁的对手,羞愧和懊恼使她们说不出一句话
  几个妇女上来搀扶她们:“再怎么说,女的也打不赢男的啊。”“就是,你们已经是好样的了……”
  徐文雅将手掌狠狠向地上一拍:“晦!”尘土飞扬,她深深地低下了头。

 ·7·


 
 谭力 著


第七章
  徐文雅和沙学丽坐在床沿,耿菊花手里拿着碘酒瓶,用一根棉签蘸着,往徐文雅嘴角的伤处涂抹,铁红则用热毛巾替沙学丽敷脸。朱小娟

也没闲着,一脸秋霜,在两个女兵面前愤怒地踱来踱去。
  这是星期天傍晚女兵一班宿舍内的景象,徐文雅和沙学丽回来销假时,朱小娟对她们身上脱线的军衣和手脸上的轻伤穷追不舍,终于弄明

了其中的缘由。“就这样被那个狗崽子收拾了?”朱小娟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人人都能感受到她心里巨大的愤怒,“你们还是特警,还是全训

单位出来的兵,你们丢自己的脸,丢特警队的脸!”
  沙学而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嘀咕:“你没去,你不知道他好厉害。”朱小娟搡她肩头一把道:“厉害?现在知道厉害了?平常训练的时候

,多来几次动作,一个个像踩着尾巴的猫,叽叽叽穷叫唤。今天现丑啦。叫你们不要怕苦,不要怕累,苦了累了怎么了?武艺在身,那是自己

的,一辈子别人都抢不去。徐文雅还好一点,你沙学丽,出门光把脸蛋涂那么好看干啥?涂得再好看那也是马屎皮面光,功夫好了,才是实打

实的货!”她换口气,平息一下自己道:“不说了,晚上睡觉时,枕头垫高点好好想想。”
  沙学丽松口气,暗中向徐文雅伸伸舌头,但徐文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看见。
  殊不知,当晚朱小娟就把这事报告了强冠杰,第二天全队穿着作训服在大操场集合,训练伊始,强冠杰首先在这件事上大作文章。
  “先讲两件事,”强冠杰豹眼环视一圈天上地上,天上,阴风阵阵,浓云压顶,看样子一场夏季豪雨不久将到,地上,是他的钉子般挺胸

站立的兵,他说道:“一,八一节快要到了,总队将举行各单位大比武,很多眼睛都盯着我们女子特警队,是骡子是马,到时候遛出真假来了

,我可不给你客气。从今天起,只有一句话:是英雄是软蛋,比赛场上见!第二,昨天,我们有两个兵被一个小流氓给收拾了。同志们,才一

个小流氓啊,还当着很多老百姓的面。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依我看,这是大大的丢脸,不光丢尽了你自己的脸,也往我们特警队的脸上抹了黑

……”队伍里的徐文雅咬着嘴唇,沙学丽挤着鼻子,极不服气的模样。强冠杰继续讲:“还是一句话,谁丢了自己的脸,谁自己今后把它捡回

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志气,要是没有,那就不配在这里站着!”他和缓了表情,“现在,向大家介绍一个新战友,罗小烈。”
  一个壮实的青年战士从女兵们身后的男兵队列中跑出,来到队伍前面立正,向队伍一个精神抖擞的军礼。
  沙学而突然猛拉身边徐文雅的衣角,脸上极度震惊道:“快看快看!”徐文雅何需她说,她一眼就认出眼前佩戴上士军衔的英俊青年,就

是昨天与她们搏斗的“狗崽子”对手。
  强冠杰道:“他是从总队警卫连调来的,增强男兵配手的实力,罗小烈的擒拿格斗在警卫连也是首屈一指,这给我们女战士提供了更好的

学习机会。大家欢迎。”
  掌声中,沙学丽扭眉瞪眼,想要张嘴报告什么,刚“哎”了一声,徐文雅一脚踩住她的鞋尖,她负痛地回头,看见徐文雅从未这样凶狠地

向她瞪眼睛,沙学丽咽回了嘴里的话。
  罗小烈微笑的眼光扫过来,然后倏然一惊,腮肌不由得颤了颤,笑容霎时间化为乌有,他看见了徐文雅,两人的眼光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

内相碰,碰出了电光石火,似乎还能听到金属相击的尖锐喀嚓声。
  天上的炸雷啪啦啦一声炸向城市,铜钱大的雨点眨眼间劈头盖脑打下,训练场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这种天气正中强冠杰的下怀,兵们

在他的口令下各班带开,按部就班地完成当天的训练科目。
  女兵一班与男兵九班是老配对,他们进行的是面对面的扛摔。王川江和朱小娟将两队战士们展开队形站好后,徐文雅看了一眼离她三个兵

远的罗小烈,喊道:“报告。”“什么事?”朱小娟间。徐文雅道:“我要求与新来的配手对练。”罗小烈眉梢猛地一挑,但控制着没往徐文

雅那边看,只听朱小娟道:“为什么?”“我听强队长说他的军事技术过硬,我要向他学习。”“好。任蓉,你与徐文雅换一下。”
  罗小烈抬起眼皮,徐文雅已经交换到他眼前的位置,他不敢直视徐文雅挑战般凌厉的注视,心怯地垂着头。
  王川江一声令下,扛摔练习开始,先由男兵摔女兵。罗小烈跨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徐文雅的肩腰,大吼一声,表面上凛然盖世的模样,

可是摔下的时候非常小心,好像手里举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清花瓷器,生怕碰痛了她哪一处地方。徐文雅一身泥水从地上一跃

而起,看着他,咬着牙用冷地小声道:“你必须用力。”罗小烈的眉棱骨下流着不断线的雨水,他透过雨帘敢于与这个看似文静、可内在气质

令他怵头的女兵对视了一眼,摇摇头,再次拦腰抱住徐文雅时,依旧小心翼翼地摔过去。
  泥浆糊满战士们满身,一声声激烈的呐喊与天上的响雷交相争雄。等到一个钟头后雨过天晴,强冠杰下了休息令,一身稀泥的男女兵们散

坐在操场周围的石阶上,累得捶腿抚腰瘫在地上。
  徐文雅命令罗小烈跟着她,坐到离人群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罗小烈脸色发僵,又不敢违抗。朱小娟披着满身的泥浆没有闲着,巡视着她

的部下,帮女兵们揉一揉肩膀,或者叮咛“放松一下肌肉,不要死坐”。
  徐文雅用眼角的余光监看着班长的身影,口里小声的话语又急又阴:“你是特警队的败类,”她正眼也不看罗小烈道,“不管怎么解释,

你都是败类。”罗小烈牙齿紧咬道:“那个T恤衫是我的弟弟,换了你也不会让他进派出所。”徐文雅冷笑道:“换了我会亲自把他关进监狱。

”罗小烈一拧眉:“你!”
  朱小娟巡视过来了,徐文雅马上认真地提高声音对罗小烈道:“你摔我过肩的时候,我觉得应该先这样。”她给罗小烈比划着,脸上是亲

切的笑意,“再这样。”罗小烈不知所措地跟着点头道:“对,你的左手卡着我的腰,但是不要太死。”朱小娟满意地看一眼两个热情研讨的

兵,转身往回走了。
  徐文雅的脸上立刻又是乌云满天:“沙学丽想揭发你,说那个肇事的小流氓就是你,我不让,我想自己弄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汉?”

“你的意思是我该去自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徐文雅挑衅般地看着他道:“你看呢?”罗小烈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道:“没门!


  一刻钟后,训练场上泥花四溅,呐喊声声,激烈的抱摔又在进行,一个个女兵被男兵扛起,越过肩头从背上摔下,有的女兵被摔得呲牙咧

嘴,表情痛苦不堪。
  罗小烈嗨地把徐文雅扛起,牙一咬,突然发力,把徐文雅重重地摔下。徐文雅“啊哟”轻叫一声。看着徐文雅疼痛的表情,罗小烈露出一

丝报复的快感道:“受不了你就说,我可以手下留情。”徐文雅咬着牙齿道:“你昨天不是男子汉。”罗小烈大吼一声,把徐文雅重重摔倒,

两股鼻血从徐文雅鼻子里流出。罗小烈心悸了:“你,要紧不?”“你和你弟弟一样,你丢了武警的脸!”罗小烈搓着手,不知怎么办了。徐

文雅大喝道:“你摔呀,只要摔不死,你就摔呀!”她的表情使人害怕。罗小烈心一横,扛起她道:“这可是你自找的!”狠狠地摔下。
  该收兵吃午饭了,强冠杰站在操场边的石梯上,看着疲惫已极地走过来的兵,很注意地打量着他们。徐文雅的鼻孔上塞着两团卫生条,一

些血迹还沾在脸上,走路一瘸一拐的,很是醒目。
  队伍从强冠杰眼前一个个走过,他忽然叫道:“徐文雅,出列。”
  徐文雅强打精神走到强冠杰前立正站着,强冠杰道:“鼻子怎么啦?”徐文雅抹一把,卫生纸掉了,残血糊她一个大花脸:“没什么。”

她说。强冠杰板着脸道:“今天哪个是你的配手?”徐文雅机械地道:“罗小烈。”强冠杰又喊一声:“罗小烈。”已经走过的罗小烈应声跑

回来立正道:“队长。”
  强冠杰看着罗小烈,半天不说话。罗小烈看着队长,心情的紧张是不言而喻的。
  强冠杰慢慢地开腔道:“是你把她弄成这样的?”罗小烈向徐文雅射去一瞥,眼光里是一股恨意。
  岂料没容罗小烈答腔,徐文雅已平静地说道:“是我自己要他这样掉的,我感激罗老兵的严格要求。”罗小烈感到出乎意料,半张着嘴,

看着徐文雅。强冠杰道:“为什么?”“我记得队长的一句话:就是死,也要死在训练场上。这才是好特警。”
  罗小烈全身抖了一下,一股触电的感觉让他脊梁上倏地串过一股热流。
  在盥洗台前洗漱完,徐文雅端着盆子往宿舍走,罗小烈从后面快步赶上,悄声道:“谢谢你。”徐文雅不吱声,根本不理他,只给他一个

后脑勺,加快步子走开。罗小烈傻在原地,迷惘地看着姑娘的背影,脸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吃过午饭,一群女兵兴奋地尖叫着从值班室里跑出来,人们手里举着自己的家信又说又笑,很少接到信的耿菊花也从通讯员手中拿到一封

信,躲在一棵大树下看完,泪水就流了满脸。家在本市用不着收信的铁红踱过,觉得好生奇怪道:“哟哟哟,怎么啦耿小姐,谁的情书把你想

念成这模样?”耿菊花欲言又止抽泣着,说道:“这两月,我……我没有给家里寄钱,我爹却说、收到了六百元,我爹给我道谢,可我……”

铁红也是一惊:“是么?哈,报上都说这个年代雷锋叔叔又出来了。管它的,有这种好事,你接受就是,谁叫你家穷呢。”耿菊花用袖子揩一

把脸,怀疑地看着铁红道:“我们山里人,滴水之恩——”铁红马上与她一起背出下半句:“当涌泉相报,不然不是好人。平常听你这话耳朵

都听出老茧来了。我给你说呀,富人帮穷人,天经地义,你吃了不会肚子痛。”
  耿菊花转眼看见远处走过来的朱小娟,撇下铁红向班长跑去:“班长——”
  铁红讥笑地望着她的身影,摇摇头。傻瓜,她想,要是我,悄悄收着,何必扯旗放炮弄得别人都知道了来嫉妒你。
  耿菊花的信在晚上转到了教导员手里,朱小娟站在教导员寝室里,看着教导员故作思索地把眉头皱成一团,朱小娟道:“她一定要上级帮

她找到给她家寄钱的雷锋。她说上级一定能行。”教导员心里当然很清楚谁是此事的始作捅者,但他对朱小娟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雷

锋当然要找,这体现了部队里传统的战友深情,是建军之始我们部队就形成的优良作风。我明天在晚点名时宣布一下,你也暗中察访吧,有了

线索给我汇报,对这样的好同志我们当然要大力表扬。”
  铁红在夜色中走近教导员寝室,手上拿着入党申请书,她不是没考虑过父亲的话,她知道战友中的徐文雅在大学里就是预备党员,听说即

使复了员,有党员牌子的人找工作都要容易些。她决定今天把申请书递给教导员,不管入不入得成,总会给首长一个好印象,总是对未来的前

途有利,不然为什么人人都想入党,听说连耿菊花那种憨丫头都写了入党申请书。她正欲喊报告,听到了里面有关活雷锋的对话,她屏息静听

,眼前浮现出耿菊花感激涕零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异样地搏动起来。
  室内的朱小娟猛然一个敏捷地转身,向着外面问道:“谁在那?”
  铁红躲不住了,她料不到班长这么敏感,她磨磨蹭蹭地跨进屋道:“报告,是我。”教导员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有事吗?”铁红腼腆地

半垂着头,半天道:“我……哦……”朱小娟料她有什么事不好启齿,干脆地:“我走了。”转身出门。教导员微笑着问铁红道:“这下可以

说了?”
  铁红交出一份纸。
  教导员扫了一眼道:“什么?”铁红笑脸灿烂:“入党申请书。”
  这里铁红在向教导员递交入党申请书,宿舍里的沙学丽却在与徐文雅议论如何处置与罗小烈的关系,两人叽叽咕咕,各有说法,沙学丽主

张向强队长兜底揭发,徐文雅不让。“人最在意的就是面子,”她说道,“而且不清楚罗小烈的本质究竟如何,暂时观察一下再说。”
  谈话后的第四天,罗小烈却用行动让徐文雅捐弃前嫌。当时,各班分头进行着“头顶开砖”、“脚踢断砖”的硬气功训练,女兵一班照例

与男兵九班配对,进行的是“倒功训练”。
  徐文雅依然主动要求与罗小烈当对手。演练“后倒踢蹬”时,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均气喘吁吁。徐文雅眼睛里十分难受,刚才踢蹬时,有

几粒沙子飞进她的眼睛,她不断用手揉着,罗小烈则关切道:“别这样,谨防晶体划伤,闭眼流一会儿眼泪,自然就冲洗出来了。”徐文雅不

接茬,拉一个架势道:“没事。再来。”
  强冠杰向操场这边巡视而来,不断向兵们吼着:“女兵注意要领:后倒要快,下拉要猛,踢蹬要狠。但是注意,踢男兵的裤裆的时候,要

有定点,点到为止,仅仅是个意思,不准真的伤着了配手。继续!”
  但他讲完不到两分钟,徐文雅这里就真的出了差错,她眼里的沙子使她不能准确判定空间距离,发力一脚踢向配手裆部时,超过了定点,

只听罗小烈小声哎哟一声,滚到一边蜷起身体,脸色一时变得白里带青。徐文雅赶忙弯腰欲扶他,急问道:“怎么了,厉害吗?”
  站在不远的强冠杰听到了喊叫声,刚往这边看,罗小烈一弹就站稳了身体,努力扯动着嘴角向徐文雅面露微笑道:“没事,再来。”强冠

杰放心地转脸吼别的兵去了。
  看见队长的视线离开这里,罗小烈立即痛苦得脸又变了样,然而却强忍着跨步上前,主动架住徐文雅的双臂道:“继续!”徐文雅望着他

,心里漾起一丝赞佩的微波,边做动作边说道:“今天我告诉你。”罗小烈挣出一句话道:“什么?”徐文雅大吼一声将他踢蹬到脑后,随即

小声跟一句道:“你还算个男子汉!”罗小烈一个滚翻爬起来,裆里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曲得变了形:“我,”他挣扎着说道,“前天晚上请

假回家、揍了我弟弟、一顿……”他突然软软地倒在地上。
  徐文雅惊骇不已地大叫道:“罗小烈!”
  整个下午,罗小烈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他心情很好,不是因为疼痛减轻了,主要是那个高傲的女兵对他的嘉许,时时让他感到心里甜丝

丝的。
  王川江和兵们在傍晚训练完毕进屋时问道:“好些没有,晚上想吃啥?”罗小烈道:“啥都不想,心里发翻,老想呕吐。”一个男兵道:

“踢到要害都这样。去年的小甘,不是被一个女兵踢断了锁骨,养了几十天才好吗?可是天阴下雨还是痛。”另一个男兵怀念道:“还有陈顺

娃,多老实的一个弟兄。”
  王川江在一角换穿着干净衣裤道:“这才好呢,说一千道一万,总是为了自家姐妹,值!以后这些妹儿们执行任务,能一脚踢断那些狗东

西的祸根,那我们今天就没有白挨。”说得罗小烈笑了,算是默认。
  说话间,寝室外面进来了一班的几个女兵,她们在门口止步,你捅我我捅你小声地说着女孩儿们的悄悄话。
  沙学丽嘻嘻地笑道:“徐文雅你踢到人家那个地方,慰问都不好慰问。”铁红也捂嘴偷乐道:“就是。”徐文雅严肃道:“怪物,哪个地

方不是人的肌体的一部分?越是弄得那么神秘,越说明你们两个封建。”沙学丽装作天真道:“你不封建,你敢去给他用热毛巾敷那个地方啰

?”徐文雅一口接过:“当然。”忽然醒悟了什么,追着就去打沙学丽。铁红护着沙学丽,三人笑成一团。
  铁红边笑边问道:“一会儿你真敢问他的……那个?”徐文雅道:“你呀你呀,还是封建。”沙学丽还是疯劲道:“打赌。”徐文雅不屑

道:“咱光明磊落的人,用得着赌吗?”然后她向窗户里喊道:“九班长!”
  屋内几个男兵慌了,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手忙脚乱地把刚换上身的干净衣裤扣好,王川江看人人都没有破绽了,才说道:“来吧

。”
  然而外面的女兵不进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们慰问罗老兵,给他送点慰问品。”
  王川江走到门口,弯腰肃手学绅士风度道:“尊敬的女士,请吧。”沙学丽和铁红一起看着徐文雅,徐文雅却踌躇道:“我、我代表我们

一班全体,向罗老兵致以衷心的问候。”煞有介事的敬个礼,“望他早日——”王川江打断道:“等等,等等,你是在慰问罗小烈还是在慰问

我啊?”沙学丽和铁红互相做鬼脸,看徐文雅怎么办。徐文雅稳住自己道:“都一样。”王川江幽默道:“花有百样红,人有百样种,可不一

样哟。”徐文雅道:“你们都是我们的亲弟兄,请九班长转达到就行。”再敬个礼,转身就大步离开。
  王川江笑得呵呵地响亮。
  沙学丽和铁红在营房拐弯处追上徐文雅,两人大笑道:“你跟我们一样。”徐文雅道:“什么?”两个女兵一齐大声道:“还是一个小封

建!”哈哈地笑着跑远。
  7月末的一天,女子特警队全体女兵进行排爆训练时,市公安局三处的姚处长开车驶进营区,姚处长长得矮矮墩墩,目光犀利,有点秃头,

侦察员出身,与强冠杰和教导员是老熟人,许多任务都一起执行过。他开玩笑地说先不忙讲任务,他要先参观学习一下特警队的排爆。
  只见操场上,一个特殊钢制成的引爆罐放在场地中央,女兵们穿着清一色的特殊防护服,戴着有玻璃钢面罩强塑头盔,一名教官在指导着

徐文雅和沙学而,她们在离引爆罐三十米开外的一辆训练车底盘上小心翼翼地拆卸着一枚电子炸弹。
  教官跟在一旁讲解道:“先剪断左边那根黄线,断开它的高频点火点,不要慌,理论课上怎么讲的,边做边仔细回想……好,双手托稳,

不准剧烈震动。现在把它送到引爆罐去……”徐文雅和沙学而将爆炸物十分小心地放进场地中央的引爆罐,然后迅速后撤。教官一直跟在她们

身边指导:“好,手不要抖,既要小心又要胆大,你们严格按照科学原理操作,绝对不会有危险
  罗小烈的伤早好了,男兵们在器械馆那边做体能训练,他站在门口往女兵们的方向看,其实看得最多的是徐文雅。徐文雅偶一抬眼看到了

他,敏感地马上转移了视线。
  退到安全地带后,教官命令道:“引爆!”徐文雅将手中的一台精巧的无线电引爆器的黄色旋钮转到最大频率,接着揿下另一颗红色按钮

,只听远处钢罐里嘭地传来一声闷响。
  女兵们一齐欢呼:“成功啦!”
  器械馆前的罗小烈左手握拳砸到右手心里,仿佛自己成功了一样露出赞许的笑。
  接着是集合,强冠杰点出朱小娟和耿菊花的名,两个姑娘随着队长、教导员以及姚处长往队长室走。耿菊花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

朱小娟却很清楚,只要是公安的这位姚处长驾到,保准就有什么需要特警队配合的任务。
  “这个女人,”队长室里,强冠杰抖着手上的一纸命令,向两个女兵说道,“啊,是我市最大的毒贩魏小林的铁杆情人,据说会点武功,

这次被云南省的公安弟兄抓获,拒捕时还用一只盗来的五四式手枪,啊,把一个公安打成了重伤。上级命令我们特警队派两个女兵与公安一起

去广州,迅速将该犯押回我市。我和教导员商量了一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俩。”
  朱小娟脸上波澜不惊,只有高扬的声音里透出她的兴奋:“保证完成任务。”耿菊花则不知说什么好,整个一个队里,就派她与班长去执

行任务,她只是一个一年兵啊,这是首长多大的信任!
  强冠杰看了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耿菊花,挑选朱小娟那没话说,军事和作风都堪称全队尖子,而确定新兵中的耿菊花当助手,却是基于

她的刻苦努力和服从指挥,出外单兵执勤,对这样的兵就是放心。强冠杰看定耿菊花道:“小耿你是新兵,这是一个好机会,向你们班长学习

,争取今年评上优秀士兵。”耿菊花颤着嗓音道:“是!”
  姚处长说话了,他很老成,不紧不慢地说道:“千万不要轻看了押解哟。去年市里公安去哈尔滨押姜英,是三个男同志,结果,那个绰号

土冬瓜的姜英一路上就没有安静过,随时都在进行挑逗,解便时有意把屁股对着三个公安,结果有个脾气火爆的弟兄忍不住踢了她一脚。这下

不好收场了,在法庭上,土冬瓜抓住这事大做文章,状告公安侮辱人格,甚至诬告三个公安在路上要她脱光衣服让他们欣赏,还摸她的胸部。

这事被一些不负责任的小报捅出去,境外有的敌对势力便抓住了稻草,攻击我们在法制领域不尊重人权。所以,这次押俘不是执行一个简单的

勤务,说深了,与我们在人权领域的完善建设也是息息相关。”
  强冠杰道;“姚处长说的是大道理,很好。我呢,只讲小道理,那就是拿出特警队的本领,任何情况下,都是有出息的兵。好了,去领装

具,公安的车马上就来。”
  出门时,耿菊花小声问教导员:“那个给我家寄钱的活雷锋找到了吗?”教导员掩住心里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在找,他只要做了好

事,就逃不出我的手心。”
  耿菊花无限信任地望着教导员道:“就是。”
  一个星期后。四人押俘小组的越野警用囚车开出云南思茅山区的一座看守所,前排坐着两个姚处长的部下,四十多岁的是梁科长,二十七

八岁浑身是劲的开车的小伙子叫小安,后排是三十多岁的女犯姜英,她瓜子脸,丹凤眼,眉清目秀,一头披肩发,如果不是案卷里那些罄竹难

书的罪行,人们很难把她与凶狠的毒贩联系在一起。她戴着手铐,朱小娟和耿菊花一边一个夹持着她。
  车子在崎岖的盘山路上跑了三十多公里,姜英已叫了几次停车,现在又喊起来:“停下!我叫你停一下!”小安回头斥道:“吃饱了撑的

?半个钟头前才拉了,又拉?”姜英道:“刚才是拉尿,现在老子要拉屎!”梁科长见惯不惊地道:“让她去,看她还能蹦达几天。”
  朱小娟和耿菊花将姜英拉出,走下四周无人的路基。姜英举着手铐,脸上是讥消地笑容,说道:“有种的解开这个手镯子呀。”朱小娟不

理她,向耿菊花吩咐道:“一会儿帮她解裤子。”她自己与两个公安在路基高处站哨,监视着周围情况。
  耿菊花警惕地随着姜英走到一个小坡后,山风猎猎,艳阳当主,姜英看四周无人,立时换了笑脸道:“我一路上听你的口音,小妹儿你是

山里出来的吧?”耿菊花不说话。姜英道:“当兵多少钱一个月?不敢说?三年一过,这身虎皮一脱又回大山,挖泥巴,生娃娃,最后死了也

成一堆泥巴,什么叫风光人生,什么叫享受生活,你恐怕不知道吧。”耿菊花依旧不吭气,扯掉姜英的裤带,扶着她蹲下。
  姜英越发上脸,说话没有顾忌道:“妹儿,做个好事,这路上,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你帮我开了这玩艺,帮我重新做一回人,我给你50万

元。”耿菊花终于没有表情地开口了:“拉完没有?”她问。“才开始呢。喂,妹儿,我姜英说到做到。我大姨在市劳动局当副局长,我有个

三哥是省人事厅军转办主办科员,你要是听我的话,我保证你复员以后不回农村,你可以做城里人,吃香喝辣,我再叫我的人送你一套房子、

你的后半辈子,什么都有了。”“完没有?”耿菊花问。姜英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道:“哦?不够?那我再给你一台车子,桑塔纳、皇冠,随你

挑。”耿菊花面无表情道:“我是问你拉完没有。”姜英起身道:“你没有听我的话?”耿菊花不理她,帮她系上裤子:“走!”
  姜英被她拽着拖着,她眼里露出明显的凶光,接着使劲往耿菊花脸上啐一口:“呸!”耿菊花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口水挂在脸上,粘腻腻

的,她没有抬手抹它,她从没想到还会被一个上着手铐的女犯侮辱,她是一个兵,一个让人提起就羡慕的女子特警队员,岂能让这个女人猖狂


  迈过一个土坎时,趁姜英不备,耿菊花脚下巧妙地使个绊子,姜英砰地一下重重跌个狗吃屎。姜英杀猪般地叫起来,在地下撤泼打滚:“

杀人啦,警察杀人啦!”朱小娟冲来道:“怎么了?”耿菊花涨红着脸道:“她收买我。”朱小娟飞快地瞥她一眼,耿菊花的眼里是坦诚。朱

小娟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与耿菊花一起架起又踢又闹的姜英,向警车走去。
  从此后,姜英沉默了两天半。第三天傍晚,越野警车沿着一条金沙江支流的河边公路颠簸前进,车外是余威不减的夕阳,耳里是永不止息

的单凋的马达转动声,除了开车的小安,所有的人包括姜英都昏昏欲睡。
  其实姜英是装迷糊,大毒贩们对全国人大的禁毒条款是一清二楚,携带和贩卖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判重刑,而她和她的姘头贩卖的岂止

是这个数,她自知被枪毙二十次都绰绰有余。她从迷缝的眼里透出小心谨慎的余光,看看左边打着瞌睡的耿菊花,再看一眼似乎也是睡着了的

朱小娟,装着挠脚下的痒,把戴着手铐的手伸进右边裤腿的卷边,抽出一个别针,刚要往嘴里放,朱小娟却猛一睁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姜英长叹一声,她没有想到身边的女兵是装睡着的。
  耿菊花被闹醒,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后,十分惶恐道:“班长我、我睡着了。”朱小娟道:“没事,你再睡两个钟头。”梁科长闻声从前排

反手递来一个小瓶道:“朱班长你们辛苦了,抹点风油精。”原来他也是假寐,耿菊花不由得对老手们大为佩服。
  餐风露宿的五天后,目的地越来越近,还有一天就可完成任务了,但朱小娟暗中告诉耿菊花,越是这时候,在押犯越是要作最后的一搏。

“等着看,”她向眨巴着大眼的耿菊花道,“记住我的话。”
  她的话当天傍晚就应验了,那时,越野警车接着喇叭,小心地驶出一座乡镇街口,然后加快车速,一条河流在公路的左侧蜿蜒伸向远方,

乡场在警车的后视镜中迅速退远。
  一个背着孩子的农妇挑着担子,走在傍岩体一侧的公路右边。险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姜英突然向上一跳,用头死命

撞向前排开车的小安的后脑。遭到突然袭击的小安立时晕厥,汽车尖啸着,向公路里侧的农妇和小孩碾去。
  梁科长霎时间扑到方向盘上,猛往外边打,农妇和小孩得救了,但因用力过猛,惯性使汽车向河流的方向翻了个个儿,倾斜着滚下了河岸


  巨大的水花溅起,尖叫声中,汽车被淹没了。就在没顶的瞬间,朱小娟已奋力扭开了车门,几秒钟后,她的脑袋和梁科长的头几乎同时浮

出来,朱小娟道:“你快救小安,我负责菊花和犯人。”两人深吸一口气,同时潜入水里。
  等朱小娟把水性不好的耿菊花拉出水面一看,叫了声不好,只见姜英的头已漂往下游。姜英看来确实身手不凡,手上有手铐,但还是能控

制住身体平衡,抓着一块汽车坐垫,双脚拼命打水游向对岸,但水流较急,带着她往下游冲去。
  山野里几个荷锄收工的农民看到了惊险紧张的一幕,纷纷顺着河岸向出事地点跑来。梁科长把昏迷的小安托出水面,奋力游到岸边,看看

小安没有大碍,立刻拔出手枪顺着河堤往下游跑,一边向河中的姜英大声命令:“马上游过来,不然我开枪了!”
  姜英不理,蹬着水向下游漂。朱小娟施展出全身的劲儿向姜英游去,同时厉声命令在岸上扶着小安正不知所措的耿菊花道:“跟着梁科长

一起追,快呀!”
  前面一座衰朽的木桥向河中的两个女人迎来,游在后面的朱小娟观察f一瞬,又大喊道:“耿菊花,到桥上去堵她!上桥!”耿菊花嘴里答

应着,脚下早跑了个双腿生风,不料一脚踩到一块滑石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地,一看膝头,鲜血渗了出来,她咬紧牙关,脑子里只有逃

跑的姜英,她挣扎着站稳身体,仍然拼命向桥上跑,终于赶在姜英冲过桥桩之前跑到了木桥上,而梁科长也一起赶到了。
  姜英发现了桥上两个公安的人员,她调动着身体,选择着从哪个桥洞钻过。
  耿菊花脑子里一阵空白一阵复杂,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第一次执行重大任务,如果跑了犯人,回去怎么见特警队的姐妹,怎

么见强队长和教导员。她眼睛都不敢眨地叮紧急流中的姜英,当姜英即将从第三眼桥孔中穿过的一瞬问,她什么也来不及考虑了,只一个飞身

鱼跃,身体便凌空而出,双脚倒挂金钩般地吊在桥栏上,两手一把抓住了姜英的长发。
  水流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个人的重量,耿菊花双脚勾住的桥栏发出叽叽嘎嘎令人心悸的响声。梁科长收起手枪,急忙上来帮着抓住耿菊花的

双脚。姜英在水中挣扎,举起手铐,向耿菊花的头部狠狠砸来。耿菊花一闪,躲开了,顺势将姜英的头向水中使劲按下。
  朱小娟用尽浑身的力气向这边划水,大喊着:“耿菊花,稳住!”
  桥上的梁科长吃不住劲了,怒火中烧地向身后围观的农民喝道:“发什么呆,赶快帮一把呀!”几个壮汉子醒过神,为首的扑上来抱住梁

科长的腰,其余的一个抱一个,像童话剧里儿童们演的拔南瓜节目。
  姜英还在与耿菊花搏斗,耿菊花把她提起,撩入水中,又提起,又捺人水中。但垂死挣扎的姜英在第三次出水时,一口咬住了耿菊花的手

背。耿菊花痛得大叫一声,却没有松开死死抓住姜英头发的手。就在这时,朱小娟游上来,挥起铁拳,半身跃出水面,有力地向姜英的面门去


  一场惊险的搏斗就此结束了。
  八月初的第一个星期一,特警队会议室里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耿菊花站在会场前,右手背的伤处贴着一块胶布,强冠杰领头鼓掌,接着他

激情洋溢地讲道:“这次,一班长和耿菊花单独外出执行勤务,在突发事件面前,沉着冷静,果断坚强,互相配合,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

务,这是平时训练的结果,这个结果不单体现在技战术动作上,主要还体现在意志和毅力上,她们不愧是女子特警队出去的兵。公安局的同志

已经向上级为她们请功,我们先在队里给她们提出表扬。再次鼓掌。”
  徐文雅使劲拍着手,真心地为耿菊花高兴,仿佛是自己做出了成绩一样振奋。沙学丽歪身向一旁的铁红开玩笑道:“交了入党申请的,还

不快点学人家呀。”沙学丽没有像战友们一样交入党申请书,她自谑为自由分子,不想束缚洒脱的心,即使今后复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回她

老爸的大公司去当个小经理,不是党员照样干。铁红此时的心绪却怅然若失,看着在台上脸孔红红的耿菊花,一丝嫉妒的邪气漫进胸臆,这个

山里傻妹儿有什么了不起,穷得月经来了只能用旧报纸垫裤裆的三等公民,凭什么这样受队里的重视。铁红鼓掌的手软下来,嘴里仿佛嚼了一

颗苦橄榄一样充满了涩味。
  耿菊花被战友的掌声和羡慕的目光簇拥着,激动得随时想流眼泪,原先只说是为家里减少一只吃饭的碗、逃避黄三狗子的换婚而当兵,从

没思索过诸如荣誉和青春这些大道理。然而此情此景下,她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长大了,当兵不只是吃国家的饭,穿国家的衣,当兵是艰苦的

付出,是吃常人吃不下的苦,受常人受不了的累,但除了这些,当兵更是一种荣耀,是一种常人体验不到的辉煌。
  我爱特警队,耿菊花在台上受众人鼓掌时激动万分地想,我要当一辈子这个兵!
  市区一幢火锅大酒楼里,张莉、罗雁、朱小娟三人围着临窗的一张桌子而坐,眼前的铜锅里红汤翻滚,浓香扑鼻,正宗的山城火锅,闻一

下都流口水。
  大厅中央好像是一个单位在请客,划拳行令,祝辞碰杯,闹得不亦乐乎。
  张莉端酒向着朱小娟,通化葡萄酒在明艳的大厅彩灯照耀下泛出晶莹的琥珀色的光芒。“这一杯酒,”张莉道,“就是向你赔不是了,咱

同吃一锅饭。都是一个水泥地上摔打出来的,就是挨了一巴掌,也当是喝了一碗凉水得啦。”罗雁道;“遇到你这个厚脸皮,那有什么办法,

小娟,你说呢?”
  朱小娟闷头沾了一口酒,看看张莉,呲呲牙,那个报纸广告事件就算是过去了。
  罗雁烫了两夹菜后问张莉道:“现在在发什么财?”张莉情绪高涨道:“说起来你们不信,我这次当镖师保的那个台湾富婆,把她送过香

港之前,跟我交上朋友啦。原先的协议是送她到广州,好,到了广州不放我走,三天后又到深圳,到了深圳还是不要当地的镖局接替,一直等

到她把该办的生意办完,两天后过了罗湖海关。”罗雁道:“她干嘛这么喜欢你?”张莉道:“这就是素质啊,咱当兵的出身,素质高啊。协

议上写的,每天吃住行由甲方包干,另外每天保护费人民币五百,如果押送贵重物品或巨款,按其所值的千分之五另行收取风险费。但她在广

州临时采买的古董文物啦,在深圳收到的一些财团的重要馈赠啦,我统统免收她的保护费。”
  “你这个财迷,”朱小娟突然插一句道,“怎么就不要呢?”
  张莉嘿嘿笑道:“闷葫芦终于开腔了,可一开腔就打死人。我干嘛要啊,半路来货,要了也不多,何况我还有个面子,争那些蝇头小利没

多大意思,关键是给她的印象好了,她以后介绍过来的大款生意,也够我以后的发达啦。”
  大厅中间的席桌间,祝酒更加热烈,一个男人一桌一桌地游走,大声劝别人喝酒。
  张莉向那个方向扭头一看,不由乐了道:“哈,罗雁你快看!”
  罗雁向后转头也看见了,表情立刻不快道;“怎么是他们单位的。”原来那个活跃祝酒的人是她的丈夫吴明义。“我们快点吃了,快走吧

。”她提议道。“何必呢,”张莉给她烫了一筷子毛肚道,“他是他,你的老公嘛。为生意上的事,我还找过他几次,办事很爽快,根本不像

你跟我说的那么没味道。”罗雁鄙夷道:“他的强项不就是一个拉关系搞交换嘛。”张莉道:“看看,这又是你的观念落后了。什么是商品社

会?就是一个物质交换的社会。建立关系和互相帮忙都是一种交换,以后都会变成物质,都是为四化建设服务。”
  “那还要什么战友情,”一直门头吃菜的朱小娟猛地插道,“都搞交换得了。”
  张莉笑道:“小娟你又走极端了。商业是商业,我们战友是战友。来,烫一只耗儿鱼,哇,好辣!”罗雁挥手赶开火锅拂来的蒸气道:“

不说我老公了,还是说台湾富婆的事,那么像你才说的,她是看上你了?”“其实是看上了我们这个城市,人家富婆这次是专门在我们这个城

市考察投资环境的,认为我们市里化学工业基础力量雄厚,原料和人工的价格又比她在台湾新竹的便宜,所以已经与市政府签订了一项投资近

一个亿人民币建设新药开发科研生产机构的协议啦,不过还只是意向性的,她回去与她的董事局的董事们开会正式决定后,就会正式来签协议

了。”罗雁道:“了不起啊张莉,你一出来,干的尽是上千上亿的大事情。就那么护一次镖,就把一个亿万富婆都宠络上了。”张莉目豪道:

“你说的也是事实,咱们这些人,气质风度就是讨人敬仰。”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总之不管真假,她对我就是感兴趣,分手时拉着我的

手不放,硬要认我做干女儿。我一想,行,傍上她那条大船,我的小镖局事业不是也可以跟着沾沾光吗?所以今天聚聚,也是向老朋友通个信

息。”
  朱小娟抬头进一句道:“有奶就是娘。”埋头又不吭声地吃。
  张莉大笑,笑过道:“我一点都不气,你的脾气我知道。再说了,哪里不是有奶便是娘?美国的社会制度都与我们不同,可是只要能对我

们有利,我们照样与他交朋友,照样与他讲团结。所以啊,思想上不能有太多的框框,不然,怎么才能步子再快一点,胆子再大一点,像邓爷

爷说过的一样?”罗雁道:“假如你与她合作,你投什么资?””“她说啦,她知道内地一些城市,要办成大事,关系是最重要的投资,让我

帮她疏通一些关系就行。她说我从军界出身,与武警和公安都有关系。其实咱有个什么关系,封闭式训练,大门都没有出过几次。哎,你们俩

是现役,特别是小娟,你爸更是个大人物,以后有些事要求到你爸爸门下,到时你引荐一下,不要舍不得哟。”
  朱小娟硬硬地道:“我从来不干那些事。”张莉半带戏滤道:“如果是对四化建设有利呢?”“再说。”“如果——”
  话未说完,时时给别人敬酒的吴明义不知怎么发现了窗边的她们,他急忙端着酒杯从喧闹的大厅中央走到她们这边,他满脸通红,脸上是

飘飘欲仙的笑。“呵呵,是你……你们哪。”他舌头有点大了,“战友见战友,永远手拉手。为你们高兴,向你们学习!”朱小娟只笑笑,算

是打了招呼,张莉则很热情道:“吴哥又在发财呀!真是天天都有锣鼓声。”吴明义笑脸灿烂地道:“哪里哪里,小财,小财。”罗雁脸有不

快道:“你怎么在这儿?”
  吴明义主动给几个女兵一一斟酒:“我们局里与华达集团,共……共同搞一个项目投资,双方今天签协议啦,这中间的牵线人还是我呢,

我怎么不……不该来这儿?来,举杯举杯,为朱小娟步步高升,为张莉财源猛进,为我太太思想开窍,喝。”
  日子流水一样过,转眼丹枫红叶,大雁南飞,秋天到了。而川东大山里那个要与耿菊花换亲的黄三狗子,不知怎么千里寻“妻”找到了这

座大城市,找进了特警队的大铁门。黄三狗子在自己的村子里说一不二,臭得有水平,蛮得有花样,但他不笨,到了摸不清水深水浅的大都市

,他逢人就带笑,见面便递烟,仿佛每个人都是他的大爷,他是所有人的三孙子。他向接见他的教导员情真意切地声明,他的老婆小名菊妹儿

,大名就叫耿菊花。
  消息风一般传到训练场上,正一身汗水一身泥进行盾牌警棍术训练的女兵立刻炸了窝,特别是一班的姑娘围着耿菊花又问又笑,可怜的耿

菊花又羞又恼,捂着眼睛跺脚胡乱嚷道:“我没有男人,我有么子男人啊?!”铁红私下向沙学丽瘪嘴道:“哼,当兵的不准谈恋爱,她却暗

地里有老公。”沙学丽笑道:“你不是也有个汪鹏吗,老是往我们值班室打电话。哟,乌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铁红一般不敢与脾气大的

沙学丽作对,见联合战线没有形成,干笑着不好开腔了。
  通讯员跑来大声道:“耿菊花,教导员命令你跑步去他的办公室。”耿菊花急得快哭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啊,你们有么子办法啊?!

”朱小娟冷脸道:“不准哭,哭有什么用!”罗雁询问道:“你们是怎么弄在一起的?”耿菊花道:“是换婚,是我哥没钱娶他家的妹妹,徐

三姑婆在中间牵媒,要叫我嫁给黄三狗子,两个妹妹互相交换,就免了聘礼了。”
  通讯员在一旁催促道:“快啊。”
  耿菊花边跑边凄惶地回头道:“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了。”
  跨进教导员办公室,教导员先给她倒了开水,然后道。“不要哭,先不要哭,要是哭能解决问题,我早就陪你一起哭了。”耿菊花抹着眼

睛道:“教导员,你给我做主啊。”“你自己给自己做主,你说是换婚?”“我要说了一句假话,出门就被炊事班养的猪咬死。”教导员笑了

一声,说道:“不要乱发誓,如果是换婚,那就是封建行为,国家是不保护它的。所以我说要自己做主,就是这个意思,部队站在你这边。”
  穿着作训服,衣袖挽到胳膊肘的强冠杰陪着黄三狗子在特警队食堂吃饭,高瘦的小伙子把一大盆面条喝得呼噜噜山响,热汗流了一脑门,

连盆边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咳一下喉咙,擤一把鼻涕,随意地往桌腿上一揩。
  强冠杰一直虎着脸看他吃,这时憋着一口气问道:“还要不要一碗?”小伙子憨笑着,语音带着很多土味道:“我,怕把你们的吃光了。

”“只要能吃,吃不光的。只是鼻涕不要揩在桌腿上。炊事班长,再煮一小盆。”
  门口脚步响,小伙子回脸看见是接见过他的教导员进来,赶紧憨憨地起身道:“大领导,我、我……”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要递一支过

去。教导员做个不吸的手势道:“坐坐,坐着说。”小伙子落座。教导员道:“小黄,我就实话实说了,耿菊花与你是换婚,按国家的婚姻法

规定,是绝对不允许的,你看,这事……”
  黄三小伙一下跳起来,原来谦恭的神态不见了,叫道:“不行,她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柴草换茅草,泥鳅配土虾,我们那儿就

兴换着来,妹妹换哥哥,姐姐换弟弟,都行!”教导员道:“但这只是你的想法,或者是你父母的想法,你问过耿菊花的想法了吗?她要是不

同意,你想你能行得通吗?”小伙子耍横,舞手大叫道:“我才不管她有么子想法,我们山里面的规矩就是这样,没有女人说话的地方。”
  强冠杰啪地一巴掌拍到桌上,吓得黄三咚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是九十年代的中国,”强冠杰紫胀着脸,眉毛拧成一股道:“山里那一

套老规矩早丢到大海里去了!”教导员看着傻张着嘴的黄三,把他请回座位,苦口婆心道:“是啊,老话说捆绑不能成夫妻。她要是不愿意,

你就是娶了她,你的日子能过得快活吗?我们是为你考虑呢,你想想看。”强冠杰更坚决地补了一句:“不行就是不行!”小伙子愣了一阵,

突然往地下一滚,拿出山里面撤泼的本事,抓住教导员的裤角就嚎陶大哭:“领导呃,你们可不兴欺负人啊,你们看我是山里来的,你们就不

把我当一回事,我告诉你们,我在山里,我能挑能抬,我可以扛着三百斤重的包谷上山顶啊……”
  强冠杰气得大吼一声:“炊事班长,不要给他端面条!”转回头,再小声骂了一句:“操。”已端着面条走到食堂门口的炊事班长闻声高

兴地答一句“是”,暗骂着黄三,颠颠地又端了回去。
  宿舍里,耿菊花傻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姐妹们关心地围着她出主意。朱小娟独自在门口擦枪。沙学丽激烈地在屋里转着圈,指手画脚道:

“你就不见他,根本不见。拖几天他死了心,灰溜溜就回去了。”徐文雅担心地问道:“要是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得结果不走呢?”沙学而

道:“那就给他讲政治,教导员那个妈妈嘴,泥菩萨也可以说得掉眼泪。”
  耿菊花半信半疑地望着大家道:“要是都不得行,我可怎么办哪?”
  朱小娟在门口啪地阖上弹匣,也不回头,送来一句冰冷的话:“怎么办,来硬的。”耿菊花掉颈向门口追问道:“么子硬的?”朱小娟却

不说话了。徐文雅却为此话眼睛一亮,用肩膀扛了一下沙学丽,抬举道:“沙学丽在我们中间是最讲义气的了,沙学丽可以帮一个忙,当然主

要还是耿菊花你自己。”沙学丽感兴趣地凑向徐文雅:“那当然,咱老沙,为朋友那是没的说。”
  徐文雅在她的耳边嘀咕两句,沙学丽突然兴奋,边比划拳脚边说道:“对啊,我们女子特警队,累死累活地学了那么硬的功夫,是放在那

儿好看的吗?拿出来用啊!”
  小小的阴谋在不经意间形成,经过周密的准备,按时在黄昏的绿化地一带实施,照着预先布置,沙学丽拉着黄三隐身在绿地南边的冬青树

丛后,这里可以将大操场上的景物一览无遗。小伙子疑惑地问这位俏丽活泼的女兵道:“她真的要找我打架吗?”沙学丽拉小伙子到这里来时

就是这样给他说的,她说耿菊花已经急疯了,提着菜刀满世界找黄三拼命,部队首长都劝不住,所以只能到这个没人的地方来暂避灾难。“那

还有假?”沙学丽说话时一本正经,“听说你不走,都气得认不清人了,平常我就看不惯她,仗着功夫好,什么人都敢惹,所以千万不要碰着

了她。”小伙子伸着自己的手膀,看着鼓胀的二头肌道:“哼,我未必还打不赢一个小女子?不怕。”
  沙学而一拍他肩膀道:“嘘,来了来了!”
  不远的训练场上,只见耿菊花气哼哼地独自走来,忽然站定,向着沙袋就打起来。
  黄三迷惘地看着怒打沙袋的耿菊花,说道:“这算么子回事。”欲起身往外走。沙学丽一把拉下他道:“哎哎,谨防她打着你呀。”小伙

子道:“打粮食口袋?我还会打呢,我去打给她看。”
  就在这时,罗小烈从北边的训练馆后晃出了宽阔的身影,他是领了徐文雅的指示,专门去找耿菊花假练的。远处的黄三见这个威武的男兵

走到耿菊花身边,不知问了句什么,耿菊花突然就向他打了过去,只见她拳脚如风,运用擒敌术中“一对一”的技法,横踢竖端,又吼又叫,

打得那个魁梧的大个儿男兵连连后退。看样子耿菊花果然是疯了,人家男兵都准备撤退了,她竟然不依不饶地猛扑上去,一个夹头扛摔,将男

兵横过肩膀,掼粮食口袋般狠狠地摔在地上。男兵歪歪倒倒站起,还没站稳,耿菊花抓住男兵双臂,就势往地上一躺,运用“后倒踢蹬”的技

术,大吼一声,又将男兵蹬过头顶,凌空摔向脑后。
  沙学丽回头看小伙子,只见黄三目瞪口呆,眼珠都不会转,并且罗小烈胸部挨一拳,他便下意识地捂住胸部,罗小烈腿上挨一脚,他又立

刻条件反射般地捂住腿部,滑稽异常,煞是好笑。
  罗小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见是晕死过去,上了发条般不可遏止的耿菊花疯子一样冲到训练场边,抓起堆在啤酒箱里的瓶子,怒吼着向

头上敲去,啤酒瓶瞬间四分五裂。耿菊花再把一块红砖放到弯曲的腿上,吸着气大喝一声,手起掌落,红砖应声裂成两半。
  而黄三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嘴里嘘着长气,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
  沙学丽这时开始推黄三,好像很同情似地道。“去吧,去找她谈吧。”小伙子却往后缩道:“我我我、我我……”沙学丽忍住就要喷出来

的大笑,使劲往外牵拉小伙子的衣袖道:“嗨嗨你去呀!你一个男的,打赢她也帮我出出气呀。”小伙子一抱脑袋蹲在地下,精气全无地嚎道

:“我的娘老子呢……”
  那一晚,女兵一班宿舍里像过节似的,此起彼伏的哈哈大笑声差点把屋顶掀动。一脚跨进屋的徐文雅像宣布胜利消息似地说道,“罗区队

长刚才告诉我,黄三狗子明天一早的班车离队。”沙学丽笑问道:“他一句娶媳妇的屁也不放了?”徐文雅道:“不放了。”女兵们又一阵尖

声欢呼。
  欢笑中,耿菊花却生出了别的担心,胜利的喜悦从黑红的脸上退去:“他不再缠我了,”她说道:“可是确实把娶媳妇的事耽误了。”铁

红的话含着明显的嘲讽:“哼,你还知道疼人呢。”耿菊花道:“他重新去娶媳妇,要花好多钱才行。”
  战士们静下来,电灯泡明晃晃的,空气里有了一丝不协调的沉重。
  耿菊花真诚地向战友们低声道:“我们山里都穷,他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啊。”
  被耿菊花同情的黄三这几晚都睡在特警队图书室一角的小铁床上,今天是他留在特警队的最后一晚,通讯员照例给他端来洗脚水,还破天

荒地提来几大兜水果和点心。“这是队长和教导员送给你的,”通讯员道,“明天在火车上吃。”
  小伙子呆呆地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什么气焰俱无,一抹沮丧醒目地刻写在眉梢眼角,不住地向着四面墙壁上满架的图书长吁短叹。
  十点差一刻,沙学丽在敞开的门扉上敲了敲,走了进来,先向通讯员道:“小邓麻烦你先出去一下,耿菊花叫我带一句话给他。”通讯员

出去了。小伙期待地抬起头,望着曾经“同情”过他的女兵。
  沙学丽还是一副关心模样:“听说你们那里穷,”她说道,“娶个老婆确实不容易,是真的?”“大姐啊,”黄三擤了一把鼻涕,“我们

山里真是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噢,我们——”“好了不说了,这确实是个难题。哎,你老实说,娶个媳妇最低要花多少?”小伙子掰开手指头,

口里念念有词,然后不敢肯定地道:“恐怕要、要……”“不要吞吞吐吐,说嘛。”“我不敢说哩。”沙学丽奇怪了:“怎么?”“我怕说出

来吓着你。”
  沙学丽的脸色严肃了,说道:“你管它的,就吓我一次吧。”小伙子道:“是……啊呀我就要说了?”“说。”小伙子下了天大的决心,

嘴里还是像含了一个块炭:“六、七百,”刚一完就更正,“不不,整整八百啊!”
  沙学丽呆在黄三面前,半晌才吁出一口气道:“不是整整十万?”轮到小伙子发愣了:“十万?那是么子数字哟,我们山里一辈子没听过

。是八百!”他同情着沙学而道:“看看,我说不说,你偏叫说,把你吓糊涂了吧?”
  沙学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小伙子不知她笑啥,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沙学丽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好,八百就八百。不,给你一千,行了吧?”小伙子傻得大张嘴巴:“一千?”他疑心是自己听邪了耳朵,

“是菊妹子赔我的?”沙学丽顿了一下,她决定做这事时,根本没告诉耿菊花,她只是想帮耿菊花一个忙,自己与耿菊花是战友,自己又比耿

菊花有钱,这就够了,没有别的意思。她立即接口道:“是是是,你说她对得起你不?”小伙子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说道:“对得起,对

得起。”又感叹,“这菊妹儿还有这副心肠,我的娘老子呃,整整一千呢……”沙学丽等他的激动平复了一些,立即道:‘’但有一个条件。

”小伙子紧张起来:“么子条件?”“你必须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找耿菊花的麻烦。”小伙子大松一口气道:“那、我写。”沙学丽道:“

好,明天早上你走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保证书。”
  回到宿舍,沙学丽从床上的箱子里翻出手袋,眼看还有三分钟就要吹熄灯号,她几步跳到门外,到空坪对面的暗影里去背着人数手袋里掏

出的钱,她的钱一直用不完,只要缺了,只需一个长话,父亲就大把大把地给她寄。数着数着,感到旁边有出气声,她一抬头,见铁红不知何

时悄悄走到了她身旁。
  “买高级化妆品吗?”铁红探究地盯沙学丽的脸,“贼一样小心?”沙学丽埋头数道:“替耿菊花帮忙,打发走黄三狗子。咱也当一回雷

锋。”“给她多少?”“一千。”铁红把嘴里的气吸得咝咝有声道:“两百还可以,一千……”沙学丽:“你真是没见过钱哟。一千怎么了?

徐文雅有一次把我骂醒了,她说见过钱的人一点都不看重钱,没见过钱的人才看重它呢。”
  铁红心里一个念头猛地膨胀上来,她抓住这个念头,她已经交了入党申请书,她不能落在所有战友的后面,“可惜我才给她寄过六百,”

她一口说道,心里也为自己感到害羞,但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她得演下去了,“你一下就超过我了。”
  沙学丽简直没想到铁红是这么一位大方的人,她惊讶不已地上下打量着她:“啊哟哟,啊哟哟,教导员要寻找给耿菊花家寄钱的雷锋,原

来是你呀?”她终于适应了这个惊人的信息,开玩笑般地仔细打量铁红道:“啊呀,我觉得雷锋不会长你这种鼻子。嗯……嘴巴也不像……”
  铁红紧张万分,可嘴里的话却很得体道:“你可不要告诉耿菊花,千万。”
  沙学丽彻底相信了铁红:“当然,你也不要把我这事告诉耿菊花。”她兴犹未尽道,“妈哟,交了入党申请书的人真还大不相同,真还把

好事做在我们老百姓前头了。”
  第二天一早,黄三小伙乘坐强冠杰派的吉普车去火车站的那一刻,收到了沙学而给他的一个信封,“这是耿菊花给你的,”沙学而道,“

她说让你去另外娶一个好媳妇。”小伙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用烟盒纸背面写的东西,沙学丽抓过去急速扫一眼,是他遵约写的保证书。“好,”

沙学丽郑重地道,“两国正式签订协议。”
  “沙学丽搞什么名堂?”在吉普车边看着他们的强冠杰怀疑地问。
  司机把吉普车发动了,沙学丽不回答强队长,只顾笑着向黄三招手道:“祝你一路顺风!”

 ·8·


 
 谭力 著


第八章
  一架退役中型运输机机体周围,特警队在进行反劫机演练,操场上,队员们头顶烈日,随着强冠杰的口令,神速地从几个方向或搭人梯翻

上机翼,或利用器械冲入安全门,激烈的吼叫嘶喊中,大部分战士成功地完成了一道道战术动作。
  铁红站在耿菊花和沙学丽肩上跃入机舱门时,却两次滑下,她胳膊吊在舱门下沿,双脚乱踢。上面的耿菊花急了:“你用劲啊!”铁红快

支持不住了,哭兮兮地道:“我的手要吊断了哎。”强冠杰跑到她们身后大吼:“上面的,把她拉上去!”机内立刻伸下两个男兵的手,也不

管铁红的姿势,忽地一下将她拖入,她的身体刮擦着舱门框,痛得毗牙咧嘴。
  强冠杰看看天上毒辣的太阳,命令道:“全体,原地休息十分钟!”
  战士们一下钻入机腹的阴影里,各自瘫在原地。
  强冠杰巡视着男女战士,在不经意地一瞥中,忽然看见沙学丽傍着飞机旁的越野吉普车,对着车头的后视镜,在专注地用指头捏弄着细长

的眉毛,铁红一边揉着弄痛的胳膊和小腹,一边伸颈神往地看着,嘴里似乎还在喷喷称赞。
  强冠杰皱起了眉头,他看天上,炎阳如硕大的火盆扣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字上,再打量机腹下的女兵,一个个东倒西歪,用军帽扇着凉风

。他回想着先前铁红吊在机舱门下的样子,再想到沙学丽对着吉普车后视镜捏弄眉毛的画面,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正好教导

员从操场边走过,他快步赶去,把他拉进一棵大树的树荫下。
  “女兵还是显得柔弱,”强冠杰张口就道:“强化训练了这么久,还是忘不了自己的性别。”教导员笑道:“这是天性。”“我就要改变

她们的天性。到了特警队,都是这部大机器上的一颗小螺丝,不应该有男女。遇到事情,罪犯能看见你是女兵,就少打你一拳头、就舍不得向

你开枪吗?不,历来的教训是,女人一旦落到罪犯手里,受到的威胁和折磨比男性更大。”“你说的有道理,特殊的行业需要有特殊的心理素

质嘛。”“我们这个行业对女兵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忘记自己是女人。”教导员盯他一眼,慢慢道:“不过呢,性别还是客观存在的。”
  强冠杰不吭声,眼睛看着远处,嘴唇抿成绷紧的一线,说道:“那是在一般生活中,但只要上了训练场和战场,就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


  教导员浅浅地一笑,不再争什么。
  傍晚例行的晚点名结束后,强冠杰走到队列前讲话:“同志们,新兵入伍已经一年了,同志们都有进步,有的还在执行勤务中立功受奖。

但我们不能放松,不能骄傲,丝毫也不能骄傲。我觉得,现在有的人就有些回潮。女兵,你们床下的玩具狗熊还有没有啊?还悄悄买没买花衣

裳啊?还有没有人不是星期天也在脸上抹红抹粉啊?女兵的六个班长,你们说说看,有没有?”
  朱小娟不看班里的战士,率先报告说有,其他几个女兵班长也报告有。
  “好,”强冠杰虎着脸,提高了声音道:“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有的人把练为战当做一句玩笑,不是当做实际的要求,以为我们这儿练

兵,不过是为了表演,是练为看。我说啊,即使是表演,你这样也表演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他眼光冷峻地从沙学丽等兵的头顶一扫而过

,说道:“从今天起,新兵增加辅助训练科目,我就要看看,是你的化妆品硬还是我的训练硬!”
  天刚现曙,强冠杰已带领十几个一年女兵跑步来到距营房八公里的河滩地,这里距城市边缘已经很远,收进眼底的是一眼望不到天边的鹅

卵石地,芦花瑟瑟,秋雁声声,一缕缕清晨的水蒸气弥漫在水面上。
  强冠杰将队伍立定散开,让女兵面对面地排成相向的两行,忽然问道:“听过狼叫没有?”没有一个女兵答腔,只有耿菊花道:“报告队

长,我听过。”“好,你叫来听听。”
  耿菊花试着张嘴学道:“呜啊——”女兵们嘻嘻发笑。
  “笑什么笑?!”强冠杰断喝一声道:“到时有你哭的时候!叫得还像,只是还不够凶狠,狼味不足。全体,看我的。”他站到一个小坡

上,憋一口气,突然向天猛嗥:“哦啊!——”五官狰狞得变形,其声狠辣凶残,仿佛整个天空都充斥着野兽的厉叫。女兵全都听呆了,铁红

甚至惊得毛孔收缩,浑身打抖。
  强冠杰一收嘴:“好,就这样。现在,你们互相对着嗥叫,准比谁有野性,谁把对方叫得吓倒,谁就回营吃早饭。全体都有,预备——叫

!”
  女兵们张嘴喊叫,除了耿菊花和徐文雅认真,其他的刚一张嘴,看到对方的嘴脸,就忍不住想笑。强冠杰大喝道:“停!谁再笑,马上给

我做五百个俯卧撑,再笑再做一千个。开始,叫!”
  女兵们又大叫。强冠杰一个个检测着她们,走到沙学丽面前道:“不行,要像我这样,呜啊!——”沙学丽又想笑:“队长这好难看哟。

”“叫!不难看不及格!”沙学而叫道:“呜——”声音总显得温柔抒情。强冠杰对着她的耳朵大叫:“呜啊!——”沙学丽被震得全身发抖

,跟着强冠杰学:“呜啊!——”“用劲!用出吃奶的劲!要野,野得比真狼还凶,呜啊!——”沙学丽泼出命来大叫:“呜啊!——”
  强冠杰放过她,又走到铁红和耿菊花面前:“叫给我看。”
  铁红和耿菊花对叫,脸相一个比一个丑。
  “你,”强冠杰指着耿菊花,“勉强及格。”转指着铁红,“你,叫!”铁红叫,虽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脸红筋涨,但还是不及耿菊花。

强冠杰向着铁红的耳根做示范,同样震得铁红差点儿晕倒。铁红跟着叫,有点进步。强冠杰又转到另外几个女兵面前去示范了。
  树林里,狼叫声在天宇间回旋,此伏彼起,碜入毛骨。到强冠杰终于喊停时,女兵们已声音嘶哑,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强冠杰在集合好的

队伍前沉着脸道:“今天,总的还可以,可以吃早饭了。”
  女兵们喘着大气的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
  但强冠杰没让她们的高兴持续,他又说道:“从现在起,连续半个月,每天早上必须到这里来叫上三分钟,直到你们一张嘴,内心就变成

一只真正的狼,而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耿菊花,叫沙学丽,那就是优秀。听清楚没有?!”
  女兵们哭丧着脸,回答时声音全是嘶哑的:“清楚了!”
  第二个新增训练科目叫作战斗体育足球,这是强冠杰的发明专利,下午,他把女兵一、三班和男兵九、十班集合到大操场,向他们讲解道

:“什么叫战斗体育足球呢,简单说,就是男女兵混合编队,分为红军蓝军,有多少兵就上多少兵,比赛时,可以用脚踢,可以用手抛,可以

抓住对方的进攻队员往地上摔,可以猛撞,可以使绊子绊对方的脚,像美国的橄榄球。总之各种方法都可以,只要把球捅进对方的大门,同时

阻止对方把球捅进自己的球门,你想怎么踢就怎么踢,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这里没有男女,每个队要想自己不输而又要赢对方,就要使出

全身的野性来抗争。我的规则是:输了的一方,就是爬不起来了,每人也给我做一百个仰卧起坐。赢了的,我和教导员每人奖励一瓶汽水。现

在分队。”
  战斗足球开战了,那是一场真正的混战。王川江开初还用脚盘着球,看着一伙兵追上来,他抱着足球就跑,一个男兵横斜里飞出,拦腰将

他撞翻,耿菊花趁乱抢走了足球,抬腿就是一脚,传给远处的铁红。铁红抱住球,没容她作下一个动作,几个男女兵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她力

不从心,瞬间被压在底下,她在人堆下痛得手舞大叫,球被人抢走。罗小烈一脚把球踢向远方的徐文雅,徐文雅抱住飞跑,沙学丽欲拦阻她,

徐文雅野人一样嚎叫着冲锋,沙学丽反而吓得避让到一边。
  强冠杰在场边来回跑着指挥,大吼沙学丽道:“下一个球你不给我把它拦住,我马上就叫你做俯卧撑!……铁红,哎哎,球来了,快上去

抢啊!”
  铁红正在揉胳膊,听到强冠杰喊,赶紧去阻截一个男兵手里脚下的球,男兵虚晃一枪,做出一副拔脚怒射的模样,铁红赶紧闪身让开,把

屁股对着对方。
  强冠杰在场外大喊:“铁红你上!刘兵,你就对着铁红踢,看她还怕不怕球。踢呀!”男兵在强冠杰督促下,果真瞄着铁红就是一脚,皮

球像炮弹一样呼啸而过,铁红肩上挨个正着,应声倒地。
  强冠杰一迭声催她爬起来,铁红抹一把痛出的眼泪,歪歪倒倒撑起身。
  足球滚到人群中间,一个男兵扑身将它压住,耿菊花为抢球,朝男兵压去。徐文雅狠狠去拉耿菊花,企图为自己一方的男兵解围。沙学丽

在犹豫,强冠杰又在吼了:“沙学丽你是公主吗,是小姐吗?你给我上啊!”沙学丽尖叫一声,疯狂地撞向徐文雅,徐文雅被撞出一人多远,

倒在地上。沙学丽愣了,赶快去扶她,殊不料徐文雅顺势一脚把她绊倒在地,向身边的足球追去。沙学丽痛得呲牙,心里扇徐文雅耳光的念头

都有了。
  几十只脚在踢腾,烟尘在操场上翻飞。耿菊花被撞飞,铁红在地下打滚,沙学丽压在徐文雅身上,几个人又交错着压在沙学丽身上,叠起

了罗汉……
  四十五分钟结束,沙学丽和铁红所在的蓝方以2比3输给红方,强冠杰毫不留情,当场命令蓝方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他亲自数数:“二八,

二九、三十……”
  累得要死的兵们艰难地蠕动挣扎着,像一条条从海水中被抛上岸的软体动物。铁红嗵地软在地上,实在起不来了。强冠杰跑上去住她头前

一蹲,打雷一样大吼道:“起来,赶快!赶快!不然再叫你做一百!”铁红挣扎着继续做,只听嗵地一响,旁边的沙学丽又倒了。强冠杰转头

向沙学而大吼:“别给我装,起来!”沙学丽嘴角流着白沫道:“队长,我……我们是女的啊。”
  强冠杰几大步跨到沙学丽身边蹲下,贴着她耳朵吼道:“不,你们是兵,不是女人!我这里没有男女,起来,快做!”
  这是个悲伤的夜晚,女兵一班宿舍里,所有收操进门的兵都失去了元气,沙学丽仰身倒在床上,双脚互搓,把鞋子一只一只蹬下来,什么

洁癖,什么卫生,随着时间的流逝,早被扔进爪哇国。
  散了架的铁红耷着双肩蜷坐在墙角,呆呆地看着沙学丽,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头,有气无力地提醒道:“沙学丽,你的床单脏了。

”沙学丽木木地半天反应过来,砰地一下弹起身体,看着被自己肮脏的作训服压出一个肮脏迹印的床单,呆了一会儿,毫无表情地摇摇头:“

人都要死了,还顾得上它么。”砰地一下又倒在铺上,眼泪不知怎么流了出来,呻吟道:“我死后,你们把我的骨灰埋在这里,我不要我的妈

妈看到。妈妈呀,你听见吗,我是累死的呀……”
  听着沙学丽凄切的音调,几个女兵突然忍不住一起大放悲声,连徐文雅的眼圈都红了。铁红哭道:“太狠了,太累了,强队长是男的,他

就不知道我们不如他吗?”沙学丽噎得喘不上气,哭道:“他知道也当不知道,他哪里会为我们着想啊。”
  其实说这种话是冤枉了强冠杰,此时他与教导员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正在关心和讨论着他的女兵,只是他的关心是站在另一个高度。
  “关于训练的科学性,我收集了一些兵的反映,”教导员听强冠杰说完,边用一根小草棍在地上乱涂抹着谁也看不明白的符号,边阐明自

己的看法道,“比如吃了饭立刻五公里越野,会不会跑成胃下垂呀;比如这个学狼叫,是不是太脱离训练大纲啊,等等。老强,你看是不是考

虑一下,如果一味超强度地搞,我怕有的女兵——”
  强冠杰板着脸道:“哦们是全训单位,而且是特警!你的说法?我们国家女子中长跑队的教头马俊仁,就他敢于加大运动量,敢于超极限

,他那个东西科不科学?要让常人看来就不科学,弄到高原上去,天天跑马拉松,他骑着摩托车追在女队员屁股后面撵,谁摔倒了就用脚把谁

踢起来,这是什么?是严酷,更是残酷,对他的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国内教练圈内骂他的人多了,甚至说他法西斯。可结果怎么样,他的

女队员在国际国内的大赛上连破1500、3000米三项世界纪录,这是什么,这是中国体育史上划时代的大突破!是十几亿中国人做了多少年的体

育强国梦终于在一个领域中的实现!”他神往地眯缝着双眼,崇敬的眼光极目于晚霞辉映的深处:“呵,在全世界几十亿眼睛中升中国国旗,

奏中国国歌,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国际级气概,又是什么分量的国家级荣誉,每一个中国人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激动得睡不着觉!”
  教导员一笑道:“我理解你,可是……”
  “不,”强冠杰的思绪又回到现实道:“你还是心痛那些女兵。老李啊,我那天看一则通讯,报道我们国家第一支海军陆战旅的事迹,几

年来,他们已几十次为军委和陆海空总部的首长汇报表演,多次参加重大军事演习,他们的名字享誉中外,那个最喜欢挑剔别国军队和最舍不

得表扬别国军队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司令。四星上将凯利将军,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星球上,啊,竟有一支海军陆战队的训练素质敢与他的

海上魔鬼部队相匹敌,我们中国海军陆战队员也许武器装备不是世界一流的,但那猎豹猛虎般的士气、勇敢顽强的作风和罕见的耐力、体能和

生存能力,啊,却是一流的!参观完这只部队后,凯利心悦诚服地竖起大拇指,连说了三个‘Very Good!’可你知道那个陆战旅是怎样训练成

这样的吗?”
  教导员笑道:“你不用考我,我也留心着这些报道,他们是严格。”
  “不,”强冠杰摆摆手道:“不只是严格,是严酷。在那片临海的训练场上,我只举一个例子,训练匍匐前进的低桩铁丝网,五十厘米高

,二十米长,跟我们这儿一样吗?不一样,我们的铁丝网下铺的是普通泥巴,而他们下面铺的是碎石子,每在下面爬一回,战士的双肘双膝没

有不磨出鲜血来的,可是一切从实战出发,从战争的严酷出发,他们的兵硬就训练出了成绩,他们的战术技术硬就赢得了外军衷心的称赞。老

李哎,那些外军首脑并不以他们的严酷为耻呢,反而发自内心地称赞,说这个陆战旅的训练场,其残酷度和标准度,都是世界一流的。你看你

看,残酷度!这都是有级别的,这个级别弄低了,人家反而会小看你。看来想要打破极限、超越极限的不只是国家女子中长跑运动队,包括中

外的军事家们都是一致的,只要在这个极限下出了成绩,只要在这个极限下把人百炼成钢,这就是科学,啊,就是合理。运动员的训练和比赛

,那就是人类一次次地向自己的体能极限的冲刺,并且一次次的超越。而我们当兵的训练,也应该是冲刺极限,而不是被极限所吓住,是不是

?何况现在的训练大纲是针对整个部队的训练而言的,但特警队是一只特种部队,不能局限在普通训练大纲内,还应该摸索出一套适应特种部

队的强化训练法,这也是为部队建设作贡献,也是我们当这个特警队领导的责任。老李哎,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的队伍在处置突发事件时,

处于有利地位,才能不光让我们的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且让我们的武警也自立于世界警察部队之林啊!老李——”他突然深沉地呼了

一声。
  教导员看定他。
  强冠杰破天荒说了这么长的话,还是意犹未尽,直视着教导员的双眼又道:“你知不知道面对外军首脑对那个训练场的赞叹,我们那个陆

战旅的头儿是怎么说的吗?”教导员道:“我知道,他们说,虽然这个训练场的残酷度和标准度是世界一流的,但我们不满足,我们还要增加

其难度。”强冠杰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哈,这不就得了!”“就这样吧,”教导员站起身道:“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的标准,只要又出成绩

又不会增加伤病,我心服口服。”强冠杰道:“那你看着吧。”
  朱小娟披着一身夕阳匆匆跑来,鼻翼呼扇着,像为什么事生着气。她报告两位首长说,一班的几个兵哭得趴了窝,连晚饭也不吃了。
  强冠杰呼地站起来道:“到一班去。”他止住要跟他一起行动的教导员,口气轻松地道:“教导员你休息,她们的思想工作我包了。”
  一班寝室里,几个哭累了的女兵已停止了抽泣,沙学丽抬起头道:“哭也是白哭,说也是白说,他根本就是一个冷血动物,也不知道他自

己有没有姐姐妹妹。”
  疾步走来的强冠杰和朱小娟刚好就听到沙学丽这句抱怨,朱小娟脸色一变,正要向屋里发作,强冠杰反而平静地拉住了她,示意她再听听


  只听一个女兵道:“听说他一直是单身哩。”铁红的声音:“但至少该处过女朋友吧?”沙学丽的声音直言不讳:“屁!他那个样子,白

送给女人都不会要。我就不要。铁红你呢?”女兵们仿佛破涕为笑道:“铁红肯定会要,人家正在争取入党哎!”铁红急得大喊道:“不准说

我,不准乱开玩笑!”沙学丽的声音更来劲:“快说快说,偏要你回答,把队长给你你要不要?”只听徐文雅终于插言谴责道:“说的什么呀

!这种训练,外军也是一样,难道我们还不如外国人?”沙学丽说:“哪些外军?”“比如美国的西点军校,我看过写那里的一本书,不说比

强队长厉害两倍,至少也超出一倍,老兵和军士长还用大头针往新兵肉里扎呢。但是奇怪,我就喜欢严厉,你不习惯严厉你就回去当老百姓啊

。我为二战中的巴顿将军叫好,如果不是他对部下的严厉甚至严酷要求,我想他不会成为常胜将军,不会进入名将之花的历史序列。严师出高

徒这句话,是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总结的,我想祖先们不是打胡乱说。”
  门外的朱小娟瞥一眼强冠杰,队长虽然永远是冰冷的一张脸,但现在的眼里似乎泛起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只听里面的沙学丽评价道:“原来你是个小法西斯。”徐文雅道:“别以为我就很轻松,我也觉得苦,也累,甚至趴到地上时,想就此死

了算了。可是,我们的班长她们,区队长她们,出国的雷燕她们,她们怎么受了下来?她们就不是女人了?她们这些女人都能在训练场上向男

人看齐、甚至超过男人,我们这些女人就不能?”
  沙学丽道:“等等,要变男人你去变啊。嗨,嗨铁红,还是接着先前的说,你想当女人还是当男人?”铁红苦笑了一声,说:“当然是我

本身的样子。”沙学丽道:“那刚才叫你明确表态呢:把强队长给你,你要还是不要?”铁红尴尬地说:“我觉得私下议论队长不好。”“哟

哟哟,交了申请书的人硬是与群众大不同。我就敢说,要是队长现在走进我们寝室,我就敢上去扇他一个巴掌,问他:“你知道女人与男人生

理上和心理上的区别吗?”
  朱小娟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强冠杰一把没拉住,她砰地推开门冷着脸闯进寝室,刚才还议论得风生水起的女兵们刹那间绷紧了脸鸦雀无

声。朱小娟虎视眈眈的脸上冷得似乎要让屋子里的空气冻成冰。眼见没有谁露胳膊露腿的,她对门外说道:“请进。”
  女兵们愣愣地,不知忍着脾气的班长在对谁客气,却见一个魁梧的军人一脚迈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她们毫无顾忌地洗涮玩笑的对象强队

长。朱小娟大喝一声:“立正!”全体女兵一眨眼从各自的位置弹起,以标准的动作啪地站好,紧张地注视着她们的队长。特别是沙学丽,一

旦强冠杰真的站在眼前,她的双腿都开始哆嗦。
  强冠杰把大家看了半天。眼光扫到沙学丽脸上。
  沙学丽害怕地干脆闭紧了眼睛,她觉得一个挟火带雷的炸弹冒着浓烟扔进了狭小的宿舍,只要再过一秒钟,整个屋子就要炸得遍地开花,

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谁知强冠杰不轻不重地说一句道:“班长带队,到操场集合。”转身出了宿舍。
  三分钟不到,女兵一班列队站在大操场东端的强冠杰面前,朱小娟冷着脸抱着一捆对抗训练用的木板走来,扔到草地上。
  “好,”强冠杰脸上一直风平浪静,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大,有的同志觉得受不了了,心理不平衡了。这没

什么,日本松下公司专门设计了出气室,有气的员工可以到出气室去把里面的东西,砸个稀巴烂。今天,我也来当大家的出气筒,看到没有,

这些木板,都用来打我。听口令,一人一根,拿在手里,按报数的顺序,向我身上打,打断一根换一个人。”
  女兵们听着强冠杰的讲话,表情从紧张转到惊奇,当听说真要她们操起木板打强冠杰的时候,一个个脸上甚至出现了害怕的表情。
  “都不动?”强冠杰问道,“那我就点名了。沙学丽。从你开始。出列,拿家伙。预备——打!”他深吸气,憋住,双手交握于小腹,耸

肩含头,等着木板落下。沙学丽看着手中的木板,心潮起伏,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强冠杰不回头,只埋着头命令:“打啊!打!”
  沙学丽的嘴唇哆嗦着,不明白事情究竟何以发展成这样,强队长的凶酷在她的印象已经烟消云散,而另外一种男性的博大和崇高,没来由

地占领了年轻多感的心胸。她在强冠杰一连声的催促下,犹豫地举起木板向队长的肩背打去,她用的劲很小,像是在抚摸一个人,她觉得她一

点不能向这个厚实的男队长下手。
  强冠杰半天没等到动静,回身一把抓过沙学丽手里的木板,掂一掂,丢到一边,也不看沙学而,只向朱小娟道:“一班长,选根最大的给

这个兵。”朱小娟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狠狠剜了沙学丽一眼,仿佛如果没有强冠杰在场,她立刻会直接向沙学丽劈头盖脑地打来。她重新递上

一根,强冠杰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交给沙学而道:“预备——打!”沙学丽举过头顶,还是不敢使劲落下。
  强冠杰的平静不见了,脸上恢复成一贯的冷硬,大吼道:“你不打?好,你会后悔的。我从来不给你们客气,训练时不客气,惩罚时不客

气,谁给我讲客气,谁是自己吃亏。你们想想平时我对你们凶不凶?你们想不想也来凶一下我?想不想?不想我不劝,把木板交给我,看我把

你打个够!”沙学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强冠杰大喊道:“哪就打呀!来呀!”
  沙学丽的眼睛一瞬时充了血,一年来吃的苦,受的气,被这个队长不当成人的喝斥怒骂所带来的委屈,洪波巨浪般涌上心头,她突然尖厉

地大喝一声:“呀!!”跳起脚,泰山压顶一般向强冠杰的肩背打去,木板击到肉体上的敦实声增加着她复仇的快感,她再一次高高跃起,狠

狠打在强冠杰肩上。这一下,木板啪地断了。
  强冠杰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第二个,接着上。”一个女兵挥起木板,木板在强冠杰肩上断为两截……又一个女兵挥起木板,吼叫着击向

强冠杰的肩背……
  铁红、耿菊花、徐文雅轮换着向强冠杰打,手起板落,强冠杰像一尊铁塔,嘴里大声吼着,承受着击打的分量。沙学丽又跳了进来,与两

个女兵同时向强冠杰背上击去。强冠杰的脚下,是一堆打成两截的木板碎片,他的肩上,是散乱的木屑,他大口喘着气,女兵们更是累得气喘

吁吁。到最后一块木板打完,强冠杰一抖身上的木屑,发出集合的口令。
  “稍息。”强冠杰的脸上似乎有一道疼痛的阴影,但也可能只是女兵们心里的估计。“好。”他说道,“你们也把我打够了,你们的气呢

,也不知道出得怎么样了。出干净没有?”女兵们脸上的乌云一扫而光,齐声道:“干净了!”强冠杰道:“今天只是开始,以后,你们只要

累得发慌,苦得发慌,都可以在我身上出气,打也可以,几个人抓住我向地上摔也行,花样由你们选,休息时间我保证随叫随到,决不当逃兵

。”他的脸一紧,声音猛地提高了:“但是,训练时,你们一个也不准拉全队的后腿,你们的各个科目都必须是优秀,你们是特警队里的人,

特警队就是一个特,特殊的苦和累,练成特殊的优秀的兵。我的话完了,谁还有什么?”
  没有一个人吭声,但脸上都是一种欣慰,一种振奋。
  沙学丽的心里一直波翻浪涌,无法平静,这是个什么样的队长,这是个什么的男人,与她过去在家里交往过的所谓上流层次的男人不可同

日而语。她突然一挺胸道:“报告队长,能不能请你把背上的衣服撩起来,”她的语言里包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关切,“让我们看看,你那里

怎么样了。”
  强冠杰一愣,随即干脆拒绝:“不行,我怎么会有事?听口令,解散!”女兵们兴奋地叫一声,散了。
  沙学丽凝视着返身离开的强冠杰的背影,眼里是一种既迷惘又钦佩的光芒。
  可是晚上的班务会上,朱小娟却黑着脸把女兵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就是我的了不起的大兵,哭鼻子大兵,让强队长亲自给你们揩鼻涕

的大兵!”她脸色冷得似能敲下冰来,凌厉的眼锋似乎要把沙学丽看穿,让她不敢仰视,“平时说男人女人的事很有劲,特别是议论谁敢不敢

嫁给强队长。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有什么了不起,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啊?就你们这训练水平,人家能看上你那是瞎了眼!与其有做白日梦的

时间,不如多来想想训练。有什么好的建议,有什么改进的动作,特别是一对一,一对二的对练,谁能想出精彩的套路,随时可以报告给我,

或者给区队长、副队长、强队长和教导员。”
  散会后,铁红伶俐地给朱小娟端上一杯开水,阿谀道:“班长看你热的,你不要急,我们会改,你先喝口水。”
  沙学丽最烦这一套,她直蹬蹬地冲出屋外,她要散一散总是无法归一的心。她在绿化的小径上走着,一会儿听到有人跟到她后面,她回头

一看,是铁红。铁红向她递上笑脸道:“班长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跟她一般见识。”沙学丽嗤铁红一下道:“我以为你是她的狗腿子呢,

看你那副巴结相。”铁红笑道:“人家毕竟是班长,我们——”沙学丽一口打断道:“班长有什么了不起,她嫁不出去,嗬,就以为每个女人

都嫁不出去了?我偏要说嫁给强队长怎么样?我以后真地嫁给强队长又怎么样?!”铁红脸色都青了:“啊呀我的祖先人,你小声一点好不好

!”
  随着铁红这声提醒,朱小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她处在一棵树冠的阴影里,像一截铁桩,看不清她的表情。“要熄灯了,”朱小

娟道:“回宿舍!”
  两个兵赶紧缩头从铁桩一样的朱小娟面前溜过,沙学丽有点后怕似地向铁红一伸舌头,待走过拐角,沙学丽一回头,朱小娟还像铁桩一样

立在那里。
  月光照着朱小娟刚毅的脸,她就那样不说不动地位立在那里。
  九月的一个周末下午,徐文雅和罗小烈休假回队,一前一后走进特警队大铁门,其实在城里他们都是在一起的,但在临近卫兵的视线时,

徐文雅还是与罗小烈分开了,装作互不相干的模样。徐文雅是应邀去罗小烈家里做客的,这是两个月来罗小烈悄悄地、不懈地要求的结果,他

说他那个调皮的弟弟要亲自给徐文雅道一声歉,就是为这个原因徐文雅也该去他家走一趟。在一条小巷的工人家庭中,徐文雅见到了罗小义,

罗小义对她非常热情,说他哥哥只要一回家休假就大讲徐老兵的英武。徐文雅给罗母的印象也十分深刻,可想不到的是,在罗家吃午饭时罗母

突然的一句“两个人都当兵,以后有了娃娃谁来带”,却把徐文雅弄了个大红脸。出来后,她一路上都在追问罗小烈事先给他母亲讲了些什么

,并反复庄严声明,他们只是战友,绝对的战友,别弄得神秘兮兮的大家不好受。
  罗小烈只是嘿嘿地笑,不说不,也不说是。
  转过两座营房相夹的拐角,卫兵的视线看不见的时候,罗小烈悄悄向徐文雅做了个亲热的“再见”的手势,没想到却被前边路过的铁红看

在眼里,铁红好奇地赶紧隐在食堂的墙壁后,使劲盯着罗小烈的背影,直到他走进男兵寝室。
  铁红瘪瘪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在班里,徐文雅是一年兵里的佼佼者,训练、内务、作风、军纪样样走在她们四个前头,铁红既然交了入

党申请书,既然想在全队的同年兵里拔得头筹,以博得父亲最为看重的党票,那么从队长教导员眼中打掉一些徐文雅的好印像,看来也不是没

有必要。但这算不算小人,算不算卑鄙?
  铁红心里空空地到操场边漫步,恰好碰见强队长与一伙大呼小叫的男兵连一只往这边滚来的足球,强冠杰汗流浃背地,经过铁红身边时,

铁红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叫了一声队长。
  强冠杰站住,抹一把汗摔在地上。铁红很踌躇,但迎着强冠杰探究的目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不知该不该说。”铁红道。强冠

杰有点奇怪道:“该保密的我保密,该说的你就说。”“那……我刚才看见我们班的徐文雅和九班的罗小烈,他们一起从城里回营房。”强冠

杰的眼里射出逼人的光道:“一起是什么意思?”铁红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见他们很亲密,可是一遇到卫兵就分开了。”
  强冠杰的眼睛眯了起来:“哦?”
  这事不能耽搁,黄昏全队晚点名时,强冠杰针对这个问题十分严峻地讲开了,“上级三令五申,”他说道:“啊,部队也有铁的条令,战

士期间,不准谈恋爱,不只不谈,连想一下的苗头都不准有。可我们有的兵,平常表现还不错的,居然也——而且一看见卫兵就分开了。这个

性质我不给他们定,响鼓不用重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越是优秀,就越是应该有自觉性,兵嘛,来保卫祖国的,不是来逛婚姻介绍所的,

如果连士兵都拖儿带女起来了,就无法维持正常的纪律,一没有纪律,一个军队就完了,军队一完,一个国家也注定完蛋。今天我不在这儿点

名了,我给你们留一个小面子,你们自己把这个事情给我私下解决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队列里,善于控制情绪的徐文雅,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罗小烈却咬着嘴皮,脸色很不自然。我就不罢手,他心里抵触地想,我们又

没有真的怎么样。徐文雅的影子牢牢占据着他多梦的脑际,他觉得只要隐蔽一点,队里翻不起什么大浪。
  星期二在练功房训练基本功,男女兵们使用各种现代化的健身器械各自进行身体素质锻炼,到处是发达的肌肉,柔韧的腰肢,饱满的胸脯

,滚动的汗珠。徐文雅躺在综合健身器上做腿部肌肉锻炼,汗湿的圆领军衫裹着她健美的胸部,呼气时,一派波涛起伏,格外诱人。
  罗小烈走过来,在徐文雅身边弯腰搬动一块杠铃片,眼光有些躲闪。忽然,一张纸条迅速而隐秘地塞进徐文雅手中。徐文雅不动声色,一

把攥紧,等罗小烈一转身,她就想扔掉。这是不行的,她想,强队长晚点名提出来后,她就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一言一行。她是为重新书写曾

出过叛徒的家族史而来的,她目光高洁,心意远大,她不会为了与一个男兵的私人小感情而拖累了前进的脚步。
  徐文雅环顾四周,到处都有训练的战友,她略一皱眉,借着揩汗,将纸条塞进嘴里吞了,她不想读它,她猜想不过都是一些小孩子般的昏

话。
  晚饭后,吃了饭的兵三三两两走出食堂,罗小烈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尾随在徐文雅身后。徐文雅没回头,仅凭第六感觉就知道身后的男兵是

谁,她眼看前方,轻轻说一句道:“不要再私下来往,免得给队领导添麻烦。”罗小烈小声道:“可我们不过是研究战术动作呀。”徐文雅的

眼睛还是不看他,硬着心肠道:“那就更应该公开来往,遵守队里纪律。”话完,往一边闪开。
  罗小烈还想跟着她说几句话,一错眼看到强冠杰从食堂出来,只好怏怏地止步。但他那种极度沮丧的神气,还是被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的徐

文雅看在眼里
  晚上徐文雅倚在床头上记日记,说不清因为什么,心里总是若有所失,她想捕捉到使她精神不能集中的原因,可就是抓不住。是因为罗小

烈那种极度的沮丧吗?笑话,我徐文雅难道会陷入感情的泥潭?那么就不是为这个,可又是为哪个呢?说不清。
  铁红不知在乐什么,独自坐在小马扎上哼歌儿,很惬意地模样,忽然扭头问沙学丽道:“哎,教导员布置的找雷锋,你有没有线索呢?”

沙学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瞟一眼铁红道:“谁是雷锋你心里不是有数嘛。”随后向闷着头发呆的徐文雅道:“你脸色不好,病了?”徐文

雅清醒过来,赶紧应付地笑笑,说道:“没有。谢谢。”抓起枕边的一本书就读,突然又撑起身,疑惑地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好像我听说

铁红知道那个给耿菊花家寄钱的雷锋?”
  铁红装作神秘地道:“嘘,暂时保密。”
  然而这可是教导员曾强调过的队里的一件大事,第二天在盥洗台,徐文雅把这个重大消息汇报给班长。早饭后的间隙,朱小娟叫住铁红,

与她在绿化地里走动,谈起这个话题。
  “徐文雅报告了,”朱小娟道:“说是你知道谁给耿菊花寄的钱,你说出来。”铁红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不好说?”“是

,是不太好说。”“是我们班的人寄的?”“是。”朱小娟眼梢一跳道:“是别人?”铁红犹豫不定,心跳得自己都觉得像打雷,说道:“这

个……我……”一直不看身边战士的朱小娟抬头注视她了:“那就是你了?”“这个,更不好说。”朱小娟不喜欢这种拖拉场面:“铁红,我

命令你说:是你,还是不是你?!”“……是。”
  朱小娟十分惊奇,在她的经验里,这个爱向领导行点小恩小惠的女兵,不可能有悄悄给战友家寄钱的壮举。她眼梢一跳道:“好,这是你

的光荣,也是我们全班的光荣,六百元钱不是小数,我一定汇报给教导员,这也是你以实际行动争取入党的表现,我先要在班务会上给予表扬

。”铁红羞答答地道:“作为战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朱小娟把这个消息反映到教导员那里时,教导员感到问题非常棘手,这个案子明明是他和强冠杰共同“犯”的,怎么凭空跳出一班的铁红

。教导员在值班室里来回踱了两个圈,手托着下巴问朱小娟道:“她真的肯定是她?”“是,我也没想到。”朱小娟的眼光一直跟着教导员的

身子在动。教导员出口气,笑道:“现在的兵,想不到的点子真多。这个事我来处理,注意,你暂时为她保密,也不要在班务会上宣布,我还

要核实。”
  第二天,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同样两个人,只是与教导员呆在值班室的人换成了铁红。教导员和蔼地问她道:“寄了钱,邮局都会

给收据的,你怎么会没有呢?”铁红控制着慌乱,先前通讯员说教导员要她单独到值班室去,她就估计到是为做雷锋的事,她是准备着大受表

扬的,没想到教导员要看她的收据,她一下着了忙。“我……”铁红结巴道:“我……我可能搞丢了吧。”教导员道:“那我们也可以去邮局

查,为你负责,让这个表扬你得的心里踏实。”铁红觉得血液上了脸,连脖子根都在发烧,赶紧说道:“这这,那……那我不要表扬……”
  教导员笑一笑,也不点破她,只说:“争取入党很好,做好人好事,帮助战友,这都是实际行动,但这也都是外部的东西,入党主要是思

想上入,明白到党的队伍里来干什么,像现在社会上有些单位有些地方那样,是出人头地好向上爬或者好有了权能挣大钱?还是人党是为人民

服务,为人民吃苦,为人民牺牲流血冲在前头。如果目标瞄偏了,就像你们的射击训练,那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
  铁红低头不语。

 ·9·


 
 谭力 著


第九章
  一排排兵们坐得整整齐齐,一人面前一台微机,徐文雅背倚投影黑板,在讲台上给男、女兵们讲课。这是在女子特警队的现代化微机室里

。平常讲微机课的是总队文化处黄干事,每星期一次,上星期黄干事去基层写材料,徐文雅毛遂自荐,一上讲台,果然不同凡响。
  强冠杰不声不响地在教室外的窗后巡视,对徐文雅有条有理的讲授非常满意。
  徐文雅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大的英文字母,说道:“中央处理器,记住,简称CPU,是微型计算机的控制中心,就像一个人一样,是一个人

的大脑、灵魂,它由控制器、运算器、累加器等部件组成,用以完成向计算机发送各种指令。近年来CPU的型号不断更新,各项物理指标越来越

高,……”
  铁红支着腮部,沙学丽在记笔记,耿菊花听得如同坐飞机,左右偏偏脑袋,没见其它干部,于是举手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我、可不可以

多练打枪,打拳?”
  殊不知强冠杰从教室后门一脚跨进来问道:“为什么?”
  耿菊花吓住了,嗫嚅道:“我……脑子笨,硬是记不住哩。我怕拉全队的后腿哩。”
  强冠杰迈上讲台,深邃的眼睛盯住耿菊花道:“这是糊涂思想!现在是什么时代?是马上就要跨进二十一世纪的时代。我们怎么跨这道门

槛?啊?有人早就说过,跨这道门槛,就得拿出通行证来,通行证是什么,就是高科技、高技术,就是电脑,是信息高速公路!如果打仗只靠

体力和不怕死,那伊拉克早就战胜多国部队了,可它怎么就输了呢?输就输在他高科技上不如人家。我们特警队员,除了会打枪,会擒拿格斗

,还要在各种现代化的武器装备上,在电脑的运用上,在一切先进的技术手段的学习上,走到一般部队的前面,这样你才是一个全面合格的兵

。明白没有?”
  耿菊花埋着头道:“明白哩。”强冠杰向徐文雅示意道:“好,继续。”
  通讯员就在这时急急地跑到教室后门来了,强冠杰见状走到门边。通讯员附着强冠杰的耳朵报告着什么。原来刚才在兵营门口,一个满脸

络腮胡、身强体壮、自称姓徐的中年武师,带着三个行武打扮的年轻人,向站岗的女兵说,他们是某某派别的武林人士,初来贵地,是想专程

拜见特警队的大师兄,请女同志向里面通报。
  强冠杰差点乐了,这类事也不是一两次了,由于特警队的名声,社会上许多习武之人都想找他们“切磋”,打上门来求教的每年不下十来

次。对这种事,强冠杰是来者不拒,把它当成宏扬正气,加强军民联系的一种方法。他返回讲台,命令全体队员暂停上课,在教室外集合。
  “同志们。”他向排成四列横队的男女兵们讲道:“我们一会儿将要执行一个特殊任务:比武。啊,江湖上有些武林门派,奉行着古代传

下来的老习惯,走四方路,吃百家饭,哪里有习武之人,就要到哪里去以武会友。这几年社会上到处在办武术学校,舞枪弄棍的人越来越多,

也有一些是山中修炼已久的人,有真本事。我们女子特警队,要说名声,在社会上也小有一些,这几年来找我们切磋的所谓武林高手,也很多

很多。不过真正能赛赢我们的高手,至今尚未出现!”
  女兵们忍不住,活泼的沙学丽带头,一下全都鼓起掌来。罗小烈趁机在人堆里盯徐文雅,徐文雅感觉到了,可就是不向他回递眼风。这半

个月,除了公事,徐文雅一次次对他发出的信息置之不理,他的心被沉重的乌云笼罩,可又找不到方法发泄,他的气越憋越紧,他不知道自己

究竟应该怎么办。
  强冠杰压压手道:“当然了,过去队里出去接招的都是男兵,而女兵,还没露过脸。”
  女兵们停了掌声,一时无话,但都是不甘心的模样。徐文雅突然要求发言,得到强冠杰同意后,她立即慷慨陈词道:“女兵怎么了,强队

长你自己说的,我们这里无男女之分,我们都是一样的兵。”强冠杰不由得叫一声:“好!现在出发。”
  草坪的南端,徐武师及其徒弟坐在小马扎上休息,面前的地上摆着暖瓶和茶碗,教导员和一个男军官陪他们坐着,与他们闲聊。
  强冠杰带着四列纵队的男女兵们,在雄壮的口令声中走来,在场地中央成参观队形摆开。教导员给早已站起来恭迎的徐武师介绍道:“这

是我们的强队长。”回头又道:“老强,这是徐师父。”
  强冠杰走上来威武地敬礼道:“徐老师辛苦。”
  徐武师很有礼貌地向强冠杰一抱拳道:“在下广西金田人氏,贵地特警队的大名如响雷贯耳,飞越万水千山,灌入在下耳中,今天特意前

来学习,希望领导不吝赐教。”教导员道:“老师过奖了,我们部队习武,是保卫祖国,维护治安——”徐武师打断道:“领导太谦虚,以武

会友,是天下惯例,请你即刻出招,我们赢了,那是南少林祖师长老在天之灵的庇佑,输了,是弟子不材,当拜部队领导为师,并且天南海北

,定为部队传名。”强冠杰话中有话道:“不是我们不愿向你学习,部队是有纪律的,伤了谁都不好。”
  兵们的队列里,罗小烈又在偷偷窥视徐文雅,这次徐文雅回眸了,她装作不在意地偏了一下头,眼光与罗小烈相碰时,罗小烈赶紧一笑,

徐文雅却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是警告。罗小烈受了这一击,脸色即刻阴沉下来。
  强冠杰这边,徐武师不知为何兴奋起来,“看来领导是不信任我们的武德了。好。”他吩咐身后站着的三个徒弟道:“我们愿与领导立下

生死文书,伤残暴毙,死而无怨。”教导员笑道:“徐师父,徐师父,这恐怕更不合适了。”“那是领导胆小啰?”徐武师面对强冠杰道:“

但我看这位领导,虎额豹腮,精气凝聚,定是我武林中一把好手,不知这位领导是否也是前后小心,徒有浪声虚名,其实是不能上得战阵的蜡

枪头?”
  没容强冠杰答话,早听兵阵中有一人大吼道:“我是我们领导的关门弟子,你若过得了我这一关,你才有资格与我们的队长领导见面!”
  所有的人、包括徐武师和徒弟都惊诧地向兵们的队列里回头,原来是满脸怒容的罗小烈在叫阵。徐文雅眼皮一颤,只有她明白罗小烈那颗

躁动的心。坏了,她想,这个家伙不知要闯什么祸。可惜现在没办法与他理论,看来罗小烈的思想钻了牛角尖。
  强冠杰瞥了一眼脸红筋胀的罗小烈,心里对自己的兵们的勇气很满意,他向徐武师客气道:“徐老师,请听我再啰嗦一句,我们这里有擒

拿、格斗、攀登、射击、排爆、驾车、电子侦测及电子干扰等等,所学较多,不知徐老师要指导我们哪一类?”徐武师道:“别的就算了,我

想见识见识你们的气功和格斗。”强冠杰道:“好,说起来刚才那个兵,气功和格斗倒还不错,徐老师有请。”
  徐武师使个眼色,他的大徒弟挺身而出,运足气,鼓出肚皮,二徒弟双手握着一把大刀,大喝一声,向大徒弟的肚皮上砍去,一连三下,

大徒弟毫无损伤。教导员带头,示意兵们鼓掌,掌声中,徐武师得意地向兵们挥手致意。
  罗小烈走到场中央,哗地拉开军服,同样鼓出肚皮,王川江持刀上去,也是一连三刀,罗小烈紧绷绷的肚皮上连白印也无一根。女兵们自

发地带头热烈鼓掌,男兵们也一起鼓起来。
  徐武师手一挥,下一个项目开始,他的三徒弟一掌砍断三块砖,但罗小烈要了五块,第一掌没砍断。女兵们禁不住“啊”了一声,声浪滚

过草坪上空,马上又戛然而止,四周静得掉根针也能听得见,徐文雅更是脸色紧张,双手不由抓紧了自己的两道裤缝。众目睽睽中,罗小烈重

新运气,大喝一声,手起掌落,五块砖全部粉碎。
  兵们掌声大作,沙学丽忘情地抓着身边徐文雅的衣襟大叫:“他好棒哟!”徐文雅也忘了掩饰,大声欢叫道:“就是,就是!罗老兵加油

呀!”罗小烈在嘈杂的声浪中一下捕捉到徐文雅的喝彩,他的眼光迅速往这边一瞥,然而徐文雅赶紧掉转了头。我这是干吗呀?她自责道,我

不能再逗起他的幻想。罗小烈见徐文雅回避,他的心越加急躁,一股激愤从丹田泛起,小腿也微微发起颤来。
  徐武师亲自上场了,他拿起一块砖,运足气,一指头就将它戳断。教导员再次带头鼓掌。徐武师举着断砖,绕场一圈给兵们展示,然后停

在强冠杰面前道:“领导大师父,晤?”示意他也来一下。强冠杰绽出客气的微笑,走入场中,左手举砖,右手伸出一根指头,运气指尖,然

后大喝一声,只见指头如钢锥,在砖面上来回疾跑,似在书写,似在钻探,砖屑如粉,飘落如瀑。不一刻,强冠杰大喝一声,收式举砖,只见

坚硬的砖面被指头骇然刻出一个刚劲有力的行书:“功”。
  掌声如响雷滚过草坪上空,女兵们又叫又跳,沙学丽差点要揭了帽子往天上抛了,是身旁的朱小娟一把拉住她,她才记起了所在何处,伸

伸舌头,把帽子戴正。
  徐武师沉不住气了,双手一拱道:“领导好身手,在下愿向领导请教一招。”立个马步,站在当中,又喊:“请。”看来强冠杰不上,是

非常违礼的了。强冠杰正要跳入圈子,只听罗小烈叫了一声“慢——!”人已跳到强冠杰前面。
  “徐老师请听我一言,”罗小烈道:“江湖上常道坐官为主,行官为客,主待客以礼,客随主之便。今日比武,是友好切磋,更应听主人

安排。我在部队是小小配手,是强队长手下一兵,按挑战者规矩,应该过五关斩六将,斩辕门之外所有对手如草芥,方能直入中军,挑战上将

军。不知徐老师认为怎么样?”徐武师道:“好,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先向小兄弟请教了。”他做个手势,他的大徒弟挽袖跳入圈子。
  强冠杰突然向罗小烈喊一声:“罗小烈!”罗小烈赶紧正步跑到强冠杰身边。强冠杰压低声音叮嘱道:“注意,老规矩,只准点到为止,

绝对不能伤了地方的群众,要伤也伤我们自己,这是铁的纪律。”罗小烈一挺道:“是!”
  罗小烈跳入圈子,与大徒弟大战三个回合,一个黑虎掏心,大徒弟避让中露出空门,罗小烈猛喝一声将大徒弟扛在肩上,旋了几圈,轻轻

丢在地下。
  兵们大声喊好。大徒弟羞愧地爬起来,退出战阵。二徒弟和小徒弟看势头不对,一齐大喝一声跳入圈中,几个回合过去,罗小烈卖个破绽

,诱二人来击,忽然一阵疾风似的连环扫膛腿,同时将二人扫于地下。
  徐武师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说道:“好,云游之人这方有礼了。”扯一个式口跳入圈中。罗小烈也不多话,一个招式过去,徐武师连忙架

住。二人一来一去几个回合,双方的支持者叫好不绝。徐文雅看着徐武师一招紧似一招的进攻,心都缩紧了,下意识地用手抓住旁边沙学丽的

右臂道:“你看他行吗?啊,行吗?”沙学丽也紧张,眼睛不离场地中道:“你说谁啊?”“罗小烈啊!”“我看……玄。”说话间,罗小烈

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徐文雅失态地啊呀一声。
  只见罗小烈一个鹞子翻身,站稳马步,虚晃一招,徐武师上当,抢将进来,罗小烈趁势一个顺手牵羊,四两拨千斤,将徐武师打倒。然而

没容他缓过气,徐武师一个乌龙绞柱从地下旋起,空中飞起一腿,罗小烈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早已口鼻流血,摔倒在地。
  草坪上的人全部叫一声,随即屏住呼吸,气氛窒闷得人要晕过去。徐文雅的脸上更是变了颜色,心里不断叫道,罗小烈啊罗小烈,你这是

何苦呀!
  徐武师得意地双手拱拳道:“有请领导。”强冠杰不客气了,跳入圈子,摆好架势,双方行过礼,随即风烟四起,十余个回合过后,强队

长一个凌空飞脚,空中连踢三下,击往三个不同的点,徐武师应接不及,霎时肩背上着了一下,仿佛千钧之力压来,登时摔了个结实。
  女兵们狂热地欢呼雀跃,全都松了口气。
  强冠杰赶紧上去扶起徐武师道:“徐师傅,对不起,对不起了。”徐武师连说“惭愧惭愧”,抱拳而退道:“特警队的身手不凡,在下从

此相信。再会,后会有期。”
  队伍解散后,一群女兵把强冠杰和教导员围在草坪中央,齐声要求队长教她们学散打。徐文雅悄悄溜出操场,径直走向男兵九班寝室。罗

小烈的伤情让她挂心,再说总是回避而让他心性烦躁也不是长事,应该向他表示点什么,至少应该稳住他的情绪。
  走进男兵寝室时,卫生兵正在罗小烈身上敲敲打打,罗小烈嘴角擦着消炎药,精神看来还好。王川江等几个男兵围着他关心地说话,见徐

文雅来,自觉让开了。
  徐文雅换上微笑,关切地问道:“痛不?”罗小烈似笑非笑,却偏转脑袋不看她,似乎过去受了委屈,现在终于逮着了报复的时机。王川

江碰他手肘道:“人家代表女同胞慰问你来啦。”罗小烈故意拖声拉调道:“是吗?”终于对了一眼徐文雅。徐文雅暗自一笑,从兜里掏出一

罐可口可乐递过去道:“给你。”罗小烈本还要争一口气,但一看徐文雅关怀中带着命令似的眼光,禁不住听话地乖乖接了,说道:“还认得

我呀?”徐文雅心里嗔了一句不识抬举,表情淡了下来,只道:“我当然不敢高攀我们特警队的大英雄。”转身就走。
  罗小烈有点不知所措了,很后悔自己的态度,想张嘴叫一声,看到王川江和战友们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神,只好悔恨万分地收回喉咙里的话


  草坪上,女兵们还围在强冠杰身边,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谁说我们女兵不能学散打?”铁红出风头般地表决心,参军前她在业余武校

学过拳击,她觉得散打肯定跟自己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那她一定可以在队里拔得头筹,她得意地道:“古代的花木兰肯定就会散打。”耿菊花

腼腆地道:“是哩,与坏人打架不能只靠男兵哩。”
  强冠杰挥着拳头,语音振奋道:“队里下个月就有这个训练科目,既然你们热情这么高,那就大大地好!”
  黑板上,两个大大的粉笔字“散打”写在中央,强冠杰在学习室的讲台上看着他的男兵女兵,侃侃而谈。这是初冬的第一个月,沙学丽、

徐文雅、耿菊花、铁红的肩上都换上了崭新的两年兵的肩章。
  “是啊,”强冠杰接着往黑板上写粉笔字,同时说道:“我们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可近年来其中有很多纯属花架子,表演时,虽然舒展自

如,实战性呢,却明显不强,正因此,1996年我们国家一个武术代表团在欧洲某国访问时受到了冷遇,这能怪人家吗,不能,只能怪我们自己

,因为照此下去,中华武术的真功夫就要失传。其实,我们国家从宋代开始,就把武术技击竞赛称作打擂台,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散打比赛,

这种打擂台经历了多少年代盛久不衰,啊,那些扶正驱邪、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都是武艺高强的散打高手,他们掌握

了这种中华武术的精髓,徒手交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打倒制服,手无寸铁的拳脚能置对方于死地。正因此,在遥远的冷兵器时代,

散打不知迷住了多少英雄好汉,佛家道家为掌握它、发展它而呕尽了心血。当然了,从五十年代以后,由于特殊的政治原因,中国的擂台沉寂

了,啊,提起散打,人们感到陌生,而在这期间,外国的擂台却热闹异常。例如:在泰国,国民对技击之道的追求,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男

子不会散打成了耻辱,就是求婚找对象都成为难事。由于全国的普及,泰国打擂台绝招频出,令世界各国惊叹折服。在日本,空手道风靡全国

,不但男队遍布全国,而且女队连连兴起,所有的中学体育课都要教这种徒手格斗的功夫。在韩国,跆拳道用腿不用手,形成了那个独具特色

的竞技风格。在整个西欧,散打被称为自由搏击,四击八法十二行,横扫一切哪。而我们这个国家,擂台兴起之地,啊,却整整三十多年在一

旁观望人家,看着人家去研究、推广、普及散打技艺,看着人家用它强健身体、伸张正义,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中华武术的老祖宗们地下

有知,该发出怎样的叹息!如果每个肩负保护人民利益的武警战士都有一身武林硬功,罪犯岂敢嚣张?所以,在1984年10月,我们武警总部的

首长们作出了一项意义深远的决策:‘为了增强武警战士赤手空拳制服歹徒的本领,武警部队要大力普及散打训练!’于是,一支支散打队在

各武警总队下面成立,当然那都是男兵,而你们,女兵们,你们正生逢其时,你们也可以与男兵来一个抗衡,我们女子特警队里,要练成自己

的女子散打高手!”
  女兵们掌声如雷,人人激动得相互擂拳,只有铁红心里犯着嘀咕,强队长说社会上有些拳脚是花拳绣腿,那她在业余武校学的东西属不属

于花拳绣腿呢?
  这堂课下来,散打训练正式排入女兵每个星期的训练科目。
  强冠杰将女兵带进训练场,场馆中央已被王川江领着男兵用绳了圈出一块9米见方的拳击台,强冠杰向围拳击台而站的女兵们说道:“上擂

台比赛看着是威风,是不是?可平日的训练却很枯燥,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和枯燥会使你成长为一名军事技术上合格的战士,那么这个过程就

是值得的,是不是?从今天起,你们要与男战士一样,实行五分钟训练法,也就是说,在五分钟——也就是三百秒里面,每个队员必须在一个9

×9米的场地内完成下面一系列动作:在A角快速冲拳500次,单腿蹦到B角蹲、跳、端50次,蛙跳到C角做俯卧撑50个,然后到D角做翻身两头50

次,接着鸭形走到A角做立卧撑50次。记住,这么多动作,必须在五分钟内完成,平均一个动作的时间0.4秒。完了后,休息三分钟,接着从头

开始,完了再休息三分钟,再从头来,一连三遍,然后才是别的练习。”
  女兵们一片惊呼道:“啊呀我的妈呀……”“别说五分钟做完一遍,就是十分钟做完一遍,也是超人啦……”
  “我再强调一下,”强冠杰挥手止住她们道:“在警营外面,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但在战场上,在训练中,那就没有性别之分。比

木头硬的是什么?是钢铁。比钢铁硬的呢?是金刚钻。比金钢钻还硬的呢?那就是军人!现在听口令,全体,流水作业,五分钟训练法,开始

!”
  快速冲击的拳头,一声声尖厉的喝叫……
  跳动的蛙步……
  凌空端踢的腿……
  被汗水沾在颊上的发丝……
  张口大喘的一张张脸……
  强冠杰来来回回地监督道;“快快!出腿速度还要快,不准停下!谁停就叫谁再多加一组。快!”
  一天训练结束,女兵们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身体疲累到极限,只要谁戳谁一指头,被戳者就会随风而倒,永远躺着不会爬起来。看男兵

们散打如此过瘾,真让自己练起来,才知道那是入地狱一样的苦难。
  沙学丽与铁红互相搂搭着往女浴室走,两人磨磨蹭蹭,歪歪倒倒,要死不活,铁红这才明白了武警散打与武校拳脚的区别,两者相较,武

校学的东西无疑是小儿科。她十分后悔当初的出风头,与沙学丽一起小声诅咒着训练,诅咒着散打,诅咒着一切可以诅咒和不该诅咒的人和事

。耿菊花和徐文雅端着脸盆走在她们旁边,徐文雅也累得够呛,但对这两个战友的论调丝毫不赞成,只是碍于大家都是一样的兵,并且确实也

折腾得半个灵魂出了窍,因此忍着不好插嘴。
  没曾想动作很快的朱小娟已冲完澡从女浴室出来,迎头碰上这群女兵,恰好就听见了沙学丽对训练的埋怨,朱小娟脸一沉道:“闹什么闹

?这次不行,下次又来,关键记住一句话,不怕苦不怕死,那就什么都有了。”沙学丽歪着身体,苦巴巴的脸上似乎还有未揩尽的泪痕,说道

:“其实我们有枪,到时嘟嘟嘟一梭子过去,什么乌龟王八蛋都跑不掉!”朱小娟道:“胡说。我们不是解放军。”
  徐文雅这时有机会插话了,她说道:“就是,人家解放军的任务主要是面对面地与境外敌人作战,可我们武警的内卫部队,主要就是对内

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啊,这大部分都是在人群中和闹市区,有时候根本不可能开枪开炮,特殊的条件和情况使我们要有特殊的本领,比如掌握

散打。”朱小娟非常赞许地扫了徐文雅一眼道:“徐文雅说得好。”铁红犹豫地道:“可是练得这么辛苦,万一还是练不出火候呢,女的天生

打不赢男的呢。”朱小娟黑了脸道:“没什么天生不天生,什么都可以后天练成。”徐文雅道:“班长说得对。”
  朱小娟临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给我好好练,累死当睡着。”
  这天晚上,教导员不放心战士们的思想,决定去巡视一下各班的班务会,嗖嗖的寒风中,他第一个就来到一区队一班。只见寝室里的女兵

们一个个累得愁眉苦脸,强打精神坐在小马扎上。教导员刚温馨地问了一句大家感觉如何,沙学丽就不管朱小娟凌厉眼光的制止,哎哟哎哟地

倒起苦水来。
  教导员一直微笑着倾听,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他的经验是必须转移大家对直接诱因的注意力,等女兵们讲得没劲了,他微笑道:“好了

不诉苦了,各个行业都有各个行业的苦,但那是正常现象,当特警队如果都不苦了,那才真的变成不正常了。班务会不能开成诉苦大会,我们

来点轻松的。我提一个问题:谁知道清朝康熙皇帝驾崩后,宫廷里出现的篡改皇帝遗诏的阴谋?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大阴谋哟。”
  徐文雅说:“我知道。”女兵来了点精神,望着徐文雅。教导员示意她道:“给战友们讲讲。”“是。事情是这样的,康熙帝死后,御前

大臣隆科多伪造康熙遗诏,将‘继位十四子’的‘十’字上面加了一横,改为‘继位于四子’,撒下弥天大谎,将康熙的第四个儿子雍正推上

了皇位。为防不测,雍正特地把八旗子弟兵马调驻北京的北苑,拱卫京师,并专门为身边培训了一批武艺高强的‘哈哈珠子’。”
  耿菊花疑问道:“么子叫‘哈哈珠子’?”沙学丽拍她一下道:“老耿,英语嘛。”徐文雅道:“这是满族语言,就是贴身保镖的意思。

”沙学丽伸了伸舌头。
  教导员道:“讲得好。传说,绿林中曾有不少好汉飞檐走壁潜入皇宫,行刺雍正,但都因武功不济,不但未能得手,反而被清廷的武林高

手所杀。史实是否如此,我们且不去考证,但历史上无数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没有过硬的功夫,即使会飞檐走壁,也难有所作为。”
  朱小娟配合道:“教导员讲得非常好。你们听懂了没有?”女兵们齐声道:“懂了。”朱小娟道;“那就不准再哎哟哎哟,今天睡个好觉

,明天继续练。”
  朱小娟的继续练是在强冠杰的套路上加码。让一班的兵们吃足了苦头,一个月后,眼见大家在拳脚上有了点小出息”她忽然提出车轮大战

的要求,首先从徐文雅开始,面对班长点出的五个女兵,徐文雅必须全部战而胜之,假如输给其中一个,就全部推倒重来。只听她大喝一声:

“开始!”徐文雅大叫着,与铁红对打,几下将她打出绳圈。沙学丽上,徐文雅又把她打下。第三个上,徐文雅已没有多少劲了,仍鼓足劲坚

持打赢。但第四个耿菊花一上来,一脚就把徐文雅踢倒了。
  朱小娟毫不怜悯地道:“前面三个全不算,重来。第一个上。”
  徐文雅差不多快晕了,脸色白里透青,像刚才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只见她摇摇晃晃地去接铁红的招儿,铁红虚晃一枪,一拳就把她打得

躺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沙学丽快嘴快舌地惊呼道:“班长,出人命啦!”朱小娟冷硬地道:“闭嘴!特警队的老兵都是这样,走着上来,抬

着下去。徐文雅起来!”
  从冬到春,三个多月的苦熬苦练,就是在强冠杰和朱小娟这样的严格要求和督促下,女兵们的散手对打大有长进。三月份一个春风化暖的

上午,特警队在训练馆里举行了一次散打比赛,强冠杰声明,一切从实战出发,实行男女无性别擂台赛。只见一个九米见方的擂台布置得像模

像样,绳外三方像正规比赛般的,坐着三个场外裁判,王川江是场内裁判,一声哨响,他大声宣布:“女子特警队男女无性别散打擂台赛开始

!双方队员上场。”
  强冠杰和教导员笑眯眯地坐在场下,看他们导演的这场比赛。
  男兵和女兵分坐两边,各自为自己的队友喊着加油。
  第一对上场的是朱小娟和十二班的一个男兵,他们穿着护具走入场中,互相碰拳致意。还没开打,女兵方阵中的加油声就喊得山呼海啸,

沙学丽等人特别激动,揪着衣襟尖声大叫:“班长,最棒!班长,最棒!”结果比赛结束时,王川江各抓着两个喘着大气的对手的一只胳膊,

同时向上一举道:“一比一,打平。”
  下面女兵欢呼的声浪盖过了男兵们的喊声,她们激动地喊着:“一班长万岁!一班长举世无双!”
  第二对穿着护具进场的是耿菊花和十班的一个男兵,王川江特意宣布道:“你们二位虽说都是两年兵了,但正规比赛是第一次参加,本裁

判还是要再强调一下注意事项,本比赛两分钟一局,严格禁止攻击裆部和颈部,严格禁止使用肘部和膝部,除此之外,可以摔、踢、踹、击、

打、扛,有什么水平发挥什么水平,特别是女兵,拿出胆识,拿出功夫,开始!”
  强冠杰在人群中站起身道:“慢,我也说一句,女兵们,这是你们这段时期强化散打训练的结果,你们哭也哭了,累也累了,现在是检验

的时候了,学习一班长,给你们自己争脸,给女子特警队争脸。”他向王川江示意道:“开始吧。”
  耿菊花与男兵在场中绕圈子,互相探视对方虚实。突然耿菊花一个侧身踹蹬,正中男兵肩部,女兵们马上大声欢呼,可男兵就在这一瞬间

还以两拳,男兵的队伍里也爆发出一片喝彩。几个回合过去,耿菊花终不是对手,被结结实实地打出绳圈外。
  男兵队里一片掌声,女兵队里一片惋惜。
  王川江发令道:“第三轮,双方队员上场。”
  沙学丽与另一个男队员面对面了,男队员虚晃一枪,沙学丽赶紧退一步,男队员再虚晃一枪,沙学丽针刺似地又退一步,男队员猫戏老鼠

似地再晃一下拳头,她又连退两步。下面的男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沙学丽大概有点尴尬了,她突然大吼一声向前,又踢又踹,但都被男兵轻

易避过,就在她又一声大吼着冲来时,男兵突然一个迎头攻击,她一下被打倒在地。男兵赶紧上去拉她,她负气地一摔手,弄得男兵不知所措


  王川江把她拉起来,忍笑举起男兵的手道:“红方胜!”
  第四轮队员上场,是徐文雅对罗小烈。这么久了,罗小烈与徐文雅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表面上,罗小烈出操训练吃饭睡觉与平时没有两

样,但内心深处,却总不能将那个颇有气质的女兵从脑海里赶走。他喜欢她的什么呢?他说不清楚,她喜不喜欢自己呢?他更不敢细想。但他

就是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她那一次明确声明拒绝与他谈公事以外的所有话题,他懊丧得似乎被人抽了骨髓一样疼痛。可这阻不住

他要想她,他不知道这叫不叫单相思,总之徐文雅占据了他心灵的一角,不管怎么用强力驱赶,也是不行的了。
  罗小烈与徐文雅在绳圈里绕着步式,脑里控制不住地走神,徐文雅却异常专注,盯着罗小烈的眼光虎视眈眈,仿佛面前就是真正的作案罪

犯。忽然她飞一般地旋转着,身体拔地而起,接着凌空飞腿,踢向罗小烈。罗小烈幸好避让及时,没有踢着,女兵们喝起彩来。没让罗小烈回

过神,徐文雅呀呀怪叫,又是一连串组合拳击向罗小烈。罗小烈腾挪闪跳,盯着徐文雅在用力中变了形的五官,脑子里却非常不合时宜地闪现

出与徐武师过招时受伤,徐文雅到九班宿舍来看望他的情景,徐文雅给他送上一听可口可乐,唉,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拿架子,要是趁势向她报

以心心相印的一缕微笑,那他们不是可以从此接上断了线的头了吗?
  徐文雅还在向罗小烈进攻,台下的强冠杰不明白一身硬功的罗小烈何以总是闪躲,他虎吼一声道:“罗小烈,出拳,给我打呀!”
  罗小烈闻声一惊,仿佛清醒过来,瞅准徐文雅进击中漏出的一丝破绽,突然发力一招狠的打出,眼看拳头即将到位,不知怎么地却错向另

一个方位。
  下面的男兵们嗨地一声叹息,女兵们则狂热地有节奏地大喊:“徐文雅,揍他!徐文雅,揍他!”几个对攻过后,徐文雅瞅准一个空档,

一个骗身踹端,脚在击向左方时突然向右方斜着飘击而去,罗小烈的眼睛在瞬间划过一道亮光,但他装出根本没法躲避的样子,挺胸呆着挨个

正着,大叫一声,向后重重倒下。
  徐文雅有点发愣,不相信似地看看躺在地上的男兵,又看看自己的右腿。
  没容她有所动作,高兴得发疯的女兵已涌上台来,将徐文雅抬起抛向天上。王川江好不容易在乱军中抓到徐文雅的一只手,哗地举向头顶

道:“红方女兵胜!”
  女兵们乱喊乱叫着,再一次把徐文雅往天上抛。
  晚饭时遵照教导员的吩咐,炊事班在各桌子上加了菜,放了饮料和啤酒,食堂里一派喜气洋洋。各班就座后,教导员端着酒杯,发表了即

席讲话,“今天”,他大声说道:“是一个有意义的日于,经过艰苦的训练,我们女战士中有的人在擂台赛中赢了她们的男配手,这是值得我

们女兵庆祝的事情。这杯酒,一祝我们的女兵取得训练好成绩,二向男战士们道一声辛苦了,由于你们的无私配合,才有女战士今天的成绩,

军功章里,有她们的一半,更有你们的一半!”
  强冠杰随即起身讲道:“教导员说得好,我相信他讲出了全体男女战士的心声。我们特警队是一个大集体,我们的任何成绩,都是大家共

同的努力。为了今天,也为了明天,为了我们武警部队的光荣,我们把这杯酒干了!”
  战士们一阵欢呼。人人碰杯。
  熄灯前的盥洗时间里,端着盆子的徐文雅向正在水池边刷完牙的罗小烈使个眼色,然后率先离开,走入宿舍区与训练馆夹道的暗影里、一

分钟后,罗小烈跑来了,两人在墙角后相遇,夜里看不清罗小烈的脸色,但他眼里闪着的明显的惊喜之光,却瞒不过徐文雅的眼睛。
  “你找我?”罗小烈的声音有点发颤,看来还没从意外之喜中醒过神。徐文雅的声音却很冷道:“请你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让的我?”

罗小烈呆住了,半晌才道:“哪能呢,你的功夫确实练到家了。”徐文雅冷笑一声道:“那么大的人还撒谎,我都替你脸红。”罗小烈又沉默

半晌,低沉地道:“你如果要这样认为,那就是吧。”他一昂头,“可这又怎么样了呢?”徐文雅道:“你以为我就喜欢了?你是帮那些小流

氓的忙,让我今后执行任务时被小流氓打趴下。”罗小烈脖子梗了梗,然而却无法反驳。徐文雅转过背低声道:“是你去给强队长坦白,还是

我去说?”
  半天没有声音。徐文雅转回身一看,罗小烈已经不见了。
  徐文雅一跺脚,她的性格是嫉恶如仇,她觉得即使罗小烈过去再好,但今天这种懦夫行为绝对不能宽容。她迎着队长室的灯光走去,到门

边,坚决地喊了一声“报告”。
  强冠杰从桌子上抬起头问道:“进来。什么事?”“我请求与罗小烈重新比赛。”“说你的理由。”“罗小烈今天生病发烧,浑身乏力,

我赢的是一个病人,这不是女特警的真实水平。”强冠杰一阵高兴,罗小烈当时输给徐文雅,他心里也打着问号,原来是生病了。他打量着眼

前的女兵,故意问:“你不怕万一输了怎么办?”徐文雅坚定地道:“队长给我们强调过,中华武功不是花架子,我们打擂台更不是花架子,

我要实打实的成绩,这才是以后克敌制胜的护身符。”
  强冠杰大喜着一擂桌子道:“好。”
  一个星期过去,一声哨音吹响在训练馆里,如上次比赛一样,新的打擂比赛开始了。这次是强冠杰亲自当场上裁判,绳圈里的对手,自然

是罗小烈与徐文雅,他们捉对儿周旋着。绳圈外,男兵女兵们自然还是泾渭分明的两大派,女兵使劲为徐文雅呐喊,男兵则充满期待地引颈张

望着罗小烈。
  出招前的试探中,徐文雅牢牢盯着罗小烈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徐文雅的眼里是激励,是求真的渴望,而罗小烈的眼光是埋怨,是伤感是

灰颓。
  在女兵们的助阵声中,徐文雅大吼一声飞脚打去,罗小烈闪开。罗小烈一脚踢来,徐文雅用双臂架住,向上使劲一送,罗小烈趁势凌空后

翻着地,赢来男兵们一阵喝彩。沙学丽站起来大喊:“徐文雅加油啊!拿出你的绝招,攻他的下三路啊!”
  徐文雅右手一个直拳,左手紧跟着勾击,然后一个旋身侧端。谁知罗小烈早有防备,一一化解。斗到白热化时,只见罗小烈在徐文雅的进

攻中如饮了酒一般,将倒末倒,使得徐文雅心有疑惑,瞬间竟拿不准应该进攻他的什么地方,说时迟那时快,罗小烈使出了一串眼花缘乱的滚

进攻击,突然跃身一踢,砰的一声,一脚终于踢到徐文雅背上。
  强冠杰大声报分:“蓝方罗小烈动作新奇,加两分。”女兵们一片哀叹。
  徐文雅摇摇晃晃地慢慢倒下。强冠杰一看不对,急忙扑到她面前蹲着数点:“一、二、三——”徐文雅一跃而起,尽管人还有点飘忽,但

她稳住脚跟,咬住嘴唇,双眼炯炯地盯着对手,仿佛不获胜利誓不罢休。
  罗小烈与徐文雅对视的眼光里,夹进了一丝不忍。我怎么了?他自忖着想,难道她不会以为我是在报复吗?我不能当小人,好男就是不跟

女斗,何况她是我喜欢的女兵。
  台下的女兵们大叫着:“徐文雅,加油!徐文雅,加油!”徐文雅忽然刮起了进攻的旋风,连环腿如万箭齐发,向罗小烈踹去。罗小烈则

让人不易察觉地卖着破绽,不再进攻,而是做出慌乱模样,绕着绳图左躲右闪,他没注意保护好自己的面颊,徐文雅一个双峰灌耳,跟着一个

旋身飞腿,罗小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然后盯着徐文雅,沉闷地倒在地上。
  强冠杰蹲在他面前数点:“一、二、三、四、……”一直到八,罗小烈自己摇摇头,表示不行了。
  强冠杰站起来,抓住徐文雅的右臂往上举:“红方,徐文雅胜!”
  女兵们欢呼跳跃,男兵们则一声不吭,强冠杰和王川江都用有点不相信的目光盯着罗小烈。罗小烈则慢慢从地上爬起,避开长官和战友们

的视线,捂住脸伤走出了绳圈。
  趁着晚饭后的夜间训;练前一小段休息时间,徐文雅躲着本班女兵们四面转悠着,终于在绿化地深处找着了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的罗小烈

,她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罗小烈一看是她,转过了脸。徐文雅忍着笑,问道:“痛得厉害吗?”罗小烈不情愿地道:“没事。”徐文雅的口气一下变了,笑意从眼

里抹去,换成一以贯之的庄重,直视着男兵的双眼问道:“你今天又是让我的?”罗小烈的眼光游移着,终于躲开了。徐文雅双眉拧得更紧逼

道:“你又作假?!”罗小烈心里堵着一口气,一扬头道:“你不就是想显得比男人行吗?我让让你不正中你的下怀吗?”
  徐文雅强忍受辱般的恨意,屏住呼吸轻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
  罗小烈一下爆发了,长期压抑带来的是现在毫无顾忌地吼叫的快感:“不这样想你叫我怎么想,啊?一个姑娘,当了特警队员,了不起了

,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要性别了,也六亲不认了,就只会一味地钢,一味地铁,一味地硬。你的人情味呢,啊?姑娘家特有的柔情暖意呢,啊

?即使这里是钢铁大熔炉,你也可以相对地保持作为一个女人的一丝人情味啊!”
  徐文雅的鼻翼扇动着,没料想这个犟牛一样的家伙还有这一套理论,怒意滚过她本来还存有怜悯的心胸,她现在不想可怜他了。“好你个

罗小烈,”她声调不高,但讥讽的口气是那么明白无误,“原来你比赛时让我,比赛完了一个人躲在这里生闷气,都是脑袋里有这些小人思想

在作怪?你堂堂一个六尺男儿,却鸡肠小肚比我们班的任何一个女兵都不如!是的,特警队就是钢铁,就是大熔炉,就是要炼掉普通人的普通

性情!这是我当兵的夙愿,也是我努力的方向,怎么样?告诉你,我最佩服的女性,就是我们朱班长,最佩服的男性,就是我们的强队长。他

们是特殊的人,他们也是合格的兵!我被你连让两局,你以为是照顾了我?不,你是侮辱了我,你也是侮辱了你,侮辱了你身上这身橄榄绿!

”她一甩头走了,丢下一句话道:“我没有人情味,你在这件事上,更没有人情味!”
  罗小烈看着她的背影,一仰身,倒向春天里已长出一片茸茸小草的土地。
  夜间训练一结束,罗小烈被通讯员叫到队长室,教导员也在这里,强冠杰一见他就大发雷霆,训斥的声音震得小屋嗡嗡响。“什么兵不兵

的我先不说,”强冠杰道,“我首先说你像不像个男人!哦,比赛时让女兵,以为是抬举她们了,叫她们喜欢你了?你这是假公济私,用出卖

军队的荣誉换来自己的私利!”罗小烈猜测准是徐文雅向两位首长汇报了与他的谈话。徐文雅就是这种人,谁要犯了她认为是原则上的大错,

她丝毫不照顾你一丝情面。罗小烈嗫嚅道:“我……”
  可能是教导员觉得强冠杰太厉害了些,此时插言想缓和气氛,他向强冠杰劝道:“老强。”强冠杰摆摆手道:“老李你让我说完。罗小烈

听着!不管你爱不爱听,心里喜欢不喜欢,我都要这样说,不这样不足以警醒你这个大男人!你不是卖名次给女兵,你是连带着卖了她们的命

,你用男队员的低水平,必然导致训练出来的女队员水平低,这在实战中,就会要了女队员的命!这不是爱,这是害!”
  罗小烈为后面几句话受到强烈震动,是啊,不管强队长态度多么严厉,关键是他说的是真理,训练场上对女兵的爱,有可能导致实战中对

她们的害。妈的,自己怎么只打眼前的小算盘,就不为女兵们的今后想想,他垂着头道:“队长,我……”强冠杰吼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罗小烈咽了一口唾沫道:“有。”强冠杰道:“心里服不服气?”“服。”
  趁着强冠杰对着大茶缸饮水的空隙,教导员坐到罗小烈身边,口气舒缓地道。“小烈啊,说点大实话,年轻人,青春期间,遇到同龄女性

,是有一股正常的激情,没有什么可耻,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在具体环境里,我们就要有具体的要求了。我们这里是什么单位?女子特警

队。我们男战士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是当配手,辅佐我们的女战士提高军事技术,担负起维护社会稳定的重大责任。说大一点,党中央和中

央军委的首长在看着我们,说小一点,身边的战友和这个城市的人民群众也在看着我们,想想看,比起肩负的重大责任来,三年时间里,我们

就不能把自己的私人欲望暂时压一压吗?话再说回来,比起那些钻山沟、守隧洞的兄弟部队,我们已经该知足了,我们武警部队的许多基层连

队,一年到头不能接触一个女人。我才当兵时,在一个核武器基地执勤,守仓库,两年没见过一个女人,有一天我们指导员的妻子来探亲,我

们一个连队的兵,只要是没上岗的,都围在连部看嫂子,那时是一种什么感情,嫂子刚向大家问了一声:‘弟兄们好啊。’不知怎么的,那么

一大帮男人,一个个全都哭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让眼泪在脸上流。而且对嫂子,一点没有看见同龄女人的感觉,而像是看见了各自的姐

妹,那种亲切,那种委屈,真想就那么大哭下去。可你现在,你看你周围那么多姐妹,那完全不像守山沟的部队,你,要懂得珍惜!”
  强冠杰却破坏着教导员营造的娓娓诱导的气氛,突兀地说道:“不然就让你去守山沟试一试。”
  罗小烈的头埋得很低,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至此,他的脑子已然开窍,教导员话音不高,但具有强烈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要懂得珍惜

。对,懂得珍惜!
  第二天早晨罗小烈真的起不来床了,晚上的胡思乱想翻身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脑袋嗡嗡,身上乏力。王川江端着早饭进门,向他开玩笑地

道;“呵,学会酝酿情绪了?来来来,吃了这碗面条再说。”罗小烈两眼向天,长吁短叹。王川江道:“我想起有个人心里就怀念?”罗小烈

诧异一翻身看着他道:“谁?”“还有谁,我原先的那个兵,陈顺娃呗,为救一个女兵,堵枪眼,这才是他妈的对女兵的真爱啊。”罗小烈如

被迎头痛击,呆在铺里一动不动。
  有个女声在外面问:“可以进来吗?”是徐文雅的声音,罗小烈神情一振。王川江看着罗小烈道:“你想曹操,曹操就到。我回避三分钟

。”出门向着外面道:“一万个可以,请进。”
  徐文雅看到罗小烈对着墙壁一声不吭地躺着。徐文雅想笑,赶紧控制住道:“我以为只有我们女的才会这么小器。”罗小烈一下翻过来:

“你为什么要去告密?”“这叫正常的反映,是怀着一颗良好的心。”“你看不起我,从我弟弟在公园里与你打了架,你就一直心怀不满。可

我一直在暗中帮你呀,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明,我对你是、是……”他没法往下说,卡壳了。
  徐文雅真心地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就更该帮着把我锻炼成真正的特警战士,而不是相反呀。”罗小烈委屈道:“是是,我相反

,我的好心成了驴肺肝,我是个讨万人嫌的人!”徐文雅瞧着这个使小性子的男兵,觉得应该给他来点激将法了,让他振作起来,她对罗小烈

其实是心存好感的,她只是不愿意如他那样把他们的关系往条令规定不准的方向扭偏。她严肃起来道:“你这个样子,只能使你更讨人嫌。告

诉你,我钦佩的男人不是经不起波折的窝囊废,男人应该给我力量,而不是反过来接受我的劝慰。男人是一堵墙,即使岁月摧折了它的全部,

但墙基永远都在!再见。”说罢转身出屋。
  罗小烈赶忙撑起半个身子道:“哎哎……”但徐文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罗小烈的眼光慢慢落回床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塑料食品袋,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开心果”,一个胖胖的卡通小厨师在对着他笑。

是徐文雅给他留下的,它包含着徐文雅对他的劝慰和祝福。
  罗小烈咧咧嘴,一缕笑纹慢慢爬上嘴角。
  四月份的直升机机降训练,把整个队伍拉到西郊的一个军用机场。马达轰鸣,劲风扑面,一架涂着迷彩保护色的直升机低空飞来,悬停在

一米多高的空中,舱门打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一个接一个地飞身跃下。一个女兵着地时没站稳,摔在地上,罗小烈上去把她一拽,严厉地

吼道:“怎么搞的,还要命不要!”
  女兵一抬头,钢盔下却是徐文雅的眼睛。罗小烈呆了一瞬,扭头放开她。徐文雅却伸着手,眼里盈着笑意道:“你拉我一下。”罗小烈终

于伸出手,徐文雅一跃而起道:“谢谢。”罗小烈道:“跟谁客气!”
  两人对视着,突然笑起来。
  徐文雅喊道:“冲啊!”罗小烈跟着她向远处的假设目标冲去。

 ·10·


 
 谭力 著


第十章
  “那个台湾富婆今下午就到!”张莉放下电话,冲出经理室的小门,向着通途公司小院里的所有职员兴奋地喊着:“来与市政府正式签订

投资协议啦!她说顺便还做一笔比较小的生意,在我们这儿找个总经销,专门出售她的一个运动健美子公司生产开发的健美器材什么的,到时

让我们这个公司牵头做,大头让我们赚,那时候,哈哈,我这个小庙可要忙起来啦!”
  霎时间,小院里的职员人人欣喜,个个喊好,镖局生意是吃了上顿觅下顿,并非铁板上钉钉旱涝保收,经理张莉也有愁眉不展发火骂人的

时候,如今云开日出,台湾富婆将给公司带来稳定的收益,谁不发自内心的喜悦?张莉一声令下,人们马上在屋里屋外忙忙碌碌地打扫起了卫

生,张莉倚在经理室门框上看他们搬动花盆,擦拭门窗,继续发出被笑声弄怪了的声音道:“黄太太一个小时后从香港起飞,说不定到了机场

后,她头一个就会栽进我们镖局来视察。大家拿出精神,鸟枪换炮,衣服要穿最好的,领带要扎最漂亮的,女士撒香水,男士也来一点,人家

黄太太是上流社会的大富婆,我们进出都要有绅士风度。”
  通途公司悉心迎接的黄太太,就是半年前张莉护镖到深圳的一个台湾商人,在罗湖桥头分手时,黄太太竟动了真感情,一定要认百依百顺

的张莉作干女儿。张莉心中大喜,她之所以一路上任劳任怨,并非天性如此,而是也想钓上黄太太这种大客户。而黄太太对张莉有所倚重,也

是听了她曾当过女子特警队员,有一定的军界关系后所作的精心决定。两人心照不宣,一拍即合,干妈与干女儿的红线儿就此紧拉在两人手中

。此次黄太太重返这个城市签订投资协议,她在电话上请张莉帮她理顺当地工商、海关、税务、传媒等等一应要害部门的关系,张莉一口应承

,说是干妈放心,到时安排得叫你样样满意。
  小院里的人忙着,小院门外窄陋的小巷里驶来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下来的男士大约三十一二岁,方脸,留着一字唇须,吹着飞机头,脖

子上挂一根粗金项链,放荡不羁的习气流露在一脚就把车门蹬上的举动中,他看看院门口挂的通途公司的招牌,径直往公司小院里走。一个在

门阶上搬动花盆的男职员伸直腰,礼貌地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是联系保镖业务吗?”青年态度张狂,不停步地往里问道:“联系业务?联

系业务我会自己来跑?叫你们经理来见。”
  张莉闻声向院门扫了一眼目光,脸上立刻有了笑意,脚不沾地地跑上来道:“哎哟哟!是黄立伟先生啊,快请坐,到经理室坐。”又小声

吩咐手下的副经理道:“泡我的好茶,峨眉毛峰。”亲自给青年引座,见旧沙发太脏,麻利地拿着毛巾就掸,灰尘一来,见黄立伟皱眉回避,

张莉笑得脸上一朵花道:“对不起,对不起,见笑了,最近业务不好,客人太少,许久没人坐了。”
  黄立伟翘着二郎腿,抖出一只烟吸着:“那我台湾的姑妈一来,就算是把张小姐拖到贫困线以上,进入小康水平啦。”张莉面带奉承地道

:“那当然,托你姑妈的福了。”
  黄立伟何许人也,值得张莉对他如此屈尊奉迎,原来他是台湾富婆黄太太的内侄,在市里开着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但黄立伟除了吃喝嫖

赌以外,对商务活动却一窍不通,他的公司欠着银行和许多私人债主一屁股债,共计1200余万,他的内瓤子早空了,坐骑从早先的公爵王换成

桑塔纳,最后变成如今的长安微型面包车。可他在不明究里的张莉面前照样可以拿大,仿佛张莉的救星不是台湾的黄太太,而是黄立伟本人。

他来找张莉是商量如何周到地接待他的姑妈,他有一个最大的目的,就是在百般巴结姑妈的前提下,从姑妈手里弄到百把万美元,去填那些欠

下的窟窿,其中金帝公司的许老板最令他胆寒,他欠着许老板700万人民币,且是月息5%的高利贷,他已向许老板告了两次延缓,被许老板肆

意侮弄,昨天又放出话来,贷期已到,绝不再延,是死是活,这个星期立见分晓。黄立伟清楚许老板不是开玩笑,许某人在红黑两道的特殊背

景使他早成为本地商界令人胆寒的人物。
  黄立伟喝着茶,与张莉计划完黄太太在本市一周的日程安排,立即起身告辞,他说去机场得换一身衣服,其实他是要去向朋友借一台像样

一点的好车,就眼前这台破长安微型车,谁个吃多了不消化的人敢把大把的银子拿给你办商业?
  沙学丽和铁红,从市中心一家化妆品商场出来。今天她俩休息,铁红也不回家了,说是姐们儿义气,陪沙学丽逛大街。沙学丽先是在一个

电话亭给千里之外的妈妈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然后招待铁红吃了一顿潮州菜,接着就是大街小巷的瞎逛。
  “看也卓矗鄙逞Ю鲎叱鼍返甑淖远A攀彼档溃骸安荒艽荒苣ǎ貌?容易压下去的潮气如果被逗出来,这一年多兵就白当了。

”“也是,”铁红道:“那就到我家去坐坐,我妈就是你妈。”“好,见不到我妈,见你妈一样。”
  话到此,铁红又踌躇了,口里道:“只是……”沙学丽偏头看了看她问道:“有话就说。”铁红有点不自然地:“我们贫家小户的,比不

了你家的富贵宫殿,我妈也很小市民……”沙学丽很大气地批评她道:“啧,说到哪个爪哇国里去了!我不但要向你的妈妈致敬,我还要见你

的男朋友。”想不到铁红脸色更加犹豫道:“他你可别见。”沙学而愈加奇怪道:“怎么,出土文物啊?大熊猫啊?那么珍贵啊?真是,一两

个月才见一次,有的同志居然不想?”铁红吞吞吐吐地道:“哪儿呀,他说他要办一个大公司,等他办起了,你再见他吧。”
  沙学丽打量她道:“吓,别是嫌贫爱富,这山望着那山高?真看上特警队里哪个威武男士了?”铁红噗地笑了,厚着脸皮道:“怎么着,

看上了强队长。”沙学丽故意瞪圆双眼道:“喝,你还真的敢说,走到我前面了!”两人哈哈大笑。
  行人纷纷回头看两个脸孔黑黑的女兵,两人一下不笑了。沙学丽老练地道:“我们不是老百姓,不能乱笑。”铁红一挺胸脯道:“就是,

当兵的不跟他们一样。”
  两人鼻子向天上一翘,神气地走在人流中。
  天台路商业区里,耿菊花也在逛一条繁华的食品街,她与沙学丽她们一样今天休假,但她是独自一人。沙学而曾邀她一道走,但她托辞谢

绝了,她怕沙学丽请客,她没有钱回请人家,总觉得会欠人家很多。现在一人倘徉,自由自在,感觉更好。街上食品店琳琅满目,大都是装修

高档的豪华餐厅,耿菊花东张西望地观览着,最爱看的是一个个生意火爆的火锅馆,想着那麻那辣那烫,嘴里不觉就涌出一泡口水,她赶紧咽

下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飞一样地从身旁一家火锅馆里冲出来。
  耿菊花都不敢认这个十分漂亮的乡村女伴了,这不就是村里人都叫她王六妹的王改英吗?当年耿菊花怀着被部队录取的兴奋在山间小路上

往家里跑时,碰到的就是这位又是同学又是同乡的王六妹,当时两人相约,到了大地方都好好干,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那就对不起自己的青

春。
  两个姑娘拥抱在一起,然后王改英豪爽地一挥手道:“走,吃火锅,我请客。”耿菊花立刻英雄气短,不好意思道:“我吃了午饭的。”

王改英不依,分外热情道:“什么午饭哟,我是吃早饭?”耿菊花大惊道:“这都下午一点过了,你才吃早饭?”她开始细细打量王改英,今

日的王改英与农村那时当然不能同日而语,浑身珠光宝气,挥手说话之间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概。眉毛拔过了,原先浓眉大眼,现在细若游丝,

涂着紫蓝的眼圈,有点像香港电视里的女妖。
  耿菊花心里疑惑,半晌开口道:“王改英你是有钱了吧?”王改英道:“不多,一十来万总是有的。给家里寄了两万,我爸写信来说我们

家的大瓦房都盖起来了。”耿菊花大吃一惊道:“你干么子工作哟,我们才一年不见啊!”王改英也打量着她,莞儿一笑道:“你怎么还在说

‘么子’,土,俗,应该叫‘什么’。好了,不忙说这个。咦,你怎么晒得比乡下还黑?剃这么个头,这么短,倒男不女的,你们也太——哎

,你一个月多少钱?”话峰至此,耿菊花有点不快了,说道:“够了,四十多元呢。”想不到王改英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四十多元?我的

亲妈妈,”快速从小包里摸出一个化妆瓶,“我才买的一瓶韩国的Cd系列润肤水,290元呢。唉,我原先还挺羡慕你当兵呢,结果你们的日子也

、也太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耿菊花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正色道:“不要乱说,我们是保卫你们的安全,让你挣钱挣的安心;不然有人抢你敲你,你怎么能给家里挣上

那么多钱。”王改英道:“可你们总是……”
  几个小学生从身旁经过,其中一个突兀地问耿菊花道:“解放军叔叔,几点钟了?”耿菊花有点窘,王改英忍不住大笑道:“她不是叔叔

——她是一个阿姨。”耿菊花只能向小学生做出洒脱像道:“而且不叫解放军,我是武警部队的。”
  小学生们很惊讶地互相埋怨着离开:“我说她不像叔叔呢。”“那你先怎么不敢肯定?”“就是,又黑又是短头发,从背后看,是跟叔叔

一样嘛……”
  王改英还在笑,浑身乱颤道:“哎哎,你们上街经常被人认错呀?那你上女厕所被人误当成男的,那里面的人一起喊起来,抓流氓——”

想象着这个情景,自己早笑弯了腰。
  耿菊花像是吃饭时嘴里嚼了颗砂子,想吐又怕浪费了粮食,憋得难受,她拧着脸转移话题道:“那你,到底在城里找了么子工作?”王改

英笑着把她拉到一处店铺外的僻静处,思忖着,闪烁其词道:“我啊,搞公关的,做人的工作。”“人的工作?很辛苦啰?”“说辛苦也辛苦

,说不辛苦也不辛苦,主要是晚上熬夜,白天睡懒觉。”耿菊花想不透道:“熬夜,给人家的仓库站夜班岗?”王改英大笑道:“真是当兵的

……站什么岗哟,熬夜倒是真的。”耿菊花非常认真道:“那你一定给我讲讲。”
  王改英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她的眼珠在戴着假睫毛的眼圈里游移不定地眨动着,眼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初来城市的岁月。这些是能给

这个在家乡就特别叫真,现在又是武警的耿菊花讲的吗?
  王改英到省城的建筑工地没干一个星期,就向介绍她来的熟人辞了工,接着自己闯入一家小火锅店,然而辛苦的工作与她在山里时对大都

市的想象差了一万倍。火锅店干满一个月,她拿着250元工资就被老板炒了鱿鱼。她瞎转到娱乐业集中的月琴大街,在一家宾客穿梭的夜总会门

口小心翼翼地瞅着,最后下决心走进门厅。
  四十来岁的女老板正在吧台前给两个职员交待事项,看见了她,上下打量着,脸上现出一种怪怪的表情,问道:“来唱歌的?”“唱歌?

”王改英使劲摇脑袋:“不不,唱么子歌哟。”女老板道,“想找碗饭吃?”王改英的胆子很大,嘴也比较甜,随时张扬在脸上的那付乖巧妩

媚的表情又是一般山里女孩子所不具备的,立刻接道;“对,对,对阿姨你好会识人哩,有这么子会识人的阿姨在这儿行船掌舵,肯定是生意

兴隆通四海,财源滚滚达三江呢。”“报一个大名。”“阿姨笑话哟,我没么子大名,我是王改英。”女老板笑道:“好土好土。不过嘴甜,

眉眼还长得靓,嗯,身条子也不错。先前在哪家店里做过?”王改英道:“阿姨我就给你直说,我是跟着村里一个熟人出来的,在建房子的工

地当过小工,后来在火锅店做过,可是都是累得死人,钱却很少,所以,所以……”女老板轻蔑地道:“我看你是人小心不小。不过你算是走

对了地方,我这儿,第一不累人,第二只要会干,一年包你成个百万富翁,外国的总统工资都没有你高。”
  王改英惊呼道:“我的娘老子呢!我就是看见你们这里进出的姐姐。个个都穿的是金戴的是银,所以我才……才……阿姨你就收下我,我

保证好好给你干。”“不是好好给我干,是好好给你自己干。好吧,收你。”王改英大喜过望道:“谢谢阿姨——不,谢谢老板!”“我先得

给你改个名,取个艺名……娜斯佳,对,你就叫娜斯佳。喂,”她吩咐身边的小姐:“安娜,你领娜斯佳到后边去,先吃饭。”
  王改英嘴里念叨着不解的“娜斯佳”,既欣喜又迷惑地跟着安娜进去。
  在夜总会干活,职业装一律是旗袍,老板给女侍们定做的旗袍又一律开权很高,走动起来,风摆杨柳,露出一长截白生生的大腿。王改英

开初并没坐台,而是给各个包间送酒水送果盘。夜总会的生活就像混合着香风的毒雾,没过多久,便刮晕了王改英的头。她看见安娜和其他小

姐们与男客们坐在包间调笑打闹,看着他们抱在一起亲嘴,她心里开初很怕,怕什么不知道,但坐台小姐们大把大把挣钱的事实却仿佛像强大

的吸铁一样吸引着她,让她把开初的害怕渐渐淡化。有钱才是真的,有钱才能给家里父母盖大瓦房,才能让学习刻苦的弟弟到县里去读高中。
  王改英陷入了一片迷惘。不过这片迷惘没有持久,夜总会花花绿绿的生活很快就攻破了一个山乡姑娘最后的心理防线,使她随波逐流,完

全就范。
  王改英变了,她挣了大钱,她穿金戴银,可以进高档酒楼豪华宾馆,她与过去山乡里那个王六妹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这些事,是能够在

一贯认真的耿菊花面前炫耀的吗?
  就在王改英踌躇着不知如何面对耿菊花的寻问时,一辆白色的宝马滑停在她们身旁,里面伸出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胖胖的脸,王改英

一见,立即向耿菊花道再见:“我走了哟,你放假的时候来找我玩。哎!你缺不缺钱花?”她从手袋里抓出一把道:“拿去零用。”耿菊花像

遭了鞭击一般沉下脸,轻喝道:“王六妹!”王改英见状,缩回手道:“好好,你不要,你不要,你从小就倔。记着休息时一定跟我联系哟,

我带你进高级饭店吃一顿。”她抓出一张小纸片,写了一行数字道:“这是我的叩机号,咱们一个村的,一定哟!”一边说着话,一边慌慌张

张钻进了车门。
  白色宝马一溜烟地远去,耿菊花看看手上纸条,又看看那一股烟尘,脸上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另一个街区的沙学丽和铁红俯身在一座人行天桥的栏杆上,观光着满街流水一样不断穿梭的汽车,极目街尽头,一层似有若无的淡蓝色轻

烟飘浮在都市上空,在阳光下蒸腾,远处的景物忽显忽隐。两个女特警心情闲适,见啥说啥,沙学丽说如果她当市长,第一就是让汽车按照车

牌号上的单双号尾数轮流上街,以减轻污染程度。铁红点头同意,因为只见前面十字路口中间,一个交警笔挺地站在岗台上,指挥手势没有一

刻停止的时候。另一个站副岗的交警在路口,疏导着过往的自行车和人流,也是忙得像个永远无法停下旋转的陀螺。
  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岗台上的交警向着直路上的车流竖起禁止通行的手势,但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却抢着冲过了停车线。副岗的交警一看

,赶忙跑过去堵截道:“停、停、停!”
  面包车停下,交警敬礼后,严肃地说道:“请出示你的驾照。”车前门打开,黄立伟戴着墨镜走下来说:“我怎么啦,我不是停了吗?”

交警道:“你违章了,请出示你的驾照。”黄立伟道:“算了吧,就是给你,不到半个小时,还不是你们三大队的毛大队长亲自给我送来,免

了这一套吧。”回身就往车里坐。交警一把拉住他道:“站住!”
  黄立伟火了,哗地摘下墨镜,抹下金亮亮的手表,装进衣兜,一边油腔滑调道:“你敢动手?你当警察的也动手,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话未完,一拳向交警打去。
  天桥上的铁红看见了十字路口发生的事,急拉沙学丽道:“啊呀!你看!”
  只见黄立伟与交警推搡,交警的帽子被打落。站主岗的交警一看不好,从岗台上跳下来往这边跑,黄立伟见状,干脆一脚踢开扭住他的交

警,迅速龟缩进面包车,砰地关死了门。群众围了一大圈,交通中断。
  沙学丽道:“哇呀,那小子敢打警察?走!”铁红拉住要往桥下跑的她道:“哎哎,少管闲事,回家看妈妈是第一。”沙学丽边疾走边道

:“什么?耿菊花那次押犯人都可以在外面立一个功,我们又不比她少一只耳朵少一只手,我们怎么不可以在外面立个功?再说交警也是警察

,什么人都敢打我们的人了,了得!”
  两个交警在十字路口拉黄立伟的车门,拉不开,喝令他出来,黄立伟在里面吸烟,装聋作哑地毫无反应。
  沙学丽和铁红就在这时挤进人堆。沙学而率先问道:“什么事?啊,怎么一回事?”主岗交警道:“他违章,闯红灯。”副岗交警道:“

居然还打人,翻了天了!”沙学丽道:“叫他知道这个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她走上前,弯腰向玻璃窗里打手势道:“出来!”黄立伟笑眯

眯地转头盯着她,笑眯眯地凑近玻璃窗,隔着玻璃,就在她嘴上吻了一下。
  围观者中有小痞子起哄发笑,大声喊好。
  沙学而火了,大喝道:“滚出来!你还敢耍流氓!”黄立伟再次笑眯眯地向她做个侮辱性的手势。就在这一刹那,沙学丽的耐心不见了,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挥起右臂,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形,一掌劈在车窗上,只听哗嘟卿一阵乱响,车窗碎成一地花瓣。
  人群啊地发出一声喊,然后是死一般寂静。
  黄立伟愣在座位上,然后疯狂地扭开车门钻出来,兜头就向沙学丽打来一个直拳。沙学丽一偏让过,顺势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黄立伟摔

个狗啃地。他爬起身,脸上沾了灰尘,愤怒使他五官变得狰狞,他大叫一声,冲回面包车,摸出一个扳手,使出全力向沙学而又挥又舞地进攻


  两个交警大喊道:“武警小心!”大部分群众也在叫:“打人啦,打人啦!”“快放下凶器,你这是在犯罪啊!”铁红也慌了,在旁边摆

着架势跳跃着,一边喊着擒敌技术术语:“学丽,注意,注意,使用‘防上夺匕首’……快改用‘防下夺匕首’……现在用‘卷腕夺刀’的手

法……快闪开!”
  沙学丽却很镇定,在特警队学的功夫有了用场,她看出黄立伟的破绽,这是个外表嚣张、骄横跋扈、却无真正功夫的纨绔子弟。她以逸待

劳,连续几个漂亮的擒敌动作,夺下了对手的扳手。接着是掏腿拳打、蹬腹击腰,黄立伟一个踉跄摔向车门边,一直紧张地比划却不敢上去的

铁红趁势将车门一甩,啪地击在黄立伟头上,黄立伟彻底瘫在地上。群众掌声大作。几个小痞子吐舌嗔目,半天回不过气。
  两个交警握住沙学丽的手使劲摇道:“太感谢你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们一定要向你们的首长为你们请功。”
  铁红立刻站上前道:“我们是女子特警队的。我叫铁红,她叫沙学丽。”两个交警立正,一齐向她们敬礼道:“感谢女特警!”
  沙学丽反而慌了:“别别别。”偷偷向铁红做个鬼脸道:“快走。”听得出来,她声音里盛满了无尚荣光的得意。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件本属正义之举的事,却为特警队惹下了大祸。
  张莉和她的几个男女下属在南郊航空港如期接到从香港飞来的台湾富商黄太太,黄太太五十来岁,波浪卷发,略施淡妆,很矜持,很气派

,由于保养得法,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十来岁,两个同样衣冠楚楚的男女随员不离左右地跟着她。张莉一口一个“干妈”,把她抬举得

满脸浅笑。
  黄太太钻进张莉借来的皇冠轿车时说,她没有通知市里公家的人,就是自己的亲朋先聚聚,“黄立伟怎么没来呢?”她说道:“这是很失

礼的呀。”张莉也在为这事奇怪,黄立伟从通途公司辞去时说的是换身衣服就来,然而在空港等黄太太时,她把他的手机和传呼打遍都没有回

音。她安慰着黄太太,说到宾馆住下后一定能找到他。黄太太接着要她在住下后替她联系市政府,请朱市长安排一下签字仪式,“不要太张扬

,”黄太太吩咐道:“但也不能太冷清。”
  到了市中区的假日宾馆一住下,张莉手下一个职员就来了紧急电话,张莉听完便愣在原地:“什么?他被关进了派出所?!”
  这时候的特警队教导员室里,铁红正在眉飞色舞地给教导员作汇报,“最后,”铁红比划着说道:“我啪地给他来了个决定性的打击,把

你和队长平时教我们的军事技术都用了上去。这真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就这样,沙学丽跟着我一起,救了两个交通警,一直到110巡

警赶来,把那个流氓抓到派出所为止。”
  “好,”教导员高兴地拍了拍桌上的一本政治课讲稿道:“你们帮助维护社会治安,尽到了一个武警战士应尽的职责。等交警部门的通报

来了,我们队领导会给予表扬的。”
  沙学丽没有到教导员那里去,也不知道铁红已经抢了头彩,她只是在晚上就寝前,在盥洗台边给耿菊花和徐文雅宣扬,她又踢又打地复述

了当时的情景,耿菊花神往地道:“那,警察肯定要给你们请功了?”“功不功那是小事,”沙学丽大方地舞着洗脸帕道:“主要是过了一次

瘾,这才知道平常的汗水没白流,哈,过瘾。”徐文雅打趣道:“向你祝贺,小沙同志。”伸手去握。沙学丽做出大首长风度道:“不客气,

小徐女士。”
  女兵们在兵营里高兴,假日宾馆三楼一间高级套房里的气氛却十分阴郁,黄太太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张脸能拧出冰水来,“这就是你们这

个城市给我的欢迎词?”她声音不高,但旁人听着心里都不禁一凛,“在我来的当天,把我的侄子关进监狱?”
  张莉殷勤地给她递着水果,黄太太摇着头。张莉安慰她道:“我很快就会解决。”“很快?”“是很快。”黄太太追道:“快到什么时候

?”张莉思忖了一刻,坚决地道:“不出明天。”黄太太点点头。张莉趁机道:“请干妈进餐厅吧,夜宵肯定都凉了。”黄太太终于站起身,

边走边叹一口气道:“唉,哪有心思吃东西啊。”
  当天夜里八点半,张莉从假日宾馆出来,疯一样地乘车赶到公安局宿舍,拉上一个特警队复员到那里工作的昔日战友,然后又疯一样地赶

到六合路派出所。
  所长姓冯,三十岁,有一股知书达理的书卷气,他出面接待张莉和市局的二级警司余淑美,而界青脸肿的黄立伟就关在离这间屋子不远的

拘押室里。
  “这事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啊。”冯所长向张莉道,“违章闯红灯,先向交警行凶,接着侮辱女特警,这都有他的自供、以及交警和在场

群众的旁证材料。”张莉道:“可这样做,是会影响台商在我市的投资,我们可不能因小失大。”余警司也劝道:“小冯,照顾照顾,给我这

个老战友一个面子。”
  所长显出为难,他办起事来有一股与身上的书卷气炯异的坚毅,他坚持不松口道:“你余姐都这样说了,又是局机关的上级领导,你叫我

怎么说呢。是啊,鼓励台商投资,吸引台商多投资,建设好我们住的这个城市,我何尝不想,请他们多拿点钱,修空中列车,修地铁,公路治

安都要减轻好多压力,我才高兴呢。可感情不能代替政策,更不能纵容犯罪。余姐,张姐,放人这个事,哎呀,很多眼睛盯着我的,再说指导

员又不在,到时我不好给他解释呢。”张莉追问道:“那要怎么才好办呢?”
  冯所长慢慢悠悠地道:“我听上头的,你只要说通局里的头儿,那就另当别论。”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张莉把罗雁的丈夫吴明义约进镜亭茶楼,这么早进茶楼喝茶谈事,在张莉和吴明义都是首次。张莉急嘴快舌地把事情

原委讲了,然后道:“虽然我和罗雁、朱小娟都是老战友,但她们的脾气你明白,部队里把她们都关傻了,所以还是请你出马。”吴明义掂量

着道:“你说的那女老板给市里投资的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岂止百分之百,是百分之千,一个亿啊!”“合作单位能否是我们省外

贸厅下属的公司?这也算是我给厅里作贡献。”
  张莉立刻明白了吴明义的心思,他不会白帮忙的,妈的,真是不见鬼子不挂弦。她想了想,一狠心道:“那没什么问题,与谁合作,还不

是我在富婆耳边一句话,即使不能给你包揽成一个总合作,总还可以把一部分项目弄给你们厅下面的公司。她一个假洋鬼子,对内地情况两眼

一抹黑,他们又看不起内地人,又想赚内地的钱,所以只能依靠我们。”
  吴明义一拍椅子扶手道:“那行,我一定给你大力勾兑。”
  中午,罗雁对吴明义十万火急地把她催回家来大惑不解,吴明义也不绕弯,将事情和盘托出,然后道:“张莉找了我,我当然找你。你看

你怎么做人的,连老战友有了事都不敢直接找你了,还要用迂回战术,要我来当个中间人。”
  罗雁皱眉道:“张莉想搞什么名堂?”“什么名堂,她想请你带上你的两个兵,去公安局说个情,就说原先的冲突是双方都不冷静。”“

好哇,你原来吃了人家的嘴软,说,还拿了多少贿,这么积极?”吴明义冷哼一声道:“一分钱未得。但我是为四化建设作想,派出所放了人

,这边的一个上亿元的投资就敲定了,全市全省人民都要感谢特警队。”
  罗雁冷冷站起身,走向门边道:“不行,我回队里去了。”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派出所放人的事没有一点进展,张莉全天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手机,等着吴明义那边传来好消息,然而毫无动静。
  晚上七点半,黄太太的套房里高朋满座,几位市政府的官员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要与她商量出席投资签字仪式的细节安排。黄太太的两

名随员坐在稍远一点的高背椅上,翻开文件夹,一丝不苟的办公模样。
  张莉躲在卫生间里用手机打电话,催促着吴明义道:“喂喂,你行不行啊,我这里都急死了。”
  吴明义此时在他的机关办公室里,除了他,环沙发还坐了三男一女,都是有一定身份的穿戴打扮,都看着接电话的吴明义。吴明义的表情

也不乐观,但回答张莉的声音却很有信心:“没问题,”他说道:“罗雁那里不行,我还有别的路子呢,我一定要叫他们把人放出来。”张莉

道:“我就等着你啦,黄太太今天吃晚饭时一句话不说,看样子不办好,所有的事都要泡汤。”吴明义笑道:“这更好呀,你刚才不是说政府

的人已经来了吗,那个市长秘书小唐,我很熟。你就是要叫黄太太当场向政府的代表提出她侄儿的事,一点都不含糊,刺刀见血,短兵相接,

把政府方面逼到没有退路的境地。然后我再托唐秘书这边进个言,这事就解决了。你就放心吧。”
  放下电话,吴明义对沙发上坐的三男一女道:“大家按先前我说的分头去找人,我当然直接找市府的唐秘书了。事情办成,我们厅和厅下

属的公司的好处就不用说,各位在座的贡献也不用说了,你们以后的进步也就不用说,整个的整个,总之的总之,都不用说了。”
  众人笑起来道:“吴主任的不用说,比说了一千一万个要说还管用。”
  这边卫生间里,张莉关了手机,喘匀气,迈入客厅时,已是笑盈盈的满面春风,她坐入沙发,向市府的几位大员道:“怎么我一来你们就

不说啦?”年青精干的唐浩是朱市长的秘书,他笑道:“黄太太说等等你,我们就等张经理来主持会议啊。”张莉笑道:“人家黄太太这尊大

菩萨在此,你别开我的玩笑了。”市府办公室主任江天道:“根据黄太太的意思,我们准备把签字仪式放在我市最大的五星级锦莺宾馆宴会厅

,定在明天下午三点钟,到时候出席的人员,政府方面有朱市长等市里有关部、委、局、办的主要官员,省里的经济协作开发办、引资办、项

目审批办、外事办、台办等机关的负责官员也都莅临,省、市电视台和各家日报晚报等传媒全部到会采访。签字仪式前,朱市长与黄太太晤谈

十分钟,签字仪式后,是一个冷餐会形式的便宴。第三天,我们将安排黄太太到市里的工业开发区和我市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去游览,日程安

排和路线大致是这样——”
  一直静默不语的黄太太冷不防开口道:“这些应景的事儿我们以后再谈,我倒有一个当务之急的事情,希望贵市政府给予大力解决。”
  两个市府大员有点摸不着头脑,相互对视一眼道:“请黄太太说明,我们一定照办。”黄太太却站起身,说道:“我身体有点乏,想休息

一下,由我的干女儿张小姐给你们谈。对不起。”她点一点下颏,径直回内室去了。
  瞧着政府的人大眼瞪小眼百思不得其解地紧盯着自己,张莉未曾开口先叹气:“唉,事情是这样的……”
  一个半钟头后,唐秘书候着朱市长在沈花大酒楼宴请完了外交部的驻华武官夫人赴内地参观团后,向坐在小休息室里疲倦地探太阳穴的朱

市长小心地、然而又是刻不容缓地汇报了有关黄太太侄子黄立伟的事,朱市长刚刚放松的神情立刻就绷紧了。
  “一句话,”朱市长一下子从沙发上笔直地挺起腰来:“黄太太的侄儿是个交通肇事者了?”“从严格意义上讲还不止,还是个暴力抗拒

处罚的——”“行了知道了。”朱市长的眉心深深地皱成一个川字,“城市要安定,治安要严抓,我一听到破坏秩序的事情就生气,可是,”

他忽地站起身,背着手在花岗岩地上急急地踱起步来,一边说道:“想想看,接近一个亿的投资,解决濒临下岗的上千工人的饭碗问题,消除

一部分社会不稳定的压力,增加我市财政收入,大小权衡,从哪个方面来看,如果由此开罪了黄太太,都有点因小失大啊。”唐秘书道:“朱

市长分析到了点子上。可公安局方面的同志认为——”
  朱市长重新坐到沙发道:“这些同志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何尝不生气,我如果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我将要求严惩不贷。可有的时候事情不

是单纯的一条线,它根本就是一团麻,相互纠结,牵一发而动全局。唉,还是得请他们从大的形势方面考虑考虑,是不是?这也是……迫不得

已啊。”唐秘书频频点头道:“朱市长你看,是不是我给公安局的马局长打个电话?明天下午就要签字了呢。”
  朱市长沉吟一会儿,痛苦地一咬牙道:“当然打。只是,不要说是哪个领导同志个人的意见,讲原则一点,概括一点。马局长是个聪明人

,他会明白芝麻与西瓜的关系的。”
  唐秘书随朱市长走出烷花大酒楼时,故意落在后面,迅速拨通吴明义的手机小声道:“老吴,基本上按你的布置办好了。对对我就是来的

个欲擒故纵,结果朱市长比我还着急。你不要担心,我这就给公安局马局长打电话了。好,不客气,再见。”
  星期三就是黄太太与市里正式签订投资协议的日子了,这天早晨,假日宾馆大厅外的拱顶下驶来一辆出租车,礼宾门童拉开车门,首先钻

出来的是肇事的黄立伟,他脸是花的,颊部有瘀伤,闹事的嚣张气焰此时已荡然无存了,张莉客气地陪着他,两人一起向辉煌的门厅里走去。
  “立伟,”电梯向十六楼升去时,张莉严肃地向沉默无语的黄立伟道:“听我一句劝,见了你姑妈,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你最好忍了,啊

?这对我们大家的今后都有好处。你不知道为了你出来,多少人出了力,还动了市长的驾,我们得记住感别人的情。”黄立伟一脸沮丧道:“

张姐,哎,我算栽了。”
  黄太太一直在豪华套房的大客厅里等着,见了进门的黄立伟,她惊得从沙发上一弹而起,眼睛瞪成了铜铃般大:“啊,立伟,是你吗立伟

?!”黄立伟哭丧着脸道:“姑妈……”黄太太上来摸着他脸颊的伤,口气颤颤道:“他们打了你?他们竟敢打我的侄子!”张莉见状不妙,

十分尴尬地道:“干妈,我打听了,事情呢,与立伟兄弟性子太烈也有关系,主要是他——”
  黄太太已经武断地封住了她的口:“我不管什么性子烈不烈,”她刚愎地说道:“法制国家,执法人员是吃的纳税人的俸禄,他们不能随

意殴打纳税人!这事不能就这样摆平,我要向你们的市长提出抗议。”
  下午三点钟快到了,锦莺宾馆辉煌的多功能大厅旁的小休息室里,市府办公室的江主任引着步入玻璃门的黄太太与早已等在此的市里、厅

里的领导见面,江主任一个个介绍主人:市里专管合资项目的戚副市长,省经济协作办公室刘主任,项目审批办张主任,以及王厅长,胡处长

等众多官员,黄太太脸上波澜不兴,沉着地与每个人握手,脸上浮着交际场上锻炼出来的莫测高深的笑容。
  这种场合张莉当然没资格随往,她与黄立伟一同呆在通途公司挟窄的经理室里,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黄太太从早上见了侄儿后再没有多

话,但直感告诉张莉,下午三点钟的签字仪式恐怕要泡汤。
  朱市长行色匆匆地带着唐秘书走进锦莺宾馆那间小休息室,“喔,黄太太,”他抱抱拳,潇洒地致歉道,“实在对不起,五省一区经济协

作会议刚完,我紧赶慢赶,还是差点迟到,黄太太不介意吧?”
  黄太太与朱市长握手,她眼里的朱市长,是位睿智、干练、很有分寸的地方长官,黄太太暗中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丝笑意道:“市长先

生百忙千忙,拨冗礼下,我是非常感激呀。”“哈哈哈,我是感谢黄太太支援内地建设的一片心意哟。”“彼此彼此。”
  两人愉快地笑起来。
  江主任看看表,恭敬地向两位道:“朱市长、黄太太,人都来齐了,那边请吧。”朱市长肃手邀客道:“黄太太先请。”
  就在这时,黄太太的神情忽然严肃了,她凑到朱市长耳边,向朱市长小声道:“在投资协议正式签订前,市长先生,我有个小小要求。”

朱市长眼神一忽闪道:“黄太太别客气。”“能否请朱市长屈尊单独面谈。”“好。小唐!找间屋子。”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相跟着进了另一间小屋。而与多功能会议大厅相邻的宴会大厅里,晶莹的高脚酒杯叮叮地响着,正往铺着洁白桌布的台

面上摆,细瓷碗碟被一双双训练有素的手排列成好看的花样,一瓶瓶香摈在冰桶里斜放着,随时待命出征的模样,所谓万事俱备,只等签字成

功,举市欢庆。
  而在休息室旁边那间小屋里,气氛在一瞬间却有了变化,黄太太真佛面前不烧假香,向朱市长直秉了侄儿黄立伟在与两个女特警冲突中脸

上受伤的事情,黄太太尖酸地说道:“违碍交通,都得惩罚,台湾也一样,这点我可以理解。可令我一介女流不解的是,何以内侄回来时,一

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是否贵市的警务人员可以随意刑讯人犯?”
  “黄太太言重了。”朱市长的茶杯凝在空中,尽量随和地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执法人员都是依法办事的,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

打人。”黄太太毫不退让道:“内侄的伤情皆是本妇人今早亲眼所见。”朱市长沉着地道:“大陆是社会主义法制国家,当然在走向更高级别

的法制环境之前,还有些不尽完善的地方,我们在国内有各种监督措施,也请境外的朋友随时提出建设性意见,只要是善意的批评,我们都乐

意接受。”黄太太看了朱市长一眼道:“这么说,朱市长不愿承认有警务人员在内侄身上动粗的违法事件?”朱市长脸上尽管笑着,但口气已

变得坚强:“请黄太太从大局着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嘛。与我们共同的利益和发展相比,有些事情不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吗?请黄太太冷静

地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呀?”黄太太脸色一冷:“对我来说决非小事,我请求市长先生给我一个说法。”
  场面随即冷下来。沉默中,朱市长内心波澜起伏,他觉得一股血流周身涌动,冲击着他的心脏,他是一个市的行政首脑,尽管为了这个市

的发展和建设,他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着了多少急,操了多少心,有时也不得不违心地委屈自己,只要是对这个市的长远有利,对他治下的

人民的未来有利。但眼前这个富婆太咄咄逼人了,太让他的自尊受不了了,他不甘心随她就范,他很想就此拂袖而去。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毕竟是在官场中锻炼过来的一级官员,他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也更懂得作为一市之长所要注目的重大

事情。一个亿的投资啊,作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当前要求,他实在不愿意因小失大。这么想着,他让脸上绽开一抹微笑,向着黄太太温和地

道:“那么,此事我一定尽快调查,给黄太太一个交待。”
  “不胜感激。”黄太太一点不笑,仍是冷硬地道:“等市长先生调查清楚以后,我想亲自看到打人凶手给我侄儿认罪。”
  这就使朱市长很踌躇了,他岂能就这个问题表态,何况这涉及到武警,而武警在稳定市里的治安和处置各种突发事件中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他这个市长心中最有数。
  看着朱市长犹豫,掌握着主动权的黄太太使出了杀手锏,“我并不想让朱市长为难。”她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朱市长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那么,是不是等你手下的官员自己有了反省、给我的内侄有了表示,并且,一定要在贵市的传媒上公布出来以后,我们再正式签订合同文本?


  满心愤怒的朱市长愣在了原地。
  这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的波澜终于在下午四点波及到了特警队营区,强冠杰和教导员在会议室里接待了四个人,一个是常与武警打交道的市

公安局的姚处长,两个是西装革履的政府人员,其中一个是市府办公室主任江天,另一个是接待处处长。剩下的佩戴上校衔的军官,是武警总

队纪检部门的一位负责人。
  气氛很严肃,在严肃的气氛中市府的江主任大略讲了此时的发端和现状,最后道:“朱市长指示,在调查的基础上,尽快妥善解决。”接

待处长接嘴道:“所以请强队长你们多配合。”
  强冠杰鼻子出着粗气道:“市里的意思,是一定要让我的两个兵承认她们做错了?”姚处长赶紧道:“我对这种做法也感到非常不理解,

但是老强,没有法子哟。”
  江主任道:“经济建设是大头,是大局,小局服从大局,再过一百年都是这个理。所以,强队长你看……”
  强冠杰看着武警上校,上校不吱声,只狠狠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烟。“不行,”强冠杰断然拒绝道:“我的兵,做了好事,应该受到表扬,

电视台采访,报纸记者写文章,而不是流着眼泪反而向一个小流氓低头认错。”
  江主任有些急了:“强队长,你这种态度是要……是要叫市政府吃不了兜着走的!”教导员微笑着,尽量想缓解空气,但口气却是向着自

己的部队道:“怎么会呢?她来自发达地区,发达的地方更讲法制,未必到了大陆就会无法无天了?”江主任苦口婆心地开导道:“不是这个

意思,有时候我们在工作中也要受些委屈,但与我们将获得的更大的利益相比,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样想问题,好些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并且朱市长也不是一味退让,他正在想办法,决不会叫我们的人随便吃亏的。”
  强冠杰横着眉头,根本不理江主任的用心道:“我不会用我的兵的荣誉做交换,不管它能不能带来什么今后的利益。”
  空气僵持住,江主任只得将救援的目光转向武警总队的上校。上校在抽烟,仿佛与香烟有仇,一口一口吸得凶狠无比,见江主任盯他,咬

了咬嘴唇,一下将烟蒂丢到地下,用脚狠狠地揿了几下,“强冠杰你就不要说了,”他不忍看强冠杰愤怒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道:“宁愿我

们吃点亏,也不要让市里吃亏。政治部首长也是这个意思。服从命令吧。”
  送走客人后不过三分钟,沙学丽和铁红被通讯员叫到队长室,听完强冠杰要她们办的事情,两个女兵早已五雷轰顶一般呆在原地。还是沙

学丽先开口,不相信似地轻轻问道:“要我们……向那个小流氓,认错?”强冠杰绷着脸,像刚才那个武警上校不忍看他一样也不忍看沙学丽

那张苍白的脸,说道:“本来,你为的是制止违章闹事,你的动机是对的,可你出手打了人,而且打的是——”他不愿意说了,挤出一句:“

你就,该认错。”
  铁红茫然地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不知事情何以会成了这样。
  教导员轻言道:“就这样吧,先回班里等着,静下来想一想,随时等候通知。”沙学而突然猛地跳起来尖叫道:“不!你们听我说!”强

冠杰霍地立起,比她声音更大,仿佛在跟谁生气,打雷一样吼道:“这是命令!!”
  吃晚饭时,事情已经在特警队营区传开,虽是部队,但某些姑娘的小心眼绝不会绝迹,沙学丽睁着失神的大眼刚走出食堂,就隐隐听到别

班几个女兵从她背后走过,传来她们的议论声。
  “是不是她?”“怎么不是,一班的沙学丽,听说强队长都为她挨了上级刮鼻子。”“哇,连强队长都挨批了?”“是嘛,只图自己出风

头,把我们队的形象也弄得说不清了。”
  沙学丽横眉立目一回头,她要打人,要与随便哪个兵大吵一通,但那几个女兵没了声息,嘻嘻笑着,走远了。
  沙学丽埋着头,愤怒使得她的胸腔憋不住要爆炸,她抑制住想要毁灭什么的欲望,闷头向训练场跑去。
  心眼颇多的铁红却没闲着,正拉着教导员在绿化地散步,她做出老老实实的样子向教导员汇报道:“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动手,都是沙学

丽,我说到我家里去见我妈妈,然后就回队里,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可她偏不听,这下惹出祸来了。这也是我的不对,我对战友要求

不严,有了事故苗头没有及时制止,我请求教导员严厉批评我。”
  教导员抬头打量她,语含深意地道:“我们对每个战友的关心,不是在他们一帆风顺之时,更重要的是在他们遇到特殊困难的时候。你记

住我的话。”铁红疑惑地盯着教导员,嘴里应着“是”,心里却没弄明白教导员是什么意思。
  沙学丽在爬着一根攀登训练用的立柱,立柱光滑直立,她爬到一半就滑了下来,不知已爬了多少次,汗水打湿了她的全身。月亮已悄然升

起在营房东边的房檐上,她忘记了时间,她只把立柱当成敌人,一次次地爬上,一次次地滑下,她大叫着:“啊!!”退后几步,向立柱冲去

,又一次向上爬。当她腿没夹紧重重地摔下来时,一双手托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教导员。
  教导员把她拉到草坪上坐下,娓娓地说道:“有的苦,不是要我们牺牲生命,我相信若要我们牺牲生命,你会很爽快地说:‘拿去’。但

若要你拿出自己的自尊,你会拼死不从。但有时候,一方的牺牲和屈辱,能换来另一方的利益和前进,到了我们强大了,我们不再仰人鼻息了

,我们的屈辱和不得不丢面子的苦难也就走到了尽头。这是一个过程,我们不要与过程抵触,因为那样的话,个人是太渺小了,也不值得。”
  沙学丽痴痴地看着地下,看着一个小小的蚂蚁咬着一个大大的死蝇,在夜色中寻着路,要拼着全力翻过面前的一道小石坎。
  “我的话你听到了吗?”教导员问。沙学丽看着月亮说:“听到了。”“能想通了?”“我可以服从命令,”沙学丽倔强地咬着牙说道,

“但一辈子都不会想通。”教导员宽宏地笑道:“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好,早点休息。下个星期进行战术科目测验,在那上面争取好成绩,叫

别人看看,你沙学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兵!”
  沙学丽低着头,没有动静。
  回到班里,屋里空荡荡的,战友们都去电视室看电视了,只有朱小娟一人在里面,似乎是在等她,见沙学丽回来,她破天荒地过来抚着她

的肩,动作是从来未有过的温柔,小声说道:“如果想哭就使劲哭一回吧。记住,这次哭完,以后就不准再哭,哭吧。”
  一股又酸又涩的液体冲上沙学丽的鼻腔,她就要放声大哭了,通讯员的脑袋恰在此时出现在门口,喊道:“一班长。”朱小娟向沙学丽道

:“停。”然后向门口道:“什么事?”“队长叫你带沙学丽去电视室。”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谁都知道强冠杰看电视只喜欢看足球赛,这是什么时候啊,还有心让一个受委屈的女兵去“陪杀场”。
  朱小娟拉着步履沉重的沙学丽走进电视室,里面果真在实况转播意大利甲级联赛尤文图斯对国际米兰的一场赛事,坐在里面的男兵们在忘

怀地大呼小叫,强冠杰坐在正中间他的老位置上,摩拳擦掌,脚下跟着电视里运动员的跑动,天真得像个小孩子似地不断地踢腾,朱小娟和沙

学丽进来时,跟着男兵一起欢呼着进球的他根本没有看见。
  通讯员跑到强冠杰旁边耳语时,强冠杰眼盯着屏幕把他一推说:“去去去!”可他突然醒过神来,向门口一看,立刻站起身。
  “全体男兵都有,”强冠杰命令:“起立!”男兵齐刷刷地原地站起。强冠杰又道:“都到后排去,快。”然后向女兵:“你们,全部坐

在前面。”他自己也向着后排走,专门又叮嘱道:“我的那个位置,沙学丽上去坐。”
  女兵们向座位走去,许多人没精打采,沙学丽仇恨地故意向强冠杰的方向打个大大的呵欠。但她们刚一坐好,站在后排的强冠杰就发出新

的命令:“通讯员,换频道。”“哪个频道?”“哪个频道有歌舞、有时装、有卡拉OK都行,或者问沙学丽,只要她喜欢。”
  全体女兵都盯着强冠杰,屋子里很静。
  这时,响起铁红颤颤的问话:“队长,那你的足球?”强冠杰飞快地瞟了沙学丽一眼,脸上仍是一贯的冷硬,缓缓说道:“我今天不喜欢

看足球了,我就喜欢听歌。”
  不知谁带头,女兵们鼓起掌来,掌声响成一片。
  霎时间,沙学丽明白了强冠杰的用意,不觉五内俱沸,心都紧紧缩了起来,万没想到,强队长会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来安慰她,这是对她

的肯定和褒扬啊,自己不敢说不敢想的话都被他说了出来,那股因朱小娟破天荒的关怀而引起的酸涩的泪水此时再也忍不住,畅快地涌出眼眶

,如若不是在电视室里,她早就放声嚎陶了。这就是又狠又凶的强队长!这就是从来都不对部下露出笑脸的强冠杰啊!可在这个千难万难的日

子,他却用他粗矿中的细腻,想方设法地要给他的凄苦的女兵带来天大地大般的包容和温情。
  强冠杰没看见沙学丽眼里汹涌流淌的泪水,他正在对通讯员嘀咕道:“你去把我抽屉里的小收音机拿来。”通讯员恍然大悟道:“对呀,

那里面肯定也在转播足球!”
  强冠杰一笑,又收住,催道:“啰嗦啥,快点。”
  这期间,朱市长又与黄太太有过一次电话交谈,他向黄太太表示,经过做工作,武警的两个女兵同意向黄立伟致歉。
  “但是,”朱市长强调道:“事情的起因是黄立伟交通肇事,因此责任不可能全在女兵一方。道歉是仅就把黄立伟打伤一事而言。”黄太

太问:“请了传媒参与报道吗?”朱市长冷静地道:“这正是我要向黄太太通报的第二个意思。经过研究,此次道歉只局限在很小范围内进行

,传媒不参与报道。”黄太太一愣,问道:“为什么?”朱市长似乎在电话那边微笑:“因为若要报道,当然就要将整个来龙去脉叙说清楚,

黄太太想让我市全体市民都来指责您的侄儿故意违反交通法规、并不服劝阻惹出乱子吗?这对黄氏家族的面子大有裨益吗?”
  黄太太哑了,她明白朱市长的用心,对方虽然看似退了一步,其实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面子。她想继续使用拒绝投资的杀手锏,可是市政

府的那个什么江主任昨晚曾通过她的女秘书告诉过她,一位新加坡的富商也正在该市考察与她准备投资的医药化工相同的项目,如果意气用事

,一个前景颇为诱人的肥肉就会掉进新加坡同仁口中。当然,说不定这只是朱市长通过那个江主任放出来的空气,可是也不排除此事的真实可

靠,大陆是世界上投资环境最好的地区之一,有远见的商人谁不想在这里抢摊设点,她难道能拱手相让吗?
  可她还想争取一下,她故意停顿了两秒钟,然后向电话里道:“我坚持要传媒报道。”朱市长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立刻道:“对不起,

如果是这样,两个女兵就不会致歉。”“你是市长,你会有办法。”“不,”朱市长坚定地道:“我无法替你安排。”
  就此,黄太太知道双方都摊出了底牌,大陆的官员是不会一味忍让的,他们一贯忠实于原则,在原则面前,丢分的可能是她,而不会是他

们。而且后面还有一个虚虚实实的新加坡投资商,她不能再胡搅下去了。

 ·11·


 
 谭力 著


第十一章
  随着“沙学丽事件”的顺利解决,黄太太一个亿的投资协议也正式签订了。黄太太还要在市里呆一个星期,参观市里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和

专辟的台商开发区,以及安排张莉做代销人的小生意。黄立伟没让自己闲着,与张莉一起每天把姑妈粘得死紧,想方设法要从她手里哄到几百

万美元。金帝集团派人下了最后通牒,语气很硬,说如果黄立伟再言而无信地玩下去的话,到时候休怪许老板言之无预也。但黄太太知道自己

的侄儿是个什么角色,从沙学丽与黄立伟的冲突中,她已明白黄立伟的基本资质,要沙学丽道歉纯粹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并非是侄儿占了什

么天理。所以对黄立伟要钱的暗示,她常常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从不给一丝怜悯。黄立伟被逼得万般无奈,对许老板派来催债的人,是能哄就

哄,能躲则躲着瞎对付。
  拖到9月间日晚上,事情的发展终于急转直下,黄立伟从宾馆出来去街上小烟摊买烟时,被一伙早就埋伏在一辆面包车里的汉子扶持上车,

三个汉子头上戴着尼龙袜子只露出两个眼珠,他们把蒙住双眼的黄立伟拉到东郊一间阴森森的旧仓库里,一顿拳脚之后,黄立伟的手被强压在

一台钻床上,高速旋转的钻头就在离他手背一寸的地方嘶嘶鸣叫,他尿了一裤裆,为了保命,他按照汉子们的吩咐向宾馆里的黄太太打电话,

说是本市财力雄厚的时代公司想拜见姑妈,“刘董事长是我的好朋友,”黄立伟在电话里颤声道:“我敢用人格担保,刘董在这个省里,是打

个喷嚏美国都有朋友用飞机往这里派医生的角色,你若与刘董事长携手开拓大陆事业,那是老虎添翼,没有谁能比得过你们的!刘董说早就风

闻姑妈的大名,想不到姑妈竟真的到了大陆。刘董事长想请你喝茶,姑妈你可不要驳我的面子啊。”黄太太办事谨慎,当时还捂着听筒咨询随

时跟在身边的张莉,问她听没听说过省里的时代公司。“只要是在商海里翻腾的,”张莉的表情表明她对这个响当当的大公司是相当地羡慕,

说道:“没有不知道时代的,只是他们的背景有点神秘,没见动什么手,但据说每年的业绩报表上都是几亿几亿的进账,也不知是在卖飞机还

是卖导弹。”黄太太道:“时代的董事长姓什么?”张莉道:“姓刘吧,名字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小镖局,没与他们大集团打过交道。”黄太

太点头道:“这就对了。”她对着听筒告诉黄立伟:“请转告他们刘董,我愿意与他会见。”
  黄立伟一刻钟后打来第二个电话,通知姑妈到蓝鸟茶楼与刘董相见。其实这整个铺垫都是一个完整的阴谋的组成部分,是金帝集团的许老

板指使黑道上一个大佬所为,黄立伟欠账不还令许老板切齿,黄立伟指天咒地的还款誓言都如水上的浮萍,全无落实,然而800万元人民币不是

随便让人赖得了的,黄立伟不还,他的姑妈必须还,即使是以儆效尤,也必须让黄立伟吃一些苦头。当然在台面上,绑架的事与许老板毫无相

干,他是鼎鼎大名的金帝集团的法人代表,最循规守纪的模范商人。
  黄太太以及陪同的张莉应约到市中心蓝鸟茶楼三楼的豪华大包间刚落座,子虚乌有的刘董尚未露面,张莉即被一个男侍请出去,说大厅有

人找她,等张莉转了一圈没等到任何人而回到三楼包间时,黄太太已如黄鹤消失沓无音讯。
  在离城十公里的东郊一座独立农舍里,夜色浓浓。一辆飞驰而来的越野三菱汽车在这里戛然而止,蒙着眼罩的黄太太和黄立伟被押进农舍

。除了头戴尼龙罩的一伙外,农舍空旷的大屋里有两个人等着,一个西装革履五十来岁的胖子,一个是在尼龙头罩外面另戴了一幅深度近视眼

镜的仿佛知识分子模样的青年。他们的头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屋子深处靠墙处有个桌子,桌子下有个铁丝笼,灯影里,隐隐看得见里面关着一只大白兔。
  黄太太和黄立伟站在屋子中央,高个子打手取了他们的眼罩。黄太太茫然失措,不知何以会飞来横祸,颤声问道:“你,你们是哪路,哪

路英雄?”胖子笑着迎上来道:“啊,黄太太驾到,有失远迎,对不起,对不起。”黄太太咬牙切齿地道:“你,你、你就是时代集团的刘董

事长?”胖子仰天大笑道:“本人没那个福分,什么董事长不董事长,都没有我现在操的这个职业自由自在啊。”笑容一收,他的脸紧了:“

闲话少说,黄太太,你可能也知道你的侄子在这里得罪了一些什么人,鄙人如今是受他们的委托,要对不起你老人家了。”
  黄太太的脸抽搐着:“你要把我怎么样?”胖子道:“不怎么样,不过是人家要借你200万美金来消灾弥难。”黄太太的脸抽搐得更厉害,

叹道:“天啊!200万美元!”胖子道:“这得感谢你这个好侄儿,是他与我们的美好合作,我们才这么容易把你请到。”
  黄太太恨恨地盯了一眼黄立伟,黄立伟无奈地垂下头。
  胖子打个响指,小白脸和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立刻上来,架住黄太太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把古旧的太师椅上,按她坐下。胖子做个手势,

两个男人便动手剥黄太太的上衣。黄太太挣扎着,嘶叫着,但哪是两个男人的对手,她被压了下去。数分钟后,她鬓发散乱,敞开的胸脯上横

七竖八地交叉贴满了不干胶,里面固定着一个小匣子,这是定时炸弹,一根导线从炸弹里引出,绕过她的脖子又回到炸弹上,另一根导线也是

从炸弹引出,在她腹部缠了一圈,同样回到炸弹上。黄太太瘫在椅子上喘息,眼睛里充满绝望的表情。
  黄立伟两腿打颤,在一个汉子的架持下好不容易才能站定。
  胖子抿着抹了很多摩丝的头发,踱着步讲课似地向周围宣讲道:“这个,也是为了我们彼此少一些麻烦,哈,装在你身上的炸弹,是我们

这位年轻教授的新发明。”他指着戴眼镜的年轻人,接着道,“你们记住了,这叫做自行炸弹,像你肚子里怀的娃娃一样,永远跟着你行走。

我给你四天时间,四天内,你必须从台湾也好,从美国也好,从香港也好,要弄来200万美元,不是支票,不是信用证,而是实实在在的不联号

的钞票,并且要安全交到我们手里,到时,我们这位大教授就会亲自拆除你身上的炸弹。如果超过三天你没有交钱来,16号晚上六点正,炸弹

就会自行爆炸。要是这四天内你去报告了公安局,那我们也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因为,啊,这个炸弹上装有特别的传感器,如果受到厉害

的撞击,或者把它弄湿,或者从你的脖子上或者肚子上想把它的导线拉掉取下来,它都会自行爆炸,它上面的线路,没有第二个人能弄懂。另

外,为了彻底杜绝你的侥幸心理,即使有人能弄懂这种线路,我们也不怕,这上面有个自动报警装置,只要有人动手拆它,教授手里的接收器

就会收到它发出的脉冲报警讯号,我们就会用这个,”他从“教授”手里拿过来一个小匣子,拔出天线,“一揿这个红色按钮,叫你和那个拆

炸弹的人一同粉身碎骨。”
  他一甩下颏,他身边一位戴尼龙面罩的汉子拉动墙上的拉线开关,远处有一颗电灯亮了,照着那里的一个木头桌子和桌子下面的铁丝笼。

汉子走过去,从笼里提出大白兔,灯光下,人们可以看清,兔子身上也被不干胶横缠竖裹着一个扁形炸弹。汉子把兔子放在桌上,兔子温顺地

趴在上面。汉子动手拉动炸弹表面的一根电线,胖子手里的脉冲报警器小匣子随即发出嘟嘟嘟的报警声,汉子马上退回屋子这边。
  胖子笑吟吟地环视着周围道:“诸位,看好了!”他把手里的遥控引爆器举在空中,轻轻一揿红色按钮,只听嘭的一声问响,硝烟火光从

桌子上腾起,待烟尘消散,桌子塌了,那只兔子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黄太太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蓝鸟茶楼那边,从大厅回到包间的张莉几次要给转业到公安局的战友打电话,都被一个留在包间里的男青年阻止了,男青年文质彬彬,他

说黄太太她们一个钟头后准时回来,离开时就是这样说的,黄太太临时跟着一个大款去谈一个项目,请张莉绝对放心。
  张莉不断地看表,在一个钟头零五分的时候,巨大的担心使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不顾那个可疑男青年的劝阻,抓起电话就要拨,青年一

把按住电话道:“张小姐,你得体谅我只是人家手下的一个马仔,我要遵守一个马仔应该遵守的规矩。”张莉两眼凶狠地直视着他道:“我也

是黄太太的马仔,我对她负有安全保卫的责任,我是通途镖局的,你们不能阻止我对我的客户负责。”青年道:“不行!”张莉刷地拉开架势

道:“你是想动武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包厢的小门突然打开,黄太太和黄立伟出现在门口,只见黄太太衣冠整齐,脸色严肃,轻喝一声道:“干什么?”屋

子里的气氛立时缓和。张莉上去欲扶黄太太,“干妈,”她说道:“我正在想着你——”
  还没挨到黄太太的身体,黄太太已紧张地大喊一声:“不要碰我!”
  张莉傻在原地,那个男青年一转眼就飘出包间不见了踪影。
  9月12日的夜间,黄太太是在心惊胆寒的心情中端坐在一把硬背餐椅上度过的,她不敢偏不敢歪,不敢睡不敢躺,两个台湾带来的男女随员

已经乘飞机去香港了,说好的9月14日下午一定要赶回来,提取200万美元给胖子。黄立伟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张莉急得在屋里打转。
  黄太太的眼里无声地流着泪,机械地嚅动着嘴唇,“逆畜,逆畜,”她不断地哺哺道:“200万啊……”黄立伟的浪荡气早就荡然无存,他

一直处于惊恐害怕之中,“姑妈,”他哭丧着脸道:“我不是人,是我害了你。”他双膝一软跪着向前行进,刚挨近黄太太身边,黄太太一个

大耳巴子扇过去,黄立伟应声而倒。
  但黄太太也吓住了,她一把捧住怀抱,一动也不动道:“菩萨……菩萨保佑千万不要爆炸。”张莉上前道:“干妈我来看看。”欲撩黄太

太的衣服。黄太太像动了自己的祖坟一样尖叫道:“不,不准动我一根毫毛!”张莉急得直搓双手道:“我觉得还是要马上给公安局打电话。

”“不行,”黄太太道:“你是要我的命啊!那个胖子说了,到处都有他们的人在监视,警察的人来或者我们去警察局,他们都能马上得到消

息。我的天啊!”张莉横眉立目道:“我不信就被他们制了。干妈你等着。”她拉门往外跑,黄太太失态的声音追着她尖叫道:“你站住!”

她踉跄着追到门边,对着张莉的背影喊:“你要是敢随便说出去,我们马上断绝任何关系!”张莉的脚步犹豫了,终于停下来。
  “姑妈,”黄立伟爬起来道:“你老人家到床上去躺躺。”黄太太悲哀万分道;“你叫我躺得下去吗,啊?就是躺得下去,我这三天能睡

得着吗,啊?你这个畜牲!”黄立伟仿佛豁出了一切,把头伸到黄太太脸前道:“姑妈你打我啊,你使劲打呀。”
  黄太太扬起手臂刚要扇,却软软地耷拉下来,她不是不想打他,她是想起了胸上的炸弹,她小心翼翼地搂着怀抱道:“我的观音奶奶呢,

我怎么碰到这种事情了呀!”
  9月14日下午,在紧张中度过分分秒秒的黄太太已经精疲力尽,她躺在卧室大床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桌上的小钟,那上面指着晚上七点。她

捧着自己的胸脯,才一天多时间,仿佛老了十岁。
  张莉和黄立伟坐在外面客厅,相对无言,憔悴不堪,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门铃响,黄太太的头转向客厅方向,只听到客厅里一阵轻声寒暄:“徐经理您来了?”黄太太的脸上一瞬间漫上了微红的血色,她在卧室

迫不及待地唤道:“是根宝吗?快进来。”提着密码箱的青年进去,他是黄太太的飞轮公司在香港的子公司的经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同机返

回的两个男女随员,以及黄立伟和张莉,黄太太期盼地道:“都带来了吗?”“禀董事长,”襄理有些迟疑地说道:“什么办法都想尽了,确

实手头都紧,只筹到120万美金现钞。”黄太太猛地从床上弹起,声音却是无限的凄凉:“他们这是想我死,我死了你们好来抢我的椅子坐啊。


  张莉赶紧指着她的胸脯提醒道:“干妈你——”
  黄太太一低头,猛然醒悟,抱着胸脯不敢大动,蔫了气地躺下道:“天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立刻再发电传,叫他们无论如何

,要在明天,最迟明天下午三点钟前,再给我送来100万,100万!”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惊魂一般响起,众人凝视着它,仿佛它是一个猛兽。还是男随员镇定,拿起听了几秒,然后递给黄太太道:“董事长。

”黄太太接过,只听耳机里说道:“黄太太,你身体好哇?能睡得着觉吗?能安心吃饭吗?两天过去了,200万筹集得怎么样了,啊?”这是胖

子的声音,黄太太凄苦地回道:“先生,求你了,我的襄理刚下飞机,确实银根很紧,只带来120万现钞。”“120万?”胖子很惬意地问道:

“你是不想活了啊。我那炸弹可没有人的心脏,明天晚上六点正,它肯定爆炸,哈,到时候你就不是什么黄太太黄董事长了,你就是一堆白骨

,不,白骨都不是,只是一缕青烟,风一吹连烟都找不到的东西,哈哈哈哈!”
  黄太太的手抖得几乎快握不住话筒了,颤声哀求道:“求你了大哥,我真的在想办法,可确实只有120万啊。”胖子像猫戏老鼠般轻松地说

道:“啧啧啧啧,好吧,看你一个妇道也可怜,120万就120万,明天听我的指示交货。”
  9月15日黄太太和张莉一早就守着电话机坐着,黄太太随时注意保护着胸部,深怕在哪里拉着了它。到了下午一点半左右,电话终于响了,

黄太太一把抓起它,电话里传来胖子的具体指示,黄太太嗯嗯地答应着,放下电话一刻钟后,亲自驾车出了宾馆,她谢绝了张莉和随员要求跟

随的请求,她驾驶的是张莉借来的服侍她的公爵轿车,车上除了她本人,副驾驶座上还放着香港襄理带来的装美钞的密码箱,黄太太的手机里

响着胖子每隔五分钟发来的一次指示。
  公爵车驶过繁华大街,驶过一个个新兴的建筑工地,最后把城市抛到车后。轿车驶上一个盘山土路,到处是葱绿的庄稼,阳光明媚地辉映

着秋收后的农田风光,但这不是为黄太太准备的,她根本无心欣赏。轿车驶入一个名叫羊马场的小镇,接着右转弯开去五公里,看见了一口山

泉,黄太太遵照指示下车,在山泉后面的一块石头缝里找出一个喝空的可口可乐瓶子,里面放着一张用铅笔写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你现在往东走,爬上这座小山,再下到一个山谷,前方两公里处,有一片乱坟岗,在北边数起的第七座坟上,你可看到石

板已被掀开,你就把密码箱放到石坑里,立即走开。”
  弱不禁风的黄太太提着密码箱,一瘸一拐地弃车登山,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高跟鞋硌脚,她只想一脚踢飞了它,她在翻一道石坎时脚歪

了一下,等揉着脚脖子重新上路时,发觉右脚非常不适,垂眼一看,才知鞋后跟掉了。
  她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下午的阳光使她满脸热汗横流,却不给她心里带来温暖,一大片松林怪石后面仿佛都藏着手拿凶器的人,她不停地

倒手换着越来越重的密码箱,欲哭无泪。
  她下到一条阴暗的山谷里了,头上的太阳被阴郁的暗影所替代,一声乌鸦叫使她手心出了一股冷汗,肩头的衣服被树枝挂破了,双腿沉重

得几乎抬不起来。就在全身瘫软无法再坚持下去之时,她欣慰地看到了那个乱坟岗,乱坟岗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几乎是怀着感激地踉跄着走

向它,往北数到第七个坟头,看着那块掀开的石板,她欲哭无泪,将密码箱放下去。
  她最后瞥了密码箱一眼,双手抱胸,一咬牙趔趄着离去。
  黄太太回到宾馆半个钟头,就接到胖子的电话,胖子笑着说,他对黄太太如约前往交货地点并将密码箱如期放进墓穴感到满意,但要等晚

上他的手下去取了货以后,他才能正式解除黄太太身上的玩意儿。
  想不到就在两个马仔去取货时发生了意外,他们刚走近坟堆,一伙盗墓的山贼也扛着铁锹出现在那里,夜色朦胧中,双方隐在灌木丛后面

互相都吓得不轻,两个马仔拔出手枪,以为中了公安便衣的埋伏,而盗墓贼则在撤退时碰滚了一块松动的大石,石头滚下山坡时发出声音,仿

佛千军万马齐声呐喊,马仔里领头的那位甩手就是一枪,然后两个人兔子一样,一闪就不见了。
  半夜十一点多,疲惫不堪又神经高度紧张的黄太太抓起了床头柜上骤然振响的电话,只听胖子在里面凶狠地叫道:“黄太太!你他妈通知

了警察,我的手下没拿到那120万美元!我他妈要马上炸死你!”黄太太抖得差点握不住听筒了,嗓音变了调地指天发誓道:“没有,绝没有,

菩萨有眼,有上天看着我,我绝不敢欺骗你的,我,我保证那,那120万在坟墓里。”
  “好,”胖子在电话里咽了一口气道:“我暂且相信你这一次,你现在马上开车去把那钱拿回去。”“你行行好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你是不想活了!要活命马上就去。等我们确信你是清白的,明天下午再等我的下一步指示。”黄太太当着张莉的面,一点清高矜持都顾不得

做了,奴婢一样向着电话里哀求道:“大哥,求求你明天上午行不行,我就在宾馆门口把钱给你们,求求你啦大哥,我的好大哥……”
  胖子不给她一点怜悯,只恶狠狠地说一句:“就这样,马上去拿回来!”啪地关了机。
  张莉跳起来,激动地打着手势道:“还是要报案,赶快报案!”黄太太瘫在床上,两眼死鱼一样,毫无生气地看着天花板道:“为……为

什么?”“这不明摆着他在耍你吗?”张莉毕竟是干特警出身,对黑社会那一套东西深恶痛绝,早就不想仅凭唯唯诺诺当奴才以换取苟延残喘

的活法了,她要动用武警的关系,“要是明天下午你按他的指示把钱放在什么地方,”她说道,“他又说有警察跟在屁股后面没有取到,即使

他不用遥控器引爆你身上的炸弹,明晚六点钟一到,这炸弹也会自己——”
  黄太太的头一下俯到被子里,双肩一耸一耸,似在饮泣,右手捏成拳头无助地捶着床沿,呻吟道:“我的天啊,菩萨娘娘你听没听见我的

话啊……”
  张莉霍地起身道:“干妈,现在你得听我的了,我是你的保镖。”她疾步走出宾馆,半小时后,已喘着粗气坐在罗雁寝室里的床沿上。罗

雁在屋中央站着,大气也不出一口,静听着她的讲述。
  “就这样,”张莉道:“那颗炸弹就绑在黄太太身上。”“他们是一伙什么人?”“不清楚。”“事情紧急,”罗雁的双眉拧成疙瘩,赶

紧换了鞋,说道“必须马上报告强队长。”“别,”张莉跳起来拦住她道:“不要急,咱们特警队,不是都要学电子侦测和电子排爆吗?这个

事,黑帮分子监视得紧,如果公安参与,黄太太是整死不干,她现在还在与台湾的手下联系,要他们明天赶快再送100百万美金来,最迟一定要

在明天下午四点钟前赶到大陆,因为炸弹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晚上六点,到时就会爆炸。我想,你赶紧找两个技术最好的女兵,我们暗地里帮她

排爆。”
  罗雁眼里闪出疑问道:“男兵怎么不行?男兵有技术更好的。”张莉捶着手心道:“这个富婆也是,死到临头了,还死要面子,她不准男

人再来动她的胸脯。”罗雁很奇怪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张莉叹了口气道:“说出来也情有可原,她告诉我,她去年患乳腺癌,到美国去做了右乳房切除手术,她的心理上,女人的

感觉就已去掉了一半,她找不到自己在性别阵营中的位置了。而那伙给她绑炸弹的男人看见了她的疤痕斑斑的胸脯,看见了她的特制的假乳罩

,她觉得丢尽了所有的脸面,还不如死了算了。她不要再有男人看见她的满是疮疤的干瘪的胸脯。唉,这就是女人,活得艰难哟。”
  罗雁放缓了声音:“你一说,我倒理解了。但我还是要报告强队长,这是责任。”
  9月16日上午,市公安局小会议室墙上的大钟指着九点,桌边已围了十几个人,其中有政府方面的田副省长、朱市长等人,有公安厅和公安

局方面的头头脑脑,也有武警的有关首长,特警队的强冠杰和罗雁也在其中。
  朱市长的脸上是操劳过度的疲惫,他说道:“现在请田副省长给我们作指示。”
  田副省长捏着手上的一只红蓝铅笔,目光深沉地扫了一圈,见人人脸上都很凝重,他开言道:“这是一个棘手的案子,而且情况紧急,特

别发生在与我们合作的台商身上,因此,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花费什么样的力量,我们都要安全稳妥成功地解决它!我们要叫境内外的黑

社会性质的团伙,打消在我国境内为所欲为的念头,社会主义的中国,不是他们胡作非为的天堂。”他转向公安方面:“市局的马局长,你们

有什么看法?”
  马局长年岁不大,刚满四十岁,干刑侦出身,剪着寸板儿头,给人精明干练的印像,“我们刑警队的便衣已秘密控制了黄太太所住的假日

宾馆,”他说道:“对黄太太等人所见过的小白脸、胖子、以及另一个‘教授’,我们正在展开大规模的隐蔽调查。但正如刚才特警队的同志

所说,黄太太不要男同志在她身上施行解救的态度,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阻碍。尊重女性,尊重人权,有些地方特别讲究这个。而且这

个爆炸装置的难度,也是过去所未见,因此我们必须做好周密的准备,不打则已,打则必胜。”
  田副省长转脸向着强冠杰道:“特警队的同志,你们有什么意见?”强冠杰一下站起来道:“我认为排爆的任务,可以由我的女兵来完成

,这既尊重了黄大大的隐私,我们也有这个技术条件。”武警领导插言道:“强冠杰你技术上有把握吗?”强冠杰眼里闪过一道自信的光芒,

非常肯定地道:“有。”
  田副省长眼里有了笑意:。“好,先把这个当务之急去掉,回头再一锅端掉黑帮的老窝。”他用眼光征询了一下左右领导的意见,众人皆

点头,于是他看定武警领导,再看定强冠杰:“这事就拜托武警的同志了,但是,”他的眼光一下严厉起来:“排除炸弹时,我只送你们一句

话:要稳妥稳妥再稳妥,不到万无一失,不要随便动手。我这里预先祝你们胜利!”
  女子特警队操场边那株大柳树上的秋蝉在嘶声长鸣,仿佛知道来日无多,要拼着性命向世界留下最后的遗言。女兵们都在睡午觉,铁红翻

身时一睁眼,看见沙学丽独自在铺上写日记,还抿着嘴笑。这可是开天辟地没有过的事,她有什么心事了?
  “喂,”铁红轻声向沙学丽示意道:“捡到金子了吗?”沙学丽笑意更浓,亦小声道:“比金子还好。”“写的什么?可不可以公布?”

“这有什么,咱老沙一贯明人不做暗事。看吧,只是别给徐文雅和班长知道,那是两个正经人。”
  铁红接过日记本,才读了两行字,就惊奇得坐起来:“你……你做梦老梦见强冠杰?”沙学丽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铁红特务似地

飞快地向四面溜一眼,更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因为他那晚不看足球而让你看时装大赛,你就爱上了他。”沙学丽做出认真的模样,一点也不

羞涩道:“真的?哎呀我也能爱上他!我太伟大了!”铁红却着急道:“这是要吃点名的。哎,我就弄不懂了,他那么凶一个人,你居然会…

…居然!”
  朱小娟在床上一动,沙学丽一把抢过日记本,立刻与铁红一样装出睡熟的样子,还打起了小小的鼾声。然后差不多同时,两人把眼睛睁开

一条缝,互相窥视一眼,沙学丽突然忍不住笑的欲望,翻身向里,铁红只看见她的肩头使劲抖着,整个床似乎都跟着摇晃起来了。
  突然,通讯员在屋外喊道:“一班长,队长命令你班马上紧急集合。”
  朱小娟一翻身就起来了:“快,全体,紧急集合!”
  罗雁和给女兵上电子排爆课的男教官立正站在大会议室中央,一班的女兵跑步进入站在他们身后,强冠杰和教导员一脸严肃,向她们讲了

上级命令下来的重大任务。
  “在台湾太太身上排爆,”强冠杰习惯性地挥着拳头道:“是一个非常不易的任务,之所以不易,是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流血死人,所以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没有退路,我也不给你们退路,明白了没有?”
  全体一挺胸脯:“明白!”
  教导员接着道:“我们有特殊的装备,有先进的排爆设施,有坚强的信念,这是我们完成任务的有力保障,你们一定能胜利!”强冠杰又

道:“第二,把台湾太太换出来之后,为了稳住对手,必须派一个女兵扮成台湾太太,按照对方的指令去送钱,趁机一网打尽。这个任务,我

向公安武警联合作战指挥部作了最大力气的争取,现在,它光荣地落到了我们女特警身上。”女兵们全都精神一振。教导员插言道:“人选就

在你们一班里选,谁去好呢?”
  徐文雅、沙学丽、耿菊花和其他女兵都在喊:“我!队长让我去!”铁红看看左右,关键时刻,不管真勇敢假勇敢,战友们都在表现,她

岂能落后,她大喊道:“还有我,我去!”强冠杰赞许地做点一下头道:“同志们请战热情很高,值得表扬。但是当替身,一要形象接近,二

要作战技术全面。我决定——”全体刷地立正,他说道:“一班长朱小娟担任台湾太太的替身。”
  “队长你不公平!”沙学丽猛地叫起来,她是真心想去冲杀一番,黄立伟事件带来的创痛令她时时想报复,报复谁却不知道,如今目标出

现了,可以出一口恶气了,然而又是派班长去,她大喊道:“每次都是老兵,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强冠杰双目炯炯盯住沙学丽,沙学丽毫

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铁红偷偷地窥测着他们两个,不知何以抿嘴一笑。强冠杰道:“好,从台湾太太身上排爆的任务,主排:一区队长;

副排:沙学丽!”
  沙学丽胸脯一挺,比罗雁回答得响亮而悠长:“是!——”
  假日宾馆黄太太住的套间里,柜上的小电子钟指着三点半,一个穿着便衣的女公安在给黄太太换穿男式西装,张莉替她帮忙。另一个便衣

男公安在给客厅里的电话装上一个小巧的转发装置。朱小娟一身便装,静静地坐在一旁。
  黄太太神经质地不断唠叨道:“不,我就在这儿,另外100万钞票已经到了香港,马上就要飞到这里了,我就要得救了!”张莉劝她道:“

干妈,没事,你身上这是一个假炸弹,是恐怖分子吓唬你的。”黄太太不信:“我不要你安慰,不要。”
  摆弄电话的男便衣转过身道:“真的,去年我们破获了一个像你一模一样的案件,那个事主被恐怖分子往身上缠了东西后,也说是自行炸

弹,弄得他不敢报案,等他凑齐了赎金送给恐怖分子以后,一下连他们的人影都找不到了,还是只好找到我们,结果等我们把它取下来,你猜

是什么?”
  黄太太痴痴地道:“是什么?”男公安道:“是一块香皂。”黄太太一下挺直身体道:“那,我马上就把它撕下来?”女便衣急忙拦道:

“哎呀不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就是要用X光给你拍个照,彻底弄清它的真假。”黄太太道:“他们会用车跟踪我们的

,他们会知道我上公安局去了。”男便衣笑道:“不会,我们给他们来个掉包计,所以需要黄太太耐心配合。”
  与宾馆隔街相对的一座七层居民楼五层的一间屋子里,窗帘低垂,光线暗淡,胖子手下的一个马仔半蹲在一架高倍望远镜后面,不为人知

的蛰伏着,日夜监视着大街对面的宾馆大门,他的任务是要知道黄太太的一举一动,只要台湾富婆胆敢擅自溜到公安局去报案,他立即通知胖

子,那黄太太就没有好果子吃。
  三点四十左右,马仔看见有五六个人走出宾馆宽敞气派的门厅,他们钻进停车场一辆面包车,无声地开向市中心。马仔从望远镜里观察得

很仔细,进入面包车的都是男人,他松懈地掏出一根香烟,划燃火柴吸起来。
  面包车在大街上开得很快,车里的黄太太穿西装打领带,戴着假头套,贴着小胡子,完全是一位商界男士模样。面包车开出繁华市中心,

一直向南郊开去。
  黄太太扫视着窗外,不安地道:“你们要把我拉到哪里去?”女便衣道:“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好地方。”黄太太紧张万分地道:“万一他

们把电话打到宾馆,一听我不在,他们就要引爆我身上的炸弹哇!”男便衣道:“宾馆里只要有电话,就会在我这儿响起。”他指着自己手上

的一个电话机,“会自动转接过来的。”
  黄太太“哦”了一声,事已至此,她的命都交到大陆公安手上了,她只好由他们摆布。
  此时坐在假日宾馆黄太太房间里的朱小姐,站在穿衣镜前穿戴黄太太留下的衣饰,那副耳环她摆弄了半天,总也戴不上。“我来。”张莉

走上来,娴熟地一下就给她戴好了。“你呀,”张莉道:“假如以后转了业,看你怎么做女人。”朱小娟不响,忽然崩出一句:“正式认她干

妈了?”张莉笑道:“生意场上嘛,现在流行。”朱小娟冷笑一声道:“流行性感冒你愿不愿意得?”张莉无奈地道:“你呀你呀,不跟你较

真。上帝保佑你别出意外。”
  朱小娟把枪身较长的五四式手枪插入捆在身上的肩套里,“我的上帝是它。”又把一只伞兵匕首别在小腿处。看着手上另一支小巧的八四

式手枪,想了想,用胶带把它小心地贴在后颈窝,然后戴上一头与黄太太一样的半长假发头套,遮住了后衣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朱小娟一把将它抓起来,不说话,只屏气监听。
  电话也同时响在面包车内男便衣的特种话机上,男便衣摘下听筒递给黄太太,里面传出胖子的不容置疑的声音:“黄太太吗?”黄太太道

:“是我。”“听着,现在是下午四点,你马上开车出城,往东经过佛光寺,右转八公里,在金羊乡农机站左边的围墙外,你会看到一个沙丁

鱼罐头盒,那里面有进一步指示。”
  男便衣向黄太太使个眼色,黄太太按照事先教她的口径道:“可是大哥,我不想再出昨天那种疏忽,我要亲自见人,把东西亲自递到你们

手上,不然我不会留在地上。”胖子的声调十分凶恶道:“你想给警察当诱饵?”“我的菩萨,我怎么敢啊,我的命都在你们手中,我只是想

把这几百万块钱,又快又安全地送到你们手上啊。”“如果你再敢耍我们,我们就马上把你炸成碎片。”电话断了。
  公安局电子侦测室里,一排排荧屏闪烁,一个个头戴耳机的专业技术人员在一丝不苟地工作着,他们也在同时监听着这个电话,一个警官

问技术员:“追踪到了吗?”技术员猛地一抬头道:“在十四区!”警官抓起对讲机简捷地喊道:“十四区!”
  十四区是公安划定的侦防区域,就是人民北路东段的超级市场,两辆在附近巡逻的警车接到命令后飞一般驰来,在市场旁边一排磁卡电话

亭前猛然刹住,几个巡警冲向电话亭,但里面已是人去亭空,什么也没有了。
  两分钟后,朱小娟在宾馆里接到强冠杰通过对讲机传来的命令,“你按对方的指示出发。”强冠杰说道:“注意,对讲机不离身。还有,

马上打开电子示踪器。”朱小娟撩起衣服下摆,将腰带上一个小巧的仪器一按,说道:“打开了。”
  公安武警联合指挥部设在市公安局五楼的指挥室里,强冠杰和联指的一些指挥员坐在一排荧光屏前,其中一个荧光屏上,此时在城区地标

背景上有规则地闪烁出一个小红点,并显示出方位和距离。
  “好!”强冠杰向着对讲机道:“我们随时在你的周围,祝你成功!”
  宾馆停车场,张莉借来搭载黄太太的那辆红色公爵车猛地启动了,里面的驾车人是戴着假头套和大墨镜、穿着黄太太衣服的朱小娟。一直

监视着宾馆的马仔在望远镜里看得明白,他向手机里发号道:“台湾婆子出去了。是的,就她一个人,我看得一清二楚。”
  而真正载着黄太太的面包车这时开进了门岗伫立的一座大院,这里环境幽静,与闹市区相隔甚远。在一幢白色的小楼前迎接黄太太的,是

教导员率领的罗雁和沙学丽,以及那名爆破教官。
  “黄太太请跟我们来。”罗雁客气地道。黄太太一下盯住沙学丽,脚步顿住了。“你?”她脸上显出莫名惊诧,“你就是打立伟的那个?

”沙学丽不服气,小孩子般争道:“是他先打我。”教导员阻止道:“沙学丽!”黄太太想到自己的处境,主动打住了。
  小白楼顶上蝶形天线密布,进到里面,只传来脚步磕在花岗岩走廊上清脆的回声。接着步入电梯,电梯往下沉降,开门时,已经到了地下

特种电子室,黄太太的眼前是一系列现代化建筑。乳白色的灯光亮如白昼,除了布满仪器的大厅,顺走廊还有一间间小工作室,里面都有身穿

白大褂的武警技术员在工作。
  走进一个小套间,男人们在外屋止步,只有沙学丽和罗雁架着迟迟疑疑的黄太太继续往里走。里间的屋子灯暗了,黄太太被引到X光机台板

前,一个女技术人员引导着她站好,沙学丽要帮她卷起衣服。黄太太抱住胸脯叫道:“不不,一动就会爆炸呀!”沙学丽脸带不屑道:“我跟

你在一起,我会让自己死吗?”她说着话,自己的脚却有一丝不能自制的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隔着一层隔音玻璃的外间,教导员与男教官同时监看着一台大屏幕监视器,镜头在黄太太的上身反复扫描,那颗炸弹的内外结构清晰可辫

,确实是一个复杂的爆炸装置,“你们看这个线路,”教官指点着屏幕道,“是定时装置。这一团暗影,可能就是专为防拆卸而设计的,这边

这个小巧的玩意儿,是脉冲发射器,这一个东西,是无线电接收器。”教导员的眉心拧得很紧:“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哪。”
  他们说话间,罗雁和沙学丽已在里间换上了防弹军裤,身上罩了玻璃纤维制成的防弹衣,头上则戴着带有透明面具的合金盔,原先女特警

排爆训练用过的那台球形钢罐,矗立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屋子一角。黄太大半躺在一架手术台式旋转椅上,她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台小巧的专用

电子测试仪。
  一切准备停当,罗雁向玻璃墙那边的教导员点点头。教导员瞥一眼外间墙上的电子钟,时间已到五点二十,他现在是荧光屏前的总指挥,

他向着授话器一声令下:“屏蔽装置,开机!”
  隔壁另一间屋子里的一排操作手立即相继扳动仪表板上的开关,先后报告道:“一号机开机完毕!”“二号机开机完毕!”“……”地下

室上方的小白楼顶上,四个碟形天线嗡嗡旋转起来,发出强大的电磁波,罩在地下室所处范围的上空,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电子网,万一对方

想揿动遥控器引爆黄太太身上的炸弹,那也是白费心机,弱小的波束是无法与这里强大的屏蔽功能相抗衡的。
  教导员看着隔音玻璃里面,对着麦克风安慰黄太太道:“我们这就帮你取下胸上的小玩意儿,说不定那真是一个香皂盒,你就放心吧。罗

雁,开始作业。”
  沙学丽半跪在黄太大面前,刚用手摸了一下黄太大胸部的不干胶,黄太太脸就青了,“不!”她神经质地喊道,“它会向他们发警告!”

罗雁道:“不会的,这幢楼上方有强大的电磁网罩,这个小玩意儿的警告信号发不出去,他们想引爆炸弹的信号也传不进来。”黄太太一下蹦

起来,双手乱舞道:“不要,不要!你们为什么穿这么厚,就是炸了也炸不着你们!”
  沙学丽紧紧按住歇斯底里的黄太太,脑子里刮风一样闪过无数形象,好像是黄立伟在诬告她,又仿佛她在向那个小痞子作检讨,而黄太太

脸上露着讥消的笑,而她堂堂一个武警,一个女子特警队员,却只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可现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台湾富婆却在她面前露出了

兔子胆,越是这样,她越要在富婆面前显示自己的胆识。“那你看着,”沙学丽冷笑一声道,“我与你一样!”在一股气势的支撑下,她什么

也不想,随手就取下面罩,解开玻璃纤维防弹衣。麦克风里传出教导员焦急的声音:“沙学丽,沙学丽在搞什么名堂?!”一直注视着沙学丽

与黄太太对话的罗雁明白了一切,她向送话器说道:“报告教导员,这是排爆的第一程序。”话毕,她也脱去了全套防护服。两人只穿着短袖

衬衣,站在黄太太面前。
  “现在,”沙学丽向黄太太道:“我们要死一起死。”她的嘴角甚至抿出一丝笑意。罗雁赶紧接道:“可我们会一起活。”黄太太被女兵

的气势所震撼,气弱神虚地瘫在椅子上,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那就,听天由命了……”
  爆破教官通过麦克风在现场指挥:“罗雁注意,把电压测量仪的红端夹在黄太太脖子的那根引线上……”两个女兵操作着,黄太太听着身

边测试仪器的嘀嘀声,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针指着五点三十,她浑身颤抖,神不守舍,“你……你们以前,”她喃喃道:“拆没拆过这种炸弹

?”罗雁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镇定地说:“拆过,拆过好多颗了。”黄太太道:“如果这一颗爆……炸了,我们就要飞到另一个……世界去”
  蜂鸣器里不断传来教官的指示:“好,进行下一个步骤:剥开炸弹周围的胶布。”沙学丽拿起仪器桌上的手术刀,递给罗雁,自己不由紧

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黄太太道:“你你……求你蒙着我的眼睛。”沙学丽在黄太太面前却要显出镇定,说道:“这种小玩意儿,不光我们区队

长拆过好多,就是我们小兵弹子,也遇到过十来次了。”黄太太又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蒙住我的眼睛呀!”
  沙学而赶紧移到黄太太背后,双手遮住她的双眼,黄太太额头冰凉,嘴里却还说:“你的手心为什么也有这么多汗,你还说拆过十颗炸弹

?!”沙学丽一愣,急中生智道:“绝对不可能,是你头上的汗流在我的手心上了。”说话间,罗雁的手术刀已挑开了第一层胶布。汗水从罗

雁的额头、从沙学丽的额上头同时滚滚而下。
  农机站围墙后,打扮成黄太太模样提着密码箱,戴着墨镜的朱小娟敏锐地搜索着,发现了草丛里的沙丁鱼罐头盒,她急忙拿起来,上面写

着:“顺小镇右边的土路上山,一直走,走过小树林,走到悬崖边,把钱放到青石板上。”
  朱小娟抬起被墨镜遮住看不出真面孔的脸,瞧了一眼太阳,太阳已经西斜,往西边的山峰滑去,远处一家农舍已在烧晚饭,炊烟袅袅,景

色如画。朱小娟抛开罐头盒,用领口内的微型对讲机向联指轻声报告道:“红狮,红狮,目标在金羊镇东北边的无名小山顶,我现在向那里去

。”
  此时的强冠杰率领着突击队员坐在一架涂着迷彩色的美制黑鹰直升机里,直升机是驻地空军在联指的协同下派出的,马达轰隆,航行灯一

闪一闪,强大的旋翼刮得女子特警队操场上的小草向四面倒伏,穿着防弹衣和迷彩服,脸上涂着保护油彩的男女特警队员抱枪坐在机中,屏息

待命。
  “不要紧张,”强冠杰向着不断地揩汗的铁红道:“你是战无不胜的女子特警队员!”刚说完,联指的命令通过他的耳机传来了:“蓝剑

听着,目标向56号地区东北侧五公里的无名小山顶移动,立即跟踪。注意,决不能过早让对手发现而致使他们逃逸。要隐蔽接敌!”强冠杰道

:“蓝剑明白!”
  关了送话器,他一批身边一台袖珍显示器的开关,屏幕上出现了朱小娟佩戴的无线电示踪器发出的移动信号,强冠杰向前舱的驾驶员指示

道:“方位090,距离二十七点五公里,出发!”直升机拔地而起,直入黄昏的天空。强冠杰一直专注地看着袖珍显示屏上的示踪器信号,不断

发出指示,五点半时,他命令道:“现在离目标只有两公里了,超低空飞行。”
  直升机一个侧转,漂亮地划过弧形,向下沉降,掠过一段树林,突然从一个山凹后冒出,缓缓降在一片草地上。强冠杰向跳出机舱的特警

队员命令道:“看我手臂的方向,那座小山顶,第一组从左,第二组从右,隐蔽接敌!”特警队在各自组长的带领下,成战斗队形向前运动。
  耿菊花边跑边问:“不知班长在那儿怎么样了?”徐文雅道:“就看我们的了。”跑在前边的强冠杰回了一下头道:“闭嘴,跟上!”耿

菊花吐了吐舌头,向前猛跑。
  荒凉的山坡上,装扮成富婆的朱小娟提着密码箱登上悬崖边,她回头向四面观察,天高野阔,只有山风呜呜地刮动着山头的林梢,发出阵

阵波涛般的轰鸣。
  “有人吗?”朱小娟问道,没有应答。她又大喊:“我把美元带来了,这次是200万,如果你们没有人,我就把它带回去了”回声空洞,蓝

天如洗,仍然没有人应答。朱小娟做出离开的样子,提起密码箱就往来路折返。
  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站住!”两个戴着尼龙头套的汉子从岩石后跳出,各持一把五·四式手枪,逼视着朱小娟,他们都是海蓝色运动

装打扮,白色运动鞋,其中肩膀很宽的汉子道:“把箱子放在脚下。对,然后往左边退五步。一、二、三、四、五。好,站好了。”
  山体两侧,两队特警队员隐在灌木丛里向山上奋力攀登。铁红脚一滑,差点摔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她一看,是强冠杰。另一侧

的耿菊花将攀登绳在手里飞速甩着,一扬手,绳子飞上一道岩坎,五龙爪抓紧了上面的岩石,她握紧绳子向上一跳,嗖地射了上去。徐文雅紧

跟着也爬上了那道岩坎。
  山顶上的两个歹徒一点不知道附近的危险,个子稍矮的负责监视朱小娟,宽肩膀汉子弯腰打开箱盖,他一下愣了,随即抬起愤怒得变了形

的脸。这是一个空箱子。
  “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宽肩膀吐着恶气道:“你敢耍我们大哥!”朱小娟镇静地道:“我不敢,钱是全部带来了,为了防止意外,我

把它暂时放在上山的一个树洞里。”“你他妈快带我们去!”“我要亲自交给你们的头儿,我怕你们私装些,过后又反诬我没带够,我吃过这

种亏的。”
  矮个子用枪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就是老大。”朱小娟道:“你不是,我见过他,长得比你们两个都胖,岁数也大一些。”两个汉子

低声嘀咕了一句,“好,”宽肩膀道:“你带我们去村洞里把钱取出来,我们就带你见大哥。”说着,他们向她走近:“先得看看你身上带没

带家伙。”
  就在他们近身的一刹那,朱小娟突然腾空而起,两脚同时踢向两个人的脑袋,接着一眨眼的功夫,怀里的手枪已掏在手中,两个汉子张着

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她的俘虏,她用枪逼着他们爬起来,“说,”朱小娟道:“胖子在什么地方?”两个男人不出气。朱小娟将

机头掰开:“我数三下。一、二——”
  矮个子慌了,手臂乱指道:“在……在就在这个林子里,我马上带你去见他。”朱小娟道:“赶快,要是说了一句假话,我马上打碎你的

脑袋!”她逼着他们向前走,刚转过一堵岩石,一只手枪抵住她的脑袋。
  一个狰狞的声音响起来:“不用他妈的找了,我就在这儿。”
  地下室外间墙上那个时钟嘀嘀嗒嗒响着,已经是五点四十多了。监视器前的教导员忍不住一迭声地叮咛道:“你们要小心,不要着急,千

万不要着急。”
  黄太太胸腹部的胶带已经只剩最后一层,沙学丽的手还是蒙着黄太太的眼睛。罗雁小心地揭开了小匣子上的胶布,炸弹上的液晶显示屏上

的数字在飞快地倒计时,离自行爆炸还有十三分钟。罗雁谨慎地用手移了移小匣子,似有什么东西拉着它,她马上向送话器里报告道:“这后

面好像有个东西,”她用手术刀点着胶布隔着的小匣子,“不知能不能把它分离?”
  蜂鸣器里立刻响起教官的声音:“要谨慎,你可能撕开胶布就能把它拿出来,也可能就此引起爆炸。因为,可能在这个小匣子背后还有一

根导线,你一移动小匣子,拉动了背面的隐蔽装置,事情就会麻烦。现在,轻轻剥离小匣子,只能移开一丝距离,然后用一根细尼龙丝插入小

匣子背后,凭手感,确信后面没有任何粘连的东西以后,才可以将小匣子取下。如果确有导线,就先剪断它的回路。开始。”
  罗雁手上握着小匣子,她是没有办法再用尼龙丝去探测其背后。沙学丽声音打着颤道:“我……来。”罗雁瞄了一眼黄太太道:“要是她

动起来怎么办?”沙学丽于是唤黄太太道:“喂,喂喂。”黄太太闭着眼毫无反应。沙学丽道:“早就昏过去了。”“那就你来。”沙学而从

小桌上拿起一根尼龙丝,紧张使她的手不住地颤抖,往小匣子与胸部皮肤之间插入的时候,不是滑到外面,就是刚一进去就卡住。
  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似乎飞快地向后跑着:五分三十二秒,五分三十一秒……罗雁汗流满面道:“不要慌,不要慌……”她自己心里却跳

得像打鼓,感到心脏几乎要撑破皮肉跳出来了。
  沙学丽站起身,突然向着自己的脸颊就是两耳光,然后甩甩头,再一次将尼龙丝插入小匣子与皮肤之间的缝隙。
  荒凉的小山顶上,三个男人正在收拾朱小娟,宽肩膀一拳击在朱小娟头上,她一个后仰翻滚下地,矮个子跟上又是一脚端中她的肩头,她

又向后滚去。一旁持枪监视的人并非胖子,他是胖子的军师,脸很小,皮肤很白,如果不拿着手枪,只像一个正读大学三年级的在校大学生,

小白脸用枪指着朱小娟,任由两个汉子左右开弓地报复。
  “好了,”看看差不多,小白脸道:“搜一下,看还有什么东西。”宽肩膀从朱小娟腰里摸到腿上,卷起她的右脚裤管,搜出一把匕首。

小白脸道:“哼,给老子捉迷藏。快说,你是谁?那个富婆藏到哪里去了!”朱小娟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道:“她不准我告诉你。”
  小白脸轻蔑地笑道:“他妈的她自己的命都在我们手上。看准了,这个发射器,大哥那儿有一个,我这里有一个,随便我们哪个揿一下,

那婆子就立马上西天。”矮个子道:“你是公安吧?”朱小娟摇头道:“不,是黄太太雇的私人保镖。”小白脸道:“妈的闲话少说,赶快交

钱,饶你一条小命!”朱小娟道:“在树洞里,跟我来吧。”
  她慢慢捡起密码箱,突然向身边的宽肩膀打去,宽肩膀脸上着了一记狠的,惨叫着捂着眼睛蜷到地下。然后一把将尚未反应过来的矮个子

箍到胸前。
  小白脸向手枪吹了一口气,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会顾他的命吗?”矮个子闻言脸色大变,高叫道:“洪哥!”话音未落,小白脸手里

的枪已响了,矮个子胸上冒出一朵血花,身体滑向地下,露出后面的朱小娟。
  枪声惊动了山体两侧正在攀登的特警队员,强冠杰脸上肌肉一抖,急促地命令道:“快快!”耿菊花忙乱中一脚踏空,徐文雅伸出手一把

将她抓住,拽了上去。
  小白脸右手握枪指着朱小娟,左手捏着遥控器,逼着朱小娟一步步向后退着。想不到朱小娟的右手忽然向腰边做了个似是而非的动作,小

白脸果然上当,马上凶狠地喝道:“双手抱头,退到悬崖边。哼,我不怕你腰上还藏有手枪,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这正是朱小娟想要的,她抱着头退到悬崖边,身后再也没有退路,她的手在后衣领处悄悄动作着,撕开粘住八·四式小手枪的不干胶。为

了分散小白脸的注意力,她出乎意料地向他一笑。小白脸倒惊了一下。朱小娟讨好地道:“我上西天之前,想知道你的大名。”她的手已经握

住枪把了,嘴里更是绕着切口道:“江湖上,艺高人胆大,艺低受人欺,我佩服大哥的智谋,请大哥留名,让我死个明白。”
  小白脸的手指扣紧了扳机道:“下贱女人,我让你死个明白,你老爸我叫洪飞刀。”朱小娟脸色骤然大惊,眼光向着小白脸身后一亮,欢

叫道:“队长,你救我来啦!”
  小白脸不敢怠慢,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朱小娟一把抽出衣领后的小手枪,只听砰的一声,小白脸的右手腕被打穿,手枪当嘟一声落在地

上。朱小娟旋风一般扑上去,小白脸挣扎着将左手的遥控器狠狠一揿:“那个富婆他妈的死去吧!”
  黄太太身上那颗炸弹上的液晶显示屏上的读数刚好跳到最后三秒,然而它已不在黄太大胸上,而捏在了罗雁手中,她一按它背面的一个小

钮,计数器在距离零时还有一秒钟的时候停止了。
  罗雁把小匣子颤颤地捧在手中。玻墙那边围着监视器的人禁不住齐声欢呼:“成功啦!”但里间的罗雁和沙学丽却似无所见,似无所听,

她们两人的头发被汗浸得透湿,两人对视着,好像互相都是陌路人。
  还是沙学丽先出声:“我的妈呀。”腿一软,就向地下坐去。可立即就爬起来,摇着黄大大道:“黄太太!黄太太!取下来啦!成功啦!

”可黄太太毫无反应。
  蜂鸣器里传来教官的指示:“罗区队长,赶快把炸弹放到引爆罐里去!”罗雁这才惊醒,捧着炸弹走向屋角的球形钢罐。沙学丽顾不了那

么多,抓过桌上的手术刀,轻轻地向黄太太小臂上刺去:“取下来啦!”黄太太一惊,乍然醒来,没弄明白究竟就乱舞着双手炸了窝:“我炸

死啦,”她哭叫道:“我这是在阴间里啦!”沙学丽抱着她嘶声大喊:“是取下来啦,我们成功啦!”
  黄太太愣着,不认识似地看着面前的沙学丽,然后双膝慢慢下滑,跪在了地上,眼泪从她眼里滚滚而出,她抱住沙学丽的双腿,泣不成声

道:“我的观音菩萨啊……”
  这时的山顶悬崖边,小白脸的身体倒挂着,他恐怖得五官都变了位置,嘶声叫道:“不,不!”朱小娟提着他的脚,站在悬崖的凸出部厉

声大喝:“说出你的幕后指挥,不然我马上把你扔下去!”
  距他们七八步远的地上,躺着先前被朱小娟用密码箱砸昏死过去的宽肩膀,他听到小白脸的惨叫声逐渐惊醒,他摸起地上的手枪,向背对

着他的朱小娟瞄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哒哒一个点射,他又一头倒在地上。
  山岩后冒出的两队特警队员像风一样向这里刮来,耿菊花的枪口还在冒着烟,宽肩膀是被她打死的。
  跑在强冠杰旁边的铁红紧张地大吼道:“呀——”,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已经倒在地上的宽肩膀方向又扣动了扳机。“混蛋!”强冠杰大

吼着,猛地抓住她的枪管向上一抬,一梭子弹射到了天上,“你他妈想把朱小娟打死啊?!”强冠杰怒斥着,“你看她在什么位置上!”铁红

懵着,看着与宽肩膀成一条直线的朱小娟的背影,不知所措。
  朱小娟对后面的动静毫不理会,她抖动着小白脸的双脚,咬牙切齿道:“你是想死想慌了,我成全你进地狱去!”她忽地丢了一只手,作

势欲抛,小白脸的胆都吓破了,“啊!!我说我说!”他绝望地喊道:“刘胖子在一辆小车里等着,只要我们把钱一交上去,他立刻乘飞机去

香港!”强冠杰冲上来道:“什么车?”“皇冠。”“车号?”“川A9988。”
  强冠杰一把将他拽上来道:“马上给他发信号,说钱已拿到,叫他立刻到假日酒店门口交接。”然后他拿起报话机:“红狮红狮,我是蓝

剑,我是蓝剑……”
  黑帮团伙的头目刘胖子一伙落入法网,收买刘胖子作恶的金帝集团的许老板等人也被公安局拘留待审,黄太太一场生死劫难过后,对大陆

特警的神威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她的坚决要求下,9月20日上午,女子特警队大会议室里召开了一个特别感恩会,热烈的掌声中,在座的省市政

府领导、武警部队首长、公安局领导,以及女子特警队的教导员都先后讲了话,他们异口同声向黄太太说,保卫海峡两岸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是公安武警责无旁贷的责任,请黄太太安心在大陆做生意。
  黄太太是带着内侄黄立伟一起赴会的,等领导们都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颤颤巍巍地起立,首先庄重地把一面锦旗献给强冠杰和教导员,锦

旗上绣着:“军威盖世救民倒悬”。镁光灯频频闪动,记者们忙不迭地照相录像。然后她叫过局促不安的黄立伟,把他径直拉向沙学丽面前,

庄严地命令道:“给我的恩人磕头!”
  一语震惊四座,所有人都上来劝解,黄立伟更是讪讪地,手脚都无处放,但黄太太固执不依,非要黄立伟磕头不可,不知所措的沙学丽的

脸已红到脖子根,她乱摇着双手道:“黄太太,不行不行,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你千万不要这样啊。”
  黄太太牢牢地抓着黄立伟的衣襟,向沙学丽动了感情,“不行啊,”她真挚地说道:“是我使这位兵小姐受过委屈,我今天全明白了,那

天确实是我的侄儿犯了事,是我这个不肖的小辈先动手冒犯了这位小姐,可她不记前嫌,她和她的长官一起,拿她的命救了我的命,我……我

无法报答啊。磕头!”她命令黄立伟道:“磕三个响头!”
  沙学丽心里一热,对黄太太的怨嫌被抛到九霄云外,一种深深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而这是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不能体会到的自豪。

她盯着黄太太的视线,深切地说道:“黄太太,你要感谢就感谢我们全体特警队,感谢全体公安人员,是他们救了你,我只是执行了我应该执

行的那一部分任务。”
  热泪洒满黄太太施着淡妆的脸颊,她哽咽地说道:“我现在才认识了大陆的警察,是纳税人的保护神……”她一抬脸,向四座大声宣布道

:“除了已签订的协议外,我,将再在大陆寻觅新的投资,我要再拿出一千万美元来!”
  这次是政府的头头们带头热烈鼓起掌来。镁光灯一片闪亮。
  黄太太走回座位,从提袋里捧出一个大红包,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走到沙学而面前。“这十万块钱,”她说道:“我一定送给你,这是

我的心意。”沙学丽吓住了,慌乱中连话都不知道回答。强冠杰也急了,挺身大喊道:“绝对不行。”黄太太白了强冠杰一眼道:“我是送给

沙小姐个人,她只要答应就行。沙小姐,你说。”
  全场一霎时很静,所有的眼光都射向沙学丽,摄像机和照相机的镜头也都对准她。
  沙学丽镇静下来,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她开口说话,说得很深沉,却是发自内心,一点不做作。“在台湾,”她低

沉地说道:“可能金钱能买来许多东西,但是,它买不来中国女特警的荣誉和威风。”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黄立伟,再把眼光转到黄太太身上,

“这次,能让你真正认识中国武警的形象,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强冠杰带头把掌声鼓成一片海洋的波涛,领导们相互颔首赞赏,向沙学丽以及特警队的领导频频投去称羡的眼光。
  沙学丽在掌声中转眼看着她的队长,她是强冠杰的兵,她觉得所有的荣誉都是这个平常最不通人性的队长带给她的,她看着他的眼光里有

种特别的感激。可强冠杰与她的眼光刚一碰,就倏地避开了。
  黄太太顾自在原地喃喃道:“说得好啊,说得好……但这钱既已拿出来,我是不会收回去的,你不接过去,我就当场扔了它。”会场又复

归安静,人们都猜不出沙学丽会怎样化解这道难题,沙学丽在静默中出人意料地开口道;“好,我收下。”
  全体军人都吃惊,全体政府官员也不禁面面相觑。
  沙学丽庄重地道:“我这是代表我们女子特警队接受它,并且代表我们的特警队,把这笔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让那些山里失学的孩子能

重新读书。”
  掌声更像风暴一样刮起来,黄太太不知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只是机械地摆动着头部,一句句地重复道:“大陆的女警察兵……大陆的女

警察兵……”
  与会议室里的热闹相反,兵营绿化地中此时很安静,这是临近午饭的时间,铁红和耿菊花在绿地里随便散步,铁红听着会议室那边传出的

阵阵掌声,不无酸意地道:“凭什么那富婆就感谢沙学丽一个人?那天开枪打死那个要暗算班长的打手的,还不是你我两个?”耿菊花憨笑笑

,不附合。铁红埋怨道:“要表扬大家都有份,她沙学丽去富婆身上取炸弹,还不是强队长照顾她,明知道那炸弹不会爆炸,就给她立功的机

会。”耿菊花担心地道:“你不要乱说哟。”铁红道:“怎么不是呢?”又故作神秘地道:“告诉你,你不要给别人说,沙学丽每天晚上做梦

都梦到一个人,还记在日记本上。”耿菊花好奇道:“是么子人?”铁红卖关子道:“那我得考虑一下告不告诉你。”
  一个来晚了的记者背着相机在军营里匆匆走着,东张西望寻找会议室的目标,踩入绿化地的小径,一抬头看见两个女兵,立即高喊道:“

哎,两位。”铁红道:“你是?”“我是都市报的社会快迅栏记者,我来采访沙学丽。哎哎她在什么地方呀?”铁红眼睛一眨,分外热情道:

“原来是采访的大记者?不过啊,沙学丽其实也没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记者道:“你对沙学丽很熟?”铁红道:“我们一个班的,

同年的兵。”记者来了兴趣,掏出小本子道:“反正参加他们的会也晚了,我就从你们这儿采访采访沙学丽。”耿菊花见这阵势不好意思,斜

身要溜,记者叫住她道:“你也一起谈。”
  “她最怕说话,”铁红大咧咧地道:“再说她还有事。耿菊花你忙你的去。”
  耿菊花一走,绿化地里成了铁红的天下,她向记者侃侃谈道:“要说沙学丽呀,她才来时可娇气了,我与她一个班,可我不嫌弃她,主动

帮助她,向她讲说当特警的意义,她在我的启发下,那进步可真是日新月异,一日千里,终于导致了昨天的成果。”
  记者迅速记录着,略带开玩笑地道:“那么说,你是她的榜样,是她的领路人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但就是这么个意思。”“她是

党员吗?”“不是。”“你呢?”“快了,”铁红吮着嘴唇,自得地一笑道:“教导员早就找我谈了话。你是记者,你这点总比我们明白,组

织上入党只是一种形式嘛,关键是思想上要早点加入。”
  记者欣赏地看着她道:“哦?不错呀。”铁红自负地抄起双臂道:“那当然。”

 ·12·


 
 谭力 著


第十二章
  晚秋的夜晚,暑热已褪,在这座西南的大都市里,这是睡觉最香的季节。
  罗雁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洗脚,听到外面沙学丽叫报告,她连忙喊她进来,然后把脚随便往旁边的简易沙发上揩了揩,踩在鞋上就请沙学丽

坐。
  沙学丽瞪眼瞧着区队长这一连串动作,冲口说道:“区队长你怎么不用揩脚布,这多……多那个啊。”“是吗?”罗雁愣着,看着沙发百

思不得其解道:“我没有用揩脚布吗?当兵当久了就这样,我原先比你还洁癖。”沙学而一听就笑了,说道:“真的,我原先也不准别的人坐

我的床沿,怎么才当兵两年,我也就变了呢?”罗雁道:“坐坐。”沙学丽是为队里为她请功来找区队长谈心的。她说自己做得不够,还不要

请功的好。罗雁说:“别太谦虚啦,你进步很快,队里给你请功,批不批是上级掌握,如果没批,说明还要努力,如果批了,你要比过去做得

更好,让人家翘大拇指说:立过功的兵就是不一样。你说对不对?”
  “对,”沙学丽眼睛一闪,刹时雪亮,欢快地道:“谢谢区队长。”“谢我什么?”“肯定是你帮我请的功呀。”罗雁笑道:“哪呀,是

强队长。当然,这也是大家的意见,你的确不简单了。”
  沙学丽不相信地追问道:“真是强队长帮我请的功吗?”罗雁道:“强队长的话最有分量。”沙学而拍手笑道:“啊呀,想不到想不到—

—”罗雁疑问地道:“想不到什么呀?”
  沙学丽从自己的思绪中一惊醒来,笑着道:“我……我是想不到我这个人,能立什么功啊,当时摸着那个炸弹,我差点昏过去。”罗雁逗

她道:“怎么又没昏呢?”“还不是因为受的那个气,我就憋着,哼,我要那个台湾婆子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兵!”“好,”罗雁道;“做

人就是这样,比如你走在人群里,你永远要盯着前面第一百个人的脑袋,你想你一定比他行,你一定要超过他,你走起来就会脚下生风。而一

般没有志气的人,他只盯着自己前面一两个人的脑袋,那他的成就永远都不会大。”沙学丽道:“啊呀,区队长你讲得好也!”
  “哪是我讲的,”罗雁道:“是我当兵那时,强队长给我们讲的。”“强队长……”沙学丽喃喃道,眼睛有点走神,然后盯着罗雁道:“

只是我们班长的后脑勺就够我赶的了。班长除了凶一点,那个技术,没话说。哎,这次我们班长肯定立大功吧?”罗雁道:“那当然,强队长

要给她请一等功。”
  沙学而坚定地大声道:“我觉得一等功都不够,班长应该是个特等功!”
  武警总队为“9·16”事件庆功的大会是在十月国庆节前一天召开的,总队大礼堂里,武警各部门的指战员代表精神抖擞地坐在各自的位置

上,约有上千人,静听着佩戴少将军衔的总队司令员亲自宣布命令。“我宣布,”司令员戴着眼镜,拉长着声音读道:“鉴于女子特警队,此

次在处置9·16事件的战斗中表现英勇,作风顽强,军事过硬,成绩突出,特给女子特警队荣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全场热烈鼓掌,军乐队奏着欢快的乐曲。强冠杰和教导员走上主席台,接过首长颁发的奖状,向首长和台下的官兵敬礼,全场更加热烈鼓

掌。
  总队长继续宣布:“鉴于女子特警队一区队长罗雁,一区队一班女战士沙学丽,两人在摘除人质身上的炸弹时的英勇表现,在台商面前为

我武警部队争取了荣誉,并为地方建设争取了更大的投资,特荣记个人三等功一次!女子特警队一区队一班班长朱小娟孤胆作战,大智大勇,

表现突出,特荣记——三等功一次!”
  罗雁有点惊讶,怎么给沙学丽报的二等功降成了三等,可能因为是平常调皮吧,这也想得通。最奇怪的是朱小娟,按她实际的表现,评一

等功是顺理成章,居然也降成三等功。但掌声已在催她上台,她赶忙跟着朱小娟和沙学而一起上去,向台上一溜桌子后的首长敬礼,接着转向

台下一千多战友敬礼。乐曲和鼓掌声再次大哗,特警队的座位上,耿菊花纯真地轻轻跺着脚,衷心为战友高兴,她身边有的女战友还在小声欢

呼:“嗬——”
  铁红也在鼓掌,但脸上的笑容再怎么看都很勉强,连沙学丽都跑到她的前头去了,她的身上不由一阵阵袭来寒气。
  国庆节一过,女子特警队照样进入永不间断的军事训练,大操场上呼声震天,与营区外东边一个商品房建筑工地上的打桩机的锤声遥相呼

应。
  这是下午四点钟,女兵一班在操场中央原地休息着,每人都一身尘土一身汗水。只有朱小娟没坐着,在另一边与罗小烈交流着一个摔打动

作,徐文雅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比比划划,然后朱小娟拉出架势,一家伙把罗小烈摔到地上。
  这边圈子中的战士们的话题不知怎么扯到9·16事件上去了,铁红叹口气,表面上在讨沙学丽的好,实际上是自己舒了一口气,“哎,”她

说道:“沙学丽,我就不服气,怎么你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从台湾婆子身上摘了那么大个原子弹,就不给你立个特等功,才区区三等?”没想到

沙学而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们小兵丫子,很正常嘛,我当时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三等功完全够了。可是我们班长没评上一等,我倒觉

得奇怪。一个字,冤。”
  这个情况确实让战士们不解,庆功大会前,战士们人人传说朱小娟会立上一等功,可司令员的名单上她只是个三等。“是有点怪,”徐文

雅道:“但我想,上级不会随便忘了哪个的,你看强队长,肩上就添了一条杠,升成少校了,说不定下一回就轮到我们班长升。”耿菊花接嘴

道:“但班长还是划不来,那悬崖上,全靠班长把那个小白脸的口供逼出来的。”
  副班长此时插进嘴来,一副饱经沧海难为水的老兵模样,“我倒见惯了,”她说道:“你们没当兵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一次班长一人制止

了一起流氓械斗,徒手抓了五个人,避免了流血,至少也该是个三等功嘛,报上去了,结果也没给她评,班长也不闻不问的,当没有那回事。

按她的贡献,早该是区队长了,或者读军校去了,或者也出国当教官了,我算过,至少有一半的好事都没轮上给她评功的份。”
  战士们都在捉摸着其中的原因,铁红却杀出一偏枪道:“只有那次耿菊花押犯人捡了个便宜,居然就得了个三等功。”她酸溜溜的地又道

:“我们同一年的兵,她却成了第一。向你学习哟。”
  沙学丽看她的样子,故意揶揄道:“小铁同志,虚心向老耿大爷学习,继续努力吧。”铁红心里的不快更强烈,同一个班,同一年的兵,

耿菊花争了第一,沙学而也追了上去,徐文雅虽没立军功,但经常受到班长和队里表扬,只有自己向上讨好,向下做手脚,结果是什么好处都

没捞到。她颇不服气地道:“我们冲锋陷阵的,不比耿菊花那次轻松,何况她那次押的是个手无寸铁的女犯人。”副班长不满意了,她对铁红

的小心眼从来就看不惯,她讥讽地道:“以后遇到同样的女犯,我们都叫你去,成全你立功。”
  不远处朱小娟的眼光向这边扫了一下,她听到了战士们的议论,但没有人发觉。
  铁红咽了口唾沫,不能得罪副班长啊,于是说道:“那我就,谢谢副班长了。”
  挽着衣袖裤腿的强冠杰向这里走来,他的肩章果然已是少校了,他老远就喊着:“各班继续训练。”又叫一声:“一班长。”朱小娟赶紧

立正道:“到!”强冠杰道:“你家里来电话,吃了晚饭回去一趟。”
  强冠杰指导三班的兵训练去了。朱小娟走到一班集合的队列前,把大家一扫,众女兵立刻不说话了。朱小娟向副班长道:“我晚上回去一

下,今晚的班务会你主持,讨论的题目:战友立了功,我该怎么做。”她的眼光向铁红一扫,铁红垂下了头。
  晚上七点半,朱小娟披着夜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家客厅门口,她习惯性地正了正军帽,抻了抻军装,然后喊了声报告。
  妈妈跑出来,脸上是心疼的嗔怪,“这个丫头,”她说道:“又不是在你的兵营,回家了还报什么告。”父亲端坐沙发上,穿着便衣,看

着进来的女儿,伸了一下右臂,示意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朱小娟规矩地双膝并拢,小心地坐在父亲面前。
  “这次评功,”父亲开门见山道:“没把你捧到人尖儿上去,这是我给你们司令员打电话要求的,你有没有意见?”朱小娟两眼看着自己

的膝盖道:“没有。”“真没有假没有?”朱小娟抬头,眼里很真纯:“真没有。”在这种家庭环境的熏陶下,对于表面上的荣誉,她早就已

经很超脱。
  妈妈站在女儿身后,疼爱地帮她揉着肩膀,插言道:“老头子你也是,你看看娟娟这一身,”她卷起朱小娟的胳膊,“你看你看,这道伤

口。还有这衣领后边,这些肿块……这里这里……”朱小娟往回缩着,制止地道;“妈——”“我就要说。”妈妈不理会道;“这老头子,当

真小娟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说让她当武警锻炼,好,就让她当武警。你说要当最艰苦的兵,好,不坐机关,让她进特警队。武警的领导也

是你过去的老战友,人家都听你的。可你也不能做得太不近人情了啊。”父亲的眉梢一抬道:“什么叫不近人情?”母亲道:“咋不是呢,人

家的小孩打招呼进兵营,为的是得到照顾,可好,你的小孩打招呼,却专门是打的让她吃苦的招呼,不是跟现在的风气太反了吧?你一个人与

大伙儿不一样,把他们的不是比了出来,大伙儿就都会恨你的,哼。”父亲静中含威地道:“还有吗?有什么都说。”“当然有。看我们娟娟

,到特警队去,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得个军功章,总该是天经地义的吧,总不是她偷来的抢来的吧,那是命挣来的呀,可你还是不让她

得,你这个爸爸也当得太不近情理了吧。”
  父亲等她埋怨完,还是静中含威地:“还有吗?”妈妈变成小声的嘀咕了:“还多得很,这次不说了。”父亲道:“那就我来说,有意见

吗?”
  朱小娟平静地道:“爸爸你请。”
  父亲站起身,在屋中踱着步道:“小娟你听好了,我就是担心你对这次评功有情绪,所以要你回来给你打个预防针。作为单个的人,我是

你的父亲,但作为军队的一员,你是一个独立的战士。一个国家,对你们投入那么多经费和关注,它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坚强有力的柱石

,需要的是百折不挠的保卫者,而不是一个两眼只盯着荣誉和奖章的娇娇小姐。现在军营外面的环境很复杂,讲享受讲报答讲交换的风无孔不

入,家庭里对子女也是,什么小皇帝小公主这些绰号都上了报纸了,痛心啊痛心……可军队不能讲这一套,军队也讲这一套了,就会丧失战斗

力,就是一盘散沙,就是一戳就倒的稻草将军,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你朱小娟首先是国家的人,不是我们的私产,国家希望你们成长为什么

样的人,你就该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一点上,你,林虹,没有多少发言权。”
  “可再怎么说,”妈妈争辩道:“人家队伍里给娟娟奖励,总不该不让她得吧?”父亲摇头道:“林虹啊林虹,你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忘了我为什么叫小娟回来吗?”妈妈一愣,颤声阻止道:“老朱。”
  “不,”父亲一个急转身,站定在朱小娟身前,说道:“再让小娟听一次。今天,是许伯伯家老三的忌日,多年以来,我们家与许家都住

一个小院,小娟应该记得,许老三比你大三岁,带着你什么房顶不敢爬,什么墙洞不敢钻?刚满十六岁,许伯伯就叫他下连队当兵。可没有想

到,下面的干部看在他爸的面子上,给他的照顾是太多太多,许伯伯一时疏忽没有过问,许老三便少年得志,第一批入党有他,第一次评功有

他,第一批提干有他,第一个住好营房有他,可就是苦练的时候没有他,训练流汗的时候没有他,结果,在后来处置化工仓库的突发事件中,

由于战术技术不过硬,罪犯就那么随便地开一枪,就把老三打死了呀。”
  天下当母亲的心肠都一样的软,一听到这里,妈妈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颤声道:“老朱……”
  父亲不看她,抚着朱小娟的肩头,话却是讲给妻子的,“林虹,”他说道:“你不能再让小娟走许家老三的路,每次老许碰着我,问到小

娟的情况,最爱向我感慨的就是:‘老朱,是我的娇宠害了我家老三,可别让你家小娟也在下面受宠啊。’所以,我们对小娟不近人情的严厉

,其实就是对她的最大的爱!你说呢,小娟?”朱小娟感动地抬起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环境,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只有几对人在空旷的大餐厅里吃东西。王改英潇洒地向桌上点着下颏道:“吃,吃吃,随便

吃。哎,好不容易等到你一个休息天,你们当兵的也太不自由了。”
  她的对面坐着穿军装的耿菊花,今天是星期六,耿菊花轮休,自从与王改英第一次见面分手后,她心里一直对这个家乡的女伴放不下,王

改英究竟在从事什么职业呢,为什么她会变化那样大呢?她总想弄明白,所以在街上遵照王改英上次给她留的传呼号码呼了她,没想到王改英

乘着一辆出租车赶来,一下把她请进如此豪华的大酒楼。看着一大桌高级饭菜,耿菊花皱着眉头道:“这,这怎么吃得完啊?”
  “吃不完怕啥,”王改英大器地说道:“给它留一大桌,这才叫派。”耿菊花吃惊道:“你跟原先完全是两个人了呢,原先桌上掉了一粒

米你都——”王改英大笑,随即一收脸,显出矜持道:“是吗——,那你说是原先那个我好些,还是现在的我好呢?”耿菊花实在地说道:“

原先的你跟我是一颗心子一只脑袋,原先的我们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用,可——”她看着满满一大桌酒菜和洋酒,“现在的你就让我觉得摸不

透了也。”
  王改英不回答,只笑着指着桌子道:“快吃快吃,冷了就没味道了。”
  耿菊花看定她道:“你跟山娃子的事就算了?”王改英一愣道:“哪个山娃子?啊,你是说我们老家那个耿小山啊。”她表情复杂地笑着

摇摇头:“你看我,像这样子,吃这种东西,穿这种衣服,是他山娃子供得起的吗?说实话,我现在每月做四次菲苏——哦,就是全套美容护

理,就得花八百,每月的化妆品是上千,时装就没个数了,好的时装一件就是几千上万,他耿小山拿什么来养我?唉,走到哪座山,唱哪座山

的歌。也不是我的变化大,其实你仔细看看,是现在这个世界变化大。”
  耿菊花急得口吃:“管它怎么变,可做人的……做人的脸……脸面不能丢。”王改英一口酒含在嘴,笑得噗地一声喷出来:“呵,你还在

讲这个,我啊,不偷不抢,挣自己一份辛苦钱,就是一个最讲脸面的人了。”
  耿菊花急得找不出话,脸涨得通红,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忽然一甩站起来,王改英急拉她:“哎,你干嘛?”耿菊花把她的手一甩,说道

:“我归队时间到了。”大步走出了酒楼。
  回到营房,耿菊花一直闷闷不乐,脑袋也疼,她知道是为了王改英的事,可是又毫无解决的办法。晚上在盥洗台洗漱,徐文雅口里含着牙

刷给身旁的耿菊花讲道:“我觉得罗纳尔多不像外国人吹嘘得那么不得了哎,”自从踢了强冠杰发明的战斗足球,徐文雅成了货真价实的球迷

,她说道:“人家后卫认真一盯,就把他冻结了,踢了半天,一个球都进不了。”看到身边没反应,她一偏头,发觉耿菊花痴痴地不知在发什

么愣,她用手肘一撞耿菊花的胳膊道:“问你哪。”
  耿菊花一下醒来道:“啊啊?你说……么子?”徐文雅认真盯着她道:“有什么心事?”耿菊花一咬牙道:“今天我的一个同乡请我吃饭

,一顿花了一千三百多,我的娘老子呢,拿到我们山里,可以买几十吨化肥了。”“她做什么工作的?”“不知道呃,打扮得好晃眼呀,才进

城大半年,光给家里就寄了几万块。”
  盥洗台对面的沙学丽突然插嘴道:“啊,这么会挣钱,做鸡差不多。”耿菊花不解,急忙问道:“鸡,么子鸡?”沙学丽道:“这都不知

道,就是专门跟别人睡觉的女人,我们那儿都叫她们,鸡!”耿菊花手里的洗脸盆叮当落地。徐文雅赶紧摇着傻了一样的她道:“菊花你怎么

了?!”耿菊花回过神,掩饰道:“没有么子,我……手滑了。”
  另一旁的铁红往这边伸长颈子加入谈话道:“我们街上也有不要脸的女孩去干那个事,她们觉得,人嘛,好活赖活都是过一辈子,好像敢

于做鸡,还挺光荣一样。”徐文雅不屑地道:“光荣?那你问她,我们死了,敢在我们的坟墓上立一块碑,上面写着:‘这里埋着的一个姑娘

,她的青年时代,曾当过一名为人民除害的女子特警队员’,而她们死了,敢在自己的墓碑上刻着,‘这个姑娘,在她青春最美好的时期,曾

当过一只供人取乐的鸡’吗?她敢吗?!”
  沙学丽乐得大笑起来道:“谅她们没有这个狗胆,人家吐在她坟头上的口水就会把她的坟墓淹垮。而我们的坟墓上,那是什么景像,都是

少先队员献来的致敬的鲜花啊!”
  一瞬时,耿菊花的眼睛亮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有一首激昂的乐曲在血液里轰鸣震荡,“这才是真的最有脸面哩。”她独自喃喃

着,端着脸盆离开了盥洗台。
  轮到看电视的夜晚了,男兵女兵吃了晚饭都往里面走。沙学丽到得早,占据了中间的好位置,抬来强冠杰平时独坐的那把旧藤椅,又跑到

电视机前把一个男兵挤开道:“我来调。”屏幕上出现一个秀丽的女歌星在MTV中美丽地演唱,女兵一片欢呼,不料沙学丽不留,而是一揿而过

。女兵们纷纷提问:“沙学丽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最爱唱流行歌曲吗?”
  屏幕上出现了意大利甲级联赛的镜头,男兵们一阵欢呼。沙学丽回头道:“好不好?”男兵们直着脖子大喊好:“好!”女兵们则喊:“

不好!”沙学丽似乎很认真地数了数人数道:“女兵多于男兵,这个,多数应该照顾少数,今晚就看足球。”
  男兵们“轰”地欢呼雀跃,女兵们却对沙学丽反常的做法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铁红在人群后面转动着眼珠,不声不响地走到沙学丽身后,一拍她的肩膀悄声道:“昨晚又做怪梦了吧?”“什么?”“梦到了强队

长?”沙学丽笑而不答,打了铁红肩膀一下,跑出电视室。
  强冠杰正在队长室看一叠什么材料,对着喊了报告进来的沙学丽道:“什么事?”沙学丽道:“队长,今晚上是意大利足球赛。”强冠杰

恍然大悟道:“哈,看我!意大利甲级联赛,尤文图斯对卡尔玛!”但他立即又低头,埋向材料道:“算了,先让你们女兵选台,这是教导员

后来给我定的规矩。”“今晚我们女兵也看足球,”沙学丽崇敬地望着强冠杰道:“队长教我们踢战斗足球,我们早就喜欢上了足球。”强冠

杰抬起头道:“是吗?”沙学丽眼里汪着一湖晶晶莹莹的东西,深深地点头。强冠杰没注意女兵的神情,只是高兴地将拳头往桌子上一砸道:

“好!”
  他往外走,沙学丽跟着他,一眼瞥到办公桌上队长专用的硕大的玻璃茶缸,赶紧提起暖瓶续满水,乐颠颠地跟着强冠杰跑出去。
  强冠杰跨进电视室,屏幕上却是一个女歌星在张大嘴巴唱歌,满屋飘荡着女歌星甜甜的歌声,强冠杰不解,回头望着沙学丽。沙学丽一脸

不高兴地大声喊道:“哪个随便换了频道,我们女兵说好的要看足球的啊!”铁红在人堆里伸了伸颈,想打趣沙学丽什么,看见强冠杰严肃地

盯着屏幕的样子,立刻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沙学丽迅即将频道揿回足球比赛的场面,正好是一个进球,强冠杰和全体男兵一阵挥拳跺脚地狼吼:“好哇!!”
  沙学丽惬意地抿嘴笑了。
  从看电视这晚开始,沙学丽的行为风貌大变,铁红觉得这个大款兵简直换了个模样,原来洒脱无羁,不拘小节,现在却爱无端沉思,间或

展颜自笑。铁红猜得透她的心思,玩笑中悄悄警告这是荒唐,然而沙学丽沉湎其中,顾自做自己的白日梦。
  星期三女兵们在大操场上训练疾跑中成跪姿滑行射击,这个动作最苦的就是磨破膝盖。朱小娟指挥一班,强冠杰站在旁边督战,一声令下

,女兵们一个个向前冲去,疾跑中一跪,膝盖搓着地皮向前滑行几米远,这中间要连贯完成出枪、射击的动作。沙学丽滑行时重心太前,一个

前扑摔倒。跟着的耿菊花却是重心太后,滑行中成了仰姿而无法出枪。女兵们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呲牙咧嘴地抚着膝盖,她们掀起裤子,大

部分人都流了血,人人的膝盖惨不忍睹。朱小娟看着疲惫的战士们道:“那就——休息十分钟。”
  岂知沙学丽看了一眼队列旁边钉子一样直立的强冠杰,忽然喊道:“报告班长,我要求继续训练!”朱小娟眉头一跳道:“好,其他同志

休息。”铁红凑近沙学丽耳畔轻声说道:“你是疯了呀。”
  沙学丽不理她,大喊一声:“呀!——”向前冲去,完成动作后爬起来,悄悄斜眼,看到强冠杰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沙学丽劲头更大,

再次呼喊着向前冲去。
  星期天到了,沙学丽更是行为乖张,铁红要请她上街吃小火锅,平常对小吃食特别热爱的沙学丽却破天荒地谢绝了。她仿佛很有目的地在

盥洗台前搓着一条裤子,边洗边看队长寝室,洗了足有一个半钟头,终于等到强冠杰提着一塑料桶衣服走来。
  “队长,”沙学丽欢叫着跑上去道:“我帮你洗。”“不行。”强冠杰一闪,沙学丽扑个空,但她不气馁,眼珠一转离开了盥洗台。
  一会儿,沙学丽的脑袋从营房转角后露出来,“强队长,”她喊道:“电话!”强冠杰急忙将双手往裤腿上一擦,转身向拐角后的值班室

方向跑去。沙学丽却从另一个墙角后跑回来,抓起强冠杰的衣服,双手使劲搓揉,脸上溢出得意的笑,嘴里不由得哼起着“妹妹你坐船头,哥

哥在岸上走”。
  两分钟后,一个影子笼罩住她,她停止了歌唱,回头一看,是强冠杰魁梧的身影和一张黑煞煞的脸。沙学丽的歌子吞回喉咙,脸上想笑,

拉了拉肌肉,强冠杰却不给她柔和的反应。“洗完衣服后,”强冠杰面无表情地说道:“到队部来一下。”
  沙学而走进队长室时,手里多了个日记本,是跑回宿舍从床下纸箱里取出来的,她喘着大气,感到自己面孔潮红,胸膛里像同时擂动着十

几面大鼓。这本日记里记录着她做的目炫神迷的梦,她对一个男人前后两年里截然相反的印象,她对他激情洋溢的评价,她只是不敢写明这个

男人的名字,但她写了他的长相,他的身高,他的军衔,他的职务,不用说,只要是女子特警队的人,哪个读了都会知道她是在想念和赞美谁


  强冠杰看着刚才给他装神弄鬼的女兵,他似笑非笑地说:“嗬,假传军令,调戏长官,你倒要给我说清楚,你这段时间心里在想什么?”
  沙学丽咽口唾沫,呼吸急促,耳鸣如鼓,霎时间,她都想取消刚才做的决定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犹豫,紧接着,这个男人、这个长官外

严内美的心地,他对女兵们看似严酷实是爱护的作派,他在她心中丰碑一样高大的形象,使她战胜了心里的怯弱,她下了决心,嘴唇一咬,把

日记本放到桌上。说到底,她沙学丽是一个敢做敢为的姑娘,她爱上了谁,若不表达出来,她会感到死一样的难受。
  强冠杰盯着她端端正正地捧上来日记本,奇怪地问道:“什么东西?”沙学丽翻开其中的一页,抑止住紧张道:“我有一些思想情绪,想

得到队长的帮助,请队长看看就知道了。”
  强冠杰狐疑地接过本子,眼睛飞快地扫了两行,猛然将日记本往桌上一扣,脸色瞬时黑得要拧出水来。“你?!”他从胸腔深处迸出这一

个字,随后再也说不出话了。
  同一时刻的罗雁家,吴明义整好领带,头发上抹好摩丝,满意地对自己的形象点点头,然后招呼坐在沙发上看报的罗雁道:“走吧。”他

是要她一起去见几个外国朋友,他替一个国内公司牵线,那几个外国人是海外某跨国集团驻内地的代表。
  罗雁不买他的账,眼睛不高报纸道:“你一个人去吧,我又不认识他们。”吴明义满脸是笑道:“那怎么成呢。”亲热地拉起罗雁,推着

她往外走:“我的好太太,咱们俩,谁跟谁啊。”罗雁满脸无奈,被丈夫强拥出了门。
  一队小车半小时后开进东郊外十多公里的乡村高尔夫球场,人们散在坡峦间的草坪上打球,吴明义看来是老手了,他挺标准地挥手一杆,

小球流星似地飞向两百米开外,周围立即响起几个外国人礼貌的拍掌声。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瘦高个外国人用生硬的汉语称赞道:“吴主任好手

段。”另一个一身名牌的中国大款接道:“吴主任不愧是现代化的干部,是跨世纪的领导者呀。”吴明义笑道:“你们抬举我啰,我是跨世纪

的退休人材还差不多。”
  众人大乐,只有穿着武警军服的罗雁站在一边,显得落落寡合。
  “吴太太,”一大款说道:“请你来打一杆。”罗雁不卑不亢地道:“请叫我自己的名字。”大款尴尬地说道:“啊啊对不起。请罗……

罗长官上。”罗雁道:“我不会玩。”走到丈夫身边,小声道:“我要回队里去了。”吴明义急了:“怎么行呢,人家就是要见见你呀。”“

这不是已经见了吗?我又不参与你们的生意谈判。”“你可以间接起作用啊,人家老外不是傻瓜,对内地的情形知道得很,也上过几个皮包公

司的当,可一看我的太太是武警军官,哈,人家对我的信任度就大大增强。给你说,我帮他与本省华宇公司牵线搭桥的事,90%就成了。”
  罗雁似笑非笑地盯了那边几个打球的老外一眼,说道:“这么说,我已经起到你谈判桌上的筹码作用了。”吴明义道:“再玩一会儿,等

吃饭时再给别人加强点信心吧。”“下星期总队要下来检查训练成绩,我真的很忙。”吴明义慢慢阴了脸道:“真走?”罗雁点头。吴明义不

高兴地说道;“好……小王,你用车送一下我太太。”
  城区环路内的一条小巷中的出租屋,当然就没有乡村高尔夫球场那样有宽敞的环境和大片的植物了,但其中的布置还是显出租房者的经济

实力,电话、音响、微波炉一应俱全。耿菊花按王改英提供的地址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此时站在屋里喘着大气,而王改英坐在梳妆镜前,根本

不理会耿菊花在她身后气咻咻地转着圈。
  “你这是堕落,”耿菊花向着王改英的背影发狠,进门没说两句话,她就忍不住把战友们对“鸡”的猜测向王改英和盘托出,不料王改英

根本不当回事,耿菊花气得脸青面黑,“拿我们山里话说,”她吼道:“你是下贱,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王改英往脸上扑着粉,轻描淡写地

道:“可我能挣到钱,我能让我爹我娘住上新瓦房,让我弟弟进县城读最好的高中,我在爹妈面前是个好女儿,我在弟弟面前是个好姐姐,苦

了我一个,救了一家人,这怎么是不把自己当人,我觉得我现在才是最好的人,来找我的男人都说喜欢我!”
  面对自己的同乡,耿菊花一反平时在部队里的木讷,话语急促流畅,“不,”她指着她道:“你不是最好的人,你的路子走歪了!你救了

你的家,可是毁了你自己。你在人家的眼中只是渣子,没有谁瞧得起你,就连那些请你吃饭、给你买衣服的人,他们一转身就会用最流氓的口

气议论你哩,不讲你的别的,只是讲你屁股,你的奶子,他们互相讲着,哈哈笑着,就像在讲一个母狗和母猪的身体。六妹,你不能这样,何

况耿小山还在山里等着你,你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啊!”
  王改英呆了一瞬,负气地将手里的画妆笔一扔道:“哼,耿小山,我是对不起他,可他那么穷,我们能过得好吗?”“你和耿小山是过得

穷,”耿菊花道;“可他才真是巴心巴肝地爱你的男人啊,那个冬天,你刚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喷嚏,他就可以把村外几座大山的悬崖陡坡全爬

遍,为的是替你扯回一把专治感冒的草药啊。可现在,你仔细想想那些大把大把拿钱给你花的男人,他们会在意你打一个喷嚏吗?会为你跑遍

大山吗?不哩,他们只是盯着你的光身子哩!等有一天你老了,或者你哪一天病了,不能给他们带来快活了,他们还会来理你吗?呸,做梦!


  王改英冷笑一声道:“可我现在没老,我现在就把钱攒够,我有防备万一的退路。”耿菊花道:“你你,你没脸皮,你当真下贱!”“你

好,你当兵一年三百六十天,弄得黑不溜秋男不男女不女的,一个月才四十三元钱,你以为你就伟大到了哪里,你以为你就有资格来教训我?

”“我们是钱不多,可我们光荣,我们是为十万个百万个人的幸福活着,而你呢,你为你一个,为几个,这个分量就不同。”
  “好活歹活都是一辈子,”王改英不耐烦地挥挥手,似在赶开什么拦着她的东西道:“叫化子和大英雄死了都是一样的白骨,有什么区别

。”“有,当然有!”徐文雅在盥洗台边说的话如沉雷一般滚过耿菊花的脑际,她敲着王改英坐的椅背道:“我死了,我的家人敢在我的坟头

上竖一块碑,上面写着‘这里埋着一个女子,她青年时代,曾当过一名为人民除害的女子特警队员’,而你死了,你的碑上敢刻着,‘这个姑

娘,在她青春最美好的时期,她曾当过一只供男人取乐的鸡’吗?你有这个勇气吗?量你没有!你丢得起这张脸,你的爹娘老子兄弟姐妹丢不

起,只怕刚写上这么一句,方圆百里的人的口水就把你家的房子给淹垮了。”
  王改英把梳妆台使劲一拍跳起来,大喊道:“耿菊花,我给你拼了!”她往耿菊花身上扑去,耿菊花让她又捶又打,嘴里喃喃道:“你打

我,说明你还有羞耻心,你打我,只要你今天就离开那个臭地方。”王改英道:“我就不,就不!”一脚踢到耿菊花腿肚子上,“我喜欢这样

过!”
  耿菊花的怒火燃上来,她大叫一声:“呀!”一个扫膛腿过去,王改英尖叫着倒在地上。
  晚点名时,战士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值班军官点名完毕,向强冠杰报告道:“所有请假外出人员,全部按时归队,请队长请示。”
  强冠杰秋风黑脸地走到队列前,一个标准的军礼:“同志们——稍息。今天,我说一件事,一件大事!士兵条例里,规定不准谈恋爱,什

么叫规定,在军队中,就是法律,就是任何人不得违反。可是在我们这个队伍里,在今天下午,竟有人公开想谈恋爱。”
  队伍里一下有点骚动,战士们脑袋左右扭了扭,似在找那个胆大包天的人。铁红的心咕咚一下激烈地跳起来,她有点不相信地盯着沙学丽

,沙学丽却不看任何人,嘴皮咬得铁紧。
  “站好。”强冠杰大声喝道:“是男是女我先不公布,她与谁谈我也为她保密,但这件事的性质是严重的,因为她……她公然敢把恋爱的

矛头指向我们队里的干部!这是什么性质?这是明知故犯,是有意违抗,是向我们特警队的铁的纪律的猖狂进攻!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

什么人,不管你是不是家有大靠山,啊,只要你违反了军队的纪律,我就给你一百个不客气。要客气就不要来当兵,要谈恋爱不要来当兵,要

耍小姐脾气,啊,也不要来当兵!你不要以为你骑驴下坡,就势一滚,说‘好,我就不当你这个兵。’我告诉你,全国十二亿人,六亿多妇女

,能当上女特警的就只有你们百来个,你们是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儿,这是多大的荣耀,人活一辈子能经常碰上这种荣耀吗?做梦!好多好姑娘

望眼欲穿都没能得到这个荣幸,而你们得到了,命运之神宠爱你们,可你们自己不争气,自己不把荣誉当荣誉,那你就是个白痴,十足百足的

傻瓜蛋!说给谁、谁不信!”他喘了一口气,镇定住情绪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看看那个同志有什么改进,我不相信在巨大的荣誉和渺

小的恋爱之间,她会促到执迷不悟地选择后者。解散后,一区队长和一班——长留下。听我口令:解散!”
  战士们散了,沙学丽咬着嘴,昂头向宿舍走去,铁红好奇地悄悄尾随着她。
  罗雁和朱小娟走到强冠杰身边,一齐道:“队长。”
  强冠杰赫然一怒:“你们带的好兵!”两个女人都愣了。
  晚上,沙学丽不吃不喝,一直趴在宿舍里自己床上,徐文雅和耿菊花、铁红等人围着她,徐文雅手上端的面条冷了热,热了冷,沙学丽就

是不吃。
  “起来吃吧,”徐文雅道:“明天还要训练呢。”耿菊花也嗫嚅道:“是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哩。”徐文雅道:“你也是

,你给我们说说,你是哪点不舒服呀。”铁红悄悄拉徐文雅的衣角,向她夹夹眼睛道:“嘘,别问。”徐文雅小声咬她的耳朵道:“你知道?

”铁红神秘地道:“暂时保密。”
  门一下开了,进来的是朱小娟,表情与晚点名时的强冠杰一个模样,也是秋风黑脸,也不看人,先厉声喝一声:“沙学丽!”沙学丽呼地

一下蹦下床,倔强地站在班长面前:“到!”朱小娟甩头向门外走,丢下一句话道:“跟我来!”
  沙学丽就义般坚强地环视了一眼同伴们,昂首向外走,身后是战友们不解的表情。
  绿化地的那簇棕榈树下,远处一盏路灯的光投射过来,照着朱小娟和沙学丽,以及提前等在这里的罗雁。罗雁和朱小娟奉了强冠杰的私下

严令,一定要把沙学丽的歪风邪气打下去,她本想实事求是地为女兵的心理解释两句,但强冠杰根本不容她说道:“女子特警队里没有男女,

更不准有男女私情!”看着朱小娟领着沙学丽走来,罗雁暗中叹了一口气。
  “站好。”只听朱小娟对沙学丽道“要不是区队长要与你谈话,我真想一掌——”沙学丽一副少年气盛,豁出去的气概,紧咬牙关道:“

班长你有话明说,要打我也让你打,但我就是有自己的想法,我是有公民权的大人。”
  罗雁抬手制止住想发作的朱小娟,和气地对沙学丽道:“沙学丽,你在害单相思吗?”沙学丽斜眼看着天上一句刚升起的新月道:“这很

正常,哪个男儿不爱美,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是外国的一个人早就写过的,我在中学读过的。”朱小娟低吼道:“可你不知道强队长的为人!

”这一下仿佛触动了沙学丽的情怀,她急切地道:“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外冷内热,外凶内柔,外硬内软,外不笑内笑。只是我现在才

认识到,他在男女感情上是个木头人,他七情之中少一个情,不管怎么英勇,都是一个感情上的残疾人。”“住口,”朱小娟道:“我不与你

说相声。你知道一意孤行的后果吗?”沙学丽的声音软了,说道:“知道,强队长整我,把我开除出特警队。”
  罗雁忍俊不禁地笑道:“看看,还说知道强队长的为人,其实你一点不知道,他严厉批评你,打掉你的妄想,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女孩好。

”沙学丽不服道:“不是,他只是胆小,不是为我们好。”罗雁看看朱小娟,然后开口道:“那你听着,我给你讲,强队长是谈过恋爱的。”

沙学丽猛地惊奇万分道:“啊?!可我听一些老兵说过,他……他……他一直没有太太。”
  “你呀……。”罗雁摇摇头,低沉地说道:“强队长是没有太太,有的只是痛苦的过程。由于我们的队长打击罪犯出了名,罪犯不能从他

的身上占到便宜,便把报复的黑手伸向他身边的人,他的第一个恋人的家,被小流氓装的上炸弹炸了一个大洞,那个姑娘代表家庭,强烈请求

强队长转业,不要再干特警队,强队长怎么会干呢,当然不干,两人终于分手。第二个恋人更惨,都快临到结婚了,却在晚上的下班途中,被

流氓团伙指使的打手抓住,用匕首在脸上破了相,姑娘在极度痛苦中,也与强队长斩断了一切关系。你想想,强队长的性格,会让这种事情接

二连三地发生吗?他于是发誓,只要一天在这个岗位上,他就一天不考虑结婚,以免让那些无辜的姑娘跟着他担惊受怕。后来也有很好的姑娘

也是当兵的,想向强队长表达意思,但知道强队长的这块心病,都只能强忍着。强队长早就表示过,他不会接受任何姑娘的爱意,如果这个姑

娘是个优秀的女人,为了对她负责,他更会离她三千里。这就是他怒火三千丈的原因所在啊!”
  沙学丽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她没有注意到在罗雁讲话的过程中,朱小娟的一些微妙而痛苦的眼神。沙学丽胸脯起伏着,一股醍醐灌顶

的激动注入她的周身,她突然忍不住尖叫一声,撒腿向训练场跑去,她碰着了第一个沙袋才站住脚,接着没头没脑地使劲向沙袋打起来,她打

得忘了手背出血,打得忘了宇宙现实,忘了周围一切。
  不知何时,她听到身边也有砰砰砰的声音,她惊然扭转头,看到班长也在向另一个沙袋击打,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朱

小娟。
  朱小娟停止了动作,低沉地说道:“小沙。”沙学丽很不解,为班长这种亲切的称呼。朱小娟揽住她的肩头,把她搂到草地上坐下,终于

,一股深沉的话语从朱小娟口里款款淌出。“我给你说说心里话。”她说道:“小时候,我也有女孩子的天性,喜欢小玩具,喜欢各种漂亮的

塑料发卡……女人也是人,而且更是感情的动物,我也有我的情怀,我不是不懂得感情,我渴望爱人,也渴望被人爱。但是从小受父亲的教育

,特别是当了兵,经过部队生活的熏陶,使我懂得了一个人更高的存在价值。坦诚地说,我与你一样,心里非常仰慕强队长……区队长刚才说

,也有当兵的姑娘在暗中喜欢过强队长,那就是说过去的我……”
  沙学丽惊奇地瞪大了双眼,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有这么复杂,那么,她就要从此得罪这个铁石心肠的班长了吗?她还怎么在一班活下去啊


  朱小娟转过头,真挚地直视着沙学丽惊慌的双眼,说道:“可是,当我明白我对队长的个人感情可能会成为队长的阻碍,而不是他往前走

的动力时,当我更明白我所担负的工作需要我们做出的暂时的个人小牺牲是有大利于国家时,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压制,压制与部队建设无关的

一切个人感情上的渴望。”沙学丽冲口而出道:“那不是违反人性了?”朱小娟微微摇头,深沉地说道:“小沙,我理解你,作为姑娘,这是

不容易,但作为军人,这就是我们的道路,虽然它上面充满着常人不会感受到的痛苦,然而正是它,构成了我们军人的骄傲,特别是一个女军

人的特殊的骄傲。”
  沙学丽呆着,心内大海涨潮一样浪涛排空,想不出个所以然。
  “好了,”朱小娟拍拍她的肩头道:“这是眼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强队长终有一天会离开特警队这个特殊的岗位,那时的你可能也换

了岗位,你就可以勇敢地去追求了。”沙学丽一下愣住了,接着是巨大的激动冲击得她满脸血红,这就是她的班长,这就是平常看起来不近一

切人情的女人啊。“班长,”她带着哭腔说道:“你……”“什么?”“想不到你是这么一个大器的女人!”朱小娟难得的笑了,苦涩而坦诚

的笑容,使从不露笑的她竟是这样的美丽,她想了想说道:“到那时,我将是你们的啦啦队员,我会为你们加油。但一定记住,那是以后的事

,而不是现在。”
  热泪洒满沙学丽的脸,想止也止不住,她的嘴皮颤抖着,一句充满景仰的普通词语喃喃流出:“班长,好姐姐……”
  仿佛夜空中有音乐像涌向海岸的潮水一样激越而辉煌,回荡在新月如勾的天地间。
  铁红在第二天进行五公里越野训练时想看沙学丽的悲伤模样,可奇怪,沙学丽仿佛精神百倍,一直冲在她的前头。铁红追上她,轻声问道

:“昨晚挨班长的克了?”沙学丽不理她,只是往前跑。“你不要钻牛角尖,”铁红道:“找对象还是要找地方上的,像汪鹏,是体校的同学

,彼此了解,上个月他打电话给我,他的公司已经办起了,自己当老板了。找爱情,没钱就没幸福,买商品房要钱,进卡拉OK要钱,吃高档馆

子要钱,出国旅游要钱,强队长有钱吗?部队里怎么弄钱?所以啊——啊呀我忘了你爸爸有钱,那你是要倒贴给强队长啦?”
  沙学丽不理她,只在脚下使个绊子,铁红摔个结结实实的仰八叉。等她唉哟唉哟地爬起来,沙学丽已经跑远了。铁红喊道:“我是为了你

好,星期天我带你见我们汪鹏去!”
  星期天到了,铁红践约,果然带领沙学丽去见她的男友汪鹏,两个女兵军容整洁,走进繁华大街旁边的一条小巷。
  “你们江鹏就在这种老鼠到处拉屎的小巷里开公司?”沙学丽打量着这条贫民窟似的小巷问道:“我看你就是把他吹上天,充其量也不过

是小打小闹的零售小贩。”铁红辩护道:“酒好不怕巷子深。这句老话你都不懂。”
  说话间,一间破旧的两层街楼就要到了,是个卖装饰材料的小店,塑料硬泡刻成的行楷字体一字儿横贴在门媚上,叫作“亚洲宏发贸易有

限责任公司”,可眼前的情形不能使她们舒心,因为小店铺门口围了至少二十多个人,吵架声甚嚣尘上,沙学丽不由皱起了眉头。
  只见两个中年男女推着一辆平板三轮车,女的在向广大群众愤怒地揭发,“大家看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里说的是卖西班牙地砖,

我们运回院子里,人家师傅一看就说不是,你这明明是本地乡镇企业生产的,还没拉到家就碎了十来块。”汪鹏毫不示弱,跳着脚大骂道:“

哪个狗日的敢污蔑我的公司,这明明是我用轮船从西班牙运回来的西班牙地砖。你识不识货?你不识货趁早把它拉回去!”男的声援女的,与

汪鹏脸对脸地吵道;“你这是假冒伪劣,我们就是不要!”
  就在这个当口,汪鹏一转眼看到了人圈外的女兵,他立刻指着铁红和沙学丽道:“瞧瞧瞧,瞧见没有,人家部队的人都来我这儿进这种地

砖。人家是什么部队,说出来吓死你,女子特警队!特警队是好特别的地方,都要用我的西班牙地砖,你是修什么宫殿的,敢说我这个东西是

假冒伪劣!”“我不管,”男人手指汪鹏大叫道;“我就不要,消费者权益法你学过没有?”汪鹏骄横地说道:“我没有,我不学。你再在这

里无理取闹,我叫这两个特警队把你铐起来!”男人女人同时指着汪鹏骂道:“借给你一百个狗胆也量你不敢!”
  汪鹏气势汹汹向女兵招手道:“铁红,比个招式给他们看!”
  沙学丽嘴唇紧咬,一扭头向小巷外走去。
  铁红羞愧难当,冲进人群一把将汪鹏拉回铺子角落,压着嗓门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沾染了这么多恶习,你让我在战友面前丢尽了脸

。”汪鹏无所谓地招呼副手道:“你去外面与那两个先谈着,总之不给退。”回头向铁红道:“你那个什么战友不战友,连忙都不帮一把,我

还看不上眼呢。做生意就是这个样子,我前天还被别人骗了,我不骗回来,谁来补我的损失?”铁红憋着气道:“那你不要干这个了。”
  “嗬?”汪鹏脸上写满了嘲笑的表情,一摊手道:“穿了两年老虎皮,说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没钱,你能活人吗?算了,你早早晚晚都

是个转业复员的命,与其那个时候出来,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不如现在就脱了这身皮,回来跟我学着开公司。”他摸出一条小金项链道:

“看我给你买的啥?”铁红鼻翼忽闪着,压着气道:“不要!”汪鹏嘻笑着说道:“看看看,生什么气嘛,我说的是大实话,你那个特警队,

除了名气响一点,那个苦谁吃得下,我在电视上看过报道你们的新闻,那地方简直不是女人呆的地方。出来,出来我们一起奋斗,要挣钱,从

哪个做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这是国家天天提倡的口号。”
  铁红直想破口大骂了,但眼下不能,只有忍着气道:“你是疯了呀?”汪鹏嘻皮笑脸地:“我疯?全国大多数人都疯了,我没有理由不疯

。”铁红再也忍不住骂道:“你放屁!”汪鹏一把收回小金链,一横了眉说道:“我放屁?你在特警队混了这么久,你学了什么本事,能打赢

我吗?嗯,凭你?又不是哪个不知道。”铁红火冒三丈道:“我绑着一只手都能把你收拾了!”汪鹏好像十分愉快地说道:“我不行,我怕你

,行了吧?你打得赢江湖上的好汉吗?”铁红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咬牙说道:“你去找江湖上的人,如果我打赢了他,你就把这个骗人的摊子

马上关掉!”“要是打不赢呢?”铁红张着嘴,没想出应对。
  汪鹏蔑视地笑笑,说道:“你就马上退伍,当我的马仔,我们一起挣大钱!”
  铁红归队后两天吃不下饭,也不向沙学丽解释她与汪鹏躲在铺子里究竟嘀咕了什么。第三天心情刚刚舒畅了一些,一个电话又把她的情绪

打入了地狱。
  她是正吃午饭时听到通讯员的叫喊跑到值班室去接电话的,一握住听筒,里面传出的竟是汪鹏的声音。汪鹏此时站在宏发贸易公司斜对街

的公用电话摊儿前,身边傍着一个瘦瘦的小伙子,那瘦小伙虽然脸上没肉,但裸露的肌肉长得很匀称,他看着江鹏打电话,有一下无一下地扳

着双手的指关节,听得到骨节在戛戛发响。
  “我已找好了人,”汪鹏一边与电话里的铁红说话,一边向身边的瘦小伙挤眼儿道:“为了平等,我找的也是女的,明天,怎么样?”铁

红回答道:“明天不行,等星期天。”“星期天就星期天。”“到我们特警队来。”“不干,你要是比赛输了,你那些男兵还不把我们生吃了

。到南门外河滩去,下午两点,不来的是小妈养的。”
  铁红冷笑道:“好,到时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汪鹏嘻地一声笑道:“这话该我来说,老婆。”压了电话后,他向瘦小伙道:“就是接电话的人,我老婆。你觉得怎么样?”瘦小伙道:

“不怎么样,到时我赢了,你把你上个月买的那套音响搬到我家里就行。”“没问题。哎哎,只是不能把我的马仔伤着了,吓吓她就行。”
  瘦小伙不置可否地笑笑,照样把骨关节扳得叭叭作响。

 ·13·


 
 谭力 著


第十三章
  通途公司如今果然鸟枪换炮了,院门上的招牌已经是两个,一块是通途公司的老招牌,一块是“台湾丽人运动健美器材西南地区总代理”

,经理室里到处窗明几净,还装上了空调机。时值隆冬时节,院中的小树叶落枝瘦,天上彤云密布,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是个快下雪

的天气了。
  张莉和黄立伟坐在沙发上,黄立伟额上有伤,半边脸上有抓痕,一看就是被谁打伤了。“你呀你呀,”张莉无奈地摇着头,给黄立伟面前

的茶杯续上水,口气充满埋怨道;“你姑妈才走没多久,你又……唉,你现在是新竹药业的副总经理了,你过去的脾气该收敛了啊。”黄立伟

不服气地道:“张姐,这次不是我先动手的。感情嘛,完了就好说好散嘛,可杨玉不知听了谁的怂恿,要我拿出五十万。我他妈是开银行的吗

?她妈的是皇帝的女儿吗?她不撒泡尿照照,她那副马王堆汉墓里刨出来的样子,也能值五十万吗?”
  张莉悄悄皱了皱眉道:“好了,好了,原先两个人好的时候,把人家吹成中国第一、世界第二。不说了,不说了。”黄立伟道:“不说就

不说。但你得找人帮我摆平。”张莉的眉头皱得更紧,从本心想,她一百个不愿意揽黄立伟的事,她想了想说道:“你最好还是自己跟她好好

谈。”黄立伟道:“我想好好谈她不好好谈呀,说了下个星期天再不拿钱,她就找她的一帮姐们儿把我的屋子砸个稀巴烂。我嘛,男不跟女斗

。张姐,拜托你了,我也只有找你了。”“我?我不把你这些好事告诉你姑妈,我就已经帮你大忙了。”“你当然不好出面,你的公司还要靠

你撑起。我是说……”“说什么?”黄立伟笑了笑,凝视着张莉的面孔道:“你不是经常吹你和特警队是铁姐们儿关系吗?你私下找一下你的

那些女特警朋友,星期天到约定地点,吓狗日的杨玉一下就行。”
  张莉霍地站起身,脸上刻写着愤怒,转着圈儿打量黄立伟,冷笑道:“女特警?我不找她们先把你收拾一顿,那是看在你姑妈面上!”黄

立伟愣了,说道:“这又怎么了,我给她们劳务费呀。”“你上次犯在人家手里,人家早就想亲手宰了你!趁早别出这个馊主意。”
  看着张莉一副不愿通融的表情,黄立伟也立即横了脸,啪地一拍沙发扶手跳起来说道:“你要这样说,那也就不要怪我翻脸!你以为傍上

我姑妈你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我老实告诉你,只要我在电话上如实把你在下面议论我姑妈的一些话报告给她,她马上可以抽回你账上的资

金!哼,我不信她喜欢上了一个哪里钻出来的干女儿,就还把她死去的大哥的亲儿子都丢了?”“你!”张莉胸脯起伏着,却再也没说出下句


  黄立伟一摔门走了,扔下一句话:“你看着办!”
  傍晚,迎着天上下起的水雪,张莉乘出租来到南郊的女子特警队驻地。找谁呢,当然只有罗雁,在原先那一拨战友中,比较起来只有罗雁

最温和,最善解人意。可是罗雁坐在寝室里听完她的讲述,却把茶杯一墩道:“不行!”张莉苦着脸恳求道:“唉唉你先不着急,我也是把他

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他姑妈究竟是我的大老板,她给我西南地区总经销的位置,给我在市区租了三个门面,我新招了二十多个员工,这都

是她出的资金呀!要是说垮就垮了,国家少了多少税收不说,就是那二十多个男女青年流失到社会上,还不是给你们武警和公安增加负担嘛。

”罗雁道:“我们是人民的武警,不是私人的镖局,怎么会私自出去打群架?”“不是打群架,是去吓一吓。”“张莉呀张莉,”罗雁说得苦

口婆心:“你才出去没多久,你就——”张莉道:“大道理以后我请你喝茶时慢慢说,先说重要的,帮不帮忙?”“我可以帮你给当地派出所

的熟人打个电话,”罗雁把门关得很死,“要打架他们会制止的。但我们穿军装去出面不行。”
  张莉哗地站起身,脸上已没了笑容,说道:“你怎么也成了朱小娟第二?”罗雁道:“我就是不如她心硬,我从今天开始向她学习。”“

好,”张莉起身就走,说道:“我们算是白当了几年战友。”“也不能这么说,”罗雁客气地冲她背影喊道:“来玩。”
  这边张莉在忙,那边铁红也在串连战友,既然汪鹏如此让她丢面子,并且如此瞧不起她干的武警,那她不把他打个心服口服实在是咽不下

这口窝囊气。她第一个找到耿菊花,耿菊花很痛快,听铁红是要帮一个走邪路的同学回正道,她想都不用想就一口答应,王改英的堕落使耿菊

花很恼火,铁红对汪鹏的抨击恰好说到她的心窝窝。徐文雅却不盲从,她要先弄清楚是帮什么性质的忙,铁红把事情说得很轻松,“就像去年

我们队里与广西来的那个武功师父比武一样,是为我们特警队争光的一件好事。”如此几番纠缠,徐文雅到底却不过同年兵的情面,勉强同意

了。铁红找沙学丽说事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铁红掌握着沙学丽脾气,顺着毛摸,拍几句马屁,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我从一进部队就佩服

你,”她在食堂外向刚吃了午饭的沙学丽道:“你敢做敢为,为朋友又讲义气,再说那天汪鹏也放出话了,说只要那天走了的那个很有气质的

女兵能打赢他,他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沙学丽卖个关子道:“我要不想去呢?”“那汪鹏就要说你这个表面有气质的兵其实是上不得

台盘的胆小鬼,电视上关于女特警的新闻全是货真价实的吹大牛。”沙学丽立刻露了真相,“那咱老沙去,”她把揩嘴的纸巾向果皮箱里一扔

道:“叫他看看咱老沙额头上也长着三只眼!”
  南门河滩在城郊的锦水河边,星期天的这里,冬风乍起,天旷岸低,枯水季节的水流显得很细,留出非常广阔的鹅卵石滩地,几行野鸭不

时从瑟瑟的芦苇丛里飞起,更显得天低人渺,气氛萧瑟。
  四位女兵上午九点到达这里,一刻钟后,一辆出租汽车也颠颠簸簸地驶上河滩地。盯着远处的汽车,铁红赶紧发令道:“我们站成一排,

像电视里那些武打镜头一样。”于是四个女兵威武地站成一排,叉开腿,背着手,下颏翘到天上,等待着向她们挑战的“武师”过来。
  汪鹏跳下车,随后下来的是一位长发披肩涂着厚厚脂粉的姑娘。汪鹏向司机丢进一只烟,吩咐道:“等着我们,一会儿还要回去。”
  沙学丽眼睛都直了,悄悄向身边的铁红耳语:“妈呀,你先生从哪儿找来一个这么丑陋的女武士!”铁红严肃地道:“管他的,打赢她,

我请你们一人一块香草冰淇淋。”汪鹏与女武士走上前,汪鹏拱拱手,脸上是应酬的笑容,说道:“诸位巾帼英雄,小人我这里有礼了。生意

场上,讲究个条约协议,我们今天虽不是生意,但也得立个规矩,你们说是不是?”铁红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汪鹏道:“注意文明

礼貌哟,特别是伟大的中国武警特种女子部队的优秀人物。”看看噎得铁红脸发青,汪鹏又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规矩是这样的,我请

的这位,是峨眉山明月庵印一法师的最后一位关门女弟子,啊,叫做明月师傅。你们一个一个上,他根本无所谓,你们四个一起上,他更是只

当小菜一碟。”
  女武士瞥着威武的女兵,赶紧咬汪鹏的耳朵道:“千万不能一齐来。”汪鹏大咧咧地拂开他,小声道:“你怕啥,她们绣花枕头一包草,

你只要做个架式,她们就吓瘫了。”又向女兵道:“如果明月师傅赢了,铁红就复员跟我走,你们大家做见证。”
  沙学丽鼻子里哼一声,一脸不屑地指着汪鹏道:“如果你的人输了呢?”汪鹏道:“我就……就回我的公司做生意。”铁红道:“不准做

那个骗人生意,要重新做人。”汪鹏不耐烦地应付道:“行啊行啊。注意,不管谁受了伤,医药费自理,谁报警谁是后妈养的。好了,现在谁

先上?”
  沙学丽向铁红耳语道:“耿菊花先上,探他的虚实,消磨他的元气,等那小子不行了,然后你上。”“好。”铁红应着,用眼瞅向耿菊花

道:“你上!”
  耿菊花跳进圈子,武土立即与她周旋起来,两人转着圈,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然后同时大喝一声冲上去,两人掌力相碰,同时倒退一步。

然后又冲上去,手腿并用,烟尘爆发,打得难解难分。徐文雅轻声帮铁红总结道:“你看他每次都是左手一个直拳探虚实,紧接着就是右手勾

拳,然后转身一个侧踹。你如果上,就应该这样……”
  就在这时,耿菊花挨了一脚,站立不稳,摇晃了两下。汪鹏大声喊好:“明月就这样打,给绣花枕头们做个好榜样!”
  沙学丽大喊一声:“菊花下来歇着,看我来教训这个尼姑!”她跳了进去。徐文雅轻声道:“什么尼姑,头发留得那么长。”又接着给铁

红分析道:“你看她接沙学丽的组合拳,每次都是右侧出现空当,你如果上,就应该……”两个回合一过,沙学丽突然腾身空中,飞起一脚,

踢向明月面门,明月双手架住,已是大气吁吁。
  徐文雅一推铁红道:“上!”铁红大喊道:“沙学丽你歇着,俺老铁来了!”她一跳进圈子就是连珠炮般的出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她

,面对体力不支的对手,遵照徐文雅先前的分析,却打得潇洒漂亮。“呀!”她一个蹦高,趁对手忙于防范上三路,又是呀地一声大叫,急速

地攻击起下三路来。汪鹏急了,再也得意不起,不断呼喊:“明月你用梅花翻云掌啊!你他妈说你最拿手的是你外公教的梅花翻云掌啊!”沙

学丽向两个战友悄声说道:“怎么成了外公教的了,先前不是说是印一法师的关门女弟子吗?”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喊,铁红抓住明月的双臂,向地下一倒,双脚猛力一蹬,竟将精疲力尽的明月掀过头顶,重重地摔在地下,与此同

时,明月头上的假发也被倒地时挂落,女兵们的惊呼冲出喉咙,所谓的明月师傅,却是一个干瘦的小伙子。
  瘦小伙爬起来,抓起假发一边往头上扣,一边慌不择路地向出租车跑。铁红一把逮住也想溜走的汪鹏,愤怒使她说话声音打颤,“你”她

的手臂都在发抖,“叫人男扮女妆!”汪鹏无法隐藏,气急败坏地喊道:“就他妈是这么回事。你放手!”沙学丽帮着斥责道:“不说清楚不

准他走!”汪鹏一掌向铁红推去:“你管不着老子!”铁红没提防,差点摔倒,汪鹏飞跑进出租车,铁红大喊:“汪鹏!”汪鹏不答话,出租

车轰地开走了。
  三个女兵走到铁红身边,一起看她,铁红不说话,只有眼泪从眼角缓缓流出。
  河滩北端,一阵马达喧啸,众女兵回头,先是一辆面包车驶来停住,从车里钻出的竟是黄立伟,他身边跟着四个小伙子。只见黄立伟向四

个黑森森的小伙子吩咐道:“今天就拜托哥们儿了,你们可不能让我栽了面子啊。”四个小伙有的拿着三截棍,有的嗨嗨地运着气,七嘴八舌

道:“黄大哥放心,什么烂丫头也敢来惹事,我们向着天上叫一声,也把她的尿吓出来。”
  河滩南端也是马达轰响,女兵们转头纵目一看,头尾相接地来了两辆面包车,车门一开,一个女的领头,后面跟着八个小伙子。
  再看黄立伟这边的小伙子,他们却有点傻眼了。“立伟,”其中一个小伙子道:“不是说的只是小丫头吗?”黄立伟也有些慌神,但尽量

稳住阵脚道:“你们不要慌,他们都是穷街上的小混混,不能跟你们比的,你们是去峨眉山拜过师傅的呀。”小伙子们互相看看,磨磨蹭蹭道

:“这个……”黄立伟明白了,一咬牙道:“价钱好说,在原先讲的基础上再翻一倍。打赢了,每人一万!”四个小伙儿立刻有了精神,点着

脑袋道:“没说的,钱不钱是小事,冲着黄大哥的义气,我们把脑袋都割给你用了!”
  眼见对面的姑娘带着人一步步逼近了,两伙人与女兵们站的位置隔着一片芦苇丛,就在几十步远的那边摆出了阵势,原来后来那一伙领头

的姑娘就是杨玉。“黄立伟!”杨玉喝道:“五十万带来了吗?”黄立伟看着人数上明显占优势的对方,不敢太嚣张,装作镇定地笑道:“什

么五十万?玉玉我们有话好说,我们毕竟在一起——”杨玉咧嘴欲哭道:“好你个大骗子,大色狼,你……你会这样绝情!好,今天到这儿,

我就没想到你还有一丝做人的心肠。实话告诉你,今天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彭哥,刘哥,张哥,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说完,呜呜大哭

。八个小伙子中领头的彭哥一看杨玉的眼泪,脸色就很难看,猛然呼喊一声道:“弟兄们,为小妹报仇,上啊!”举着手中的凶器就往上冲。
  芦苇滩这边的徐文雅看着两伙人呐喊冲突,急忙说:“肯定是打群架!”耿菊花傻傻地说道:“是哩,像我们山里边,两个村子的人争水

源一样哩。”沙学丽道:“黄立伟又他娘的犯案,这次容易出人命的。”铁红照样痴痴地坐在地下,对战友们议论充耳不闻。沙学丽问徐文雅

:“怎么办?”徐文雅道:“去管一管。”沙学而道:“也是,这才对得起身上穿的这身皮。”
  芦苇那边,黄立伟的四个人被八个小伙围在当中,而黄立伟又躲在四个小伙子的中间。大冬天的,双方的脸上却都冒着热汗,特别是人群

中的黄立伟,面色灰白,抖得快要站不住了。“王玉,”黄立伟声音哀戚,“玉玉你可不要对不起人啊。”杨玉在人圈外哭喊道:“彭哥,刘

哥,张哥你们动手呀,把那个没良心的打到河里去喂鱼呀!”彭哥喝道:“弟兄们动手啊!”被围在中间的黄立伟一抱头,“妈呀”一声就瘫

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喝叫盖过了他们的喧啸:“都给我住手!”
  全场安静,双方的人一起回头,只见三个女武警威风凛凛地出现在眼前。徐文雅正气凛然道:“放下凶器,有理讲理!”沙学丽紧接着:

“讲不清就一起到派出所去。”黄立伟认出了沙学丽,眼里忽然放出光芒道:“弟兄们,我请的人到啦!杨玉,你还不赶快给我认罪,你聚众

斗殴,我叫人把你关进牢房去吃八两!”彭哥不服气,向女兵们翻着白眼道:“你们闪开,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谨防溅你们一身血!”徐文

雅道:“你自己现在闪开还来得及,否则你将以违反治安管理罪被起诉。”杨玉嘶声尖叫道:“她们包庇坏人,彭哥你不要理她们!”那个被

称作彭哥的人狂叫道:“弟兄们,话说多了一泡水,别费口舌,上啊!——”举着一把菜刀就往黄立伟砍去。
  就在这时,一声呼啸仿佛从天外响起,只见一个人影如飓风般从芦苇从那边刮过来,飞到彭哥面前,一连串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一个漂

亮的卷腕夺刀,夺下了彭哥手里的凶器,紧接一个跃起蹬胸,一个绊腿压脖,将壮实的彭哥服服贴贴地擒压在地上,并骑压在彭哥身上嘶叫道

:“哪个不要命的就来,你们来啊!!”
  徐文雅、沙学丽、耿菊花都呆呆地看着她,那就是五官都激怒得变了形的铁红。
  十来个小伙子被铁红疯狂的气势镇住,没人再敢轻举妄动一步。
  一场流血械斗就这样消弭于无形,黄立伟把消息报给张莉,张莉兴奋得往女子特警队营区去的途中见着人就想拥抱握手。好个罗雁,先还

给我打马虎眼,原来办事这么有章法,腔不开气不出的就占尽了先机!她一跨进罗雁寝室就大叫:“你太够姐们了,你的兵也太棒了!”罗雁

对不速之客的张莉简直摸不着头脑,“你说啥呀?”罗雁道,“我忙着要去夜训呢,不要给我绕圈子行不行?”张莉仿佛洞悉一切似地向罗雁

眨着眼睛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她向四面比着拳脚:“哗、哗、哗哗!哈,好漂亮的散打组合,黄立伟要我专门向你们致谢。罗雁,

你为我的公司立了一大功!”罗雁越听越糊涂,张莉却已把几个大塑料袋递过来道:“一些水果,一些补品。知道你们反腐防腐,不收现金,

就这点小心意,转给你和你的四个兵。谢了!”罗雁道:“哎哎你拿走,你全部拿走!”张莉已经跳出门道:“拜拜啦。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

友谊的!”
  罗雁回头看着沙发上堆的塑料袋,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铁红最终还是被汪鹏甩了,就在河滩比武的第二个星期一的早上,女兵们刚晨练完,通讯员跑来叫铁红去值班室听电话,铁红在朱小

娟不满的目光中请假去接听,刚听了一句,她脸色大变,只听汪鹏电话里道:“我只想给你说一句话,我把你休了。”铁红道:“什么?!你

再敢说一句!”汪鹏嗤笑道:“再说一百句都敢。我、把、你、休、了!”砰地搁了电话。
  铁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国家的卫士,可以使枪,可以舞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打架都要请人来当替身的

小瘪三率先踢开了?!
  早饭铁红没吃,只是为了避开朱小娟的注意,在饭桌边耐着性子装样子,一出食堂,她大步踢踏就往营门方向走。在绿化地旁,她撞上了

打开水回宿舍的耿菊花,耿菊花看她两眼血红,神情疯狂的模样,怯怯地叫了她一声,铁红却视无所见,听无所闻,仍旧癔病发作一般两眼闪

着凶光往前直冲。
  这一下耿菊花不敢怠慢了,赶紧放下盆子追上去一把拽住铁红道:“铁红你病了吗?你看看是我啊!”铁红挣扎道:“放开我,我要去跟

他拼了!”一听此话,耿菊花更不敢掉以轻心了,一把抱紧她道:“你不要这样啊,是不是你那对象跟你怎么了啊?”
  铁红在耿菊花怀里又蹦又跳,“他可恶,他是大骗子!”她狂怒地叫道:“本来是我要一脚踢了他的,他却敢先提出来甩开我!我想不通

啊!我要去休了他,我要一脚踢翻他!我受不了这口气,我怎么竟被他先出一脚踢了啊!”耿菊花听得心酸,压住她劝解道:“你不要这样,

我在老家时定的那个对象不好,你们帮我把他解除了,我不是很高兴吗?铁红你与不喜欢的男人打了脱离,你应该像我一样高兴啊!”。铁红

一把挣掉耿菊花的拽拉,还是往营区大门跑。耿菊花冲上去又把她拉住,铁红一拳向耿菊花打去。
  耿菊花跳闪开,喊道:“你要犯错误的!”铁红又一脚向她踢去。耿菊花万般无奈之下,趁冲动的铁红不注意,利用捕俘拳拳路,几个漂

亮动作,一下把铁红打倒,反扭过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铁红只有喘粗气的份儿,不甘心地道:“你放不放手?”“不放!”“一会儿我起

来,我要打死你!”“打死由你打,打死也不放!”
  沙学丽从林荫道后面跑上来,她也为铁红接了电话后回来的神情不安,问铁红又不说,后来从食堂出来就不见了铁红的影子,她觉得心慌

,往这里找来,正好看见战友打架。“耿菊花快放手,”沙学丽慌不择言道:“铁红是你的恩人呀!”耿菊花抬头,一脸茫然道:“你说么子

恩人?”此时的铁红却清醒了,躺在地上赶紧喊道:“沙学丽不要乱说!”沙学丽已经管不住自己了,“她就是活雷锋,”她向耿菊花道:“

她给你家里寄过六百元钱啊!”
  骑在铁红身上的耿菊花松开了紧抓铁红肩膀的手,脸上是形容不出的万分惊讶。她嘴唇哆嗦着,几乎是跪在铁红身边了。“弄了半天,”

她激动不已地说道:“好人就在我身边。你为么子不说啊?你叫我天天想,心里都想起了老茧啊。”铁红无声无息看着耿菊花,不知如何回答

。耿菊花忽地跳起来,一把搀住铁红道:“来,我背你回寝室;我要每天背你十次!”铁红呃地一声破涕为笑道:“我是残疾人吗?”耿菊花

仍是控制不住地激动道:“我要去报告教导员,我找到了活雷锋啦。”铁红一下紧张得忘了先前的烦恼,“不准!”她一边向在旁边捂着嘴笑

的沙学丽恨得瞪眼,一边急忙向耿菊花道:“我给你说,你只要敢报告教导员,你就是我的仇人!”耿菊花怯怯地疑问道:“班长也不行吗?

”铁红道:“除了我们三个知道,随便哪个都不行!”
  在同年女兵好说歹说的劝慰下,在一月份的生存训练到来前,铁红终于把汪鹏带来的烦恼从脑海中彻底抛开。
  生存训练是在大巴山区展开的,随着隆隆向前开进的火车,强冠杰不间断地向他的战士们作着动员:“生存训练,是做一个合格的特警队

员的基本功夫。”强冠杰望着车厢里全副武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女兵们侃侃而谈:“这是考验我们的意志、技能和智慧的演兵场。世

界上每一个特种部队,都把艰难条件下的求生训练作为一个主要课目,我们是中国武警的女子特警队,我们的生存本领绝对不比外军差,不但

不差,我们还要超过他们。”
  具体的训练地域是一片十万亩大的原始林带,两架轻型直升机停在森林边缘一溜十几顶军绿色帐篷边的草坪上,这是海拔210O米的高山台

地,十几里之内难见人烟。出发前的上午,一百余名女兵成四列纵队面向强冠杰和教导员站着,两个区队的男兵也排在后面,他们的任务主要

是担任应急救援。
  “这是国家级原始森林保护区,”强冠杰道:“三天的生存训练中,可能会遇见猴子、羚羊、蛇。据当地森管处的同志讲,也可能还有一

两只野猪。”队列里的沙学丽和铁红听到这里,同时打了个寒颤。教导员笑吟吟地插一句:“当然,老虎狮子是没有的,鳄鱼和野牛也碰不上

。”强冠杰又道:“但你们除了点火器,和一块万不得已才能食用的压缩干粮外,是没有现成的饭菜可吃,没有床铺可睡。没有热水可洗的,

这就要求我们的女战士们,要具有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困难不怕、艰险不怕、孤胆英雄、独立处事的大无畏精神。同志们有信

心没有?”
  全体直着脖子喊道:“有!”
  “我补充两句,”教导员道:“除了勇敢精神,还得有科学的保障,每个人的指南针、地图、信号枪、自救包、净水剂、以及工兵作业用

具和武器,都再仔细检查一遍。实在不行了,发出求救信号,直升机会带着支援组来施行援救。”他指了指男兵区队。强冠杰却道:“不过不

到万不得已,不得发求救信号,谁在规定时间以前被救出来,谁就是不及格。还有问题吗?”全体回答:“没有!”强冠杰道:“好,每个人

,把水壶里的水倒掉。”女兵们听命令,将水壶盖旋开,底儿朝天地把水倒完。强冠杰庄严地一声令下:“全体都有,按预定小组和预定地域

,进入森林!”
  女兵们嗷地叫喊一声,两人一组,分头向森林中涌去。
  大森林里,树木荫天蔽日,鸟鸣山更幽。铁红与耿菊花一组,这是分组时她主动要求的。两人在山径上走着,晴朗的天上,冬日的太阳暖

洋洋地照着,不觉得多冷。两人各拿一根棍子,铁红始终让耿菊花走在前面,她是怕蛇,让山里出身的耿菊花当掩护。
  爬上一个大坡,耿菊花回头看着呼呼喘气的铁红道:“我帮你背装备。”“不,”铁红道,“你还是在前面用棍子敲路。”耿菊花道:“

其实是蛇怕人,我原先在山里,那些蛇一听到我的脚步跑都跑不赢。”“你别说,越说越吓人。”耿菊花笑道:“把你的枪拿给我,要走三天

呢,我帮你节省体力。”铁红喘匀气,说道:“明天再说,我走不动了,你不愿意,我自己都会叫你,现在先防着蛇。”耿菊花真诚地答道:

“我就是想随时等着你叫。哎,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哟。”既然有人虚心请教,铁红便又得意地用棍子指天指地道:“我们这些人,开

口大笑笑天下可笑之事,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生什么气呀,不像你们农村人。”耿菊花道:“我看你平常对我不是特别好,你为么子要

帮我往家里寄钱呢?”
  这问题一下把铁红难住了,“这个……”她口吃着,眼珠忽然一转道:“战友战友是一家,革命不分你我他。”说着干脆拉开嗓门唱了起

来,以转移尴尬:“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耿菊花退着往前走,亲热地看着铁红道:“我现在才觉得你好也。”铁红道:“当然

,咱们是什么境界,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是吧?可关键时刻……好好学着吧。”耿菊花听话地点头道:“哎。”
  忽然旁边灌丛里什么一动,铁红大叫一声“妈呀”,就往耿菊花身上扑。
  耿菊花护住铁红,定睛一看,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从旁边的草丛里逃跑了,她笑了起来,说道:“铁红不怕,是草鸡子哩。”
  山脊的另一边,走着沙学丽与徐文雅,她们正在淌一条山溪,溪不宽,但水流较急,两人手拉手,眼看就要上岸,沙学而一晃差点滑倒,

徐文雅赶紧扶住她,两人相帮着走上对岸,然后坐在地上穿鞋。
  沙学丽突然问徐文雅道:“你怕不怕??”徐文雅道:“不怕。”“你在乡下生活过?”“没有。”沙学丽奇怪了:“那你怎么不怕?”

徐文雅把冷得通红的小腿使劲搓红,说道:“其实也有点怕。但是想到英国作家迪福写的鲁宾逊,他一个人竟能在海水包围的荒岛上建立生存

走廊,还有法国作家凡尔纳描绘的神秘岛,史密斯他们从气球上掉到那里,也能白手起家,开拓出一片文明的领地,我就觉得我们这些比他们

先进了将近一个世纪的现代人,能比他们生存得更好。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现代化的用具,何况最多也才三天时间。”沙学丽吧嗒着嘴唇道:

“你看的书真多。怪不得你一天到晚一付思想家的模样。喂,你每个星期跟班长她们一起去过组织生活,你在大学时候就钻入党内了吗?”徐

文雅笑一笑道:“我那么吓人吗?”“反正不好捉摸你。你的经历也从不给人讲,也不知你家里有钱还是无钱,爸爸当官还是不当官。”“这

些很重要吗?”“在我们特警队里不重要,但你一旦回到地方去肯定重要。”徐文雅不经意地道:“爸爸不爸爸、官不官,我可从来都觉得是

身外之物,我只觉得我自己是自己的主人,重要的不是你的背景,而是你自己的能力。”
  沙学丽笑道:“看,这都是党员才说得出来的话。”
  徐文雅站起身:“我希望不是党员的老百姓也可以说。继续走吧。”
  夜色降临时,耿菊花和铁红在一堵岩石下的缓坡上宿营了。耿菊花跑到林子深处不知干什么去了,铁红一人背靠大树,面对荒漠的大自然

,聆听着黑暗中传出的各种不详的声响,紧握在手里的微型冲锋枪都捏出了汗,她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紧张地东张西望。
  左边猛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铁红恐怖地往后缩着,用枪瞄着黑暗,然后颤抖着厉声问:“谁?”耿菊花的声音响起来:“是我。

”原来她抓着一只小野鸡出来了,往铁红脚下一扔,吓得铁红哇哇大叫着往后躲。耿菊花笑道:“是我逮的,烧来吃。”
  徐文雅和沙学丽的簧火在天还未黑时就点燃了,火焰熊熊,驱赶着夜色和寒气。簧火旁是一堆采来的蘑菇,徐文雅用功能很多的伞兵匕首

在草叶丰茂的泥地上挖了一个小坑,把从坑里渗出的浑水勺进军用饭盒,从包里取出净水剂小管,丢一颗药剂在饭盒中搅了一转,水一会就变

清了。
  沙学丽在用小树枝穿脚泡,边穿边吸气:“哎哟,痛死我了。”
  徐文雅将沉淀好的水小心地倒进水壶,清除掉饭盒里的沉淀物,又将水壶里的水倒回饭盒,吊在簧火上烧着,“等会儿你喝了香喷喷的蘑

菇汤,”她向沙学丽道:“包你什么痛都不觉得了。”沙学丽道:“你说有野兽吗?”“有也不怕,野兽凶,你比它更凶,它就吓跑了。”沙

学丽感叹道:“你有的时候像我们班长呢。”徐文雅想了想,说道:“我就是想学她,她才是一个真正的特种兵。”
  耿菊花两人露营的岩壁下,铁红皱着眉头在啃一只鸡腿,耿菊花问她:“好不好吃?”铁红一张口,一股风灌进喉咙,一阵干呕,差点吐

出来,好不容易喘匀气道:“比队里的伙食差……差远了。”耿菊花道:“其实很香哩。”
  一只猫头鹰在黑暗中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铁红吓得扔了手中的鸡腿,躲向耿菊花身后道:“有没有鬼啊?”耿菊花恍然大悟般道:“哎呀

我忘了。”她从包里迅速掏出两枚缝衣针,别一枚在铁红衣臂上,另一枚别在自己臂上。铁红问道:“这是干什么?”“我们山里的规矩,晚

上走夜路,都要这样。白天阳气高,那些阴间里的鬼魂不敢出来。晚上不同了,太阳一下山,阳气就消失了,阴气反而重了,那些魂啊鬼的会

出来跳舞,会出来找替身,只有戴上一根能发亮的东西,叫鬼魂以为阳气还在你身上,它们才不敢往你身上靠。”铁红叹一声:“我的妈呀。

”耿菊花问道:“你要睡了吗?”“我不敢睡,要是有蛇啊、蝎子啊什么的爬过来怎么办?”
  “这有办法。”说完,耿菊花抓过军用饭盒走进暗影里,一会儿捧着饭盒出来,用军用小锹很快围着两人睡觉的簧火地带刨了一条圆形的

浅沟,把饭盒里的液体顺着浅沟倒了一圈,舒腰开颜道:“好了,再凶的蛇,闻到这个气味就不敢来了。”铁红惊奇地问:“你洒的什么水呀

?”耿菊花羞羞地笑道:“也是山里办法,是我拉的尿。”
  铁红一仰身倒在尼龙睡袋里,佩服地大叫一声:“我的妈呀!”
  当晨鸟的啼叫吵醒沙学丽时,她一睁眼,看到徐文雅早已起身,把地图摊在地上,用指南针对照着当天要走的路径。沙学丽伸懒腰打呵欠

,懒了半分钟,才从尼龙睡袋里爬出来。
  徐文雅看着地图道:“往南边走,那边将有一条小河。”沙学丽道:“我的脚好胀。好像是今天晚上而不是明天晚上才回到集合地点哟。

”徐文雅道:“平常想找这种机会锻炼还找不着呢,我倒想多呆两天。”沙学丽笑着摇头道:“你哟你哟……”
  待沙学丽穿戴好,徐文雅细心地把坑里的水勺出来浇灭火种,两人又上路了。
  这天的太阳比昨天还大,冬日里能有这么温暖的太阳真是一种幸事。但铁红在爬一道山梁时却累垮了,是耿菊花拉着她的手硬挣扎着上来

的,她的装备也早就背在了耿菊花身上。
  站在山梁上,沐着凉爽的山风,铁红道:“饿了,肚子贴着脊梁骨了。”耿菊花道:“那就休息,我去捉条蛇来烧着吃。”“不不不,就

吃压缩干粮。”“就那么一小块,你今天吃光了,明天怎么办,还有两天呢。”“我不吃蛇肉,我想起它身上就起鸡皮疙瘩。”“那我给你换

个口味。”
  耿菊花手搭凉棚,认准了山梁左边一棵大树,走过去,用匕首姻熟地挑开树皮上的一道大裂缝,用树叶接了一大堆肥滚滚的虫子回来道:

“这东西烧着吃,最有营养了。”铁红惊得一退三步远,大叫道:“耿菊花你要死啊!”耿菊花认真说道:“我们小时候,还专门在树缝里养

这种虫呢,我们叫它肉猪子,在火里烧焦了,又脆又酥,比吃回锅肉还长力气。我们还烧蚂蚱、烧蜂蛹,都好吃得很呢。”铁红还是恶心道:

“我不。”“那……”耿菊花转眼打量二十步远另一棵树上的果子道:“那我给你打野梨。”铁红道:“那么高,你够不着。”耿菊花脸上显

出少有的自豪道:“我是特警呀。”
  只见她摸出从山里带出来的吹管,捡了一些细小的石头子儿,含在嘴里,腮帮一鼓,丹田发劲,向野梨的茎儿吹去,就听噗噗噗,几个梨

子的茎杆齐齐地断了,野梨滚落在山梁上。
  铁红对耿菊花的技艺惊叹不已,衷心地道:“老耿,今天我算是认得你了。”
  徐文雅和沙学丽此时也在做午饭,她们选择一汪山间水塘作营地,明亮的太阳下,两人把捡来的干树枝架在吊好的饭盒下,沙学丽刚要用

点火器点火,徐文雅阻止了她。
  “既然是野外生存,”徐文雅沉思道:“如果没有点火器呢?”沙学丽不明白:“还有备用火柴啊。”“假如是在战斗中,在预料外走入

这片大森林,火柴也没有呢?”“那不可能,这明明是演习,明明是有的。”徐文雅神往地道:“我就想检验自己,就想看看如果命运把我抛

到一个死地,我能不能置于死地而后生。”沙学雨看着她道:“那你说怎么办?”
  徐文雅瞧瞧太阳强烈的影子,一道喜色迸出眼眶,“有了。”她说道,急忙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包装袋,将水壶里的水倒一半

在里面,然后把塑料小袋挤鼓成一个圆球,说道:“行了。”沙学丽不解地问:“就用它点火?”徐文雅点点头,把小袋对准明亮的太阳,让

透过的阳光聚焦在挂在枯枝上的一张引纸上,得意地说道:“这就成了一个凸透镜,就是俗话说的放大镜。”
  沙学丽趴在地上看着,引火纸被强烈的光点烧灼着,果然冒起了烟,一下竟燃了,她不由得拍手大叫:“徐文雅你太了不起啦!”徐文雅

笑道:“小事一桩,中学就学的物理原理,关键是生活中会不会用。”
  她们把水塘里捉来的鱼放进饭盒,两人坐在树荫下,两只不知名的野鸟飞来,降落在水塘边上,雄鸟羽毛华丽,唱着歌向雌鸟求爱,雌鸟

温顺臣服,偎进雄鸟的羽翼。
  “快看快看,”沙学丽轻拉徐文雅的衣角道:“它们在谈恋爱呢。”徐文雅看着两鸟亲热的过程,也感叹道:“好亲热呀。”忽然想起了

什么又问:“学丽,那天强队长骂你,发那么大的火,你真的向他那个……表示过意思?”沙学丽大方地道;“是啊,这又不丢人。哎,我听

铁红说过,你也爱上了九班的罗小烈?”徐文雅正色道:“没有,只是战友情,或者应该叫升华了的战友情。”“何必呢,我都承认了爱强队

长,你承认一下爱罗小烈又不是坏事。”徐文雅闹个大红脸,又无法生气道:“你这张嘴巴……可我真的没有爱他啊。”沙学丽道:“不说算

了,不过后来班长把我骂醒了,我知道了,当战士的岁月,不能违反纪律谈恋爱,军队利益第一,国家利益第一。但就是晚上有时候睡不着,

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徐文雅忽然哈哈大笑道:“其实,我也做过。”沙学丽如遇知音一般振奋道:“啊呀真的?党员同志也做梦?!”徐

文雅埋头咯咯笑道:“真的。”
  沙学丽大声欢呼“呜哇”!两只谈恋爱的野鸟受了惊吓,扑啦啦飞入蓝天。
  另一座山头的45度斜坡上,三只猴子包围了铁红,一只母猴蹲在腿边抓她的裤包,一只年轻的踮着脚尖扯她的胳膊,另一只幼小的干脆一

跳,跃上她的肩膀,它们吱吱叫着,要她拿出吃的来。铁红吓得一脸刹白,一动不敢动,只向一边喊道;“菊花快救我,哎呀怎么办呀!”
  耿菊花却面对着另一只丑陋而面带凶相的老猴子,与它相峙着,老猴趴在地上向耿菊花毗牙咧嘴,“呼呼”地喷火,耿菊花毫不退让,也

如法炮制地趴在地上对着老猴子“呼呼”地喷着怒火。
  铁红头上的猴子在她脸上乱摸,铁红不断地尖叫道:“菊花,求求你啦!”耿菊花不转头不动身道:“不慌不慌,它们是朋友,你把刚才

打的野枣掏给它们,给它们。”铁红战战兢兢地摊开手掌,掌上有几颗枣子,猴子们咬哇叫着,地上的两只大猴子一把就抓过去。
  耿菊花面前的老猴子向耿菊花示威般地一跃,谁知耿菊花也向它面前一跃,老猴子反而吓住了,突然转身往森林里跑去。
  这时,蹲在铁红头上的小猴子因为没抢到枣子不满意了,它瞅准铁红斜挎在身上的水壶,以一记突发的动作摘下它,嗖地一声跳下地,跟

着老猴子向森林中撤退。铁红真的急了,大喊道:“耿菊花,它偷我的东西!”说着刷地就把枪端在手上。耿菊花也觉得大事不好,但她喊道

:“队长说的不准乱开枪!”她很沉着自信,迅速拔出那根吹管,含在嘴里,向小猴子提水壶的爪子噗地射去几粒小石子,只见小猴子吱吱叫

着,负痛地扔了水壶,跳上一棵大树不见了。
  余悸消除的铁红盯着耿菊花道:“你好行呃。”耿菊花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确实就比在大城市的营房时充满了自信,“强队长不是让我们

练过狼叫吗?”她启发铁红道:“有时候,对那些比你凶的东西,你要做得比它还凶。你记住,大山里,不是人怕动物,是动物怕人。”铁红

顺从地不住地点头,眼里闪射出钦佩的光芒。
  森林里燃着一堆簧火,高渺的夜空中几颗星星俯瞰着山川林地。沙学丽和徐文雅钻在尼龙睡袋里并头而眠。虽然行军一天很累,可是真的

躺下,两人又睡不着了。
  “问你,”沙学丽把脸对着徐文雅道:“假如三年后又没有读指挥学校,又没有提成干,退伍了,你想干什么?”徐文雅神往地说道:“

最想的是读书,但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读书,知识本身也是无止境的,再学也学不完。最想的就是——连睡它三天大觉,把队里的疲劳全部恢复

,再说其它。”沙学丽道:“我呀,只要一退伍,我马上去割个双眼皮,你看现在街上那些姑娘,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谁像我们,一个个像从

非洲出劳务回来的,要多黑有多黑。”“对,还要好好洗一个桑拿浴,我要把最喜欢的绿丹兰系列,买它几斤,全部抹在头脸上。”沙学丽惊

奇道:“化妆品论瓶不论斤。”徐文雅道:“我是夸张嘛。”“哎,你也喜欢绿丹兰?”“是,看大学同学用的小瓶子上那广告画得好,心里

就悄悄喜欢,可是从没抹过。”“那你今后一定抹。我是带了一大箱子,但这里不准抹。”“有意见吗?”“也有也没有。”“此话怎讲?”

沙学丽道:“还是现在的生活值得,因为自己的青春,是在全国唯一的女子特警队里度过。班长告诉过我,这是我们特殊的骄傲。特殊呀,这

是什么概念!”
  徐文雅半撑起身体,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学丽道:“啊呀我原来小看了你,以为你是讲吃讲穿的娇小姐,其实你的心灵满有品位的呢?

”沙学丽道:“你是对有钱的家庭都有成见吧,以为我们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徐文雅一笑,坦白道:“是,我自己也明白,这是一种不健

康的阴暗心理。”“我原先也讨厌你这种人。”“知道,把我想像成一截干木头,中性人,假正经,枯燥乏味,像欧洲名著中描写的那些终身

不嫁最后心理变态的老处女、老姑娘。”“咦?”沙学丽惊奇道:“你钻进我的肠子里来看过?你猜得真准也。”徐文雅道:“其实哪个女孩

没有憧憬、哪个姑娘不渴望打扮?可是又一想,能进入女子特警队,成为全国上千万姑娘心中羡慕的楷模,这比什么打扮都强,比抹什么化妆

品都漂亮。我们吃的苦一般人没吃过,我们享受的荣耀一般人也没享受过,比起来,那些生活平淡的姑娘只算活了一个人生,而我们用同样的

生命,却活了两个人生,甚至三个人生,我们是赚了生命啊,我们成了生命的大富翁啊!”
  沙学丽被徐文雅的情怀感染,感到心里一股热流汹涌,大声道:“啊呀你说得太那个了,我怎么没想到,我们太划算了,我们居然……居

然是生命的大富翁!我们都活了两三次啦!”徐文雅道:“所以忍着挨骂,忍着苦,荣誉都送到我们手里了,但要真正拥有它,确实要用汗水

来付出,才能真正一辈子拥有。”沙学丽开玩笑道:“所以还要忍着当老处女。”徐文雅打她一下道:“你呀,老给我唱对台戏。还是班长说

得好,干特警队,你会后悔三年,可不干特警队,”沙学丽接上去与她一起大声道:“你将会后悔一辈子。”
  黄火渐弱,两人睡熟。
  到第三天,耿菊花和铁红两人已是满身疲惫,根据事先的规定,今晚越过眼下这块两山相央的沼泽地,再爬上一座小山,就是集合地点了

。西斜的太阳把她们的身影拖得很长,沼泽地的水泡子恐怕存在了千年万年了吧,水色墨绿,不时从底下冒出一个个气泡,噗地一声灭了,使

空山更静。
  铁红拄着木棍,试着踩在水边,被冷水蜇了一下,慌慌地叫道:“菊花!”耿菊花已经挽着裤腿下去了,回过头叫道:“像刚才我告诉你

的,踩着有小草的土包子走,下面就是实地。要不然你干脆踩着我的脚窝子走,保证没问题。”铁红如今对耿菊花是言听计从,呢喃道:“是

吗?”“绝对,这不算么子,比这更大的水泡子我在山里都走过。”铁红道:“那你要负责哟。”耿菊花笑道:“负责。都五点半了,翻过前

面那座山嘴,就是集合地点了,加油。”
  一会儿,一身泥水的两个女兵就走到了沼泽地中央,铁红踩着耿菊花的脚窝,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小心。
  一只水蛇昂头游戈,渐渐向落在后面的铁红身边逼近。铁红跨着步,抬头猛地看见了水蛇,惊慌失措地叫道:“蛇!”人向旁边一歪,噗

通扑进了水潭。耿菊花返身冲回来,瞅准蛇的游动路线,哗地伸出手,一把抓住蛇尾巴,她提起它,向水面啪啪抽打两下,然后在空中抢圆了

,舞得呼呼生风,一松手,水蛇向很远的空中飞去。
  耿菊花拍拍手道:“没事了。”但她一回头却傻了,铁红陷入了一个泥潭,身体正向下面缓缓沉去。
  离此一里路的一面山坡上,强冠杰和教导员以及支援组的男兵们站在一顶大大的军用帐篷前,强冠杰看着表,王川江惯用望远镜不断地观

察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森林。一个通讯兵守在野战电台前,随时准备与距这里五里路的中心营地的直升机联系。
  已有一些女兵归营了,她们精疲力尽地散坐在地上,朱小娟和几个女兵班长帮她们捶腿,递着水壶让她们猛灌一气。
  一身泥尘、脸有划道的徐文雅和沙学丽互相搀扶着从山嘴后走出来,朱小娟最先发现她们,高兴地喊道:“队长,我们班又回来两个!”

大步向她们跑去。
  沙学丽和徐文雅把手中的木棍向空中一抛,两人欢呼道:“呜哇,我们胜利啦!”
  暮色掩向沼泽地,昏暗中,耿菊花一双手紧紧抓住皮带一端向后拉,铁红拽住皮带的另一端,原来是两人在自救。铁红的下半身淹在泥浆

里,她恐怖地叫道:“快发信号枪,快打枪啊。”趴在实地上的耿菊花脸上淌着汗,手伸向腰间,空的,她提醒道:“信号枪在你那儿。”铁

红松开一只手,伸入浸在泥浆里的腰间。
  “来不及了,”耿菊花看看天色道:“即使支援组的人能看见信号,等他们赶来也晚了。”铁红的手抽出泥浆水面,重新握住皮带,恐怖

地说道:“妈妈呀,我要死了。”耿菊花故意轻松地笑着,鼓励道:“不!不会,我们能行!”她把身边的木棍递过去,铁红一手抓皮带,一

手抓木棍。耿菊花大喊:“一、二,起——”
  铁红的身体纹丝不动:“我真的要……死了……”
  耿菊花突然破口大骂:“铁红你这个王八蛋,你妈生你不容易,你长这么大一堆肉也不容易,你狗东西敢死,你死了我变成鬼都要去阴间

把你这个王八蛋拖出来!”铁红被骂傻了,从来没见过耿菊花发火,特别是对她发火。耿菊花激怒地喝道:“抓紧,使劲呀!”终于,在她的

牵拉和责骂下,铁红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升出泥浆,一寸一寸地滑向耿菊花,两双手胜利地握在一起了。
  铁红泪流满面,哽咽道:“菊花!”
  耿菊花也大喊道:“铁红!”
  夜色笼罩了集合点,那顶军用帐篷的颜色从绿色变成了黑色。强冠杰焦虑地来回踱步,教导员在他身边不断地看表。“会不会是迷失了方

向?”教导员问。强冠杰收住脚,大喝道:“九班长,发信号!”王川江闻声掏出信号枪,举向天空。
  沼泽地里的两个女兵已经上岸,铁红哎哟哟地呻吟着,耿菊花给她包扎着右脚上的一道伤口。耿菊花问:“是怎么扎着的?”铁红道:“

不知道,大概那泥浆里有千年老树,刚才我一挣扎,就是钻心的刺痛。”就在这时,两绿一红三颗信号弹从山岗那边窜出,直上夜空。
  “队长他们在叫我们啦!”耿菊花欢快地叫道:“我们也发信号,免得他们担心。”铁红一摸腰间,大惊失色道:“糟啦,信号枪不见了

!”“么子?不见了?是不是刚才掉在泥潭子里去了?”铁红六神无主地点头:“可能……”耿菊花道:“我去找回来!”铁红一把拖住她道

:“不行,你不能丢命啊!”耿菊花呆了一阵,点头道:“也是,那我们赶紧回队。我背你。”铁红感动道:“不,我自己走。”耿菊花正色

道:“我早就想背你,我说过要背你十次的。上来。”她把铁红硬拉到背上,向山上登去。
  耿菊花背着铁红向上登山,呼哧呼哧喘着气,忽然她脖子里一凉,她以为下雨了,想回头问问铁红要不要披上雨衣,一回头却有些发愣,

这哪是下雨啊,是铁红在流泪。
  集合点的山坡上燃起了两堆大大的黄火,除了耿菊花和铁红,其余百余人早都回来了,强冠杰一脸凛然,与教导员商量了一下,转头向王

川江命令道:“九班长,集合支援组!”王川江复诵道:“是。支援组,集合!”
  就在这时,山坡下面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徐文雅的嗓门在尖叫;“队长你们看啊!”战士们一起向山坡下涌去。
  耿菊花在如潮的欢呼声中,背着耷拉着脑袋的铁红,满身泥浆,一步一步东倒西歪地向上走来。
  生存训练胜利结束,回到城市的营房,坐在灯光明亮的大会议室里,全体女兵都有一种新生的全新感受。强冠杰站在讲台上作总结,非常

满意地表扬着表现突出的女兵:“这次生存训练,啊,锻炼了我们的战士,提高了我们的兵员素质,磨炼了大家的意志,99.99%地达到了我们

的考核目的。为什么说99.99%,而不说100%呢?”他话锋一转,刚还阳光明媚的脸庞瞬时被乌云覆盖住了,他说道:“因为,在这次训练中

,仍暴露出我们的一些弱点,最严重的是,有的兵居然把信号枪搞丢了,战场上丢失武器,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耿菊花。”
  看着强冠杰的脸色睛转阴时,耿菊花与铁红两人就坐立不安,强冠杰一叫,耿菊花赶紧起立:“到!”“你和谁一组?”“铁红。”“你

再说说,你们谁把信号枪弄丢的?”耿菊花一点不犹豫道:“我。”铁红在下面拉她的衣角,她用脚狠狠地一踩铁红,铁红负痛地不敢出声。
  前天在营房装备室清理和归还装备时,铁红就十分忐忑不安,其他人在归还装备时,她和耿菊花在外面紧张地讨论着关于信号枪的问题。

“你就不要进去了,”耿菊花当时盯着装备室门边执行登记任务的管理员和一个男兵,思忖着道:“我一个人去交就行。”铁红问:“管理员

问到信号枪呢?”耿菊花道:“我就说猴子拖跑了。”“那——还是说我弄丢的吧。”“你不要管了。拿来。”她把铁红手里的各种装备抱到

手中,向装备室走去。铁红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想上去,才抬腿,又站住了。
  强冠杰当然不知道这一幕,他只知道他的兵在生存训练中丢了装备,为此他不能轻易放过。“我看你承认得很爽快啊,”他看着耿菊花,

语带讥讽道:“是不是心里很得意呀?看看我耿菊花,别人都不敢弄丢武器,就我敢,我比你们都勇敢啊。”他语气一硬:“你勇敢个什么!

你是农村里出来的,你家里很苦,我问你,假如这是你家里的活命的粮食,是一口袋大米,你敢掉以轻心吗?我看你拼着就是不要命,你都要

把它保住!我们经常强调,枪是战士的生命,是你们的脑袋,那不是说着玩的。执勤时,那个最可靠的、最不会背叛你的、对你最忠心的、最

无私的伙伴是谁?那就是你手中的枪啊,枪是你以性命相托的战友啊!可你居然丢了,居然承认得这么轻而易举。下去后,给我好好写出检查

,在军人大会上严肃宣读,一次过不了关,再来二次,二次不行,三次!直到你深刻地记在心里,刻在灵魂上,融化在血液中。听到没有?”
  耿菊花一挺胸,面红耳赤地大声回答道:“是!”
  强冠杰讲话的过程中,铁红如坐针毡,惶惑万分,但耿菊花的脚尖始终踩着她的脚,她不知如何是好。
  散会后,铁红一出门就把耿菊花拉到一边,“不行,”她说道:“我不能让你帮着背黑锅。”说罢一抬腿往队长室走去。耿菊花使劲拉她

,拉不住,一直追到绿化地旁才停住脚。“我不干,”耿菊花急切说道:“反正一人落马了,但不能两人都上杀场!”铁红挣扎道:“你让我

去告诉强队长,不然我不好做人啊!”
  耿菊花眼看拦不住铁红了,干脆一撒手道:“好,要去都去,你找强队长,我找教导员。”铁红大为奇怪,赶紧停住步子道:“你找教导

员干什么?”“你不是不许我说出你是给我家寄钱的活雷锋吗?我就要去告诉教导员。”“菊花!”耿菊花得意地位脚道:“么子?不要我去

?”铁红道:“你呀……”耿菊花道:“那你也不准找强队长,我们就算一比一,打个平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铁红只觉得鼻腔里发酸,而脊梁上却滚过一股又一股的热流,“我对你并不是很好呀。”耿菊花疑惑地打量着

她道:“你对我不好?你是说不好?对的,你平常与我是不说心里话,你好像高高在上,你是城里兵,我是山里人,我天生就矮你们一等,可

是,可就是这种不好的样子下,你都悄悄给我家寄钱,你……你是我心里的活菩萨呀!”
  铁红差点要放声大哭了,她羞愧地埋着头,使劲忍着道:“菊花!你不要说了。”耿菊花的语言却一泻千里,没有谁挡得住,“不,”她

激动地说道:“我要说,你才是真正的好人,我要报答你,我就是要报答你。我看见你伤心,你那个臭男朋友让你生气,我呢,就要帮你高兴

,谁叫我们是战友。中国这么子大,坐火车走十天十夜都转不完,可我们两个居然就转到了一起,这是么子?这叫缘分啊,是行善五百年才修

得来的缘分啊!你说,那支信号枪是不是我弄丢的,是不是啊?”
  眼泪终于迸出铁红的眼眶,她就任它那么汹涌澎湃地流着,她一下子紧紧抱住耿菊花,哽咽着喊了一声:“菊花!”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眼泪也从耿菊花的眼里流出,两个战友紧紧地抱在一起。

 ·14·


 
 谭力 著


第十四章
  冬天未过,沙学丽与同年的战友肩上都扛起了三年兵的肩章,兵营里流传的顺口溜很多,诸如:当班长,加入党,服役三年回家乡。一年

干,二年看,三年盼等等。归总起来一个意思,三年便是大限,作为一个兵你已为国家尽到责任,可以考虑复员退伍的事了,因此在训练中偷

懒,向新兵发脾气,当官的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第三年的兵是比较好当的。
  可是女子特警队不在此例,强冠杰的口头禅是:除非你从这个大铁门中永远消失,否则在营房里呆一分钟,你就得当好一分钟的兵。沙学

丽与铁红等人换戴新肩章时也感慨颇多,说到两年中受的苦就想放声大哭,转而讲到所受的锻炼是地方上一辈子受不到的,能在特警队吃下这

种非常人能吃的苦,回到地方上还有什么苦能难倒她们呢,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然后在一个小雪霏霏的上午,沙学丽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她就脸色大变,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就在本市的皇冠假日饭店。沙学丽看看值

班室的兵,看看窗外疏疏落落的雪花,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半个钟头后,得到教导员特批假的沙学丽已经乘出租车飞到妈妈住的宾馆套间,门一开,她大喊着“妈妈”就扑上去,母女俩抱作一团,

两人都哭了,也听不清谁说了啥,直到十分钟后,两人才略微平静了一些。沙学丽从妈妈怀抱里挣扎出来,妈妈拿出几张彩色照片放到小圆桌

上,开门见山地讲她专程飞到该市来的目的。
  “你二舅在澳大利亚很孤独,七十六岁了,也走不动了,”妈妈指着其中一张相片上的老人道:“身边又没有儿女,他点名要你去悉尼,

让你接手他的公司。”沙学丽很沉静,啜一口咖啡道:“可是妈妈……”妈妈慈祥地说道:“我儿不慌,你不要顾忌,妈妈永远都是疼你疼妈

妈能把你推入火坑吗?澳大利亚的生活水平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在武警里,妈妈看了你的身上,那伤疤,你忍得下,妈妈我……忍不下啊。”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沙学丽赶紧递过去一张餐巾纸,似嗔似劝地叫道:“妈。”
  妈妈接了,欣慰地看女儿一眼道:“谢谢,你也懂得心疼妈妈了,看来在部队锻炼是好。不过你若还要心疼妈妈的话,你就听妈妈一句话

,去澳大利亚。你爸爸也是这个意思,特别是你二舅,上个月简直是三天一个电话,我都不好回他了,所以我必得亲自飞来一趟,亲自给你说

。儿呀,你在部队里也有两年了,你当初想冒险的心意也了结了。你再想想,部队里,长长短短反正都要复员的,与其以后弄成个残疾回家,

不如现在就申请告别,只要你的脑袋里想通了,我们去给部队讲人情,紧急出国,说不定还能让你提前当老百姓呢。给你说哎,你二舅舅也不

是没有别的亲戚的,如果耽误久了,他叫二姨家的老三去,那这个事就不可挽回了。好乖乖,你就定了吧,你现在就给妈点个头,你点吧,啊

?点一个呀……”
  沙学丽的小匙在咖啡杯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部队里的人和事也在脑子里一个个转出来,她心里乱如千万根纠缠在一起的丝线,似乎想了很

多,又似乎什么也不能想,酸甜苦辣,爱恨情仇,把胸膛都能胀破。她能向强冠杰开口吗?她真的叫走就走得了吗?“妈,”她艰难地叹道:

“你让我多想想。”“那我就住在宾馆等你,”妈妈好干脆,“反正我也是个闲人。你多久答应了,我多久就去找部队领导,我不信一个老太

太去求他们,他们会驳我的面子。”
  沙学丽回到特警队,像突然变了个人,不说不笑,反应木讷,让战友们惊奇不已。到傍晚,整个部队都知道了她妈妈要她提前退伍的消息


  强冠杰与教导员和朱小娟坐在队长室里,强冠杰嘴角绷成一根钢铁般的细线,他已经发了脾气,教导员劝了他几句,他却还是忍不住,他

烦恼地摇着大手道:“走走走,都走都走!哼,怕苦怕累的,走他娘的还好些!”教导员制止地叫道:“老强。”强冠杰兀自生气道:“自愿

留下来的、经得起任何引诱的兵,才是有战斗力的兵,才是百分之百的特种武警!”教导员道:“我们还得做做工作,不管怎么说,这是她妈

妈的意思,关键还在于沙学丽本人。”
  强冠杰突然看见一直盯着他的朱小娟,一愣,随即平息了一时的冲动。“唉,”他叹息道,“说心里话,要走,我还舍不得呢,一个个兵

,累也累了,哭也哭了,挨我的骂也挨够了,可还没捞到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奖励,就走了,我也对不起她们哪。”
  朱小娟肃穆地站在原地,对队长的话深有同感,她对沙学丽,何尝又不是这种复杂的感情呢?
  通讯员一声尖锐的“报告”打断了三个人的思绪,“总队作战室紧急命令,”通讯员道:“要队长马上去值嗍医拥缁埃 鼻抗诮芗复蟛骄

吐醭隽嗣拧?
  这是监狱劳改工厂里的一个给成衣钉纽扣的车间,中间一个几张桌子拼成的二十来米长的工作台,两边是几十只木凳,但眼下,车间里的

空气紧张得一触即发,做工的大多数女犯已被疏散回监舍,但车间尽头的墙角,却被一个劳改犯所控制。
  这是一个凶狠的、四十来岁的神经质的男人,他坐在墙角的一只凳子上,左手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技术员扼在怀中,右手把一柄自制的锯

片刀搁在她脖子的动脉血管处。而在他旁边,距他一步远,还有四个女犯木雕般地坐着,身子均不同程度地颤抖着,女犯的前边,又是两张被

搬过来的桌子,他利用墙角和五个女犯以及两张桌子,构筑了一道似乎无法攻击的屏障,逼迫着狱方答应他的越狱要求。
  男犯疯狂地喊道:“车呢,叫汽车快来,把枪快拿来!不然我就杀了殷技术员!”他怀里的女人煞白着脸动了一下,男犯立刻吼道:“你

他妈再乱动,老子马上要你的命!”
  两张桌子的这边,离男犯十余米远的距离,监狱的余政委和几名管教干部耐心地向男犯进行着政治攻势。“郭辉光,”余政委镇定地说道

:“你今天的行为是非常错误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向管教干部反映,但不能采取极端的做法,这对你非常不利。”郭辉光瞪着充血的双眼

嘶喊道:“老子不听这一套,我要的东西弄来没有,啊?再不来,老子要杀人啦!”
  强冠杰根据武警总队的指令率领女兵一班和男兵九班飞速赶到监狱工厂这座劳改车间外时,看到的情形是每个窗户下都蹲伏着荷枪实弹的

武警和公安战士,有一个窗户下还利用一些杂物的掩护架设了一只高倍望远镜,正对着里面墙角处的郭辉光。杂物堆后蹲聚着一小群人,其中

有狱方的领导,有公安局领导,有市里领导,有武警领导。强冠杰认清了其中那个穿银灰色西装、脸庞方正、主持现场指挥的领导是市委的政

法书记周建国。
  监狱长老夏很快地介绍着情况:“郭辉光因故意伤害罪被判无期徒刑,平时很阴沉,不爱说话。今天的劳动是给一种新款式的裙装钉扣子

,为此请了市针织二厂的殷小齐来当技术指导,想不到临收工前,郭辉光突然用暗藏的自制锯片刀将殷技术员劫持,退到墙角,并以此为要挟

,强令四个女犯坐到他的前面,形成保护圈。接着郭辉光向管教干部叫嚣,以杀死人质相威胁,要求狱方马上答应他三个条件。”“哪三个条

件?”周建国书记问。老夏道:“一是提供一辆汽车供其离开监狱,二是提供一支手枪,三是带人质一起走。我们一边与其对话,尽量拖延时

间,一边就向市里紧急报告。由于涉及到女犯,现在又强调人权,所以专门请领导调派女子特警队支援,相机行事。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周书记扭头盯着市公安局的领导道:“马局长你看?”马局长沉吟道:“枪是绝对不能提供的,这只能造成更大的恶果。”周书记又盯着

武警总队的胡副参谋长道:“老胡,你的意见呢?”胡副参谋长一挺胸道:“我们一切听从联指命令,指哪儿打哪儿,坚决高质量地完成上级

下达的所有任务!”
  一个秘书模样的小青年跑进来说道:“周书记,省政法委林进一书记打来电话。”周书记赶紧道:“讲。”秘书看着手上的小本道:“罪

犯必须坚决制服,但一定不能伤了人质,希望联合指挥部群策群力,拿出最优方案,力争做到万无一失。”
  “好,”凋书记道:“我们坚决按林副书记的指示办。同志们,综合刚才大家的意见,我们先作出三条决策:一、继续与罪犯对话,展开

政治攻势;二、绝不能给罪犯提供武器,以免生出更大事端;三、请市局刑警大队的张队长和女特警的强队长进人现场,周密观察,在最短的

时间内,拿出一个最优解决方案。就这样。”
  监狱长老夏道:“我接着周书记指示给大家提个醒儿,就是进车间的同志请全部换上便装,郭辉光已是高度紧张,我们不要再刺激他干出

蠢事。”
  车间内,管教干部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郭辉光放下武器,余政委道:“你这样与狱方对立,对你的今后是没有好处的,你的母亲听到会怎么

样?”另一管教干部帮腔道:“还有你妹妹听到呢?她上个月才来探过你,她不是希望你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给你母亲一份安慰吗?”
  这时,换了便装的强冠杰和张队长走进来,手上各抱着几瓶矿泉水和香烟。“同志们口渴了,”强冠杰道,“先喝点水。”张队长也说:

“余政委,抽烟抽烟。”他转头友好地向着桌子那边隐在女犯后面的郭辉光道:“喂,兄弟你也来一根?”
  郭辉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水,老子要矿泉水!不,你不准过来!”他盯着强冠杰,然后命令前侧的一个女犯:“去给老子拿一瓶,

还要一支烟。听着,替老子点着。”
  女犯抽泣着走过来,强冠杰递给她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张队长将点燃的一支烟递给她,女犯拿了过去。郭辉光道:“坐好,把水对着我

的嘴巴。”他小心地伸颈喝着水,刚吸一口,突然又呸地一声吐到女人脸上,喊道:“老子不喝,老子知道里面有蒙汗药!你们懵不了我,老

子要车,要枪!”
  “郭辉光,你千万冷静,”余政委立即劝道,“你不要激动。”郭辉光道:“老子就不冷静,老子就要激动!”那名管教干部苦口婆心地

说:“你只要放了殷技术员,回到监舍去,我们监狱长和余政委已经说了,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给你减刑,你一定要认真考虑一下。”郭辉

光嘶笑道:“哈哈。给我减刑?余政委,你敢把我的无期减成几年?敢不敢减成一天?一小时?马上就通过广播向全国宣布放我走?哈哈,不

敢了吧?”余政委道:“只要你放下刀,放了人,你就会有生路,我们说话算话。”郭辉光又疯狂起来,喊道:“不,你们让我走!我死也要

死在外面,我不能死在监狱里!车呢?车子怎么还不开来?快开车来,其余都是废话!”“那两个人,”他向着强冠杰和张队长吼道,“马上

退出车间!我不要看见不认识的男人,滚出去!否则老子五分钟杀一个,过五分钟再杀一个,直到把她们杀光!”
  强冠杰向张队长使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
  劳改车间对面的仓库屋檐下,女子特警队的男女战士们在静静地待命,眼巴巴地盯着远处的劳改车间。忽然徐文雅手一指道:“看看,队

长出来了!”战士们都看见了,强冠杰和刑警队的张队长两人走出车间大门,向隐在杂物堆后的联指领导走去。
  沙学丽忽然迸出一句道:“不知怎么样了?”铁红悄声向她耳语道:“你都要出国了,管这么多干啥。”沙学而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挺复

杂,向铁红嗔道:“什么呀!我即使要走,也要给队长他们一个好印象。”铁红同情地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怕队长和班长他们不会给你

派任务了。”沙学丽迷惘地道:“是吗?”“肯定。”
  说不清为了什么,沙学丽悲戚地垂下了头。
  强冠杰和张队长走到联指的人们中间,人们的视线都死盯在他俩身上。张队长汇报道:“各位领导,情况不好,我看对这种死硬分子,政

治攻势不会有效。”强冠杰补充道:“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神经已经到了快要绷断的边缘。时间紧急,我在路上与张队长商量了,必须

尽快采取断然措施。”马局长点头道:“我看也只能尽快走这一步棋。”
  周书记沉吟着。
  强冠杰眼光看在别处,平静地,像是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去年,东亚一个国家曾经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他说道,“也是劫持人质,

也是罪犯疯狂,当地警方为了保全人质,一再退让,结果罪犯利用所控制的人质,杀了一个又一个其他人质,在不可收拾的局面下,只好调来

一门无后坐力炮,将罪犯隐蔽的房子和人质一起轰得粉碎。然而先死去的人已不可复生。”
  周书记腮边的肌肉不易发现地颤抖了一下,拳头砰地砸在地上,“好,”他坚定地说道,“我们不能重蹈那个东亚国家的覆辙!”他抬起

头道:“小李。”秘书赶紧答应了一声。周书记道:“向省政法委和省公安厅领导请示,说文劝不行,只有武攻。联指准备挑选武艺高强的射

手,在保证人质安全的情况下,将罪犯击毙。”
  仓库的屋檐下,沙学丽磨磨蹭蹭挤到朱小娟身边,有点吞吞吐吐地道:“班长,我……”朱小娟干巴巴地说道:“讲。”沙学丽说:“这

次任务,我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朱小娟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想你那个澳大利亚舅舅了?”沙学丽仿佛受了侮辱,提高声音道:“我并没

有走,我还是一个兵。”朱小娟没有接茬,只是深沉地看着沙学丽。
  沙学丽不看她,生气地将脑袋仰到天上。
  秘书跑过来,看着小本子向周书记等人汇报道:“省政法委林书记和省公安厅的领导都同意联指的断然处置方案。林书记特别强调,挑选

射手,是制胜的关键,射手不但要有高超的射击技术,还要有特别稳定的心理素质,这毕竟是面对着与人质纠缠在一起的罪犯。”
  周书记看定联指的成员,严肃地道:“好。林书记不愧是老政法,说到了点子上。那么大家赶紧议一议这个关系到成败的关键因素。”马

局长道:“罪犯的刀一直搁在殷小芬的脖子上,而且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连喝水点烟都叫人质帮忙,这确实增加了射手

击毙他的难度。”胡副参谋长道;“更糟的是,罪犯很狡猾,他清楚一个人呆着会成为孤立的打击目标,所以在自己身前围上了一圈女犯,形

成了一道人体屏风,他又是坐着的,大部分身体都被人质遮住,目标缩小了,高度降低了,这就排除了在远距离上使用狙击步枪等精射武器的

可能性。”马局长道:“是啊,步枪用不上,而使用手枪必须拉近距离,这样在实施中又很容易被罪犯察觉。”张队长道:“尤其是手枪射击

精度不易控制,一旦失误,人质不是被误伤就是被罪犯杀害。”马局长道:“即使一枪击中罪犯,如没有打中要害使其立即死去,罪犯仍会垂

死挣扎,伤及人质。因此,谁来当射手,确实是关键。”
  看大家陷于沉默,强冠杰正要发言,周书记突然问道:“特警队的同志,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把握?”胡副参谋长抢着道:“要说射击,

强冠杰他们那儿的特等射手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窝两窝。强冠杰本人就是一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曾经有九个罪犯在突发事件中死在他的枪

下,都是一枪毙命。当然这个任务不同寻常。强冠杰,你看呢?”
  强冠杰看定周书记,声音平实,一字一顿地道:“周书记,这个任务就交给女子特警队吧。”“有把握吗?”“保证不给联指丢脸。”
  周书记的眼光在强冠杰脸上定格了两秒钟,然后道:“那好,为了更有把握,我建议就由强队长本人担此重任。”强冠杰双眼炯炯有神地

说道:“是。”“有方案吗?”“已经想好了。”周书记高兴地道:“好,快说说。”
  “我必须有人配合,”强冠杰有条有理地开言道:“我将在带来的两个班中指定。一、由我和另一个特等射手共同担任射击任务,双人双

枪,增加首发毙敌的保险系数,使用八四式七点六二毫米手枪,这种手枪目标小,便于隐蔽。这个射手我要选女同志担任,因为刚才看出,罪

犯对过多的男同志进入车间已经充满戒心。二、由我挑选一个女兵替换一个人质,充当罪犯的人体屏风,然后配合歼敌。三、请监狱长配合余

政委,亲自向罪犯喊话,答应他的一切要求,松懈他的神经,在关键时候转移罪犯的注意力,以使我们成功。”
  周书记想了想道:“行,就这样准备。注意,一定要捕捉住最佳时机,一出枪就必须射击,没有瞄准的时间,而且一射击必须命中要害,

没有补射第二枪的可能,否则人质的安全不能保证。”强冠杰道:“请首长放心,我们特警的子弹是长着眼睛的,决不会伤着群众。”
  仓库屋檐下,沙学丽沮丧地坐在地下,不像别的兵都在交头接耳,兴奋不安地议论。她的请求在朱小娟面前碰了软钉子,她清楚朱小娟在

想什么,肯定是为了妈妈要她去澳大利亚的事。可这,这不是她的本意啊,那是妈妈的意思,她自己还没有决定啊。然而在首长和战友们的眼

中,她似乎已成了多余的人,她身上的军装多余,她手里的武器多余,可她是女子特警队员,她从未被抛到过任何事件以外,她不能忍受这种

冷落。
  强冠杰匆匆走来,王川江和朱小娟赶紧站到他身旁。强冠杰道:“现在听我的。”战士们欲按规定起立,强冠杰把手一按,他们依旧坐在

地下。强冠杰轻声道:“一班长随我进入车间,担任射手。其余两个班归九班长带领,听从联指的统一指挥。另外,我要一个女战士扮演一个

人质的亲人,替换下人质,配合我和一班长相机歼敌。”
  女兵的眼睛都看着他。朱小娟突然走到强冠杰身边,向他耳语了一句什么。
  强冠杰的眼光刷地射向沙学丽。沙学丽猜想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班长又告了她什么状。她负气地轻哼一声,避开强冠杰注目的视线。
  强冠杰的眼光离开沙学丽,小声向战士们作动员道:“这个任务非常艰巨而光荣,我们特警在关键时刻能不能上,上了能不能扭转局势,

在此一举。”徐文雅一举手道:“队长,我是党员,我要求担此人质重任。”紧跟着又有女兵举手,抢着道:“队长,我也是党员,我去!”
  强冠杰的命令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已有人选,”他慢慢说道,“那就是沙学丽!”沙学丽惊愕地瞪圆双眼:“我?”随即心中泛起

一股巨大的热流,她醒悟般地猛地转头看着朱小娟,朱小娟却不看她,脑袋像她刚才一样仰到天上。
  天越来越暗了,天低云暗,小雪还在寒风中旋舞,车间内的郭辉光也越来越烦躁不安了,他大吼道:“汽车,我的汽车!枪,老子要走,

老子要杀人啦!”监狱长带着微笑走进车间,站在余政委身边,微笑着看着他。郭辉光当然认识监狱长,点名叫道:“监狱长,我的车呢?”

监狱长道:“快了快了,我们已经和出租车公司联系好了,他们打来电话,一辆奥迪车已经在路上。”“枪呢?我要的手枪!”“这个要求也

报上去了,但事关重大,不会那么容易,上级正在讨论。”
  “我要杀人了,我马上就杀!”郭辉光急躁地嘶吼道,手中的锯片刀稍一用力,陷进殷小芬的肉里,脖子上渗出一线血印。殷小芬惨叫一

声,前面的四个女犯虽没看见,但一听后面的叫声,觉得大事不好,立刻齐声大哭。
  郭辉光歇斯底里大吼:“不准嚎,谁嚎叫我就捅死谁!”哭声马上被压了下去。
  “郭辉光你不要乱来!”监狱长急了,大喊道:“上级会同意你的所有要求的,但如果你现在伤害了一个人质,你就得不到手枪,你也会

走不成!”郭辉光狂叫道:“那就马上拿枪来,马上!”
  车间里的一切动向都被窗户外高倍望远镜后的一个公安看得清清楚楚,他赶紧跑到仓库屋檐下向周书记汇报,周书记与联指的领导正在向

朱小娟、沙学丽一一握手,两个女兵都换上了老百姓的服装。
  听了公安的耳语,周书记眉头紧锁,只简洁地向两个女兵道:“情况紧急,按照部署行动,祝你们成功!”两个女兵庄严保证道:“首长

放心,坚决完成任务!”强冠杰下令道:“进去!”
  一阵哭声从门外传来,只见沙学丽哇哇哭得站不稳身体,在朱小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向桌子那边的殷小芬扑去。郭辉光紧张地

叫道:“不准过来!站住!”
  穿着桔黄色太空服的沙学丽似无所听,只顾自己嚎陶道:“我苦命的姐姐呀,我从小就靠你拉扯养大,要死也不该你去,该让我这个亲生

妹妹替你去呀……”她一抹泪,站在很近的地方道:“大哥,你要杀就杀我吧,让我来给你挡枪子,为了我姐姐,我不会让警察碰你一下的,

我会把你遮得严严实实。”郭辉光满腹狐疑,都不知道该问什么了:“你他妈的,你?”沙学丽又大哭道:“我只有这个姐姐啊,我要替姐姐

去死啊……”她继续靠近郭辉光。
  也是天助其成,郭辉光身前的殷小芬由于疼痛和紧张,此刻突然昏厥了,脑袋歪向一边,郭辉光无法让她遮住自己的脸,他赶紧缩头,怪

叫道:“好!你慢慢过来,慢慢……”又对着朱小娟命令道:“你站住,你他妈是谁,不准再走!”他指挥着沙学丽靠近他:“转过身!好,

把脖子伸过来!”等沙学丽按命令背对着把脑袋凑近他,他一把推开殷小芬,把沙学丽扼住,锯片刀架在沙学丽的脖子上。
  昏迷的殷小芬倒在地上,现在沙学丽成了郭辉光的挡箭牌。
  与此同时,朱小娟也装成悲伤过度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监狱长一把扶住她,她顺势靠住监狱长,他们站在大桌子这边,面对着桌子那

边的郭辉光,朱小娟的右手扶着监狱长的后腰,撩开他的衣服下摆,握住了事先掖在那里的一把小巧的八四式手枪枪柄。
  离车间五十米远的水泥路拐弯处,王川江坐在一辆小车内,听着对讲机里面传来的指示:“发动汽车,强队长已经进去了。”王川江一拧

点火钥匙,汽车马达转动起来。
  强冠杰是捧着一些塑料袋装的饼干之类的食品进车间的,塑料袋下面遮掩着右手里握住的一只手枪。他一进去,郭辉光的神经更加高度紧

张,“你出去,”他向强冠杰喊道,“我说过不准男人进来!你不出去我马上就杀了这个女人!”强冠杰道:“别别,我是来向监狱长和政委

报告,上面的头头开了会,全部同意你的要求。”他边说边走到监狱长等人身边,离郭辉光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又道:“汽车马上就开到

,听说枪也给你带来了,不是一只,还是两只呢。”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汽车马达声在车间右窗外轰然响起,监狱长大喊道:“郭辉光,你要的车来啦!”郭辉光的头一下子本能地移向右边


  就在这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就像一部电影里的镜头一样的画面出现了:
  强冠杰向挡在郭辉光前面的沙学丽使了个眼色,沙学丽突然把头向左一偏,亮出了郭辉光的大半个脑袋。几乎同时,朱小娟嗖地抽出藏在

监狱长腰带上的手枪,强冠杰甩出握枪的右手,两人在出枪的同时向着罪犯的头部一起扣动了扳机,枪口爆出两条火舌。
  郭辉光的头一仰,两颗子弹同时钻入他的头部,一颗打进左眼,一颗贯穿太阳穴,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向下倒去,架在沙学丽脖子上的那

只拿着锯片刀的手软软地滑落。听到枪声,前面的几个女犯尖叫着昏倒了两个,埋伏在窗外的武警和公安人员呼喊着冲进来,立即将段小芬和

女犯们抬离或架高了现场。
  强冠杰和朱小娟一起扑到沙学丽身边,一把将她扶起来。沙学丽的脸由于紧张而涨得通红,说话也在打颤:“我……我,我还活……活着

吗?”朱小娟从来没有这么动过感情,她一把拥住沙学丽,深情地喊道:“小沙……”
  沙学丽在强冠杰和朱小娟的围护下走出来,联指的领导和一些战友们已呼啦啦地冲上来,人们抢着与他们握手,抢着向他们祝贺。周书记

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今天多亏了你们特警队!我们市政法委要为你们向上级请功,你们是我们市里的大英雄!”马局长也握住朱小娟

的手道:“朱班长,我曾经当过你爸的部下,你爸给我们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而你是又一个你爸,你了不起!”
  朱小娟不习惯这些似的,始终有些回避,有些忸怩,她忽然道:“今天全靠了沙学丽豁出生命,才有现在的成功。你们应该感谢她。”沙

学丽早被众多的战友围着握手,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说道:“我的脚还是软的,我站不住啦。”她被女兵们簇拥着,向一辆面包车走去。
  第二天,特警队营区更是热闹非凡,一大早,殷小芬和丈夫、公婆以及双方单位的代表近百个男女,敲锣打鼓地就乘着两辆大客车赶来了

,一看到强冠杰、教导员和列队站着的女兵,他们就燃起了鞭炮。
  殷小芬扑到强冠杰面前跪了下去,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道:“恩人,恩人呀,我这辈子怎么报答你呀……”强冠杰急忙搀她起来道:

“不是我,是她。”他赶紧大喊:“朱小娟!”朱小娟出列跑来。殷小芬拉着丈夫以及婆婆一起又向朱小娟下跪:“大恩人呀,我给你跪下啦

——”朱小娟也道:“不,你们错。”殷小芬惊愕地抬头道:“怎么又错了?”朱小娟诚恳地道:“救出你,第一功臣是沙学丽,要不是她冒

着死的危险换下你,就没有后来的击毙罪犯行动。沙学丽,出列!”
  沙学丽懵懵懂懂地走出来。
  殷小芬一家扑上去,殷小齐抓住沙学丽的裤腿,早已哭跪在地下,脑袋在水泥地上磕得砰砰作响,说道:“妹子啊,你是我的大恩人啊,

虽然年纪上你比我小,可……可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样啊……”
  殷小芬的丈夫、公婆,一些女代表们都在落泪,七嘴八舌地议论道:“到底是部队的人了不起啊。”“是哩,危险时候,总是把老百姓的

利益放在第一。”“这么年轻的姑娘,干的事这么伟大,部队的人太不一般了……”
  殷小芬始终抓住沙学丽的裤脚在喃喃地哭诉着。沙学丽咬住嘴唇,她受了莫大的感染,她受不了那么多真诚的谢辞,她心里有许多情愫在

涌动,她也想大哭。她弯下腰,使劲拉着地上的殷小芬道:“你们不要谢我,你们要谢那些领导,谢那些公安人员,谢谢整个武警部队,是部

队教我这样做的啊……”
  又过了几天,一件更让沙学丽意想不到的事在她身边发生,她读到了本地晚报上的一篇采访,被记者采访的朱小娟把自己的功劳都说到沙

学丽身上,说市里不该为自己请功,而应该只为沙学丽和强队长。
  沙学丽吃了晚饭到处焦躁地转圈,终于在绿化地的小树林里找到了班长,她见面就直言不讳地说班长错了,也不管朱小娟是什么样的脸色


  朱小娟道:“你说我不该给你请功?”沙学丽激动地说道:“可首先是你有功。”朱小娟沉着地道:“我们能打倒罪犯,是不是因为你的

舍生忘死所做的铺垫?是不是?”沙学而急扯白脸地说道:“班长,可——”朱小娟一摆手截断她道:“是。所以你该立大功,我们只是在你

的基础上做了一点我们应该做的事。”沙学丽激动万分道:“班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记者说啊,平常,我给你,给队里经常带来很多麻烦,

我我……我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士兵啊!”
  朱小娟把她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因为,我很想你……留下来与我们在一起。”
  平淡的几句话,却震得沙学丽脊梁上一阵阵过电似地发麻,她心潮起伏,站在那儿想不出一句话回答。朱小娟久久地看着她,那么深切,

那么期待,与她平常的神情成了鲜明的对照。
  眼泪从沙学丽的眼角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想忍也无法忍住,她突然大叫一声“班长”,张开双臂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朱小娟。
  星期天到了,这是沙学丽的妈妈等到沮丧消息的一天,她只能买了飞机票,在沙学丽的护送下离开这个城市。
  沙学丽提着妈妈的旅行包向安检门走去,妈妈站住脚,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回身道:“儿啊,你叫妈妈不忍心啊,你再想一想,妈妈就你一

个女儿啊。”沙学丽娇嗔地道:“妈妈,昨晚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怎么又来了?”“二舅那里可只有一次机会,不会有第二次啦。”沙学丽自

豪地道:“特警队也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那可不是去非洲或者东欧,那是去澳大利亚呢。”“去澳大利亚的女孩子可以找出上万,

可当特警队员的女孩子,妈妈,你只找得出几十。”
  妈妈瞪大眼睛退后一步道:“这是要活一辈子的事啊。”沙学丽拿出徐文雅说过的话道:“可在特警队呆过,就等于是活了两辈子三辈子

,这是赚了生命的钱啊。”妈妈大为惊奇,她的女儿如今都想到什么境界上去了,她喃喃道:“你是什么意思,妈妈听不懂。”
  沙学丽博大而自豪地说道:“在特警队干过,就像过了两三个人生,就是生命的大富翁,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人生之宝!”妈妈盯着她

,故意沉下脸道:“谁这样乱说?”沙学丽认真地说:“一个大思想家,还是一个女的思想家。”
  妈妈噎住了。
  安检门到了,妈妈猛回身抱着沙学丽,鼻子发酸,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女儿啊,妈拿你没办法,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你的身上,不

要再有那么多伤疤了啊。”沙学丽道:“妈妈放心,我已经是大人了。”
  她松开母亲,退后一步,突然精神抖擞地向母亲敬了一个威风的军礼,说道:“妈妈,再见。”
  春天到了,窗外的法国梧桐树抽出了可爱的小嫩叶,然而王改英的日子却仿佛进入了严寒无情的冬季,她的出租屋里凌乱不堪,才短短几

个月,她就瘦得脱了人形。她染上了脏病,发着高烧,却没有一个人来管她。她挣扎着爬到电话机旁,怀着某种侥幸,发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接

出了一组号码,听着那边有人喂了一声,她赶紧呻吟着道:“请找一下金老板。”
  金老板公司里接电话的是金老板手下的一个助理。“请问你是谁?”助理问。王改英道:“我是……娜……娜斯佳,金总知道。”助理立

刻手捂话筒,小声向大办公桌那面的金老板请示道:“又是那个女的。”金老板皱着眉,眼里是极端的厌恶,挥挥手说道:“她以为我是她什

么,她又以为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用镜子好好照照,得了一身莫名其妙的病就想到我了。告诉她,我到美国去了,办了绿卡,永远不会

回来了。”
  就在他说话间,一个美丽的时髦女郎摇进他的董事长室,金老板马上张开双臂作热烈欢迎状:“啊呀我的小天使,就是在等你啊。说,今

晚到哪个酒楼去吃饭?”
  王改英对金老板那边发生的一切当然无从知道,她握着听筒,焦急地喊道:“喂喂,金总说过,他要照管我一辈子的啊!”只听话筒里的

男人冷冷地说道:“他到美国去了,不回来了。”便咔嚓一声挂断了。
  眼泪从王改英脸上涌泉般流下,她嚎啕着,一扑身倒在地上,软弱无力地捶打着床沿。她不能死啊,她不能就这样无依无靠地死在这个纸

醉金迷的都市里啊。她挣扎着翻出另一张纸片,这是很难使用的一个号码,她照着那组数字,拨通了女子特警队的电话。
  两个钟头后,满头大汗的耿菊花冲进了王改英的住宅,抱起已在高烧中滚到地下的王改英大喊道:“六妹,王改英!你睁开眼看看,我是

菊花!”
  王改英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她,眼泪流了出来。耿菊花急忙道:“别哭别哭,我背你走,我们马上去医院。”她把王改英背上肩,

向屋外跑去。
  耿菊花在医院里忙上忙下,挂号开单办住院手续,人们都以为是一个女武警在帮老百姓做好事,纷纷向她投去赞赏的眼光。等把王改英安

置在病房里躺好,耿菊花浑身被汗水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她喘着大气,站在王改英的病床前,安慰同乡道:“好了,手续都办完

了,我请假的时间也到了,我要回营了。”
  王改英看着耿菊花,嘴唇颤抖着。
  耿菊花抹一把鬓边的汗水道:“你好好养着吧。”凝视着原先美丽、现在憔悴的同乡,慢慢向门口退去。王改英挣扎着欠起身,带着哭腔

喊道:“菊花!”耿菊花赶紧上前问:“还有么子事需要我帮你办?”王改英抽泣道:“称不要怪我,我都是因为觉得没钱,我才……走了那

条路啊。”
  耿菊花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冲出一句道:“其实你不穷,你富着哩。”王改英一愣,随即更加悲哀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啊。”
  “要是今天折断你的两条腿,”耿菊花认真地道,“给你一万元,你干吗?”王改英不假思索道:“不干。”“要是让你两个眼睛全瞎,

给你十万元,你干不干?”“不干。”“要是叫你变成八十岁的老太婆,给你一百万,你干不干?”“不干,不干,不干!”耿菊花道:“要

是叫你马上就死,给你一千万,你干不干?”王改英激愤地道:“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耿菊花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对了,你自己本身,就是超过一千万的财富啊!”
  王改英定定地看着耿菊花,突然一把抱住她,嘶声大哭道:“我毁了呀,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呀……我当初要是也入了部队,也像你一样

当兵就好了呀,我就不会是这种下场,我也会像你一样懂这么多道理了呀……我也想有一个叫所有人都看得起,叫兄弟姐妹都羡慕的青春啊,

我羡慕你,可我更恨……恨我自己呀……”
  耿菊花静静地拥住王改英,任她在自己的怀里扭动撕扯,眼泪也流出她的眼眶,也流成了河。
  走在初春和煦的暖风里,享受着星期天的轻松和惬意,沙学丽与铁红感到分外高兴,这个休息日,两人一起上街,说好了要去电影院看一

场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
  繁华大街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家邮政支局,铁红走到门边,忽然站住了脚。沙学丽奇怪地问道:“走哇,你干啥呀?”铁红有点不好意思道

:“我要去汇个款。”沙学丽摸不着头脑道:“开什么玩笑,你就是本市人,你给天堂的上帝还是给美国的总统汇啊?”“你是好朋友,这事

也只有你知道,我给耿菊花。”“哇,你这个雷锋硬是要当到底啊!行,我也来一份。”
  铁红踌躇着,好半天,终于下决心开口道:“给你透露个秘密。”沙学丽赶紧把她拉进邮局里面人少的角落,做出一副一本正经像道:“

别让西方间谍偷听了去。”铁红第一次说话羞涩:“我原先是个假雷锋,我向教导员和耿菊花都撒了谎。”
  沙学丽盯着她,几分钟后才缓过气来道:“你没有寄过钱?”铁红埋头点着,又抬起来,坚决地:“所以我今天要给她补上。”
  沙学丽再把她看了半天,忽然捶她一拳道:“你呀……”

 ·15·


 
 谭力 著


第十五章
  四月份说来就来,在市里的国际会展中心大楼里,召开了一个“环太平洋人口及生育妇女论坛国际大会”,这是市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

个大型项目,趁着会议,市里也想把自己的城市形象来一个超级包装,提高在国际上的知名度,以便迎来更大的经济发展。
  女子特警队作为一支特殊的保卫力量,特别是面对国际性的妇女大会,责无旁贷地参加了整个大会的安全保卫工作。前四天的大会发言和

小组讨论顺利结束,在通过大会联合声明以前,会议组委会专门留出了三天旅游时间。
  4月22日上午,在特警队大会议室里,强冠杰和教导员陪着两个省外事办的官员,还有戴着大校和上校肩章的几位武警军官,给全体女特警

们讲话。
  省外事办的戚主任是在武警总队政治部一位副主任讲完话后接着讲的,他先挥挥手,压下战士们的鼓掌声,然后笑微微地开口道:“特警

队的同志们,明天,妇女论坛大会就进入了旅游程序,组委会安排的旅游景点很多,有山有水,有近郊有远郊,首先,我代表大会组委会及秘

书处,对女子特警队能支持我们的工作,对你们的上级领导,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女战士们热烈鼓掌,戚主任向武警几位上级和强冠杰他们点头致意。
  掌声一停,戚主任又接道:“大致方针大家早就知道了,我只补充一些具体的事项。第一,在担任外宾的户外保护,特别是女外宾的户外

保护期间;特别要体现出我们中国礼仪之邦的优良传统,要做到不卑不亢,进退适度;第二,有的外宾,比如来自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那类

国家的妇女,一般都特别随便,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比如有个叫黛茜的美国专家,本身就是其国内一个有名的女权主义组织的执行委员,这类

外国朋友,她们不愿意看到有我们的保卫人员在她们身边出现,虽然你们都是便装执勤,但在具体的接触过程中,你们不能随便与外宾说话,

要遵守江主任所强调过的六条外事纪律;第三,关于敏感的人权意识……”
  当天夜里,女子特警队的队员就分头住进国际会展中心的高级宾馆,沙学丽、徐文雅、耿菊花、铁红住进了11楼14号客房。女兵们身着便

装,每人拎着一个好看的小尼龙旅游包,被一个女工作人员领进房间,虽说这是标准间,设施齐全,不过两张床位睡四个姑娘,还是要委屈她

们一下。
  “辛苦你们了,”女职员道,“实在是床位紧张,大家挤一下。”徐文雅是朱小娟指定的四人中的小组长,她代表大家说道:“已经很好

了,你们太客气了。”女职员道:“好好,我还要去安排其他人,再见。”
  等她一走,门一关,四个女战士就热闹开了。沙学丽向床上一扑道:“啊呀,好久没睡席梦思了!”耿菊花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

一切,要摸又不敢摸,“这是不是总统才住的?”她问道。沙学丽在席梦思床上打着滚,指着憨憨的耿菊花大笑道:“总统?你就是总统,成

全你当三天总统啦!”铁红道:“想不到特警队也有享福的时候。”
  徐文雅拿出小组长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事。
  耿菊花不知何时溜进了卫生间,一会儿举着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小方盒跑出来道:“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些么子东西?”沙学丽道:“小瓶

子是沐浴液,给你洗澡往身上抹的。”耿菊花指着小方盒问:“这个呢?”徐文雅抬头一看文字道:“是浴帽。”耿菊花不解道:“么子雨…

…雨帽?”
  沙学丽拿过来,噗地撕开,抽出透明塑料浴帽戴上自己的头道:“看清楚没有,就这个东西,洗澡时戴着遮头发的。”耿菊花惊奇极了,

说道:“我们山里面,夏天缺水,好不容易等来一场大雨,专门光着脑袋跑出去洗头,这个么子总统房间,还要戴着这个兜兜洗头,好浪费水

哟!”
  连坐着记笔记的徐文雅都笑开了。
  “看看,没享过福吧,”沙学丽开着耿菊花的玩笑道,“那你就使劲用。这是彩电,这是电话,这是沙发,这是一次性拖鞋,这个小冰柜

里有饮料,渴了你就喝”耿菊花问:“要不要钱?”铁红插口道:“你管它的,要钱也是大会包了的,大会报销。”
  “不要乱说,”徐文雅抬头道,“我们不是那些贵宾,我们要给宾馆留下对军人的好印象。”铁红伸伸舌头,跑去僻僻啪啪地按电视开关


  耿菊花有提不完的问题,又道;“古代那些皇帝,也睡这种床吧?”沙学而道:“皇帝?皇帝还没这个福分呢,皇帝有席梦思吗?皇帝有

空调器吗?皇帝可以看彩电吗?啊哟,你比皇帝他爷爷还伟大也。”徐文雅把小本子一合道:“讨论到此结束,明天要早起床,洗漱睡觉。”

三个女战士训练有素,早就是老兵作风了,黄鸺庾派っ糯蠛耙?声:“是,长官!”完了又笑成一团。
  早晨六点半,电话铃急促地响起,徐文雅揿亮床头灯,一把抄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朱小娟的声音:“各小组起床!”徐文雅道:“是,班

长。”
  四个姑娘从两张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徐文雅问与她睡一张床的耿菊花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耿菊花愁眉苦脸,从起床开始就不断打哈欠,“一点都没睡着,”她说道,

“这是么子床呀,像棉花包一样,躺下半天像在云里打晃晃,不说睡不着,腰杆还痛呢。”沙学丽笑道:“这就足可证明你生来不是皇帝命。

”铁红道:“这怎么讲?”
  沙学丽边穿衣服边道:“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外国童话,说是一个公主被后妈赶出皇宫,流落民间,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与她订过婚的

王子的城堡,她的样子已经改变了,王子问她是干什么的,她说她是公主。王子怎么敢相信啊,但又无法证明她不是。好,一个老大臣悄悄说

了,‘殿下,公主不公主的不能光听她说,一试就试出来。’你猜这个老大臣怎么试真假公主?”
  除了徐文雅在镜子前快速地梳头发,另两个姑娘停止了穿衣,一齐问:“怎么试?”
  徐文雅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道:“别只听,穿衣服时把武器都带好。”女兵们拉开各自的尼龙小旅游袋,掏出八·四式小手枪,掖在腋下的

枪套里,尼龙袋里还有对讲机、警绳等等,都精心地放好地方。
  沙学丽的嘴一直没停,此时又道;“怎么试?这可是技术。老大臣命令女仆晚上收拾一个房间,给公主的床上铺了九层鸭绒垫子——”铁

红道:“暂停暂停,那个时候就有鸭绒被?”沙学丽道:“你管他有没有,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然后他悄悄在鸭绒垫子与床板之间放了一颗豌

豆。第二天早上,老大臣陪着王子一齐去见公主,他问公主:‘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耿菊花完全被吸引住了,痴痴地问:“睡得很好么?”
  “嘿,”沙学丽一拍手道,“她说难受死了!”耿菊花与铁红一起问:“怎么啦?”沙学丽道:“她说她觉得是睡在一个石头山上,她的

背上被硌出一个小青包。”铁红吃惊道:“天啦,就一颗豌豆,还隔着九层鸭绒被啊!”沙学丽道:“老大臣马上向王子禀告:‘殿下,她是

真正的公主,只有真正的公主才有这么娇嫩的皮肤。’”
  耿菊花简直听入神了,吸着凉气道:“我的妈呀,这不是人啊!”沙学丽已跑进了卫生间,伸出脑袋来道:“可是比起你算什么?”耿菊

花道:“为么子这样说?”沙学丽严肃地说:“人家是有一颗豌豆才觉得咯得慌,你没有豌豆也一夜没睡着,你呀,老耿呢,你才是名符其实

的大公主啊!”
  “啊呀,沙学丽你要死啊!”耿菊花追进卫生间抓沙学丽,屋子里荡起青春的大笑。
  上午,几百名中外妇女代表分乘十几辆豪华大巴去平原地带参观发掘出来的一座史前文化遗迹,女子特警队的保卫人员一律穿着便装,两

人一组提前安排在每辆大巴里,朱小娟与耿菊花乘9号车,罗雁与徐文雅乘5号车,沙学丽与铁红在一个导游小姐的带领下,跨上12号豪华大巴


  “你们两位,”拿着电喇叭的导游小姐向沙学丽和铁红道,“一个坐最前,一个坐最后。”铁红老练地道:“我们知道。”等导游小姐下

去了,铁红遂与沙学丽商量,间她道:“你坐哪儿?”沙学丽道:“我现在不想出风头了,我坐尾巴上。”铁红笑道:“好像我现在还是一个

想出风头的人。行,那我坐前面。”
  五分钟后,一队队中外女宾在大会工作人员和各位导游小姐的招呼下,陆续向各自的车子走来,12号车内不一时便人声喧哗,代表们鱼贯

而入,说话打趣声充盈着车厢。
  美国代表黛茜小姐三十一岁,一头玉米色的头发用橡皮筋一扎,随随便便拖在脑后,一身浅色的西服套裙,春天还有些凉意,她却裸着小

腿,只穿一双平跟便鞋。她是最晚才被一个女工作人员从宾馆的前厅里带出的,她显然在与几个记者谈话,边跟着工作人员急急地往停车场奔

走,边还热情地向跟着跑路的记者热情地演讲。一看就知道,黛茜小姐是整个大会十分活跃的人物。
  沙学丽看见黛茜跳上自己这辆车,瞅空子还转头向车下面的记者连说着“Sorry,Iamsorry(对不起,对不起)”。告完别,她看一眼坐满

了的人,径直来到最后面沙学丽身边一屁股坐下,然后打量着沙学丽,用生硬的汉语与她搭腔道:“你是……代表?”
  沙学丽想了想,点了点头。黛茜道:“哦……怎……么没……看见……过你?”沙学丽道:“我是工作人员。”黛茜道:“导游?”又用

手指了指车厢前拿着电喇叭的小姐,嘴里学着吹喇叭的样子。沙学丽道:“我是导游的助手。”黛茜耸耸肩道:“嗯,中国人真多,什么……

事……都有……助手”
  沙学丽突然不想理这个自以为是的外国女人了,她向她应付地笑笑,把头扭到了窗外。
  一小时后,车队抵达目的地,国内外游人如织,大门附近,聚集了无数小商小贩,形成了出卖自制旅游纪念品的大市场。会议代表分成许

多个小组,在各自导游的带领下开始了景点游览。
  沙学丽与铁红按照事前的分工,铁红在12小组的中段,沙学而负责监看队尾,队伍刚进大门,几个游荡在附近寻找猎物的中国年轻男女便

围住掉在队尾东张西望的黛茜,并熟练地比划起了什么。沙学雨赶紧悄悄地靠过去。
  大门处人太多,几个中国男女向黛茜热情地说着话,把她拥向一号馆的后面。
  沙学丽装作闲散游客的模样尾随观察着,只见几个人停在一号馆偏西的墙外,掏出了人民币,原来是要向黛茜换美元。沙学丽蹭到一棵树

下,隐着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期望着黛茜拒绝这些小痞子,赶紧返回队伍,可黛茜兴趣盎然地与这伙人谈得火热。
  一个穿皮茄克的英俊小伙子用一只圆珠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划着,向黛茜道:“你的,美元,在银行换,一比八点二,划不来。我们给你,

一比九。”黛茜戴着大墨镜,认真地听着,然后乱摇脑袋道:“No,No。”第二个男青年留着大鬓角,浑身是打扮出来的男子气,他夺过本子

,写了一个大大的“10”,说道:“那就一比十,你到中国来发大财了。”
  眼见黛茜面露喜色的样子,沙学丽突然走出来叫道:“黛茜小姐,你掉队了。”黛茜正想与这伙中国青年深谈一下,听见声音一转头发现

是沙学丽,她变得不高兴了,嘴里吐着一串串英语,意思是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兴趣,然后背转身,向沙学丽挥着手,看样子是赶她走开。
  皮茄克青年向沙学丽迢来,嘴里道:“怎么着,吃饱了没有消化的地方?”沙学丽横他一眼道:“你们不准乱来。”大鬓角青年道:“嘿

,我们又没犯法。走开走开走开!”沙学丽咽了一口气,确实想不出理由干涉,只好暂时退到旁边。
  黛酋对着“10”又在摇头,那伙人中唯一的一个女的抓过小本子,向上面写了个“11”,然后问黛茜道:“怎么样?”黛茜可能是动心了

,摘下墨镜,仔细地看着那个数字,用英语问了一串话,见对方茫然,再用生硬的汉语重复道:“你们……真的……给我11?”那伙人便像机

器操纵着似地都点头道:“愿意愿意,中美友谊,一万个愿意!”
  一号馆里,12组的中外宾客跟着导游在走,铁红用眼搜寻了一遍,更加证实了刚才的感觉:沙学丽不见了。她又张望了一阵,并在人群中

挤了一个来回,仍然没人。她背着人装擤鼻涕,悄悄向着用手帕遮住的对讲机呼道:“121,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听到呼叫的沙学丽立刻从尼龙旅游袋里掏出对讲机,隐在那株大树下答道:“我是121,我在一号馆外西侧,我跟着黛茜小姐,我没事。”

对讲机里的铁红明显地吁了一口气道:“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沙学丽关机后抬起头,正看见戴茜掏出钱夹,那伙人像狼群即将捕到小兽一般,欣喜地盯着黛茜。黛茜假装老练,突然停下来道:“我要

先……看看……你们的人民币。”皮茄克道:“你先说你换多少?”黛茜的嘴使劲动着,就是困难地发不出“二”这个汉字的音,她要过小本

子,在上面写下了数字。
  几个人一看,互相挤着兴奋的眼睛,大鬓角道:“妈的,老美要换2000美元,2000呢!”黛茜却不忘自以为的精明,伸出纤长的右臂道:

“人民……币?”女青年立即从肩挎的小包里掏出两捆钱,黛茜接过,连看几张,向天上对着太阳再看,放在耳朵边甩甩,仿佛在辨别声音,

然后一声“OK”!
  女青年立即要回钱,说道:“你先数好2000美元,我这里再把22000元人民币给你。”“OK!”黛茜答应道,把人民币退给女青年,埋头掏

自己的皮夹子。
  就在这时,视线时刻不离那个女青年的沙学丽看见,女青年迅速把真人民币放进小挎包内层,接着飞快地翻开小挎包外层,拿出两叠厚厚

的纸捆。就在黛茜即将把美元交给大鬓角的时候,沙学丽即时跳出去大吼一声道:“住手!”
  女青年立刻把纸捆放进挎包,一伙人马上包围了沙学丽,他们七嘴八舌,也听不清骂了些什么,向沙学丽推推搡搡。
  黛茜很奇怪,问沙学丽道:“你在……干……什么?”沙学丽喊道:“他们是蒙你的,他们想用白纸换你的真钞!”黛茜听不懂沙学丽讲

得飞快的中文,困惑地耸肩摊手道:“你……讨厌。”皮茄克对着沙学丽道:“你他妈的敢说我们的钱是白纸!你有什么证据?”一伙人向沙

学丽推搡道:“对,你他妈的有什么证据?”“狗拿耗子,想挨打了是不是!”沙学丽急了,指着挎包的女青年道:“就在她的包里,她把白

纸捆成一捆,上下盖几张真钱,就在她包里!”一伙男人把她推得更上劲了,“小婊子还血口喷人。”“硬是穷骨头发痒,欠揍!”
  趁混乱,那个女青年已经溜了。沙学丽喊道:“抓住她,抓住她!”
  就在这时,皮茄克突然一拳向沙学丽打去:“你破了老子的财气,老子叫你今天认得我穿山甲不是吃素的!”沙学丽听到耳边风声,早敏

捷地闪跳到一边,正色道:“外宾在这里,我给你留个面子,你乖乖地别动手!”旁边的大鬓角早就在摩拳擦掌,这时憋不住了,一脚向沙学

丽踢去。沙学丽又跳到一边。
  黛茜反倒笑嘻嘻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不花钱的戏。
  面对一伙人的逼近,沙学丽的五官拧紧了,“我再说一句,”她说道:“你们赶快住手,否则我——”话音未落,三个小伙子已一齐向她

拳打脚踢过来。沙学丽脑子一热,充血的双眼使她看什么都是红色,她怒吼一声,飞身跃起,对付这种没有功夫的小混混,再多来一个也不是

她的对手,她左踢右挡,侧踹旁击,不过两分钟,就见两个小伙子已趴在地上。
  皮茄克抹了一把鼻血,嚎叫一声,啪地甩出一把弹簧刀,晃动着:“老子今天给你来个三刀六洞,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哇哇地怒骂

着,围着沙学丽转圈,就要向她刺来。
  黛茜不笑嘻嘻了,一张脸煞白,呆若木鸡。许多游客把这里围住,几个女的在失声惊叫。沙学丽冷笑着,不说话,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

皮茄克看着她,看着她的右手。沙学丽的右手伸出来了,那是一只锃光瓦亮的小手枪。
  黛茜的蓝眼珠一下瞪得溜圆。
  就为此事,沙学丽被撤换了岗位。
  中午在宾馆的824小会议室里,黛茜坐在沙发上手舞足蹈,情绪激动,不停地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大会官员和一个翻译讲着英语。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黛首道,“我们到你们这里,是来出席一个和平的会议,我们不是迁徙的人犯,我们不受军警监督。”翻译用

汉语讲给大会官员听,官员解释道:“我们给每个小组派出安全助理,不是监督你们,而是监督想给你们制造麻烦的人,这是为了这个和平的

大会更为和平。”黛茜听了不向意,说道:“大会这样做是无视公民的自由权,我在美国最讨厌的就是专门寻找理由盯在公民屁股后面的警察

。”官员沉得住气,神情闲适地道:“黛茜小姐,喜不喜欢美国的警察是你个人的兴趣,但我们中国的安全人员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一支重要力

量,他们受到全中国人民的爱戴。即使你们美国,如果真的撤销了你所讨厌的警察,我相信你也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你将不敢随便上街去买哪

怕是一块汉堡包。”黛茜冲动地胡乱做着手势道:“我姑且同意你的说法,警察是保卫我们安全的重要力量,可我与那几个中国人是在正常交

流友谊,那个女警察阻碍了我们的正常交流。”官员道:“不对吧,据寺庙派出所后来证实,这几个不法分子经常以换汇为名,已经坑骗了不

少中外游客。”黛茜翻着蓝眼珠道:“那是你们专门对我编的理由。我没有亲自看到他们骗人,我就不会相信。况且他们一直对我都很友好,

除了那个女保安掏出手枪以后。”
 
  好不容易送黛茜回到房间,强冠杰、罗雁、朱小娟、沙学丽、铁红被召进同一个小会议室。
  “怎么说呢,”大会官员叹了口气道,“当着外宾,我为你们争,当着你们,关了门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客气了。直说吧,小沙同志当

时还是处理欠妥,在没有拿到那伙流氓行骗的证据以前,过早地动作,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沙学丽赶紧道:“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呀,那女

人的小挎包是两层,一层放真钱,一层放假钞。”官员道:“那你怎么不一把把她的假钱先抓住呢?”沙学丽口吃了,干瞪眼无法答辩。
  强冠杰倒为沙学丽辩解了,“我这个兵经验是少一点,”他说道,“但她的精神却是干我们这一行所需要的。”沙学丽看了强冠杰一眼,

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说这些都晚了,”官员又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当着我们自家人说。好吧,大会保卫组经过研究,重新调整了安全人员的部署。鉴于小

沙留给女外宾的印象,以及那位女外宾可能已将此事扩散给12小组以外的其他外宾了,所以,只好将小沙和小铁同志撤下来。”
  铁红无所谓,沙学丽刚要着急,忽然安静下来,她已是老兵了,上次黄太太事件已经使她受到锻炼,她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她相信强队长

,强队长一定不会亏待她。
  强冠杰果然发言道:“我们同意大会的安排,但沙学丽是个不错的兵,我决定把她、还有铁红,都放在机动组,随时准备处理突发事件。

沙学丽,有意见吗?”
  沙学丽的眼睛刷地亮了,振奋地立起身大声道:“报告,没有!”
  下午两点半,跟着12号导游旗登上12号车的已不是沙学丽和铁红,而换成了徐文雅和耿菊花。
  黛茜穿着一身牛仔旅游装,一上车就向最后排的座位扫视,看见了徐文雅,她走近来一屁股坐在徐文雅身边,直言不讳地用生硬的汉语提

问道:“你……是新的……警察?”徐文雅却用英语回答道:“我是新的导游员。”黛茜对徐文雅流利的美式口语略感吃惊,马上改成了英语

,示意最前面的耿菊花道:“那个小姐呢?”“她是我的助手。”“?”黛茜略带讥消地道:“导游也有助手,我过去就听说过中国有个词汇

,叫做人海战术。”
  徐文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再教你一个词汇,叫做团结就是力量。”
  旅游车队驶入一座西南地区有名的风景区,一字停在观光缆车入口处的停车场上。各旅游小组的小黄旗在人群中飘动,各个小电喇叭在招

呼自己的组员集合分批上缆车。
  离缆车入口不远的羊肠石板山道上,可看到当地抬简易小轿的山民在殷勤地拉客,阳光照在他们饱经日晒风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原始的

生命活力。黛首站在车场边沿,充满兴趣地看着一些散客坐着山民的小轿顺着盘山小道上山。几分钟后,她兴冲冲地找着了12组的导游小姐,

正式提出道:“我在世界各个山峰都不坐缆车观光,我讨厌这种钢铁的玩意儿,它破坏我真正融入大自然的怀抱,我要去坐那种小轿子。”
  “黛首小姐请原谅,”训练有素的导游小姐用温婉的英语回答道,“今天游山,大会安排集体行动。”“为什么非得集体?游览是个人行

为,你们这儿是不是上洗手间都得像幼儿园小孩一样排队集体去?”“这是为了好照顾你们,也是为了你们的方便和安全。”黛茜耸肩摊手道

:“你是不相信我的野外适应能力,我可以很荣幸地告诉你,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体育纪录里,至今还保持着我五十米徒手攀崖的最好成绩。


  导游向黛茜友好地笑着,但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请原谅,黛茜小姐,”导游说道,“我没有权力同意你的个人请求。”她学着黛茜

耸肩摊手,摇摇头。黛茜叹口气,稍顷,蓝眼珠一转道:“那,我去上个洗手间。”见导游稍一点头,她立刻向不远处的厕所走去。
  一直在旁边注意听黛茜谈话的徐文雅向耿菊花使个眼色,耿菊花跟着黛茜走向厕所。
  十来分钟过去,耿菊花不时看表,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们,可惜就是没有黛茜的影子。而12组的女宾基本上都进了缆车,导游小姐着急地

问徐文雅道:“怎么黛茜还不回来,你是不是去看看?”“好。”
  徐文雅跑到厕所前,问傻等在外的耿菊花道:“她还在里面?”见耿菊花点头,她又道:“都十分钟了,全组就等她一个。”“那,进去

看看?”“走。”
  可是一进厕所,两个女兵就愣了,厕所里空空如也,徐文雅赶紧冲到一个个隔板后复查,照样没人。
  徐文雅不由得向着耿菊花发了急:“你怎么看的人啊!”耿菊花呆若木鸡道:“她她……她学过张天师的法术哩,她会腾云驾雾?”徐文

雅的目光顺着窗台看上去,一扇离地不高的打开的窗户使她急冲过去,向窗外边一看,外面是绵延向山上铺展而去的马尾松林,她瞬间明白了

一切,掏出对讲机就呼叫:“01,01……”
  这时的黛茜已经上到半山腰,她坐在一抬忽悠悠颤动的小轿上,满怀兴致地左顾右盼,山上层林吐着新绿,入目皆是图画。黛茜兴奋着,

突然她用生硬的汉语叫道:“停……停下。”
  两个抬轿的山民马上将她放下。黛茜下了轿,“你,”她指着较瘦的那个轿夫道,“坐……上。”瘦轿夫弄不明白道:“我?”“你。”

黛前说完又指着壮轿夫道,“我们两个……抬他。”
  两个山民相视一眼,醒过神后快乐地大笑道:“小姐你不行,你抬不动。”“这个要技术的,城里的男的都不行,何况你是女的。”“何

况你还是个外国女的。”
  黛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比划着手势,坚持要瘦轿夫上,瘦轿夫推辞着,坚决不上。“你不怕,”瘦轿夫道:“我还怕呢,你要是把我抬

翻了,我的尸体都找不到地方收,你看这山沟沟多深呀。”
  黛茜见劝不动,眼睛一眨,抱起路边一块石头,嗨地一声放上轿椅,“我们,”她得意地说道,“抬它。”
  这座名山东北边一块当地驻军的训练场上,一架直升机的旋翼呜呜旋转起来,刮起的风把周围的小草压伏成密实的地毯。女子特警队队长

强冠杰和机动组的成员蹲在飞机旁边的草坪上,强冠杰指着地图,正在向部下部署寻找任务。大会的几个官员也站在这些男女军人里面。
  “这个女老外肯定在山路上。”强冠杰向凝视着他的部下道,“步行上山的路就东西两条,也只有这两条路有人力轿子。”“一组。”沙

学丽、铁红和罗小烈以及另一个男兵兴奋地一跃而起,强冠杰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沙学丽的脸上停留得最久,然后道:“带上攀登装具,从

西边小道上山,快速搜寻,随时保持联络。”
  几个兵挺胸大叫:“是。”沙学丽的喊声最响亮。强冠杰又道:“二组。”二组的几个兵接着一跃而起。
  这时的崎岖山道上,黛茜和壮轿夫抬着滑竿,滑竿的椅子上仍是那块石头,黛茜气喘吁吁,但兴致勃勃,还学着中国轿夫的模样,嘴里吭

唷嘿唷地一本正经地喊着号子。四周风景优美,江山如画,轿子沿着石砌的规整的观光小道婉蜒而上。瘦轿夫伴在黛前身边,随时准备应付不

测,还随时捂着嘴巴发笑。
  过路的游客全都稀罕地看着黛茜,也在捂着嘴笑。
  突然,黛茜放下轿子。“小姐抬累了?”瘦轿夫赶紧凑上去道,“我说这不是你们干的事。”黛茜已掏出钱,向他手上放去,道:“我…

…没有兴趣了。我要去,一个人……爬山。”她跨出规整的石彻小路,向无人的荒岭走去。两个轿夫一齐喊:“哎,那边没有路哇!”
  黛茜边比划边得意地回头道:“我徒手爬山,就是不要路。”
  就在被黛茜作为前进目标的荒崖上,此时有两个年青男女在峰顶的小草坪上照相,看他们亲热的样子,不间便知是热恋中的情侣。那个姑

娘拿着相机在取景框后指挥,男的背向悬崖,遵照姑娘的指示,一会儿上扶着耸立的一块石崖,一会儿以摸着一株孤松。
  姑娘“咔嚓”按了一张。小伙子道:“我来给你拍。”姑娘娇嗲地道:“不嘛不嘛,我要把这一卷给你拍完,要拍出一张最最漂亮的。”
  到下午三点半左右,第一搜寻小组的沙学丽和罗小烈等四人已经爬过了两座陡峻的山峰,可是没看到黛的影子。向着第三座山峰攀登时,

沙学丽和铁红已经气喘如牛,沙学丽用右拳顶着腰,铁红呲牙咧嘴地做出痛苦状。
  罗小烈问一伙下山的游客道:“请问看见一个坐轿的外国女人没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游客嘻嘻笑道:“坐轿的老外没有见,倒看见一

个抬轿的女老外,那才好玩哟。”
  罗小烈大叫一声“有门”,和另一个男兵一撒腿便更快地往上冲。“罗老兵,”沙学丽忍不住喊道,“慢一点哟。”“哪不行,”罗小烈

回头道,“原先越野训练怎么练的,今天就拿出来。”沙学丽道:“哎哟哟,我的肚子都跑痛了。”铁红也道:“我……我的心脏都要从嘴里

跳出来了。”沙学丽道:“那个美国女人怎么这么整人哟,那天也是她不守纪律,跟小流氓换外币……我的肚于哟……美国女人好自由主义哟

……”罗小烈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女的还是不如我们男的了吧?我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呢?你呢?”他故意问另一个男兵。那男兵

更得意,一挺胸道:“我也是,好像还没有开始呢。”沙学而气得鼻子都歪了,怒喝道:“罗老兵!”
  罗小烈返身拉住她的一只手,那个男兵拉住铁红,带着她们一起往上跑。“不行就是不行,”罗小烈道,“跟着我们冲吧。”另一个男兵

道:“就是,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行,也是一种美德呀。”沙学丽拼死般地叫道:“我就不!我自己爬!”
  正在斗嘴,眼见上面下来两个一壮一瘦的山民,抬着空空的滑竿,罗小烈赶紧问:“喂喂,老乡,看见一个坐轿子的外国女人没有?”瘦

轿夫乐了,说道:“就坐的我们的轿子,笑死人哟。”几个兵大为兴奋道:“那她现在是不是在上面?”瘦轿夫道:“没有,她才不顺着这条

路走呢,嫌这路太好。”几个兵发愣了,沙学丽马上问道:“那她走哪儿去了?”
  两个轿夫指着路外不远处一座险峻的荒崖道:“好像是那个方向。”
  沙学丽喘着气,看着罗小烈用对讲机向强冠杰汇报新情况,然后说道:“罗老兵。”罗小烈通完话,一收对讲机道:“说。”沙学丽道:

“这么多荒山荒沟,谁知道那个自由主义分子在哪条路上跟我们捉迷藏。”另一男兵道:“对啊,是不是多分几路?”沙学丽道:“我要说的

就是这个意思。”罗小烈道:“刚才强队长也正是这个意思。”他指着沙学丽道:“你,跟我一路。”“你,和你,”他指指铁红,又指指男

兵,“你们俩一路。”
  “不,”沙学丽讥消地看着罗小烈道,“我偏要和铁红在一起,不要以为我们离了你们男的就不行,我就不信这一套。铁红,你信不信?

”铁红讲义气般地附和道:“我也不信。”沙学丽得意地望着罗小烈道:“如何?”罗小烈犹豫道:“按理说;这样子是不行的。”沙学丽挑

战似地道:“你想犯重男轻女的错误?你敢看不起新时期的女战士?”罗小烈退却了,“好好好,”他说道,“你和铁红一起从这边上,给你

们一盘攀登绳。我们绕到那边上,那边那条路远一点。注意,随时保持联络哟。”
  荒山顶上,那个男青年又在悬崖的另一处地方做着各种造型,姑娘依然在取景框后故作老练地指挥着。“再退一步,”姑娘一手持相机,

一手乱挥着,“摸住那块石头。再退……”
  男青年一步步退着,已经到了悬崖边了,却浑然不觉,取景框后的姑娘更是不知深浅,还在一味地喊道:“再退半步,只要半步……好!


  一个“好”宇刚出口,取景框里的小伙子不见了。
  姑娘惊愕地移开相机,不解地望着悬崖,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啊——”
  美国小姐黛茜的脑袋同时从山峰左侧的小道后冒出来,她猛地跳上山顶,惊奇地看着姑娘道:“你的?怎么了?”姑娘大哭着,向着黛茜

一软就瘫在地上,语不成声地说道:“他他他……他掉下去啦……”她嚎哭着向崖边爬去,嘶哑着嗓音道:“我也去死,我要跟他一起去呀!


  聪明的黛茜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首先冲上去一把抱住姑娘,然后探身向崖下观望,只见这是一座七十多度的石壁,直上直下,

在半山云雾的遮掩下看不见底,距崖顶十几米的悬崖半腰上,那个小伙子万幸被一棵小树拦着,没有殒身崖底,但额头有一缕鲜血,一动不动

,看样子已摔晕过去。小树在遭了撞击后似乎有了松动,坠着沉重的男青年,根部不时有沙土刷拉拉地向崖底滚落。
  黛茜缩回头,咬着嘴唇思考了几秒,她急切地寻找着身上的物件,把旅行袋里的东西都抖搂出来,但没有足够长的绳子。
  姑娘还在呼天抢地地嚎陶着:“是我瞎了眼啊,是我让你摔下去的呀……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啊,我的大明啊……”她疯狂地在地上扭动

着,好像疯了一般。
  黛茜把旅行包一扔,用英语大叫一声道:“我去救他!”
  在临近这个崖顶的右侧山道上,铁红显然已经不行了,沙学丽也是大拉风箱。但就在这时,她们听见了黛茜的那声大吼,还有隐约传来的

哭喊。
  “有人出事了,”沙学丽猛地加快了脚步,什么疲劳什么肚子痛,一瞬间都抛到九霄云外,“快上!”她大喊道。铁红一愣,随即也像打

了强心针,一咬嘴唇,猛地向上冲去。
  两个女兵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崖顶,看见了趴在崖边嚎哭的姑娘和正在将撕碎的上衣与皮带、旅行包带一起连结着的黛茜。“哎哎,”沙

学丽急问,“怎么了?”黛茜抬头,霎时间有点吃惊,“你?”她用汉语道,“女警察?”然后不再理她。
  沙学丽跺了一下脚,顾不得与黛茜计较,赶紧转向姑娘道:“问你出什么事了!”姑娘哭泣道:“我的大明,掉……掉下去了,都是我的

罪过啊……”
  沙学丽与铁红跑到崖边往下一看,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沙学丽立刻用对讲机向罗小烈报告情况:“我们在崖顶找到了黛茜,但有一个男

人掉下了悬崖——”话未完,她感到有人一把抓走了肩上那盘攀登绳,她猛回头,原来是黛茜将绳子一端挂上腰,另一端接着往一块突出的岩

石上系,看样子是要往下溜。
  沙学丽急忙一把抓住她道:‘你不准下去!’黛茜用英语道:“女警察给我滚开!”沙学丽听不懂她骂的什么,仍然不松开绳头道:“我

们要为你的生命负责!”黛茜一掌把沙学丽推个趔趄,怒喝道:“滚!”沙学丽返身扑上去,一把将黛茜的衣领揪死,“不,”她嘶喊道,“

不准就是不准!”两人一眨眼间抱成一团。
  嚎哭的姑娘完全昏了头,看着有人要救她的心上人,而竟然还有人不准,她飞快膝行到沙学丽面前,向地下磕头说道:“求你了,好心人

,求求你了,你就让她去救我的大明吧,你就是要我去死我也听你的呀,只是你要让我的大明得救啊……”她的头磕得咚咚响,额头上渗出了

鲜血:“求求你了呀!”
  黛茜急得仍是用英语大骂:“你是个懦夫,你是侏儒!你拿着纳税人的钱,你不为纳税人干事,你是个徒有虚名的假警察,猪锣警察!”

尽管听不懂,但沙学丽从黛茜的神情上感受得到她所吐的都是些侮辱性的字眼,沙学丽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大叫道:“铁红你快来呀,一起抓

住她呀!”
  说时迟那时快,黛茜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沙学丽脸上,铁红尖叫一声,赶紧去看沙学丽的脸,趁着这一瞬间,黛茜跑到崖边,身影一闪,

溜了下去。沙学丽甩开铁红扑上去,已经晚了,不可能抓住黛茜了,她和铁红只能抓紧留在地上的绳头。
  沙学丽的右眼发青了,她忍着脑子里涌起的一阵阵晕眩,与铁红一点点地放着绳头。黛茜慢慢往下溜,身边小石子向崖底溅落,情景有点

惊心动魄。沙学丽直直地向下望着,咬牙说道:“不行,这个美国佬要是出了问题,就是给我们国家脸上抹黑了,更对不起我们特警队的名声

,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铁红惊悸地问道:“哪怎么办?”沙学丽道:“来不及了,我也得下去!”铁红脸色发白,劝阻沙学丽道:“罗老兵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我看还是……”
  谁知沙学丽根本不理她的唠叨,只叫一声“你拽紧绳子”,跑到崖边,攀住同一根绳子,一跃,也消失在悬崖下边。
  东边山上的灌木丛中,罗小烈与另一个男兵快接近山顶了,他把沙学丽她们找到黛茜以及遇到险情的事向强冠杰作了报告,强冠杰命令他

俩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两个女兵,并说机动组的直升机将在五分钟后飞临出事现场上空。
  “要不惜一切代价,”强冠杰在对讲机里严厉地下着死命令,“外宾不能有伤亡,我们的兵、我们的中国同胞都不准有伤亡!”
  那堵悬崖下,黛茜看到沙学丽从她头上往下溜来,眼里闪烁出赞许的光芒,两人一上一下慢慢地爬向挂着男青年的那棵小树,黛茜不时望

着沙学丽,以老资格攀登者的口气不断叮咛道:“你的脚蹬住我踩过的石窝,十指抓紧……你要用全身每一块肌肉与岩石对话……”沙学丽听

不懂黛酋的英语,看黛茜的表情,似乎是很不放心她的动作,她咬紧牙关,很要面子地说道:“你不要在那里乱啰嗦,你看着自己的脚下。告

诉你,我们学的就是这一套。”她眼睛向下一看,深深的崖底似乎张开血盆大口,劲厉的山风鼓荡着自己的衣角,她不由得下意识地闭紧双眼


  沙学丽的表情没逃过黛茜的双眼虽然黛茜也很紧张但不忘更大声地鼓励上面的姑娘,“嗨,”她招呼道,“女警察,我们这是重新回到大

自然的怀抱,我们都是大自然的子孙,悬崖不是我们的敌人,它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上帝的眼睛在天上慈祥地看着我们……”“你不要干扰我

,”沙学丽猛地睁眼尖叫道,“我才是你的师傅,你自己小心!”
  铁红在上面死死拽住盘在岩石上的绳尾,一点一点放着,那个哭泣的姑娘醒过神了,此时也在帮她。铁红看着下面,脸色一直很苍白,不

断地颤声喊道:“沙学丽你小心呀,你千万小心呀!你只要吃不住劲儿就赶紧上来,队长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呀!”又害怕地小声念叨着:“妈

妈保佑,妈妈你保佑沙学丽和所有的人呀……”
  黛茜与沙学丽抓住小树干了,她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现在是三个人的重量都维系在小树上,小树的树根吃力地抓住岩壁,小石子和浮土

掉得更厉害了。山风吹拂着,悬崖底下的深涧是那样狰狞可怕。
  黛茜解下腰上的绳头,将它系在男青年腰上。沙学丽不由喊道:“那你呢?”黛茜这下用汉语说话了:“救人第一。”接着向上喊道:“

拉!拉!拉上去!”
  铁红和姑娘用劲向上拉,可是男青年纹丝不动,铁红紧张地向下喊道:“我们拉不动!”
  黛茜向沙学丽道:“我们把他托住,上面的人好拉。”沙学丽只能同意这种安排,救人第一。她点点头,看着男青年腰上多余出的一截绳

头,向黛茜道:“你,把那一截绳头,拴在你的腰上。”
  黛茜从沙学丽的眼光和表情中明白了沙学丽的意思,“NO,”她摇头道,“我和你……一样,我不。”沙学丽没法,只好大喝道:“那就

救他呀!”
  两人紧紧贴住岩壁,各分出一只手向上托着男青年,双脚找着支撑,一点一点向上举着。铁红和姑娘在上面使出吃奶的劲拉着,绳子一点

一点地上升。
  汗水从黛茜和沙学丽额上冒出,她们的手臂打着颤,蹬住石壁的双脚也在打颤。铁红在上面叫喊:“坚持,不要松劲,不要松!”男青年

的一只肩膀终于接近了崖顶,黛茜和沙学而齐声大喝着,奋力一举,铁红和姑娘一把抓住了男青年的手臂。
  可是更可怕的险情就在这时发生了,黛茜由于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只听一声惊叫,她的身体向下滑坠,千钧一发之际,沙学丽惊叫着左

手一把抓住了她,但同时她抠住石壁的右手也脱离了抓持,两人顺着七十余度的陡坡一齐向下疾滑。
  铁红和姑娘死死抓住男青年,一边失声大喊道:“沙学丽!”“来人呀!”
  果然来了人,罗小烈和那个男兵正巧满头大汗地从旁边冲上了崖顶。与此同时,天空中响起打雷一般的巨响,担任增援的黑鹰直升机飞临

悬崖顶上的天空。
  崖壁上,沙学丽和黛茜抱在一起,在滑过小树时,黛茜一把没抓住,她绝望地尖叫一声,紧闭上蓝色的眼睛。可突然,她滑坠的身体止住

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沙学丽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摇摇欲坠的小树,而沙学丽的左手,仍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扼着下面黛茜的左手腕。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悬停在小树下面的石壁上。
  崖顶上,罗小烈和男兵将另一根攀登绳系在一块石头上,与刚才拴男青年的那一根,现在有两根绳子了。直升机上,强冠杰倚着敞开的机

舱门,用电喇叭向下面喊着:“沙学丽,你们听着,不要乱动,不准乱动,我们马上救你们,你们先把两根绳子系在腰上,一定要系牢在悬崖

上。”黛茜利用另一只手和双脚,在沙学丽的牵拉下,一点点蠕动着上来,也一把抓住了小树,沙学丽松了一口大气。崖顶上的罗小烈等人听

从强冠杰在机上的命令,把两根绳子迅速放下,扔到沙学丽和黛茜面前。沙学丽和黛茜小心地一人将一根绳子系在腰上。她们已经精疲力竭,

再也无力向上攀登了,两人抓住小树,等着救援。
  “你是上帝膝下的安琪儿,”黛茜用英语道:“你救了我的命。”沙学丽听不懂,只对黛茜横眉冷目大吼道:“你是个最不守纪律的外宾

,你让大家为你操够了心,该让我们的强队长来当你的领导,让他天天把你骂个狗血淋头!”黛茜听不懂,脸上浮着笑,“啊啊”地点着头。

沙学丽又道:“你刚还在上面吼我,你肯定是在骂我,我们中国武警,是不准你随便骂的,你刚才骂我什么了?”黛茜还是“啊啊”地点着头

,友好地笑着。沙学丽道:“瞧你这个样子,你才是个傻瓜,你是个地道的大傻瓜!”。
  什么也听不明白的黛茜忽然说了一句生硬的汉语:“谢谢。”
  小树的根部突然松动,两个人不由得紧张地停止了对话。直升机上的吊笼放下来,强冠杰的声音通过电喇叭满山回荡着:“沙学丽听着,

你们一个个上,动作要准确,要轻灵……”吊笼在眼前晃着,沙学丽一只手抠着石壁,一只手小心地试探了几次,终于一把抓住了笼沿。
  小树的根部泥土掉得更厉害,眼看着快要吃不住劲了。
  “你先坐进去!”沙学丽扭头命令黛茜。黛茜看了一眼小树的根部,“No,”她使劲摇头道,“你去!”沙学丽道:“你去!”黛茜突然

发了脾气,比沙学丽声音厉害十分:“你去!!”刹那间,两人眼睛对视着,像斗架的公鸡。直升机的轰鸣声满世界回荡着,劲厉的强风把两

人的头发吹乱。沙学丽的一只眼睛积着瘀青,是黛茜打的。
  说时迟那时快,沙学丽的脑袋一下向黛茜撞去,毫无提防的黛茜被撞个正着,她的蓝眼珠一片迷惘,向后一倒,正好倒进沙学丽抓在她身

后的吊笼。
  与此同时,失去重心的沙学丽一声尖叫,小树被拔出来,向悬崖下坠去,沙学丽靠保险绳系着,打秋千一般在空中旋着圈儿,接着重重撞

在石壁上,但她一把抓住了一块岩石,避免了更大的痛苦袭来。
  载着黛茜的吊笼向蓝天上的直升机飞快地升去……
  为“环太平洋人口与生育妇女论坛”担任特殊勤务的女子特警队回营了,全队总结会上,沙学丽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强冠杰的重点表扬。
  “这次抢救遇险人员的事情,”强冠杰看着站在大操场上的女兵们,神情振奋地讲道,“虽然不是真枪实弹的战斗,但同样充分体现出了

我们特警队的素质,体现出我们每个兵的素质,显示出我们武警部队在处置突发事件、维护社会稳定中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啊,抢险事件的胜

利,与同志们平时的训练,与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特别是女兵中的沙学丽同志,更是表现不俗,除了我们要向上级为她请功以外,我们内部

也要进行很好的总结,我们要向她学习,学习她的什么?这是今晚班会讨论的题目。好,现在进行训练。各班带开。”
  沙学丽站在队列里,虽然距那次抢险过去了三天,她的右眼还微微有点青。
  各班班长喊着口令,兵分几路向各自的训练区域跑去。这时通讯员跑到场中,“报告队长,”他说道,“有个女人来找一区队一班的沙学

丽。”强冠杰道:“什么女人?”通讯员向后一指道:“外国女人。”
  操场上的战士们一齐顺着通讯员的手向操场外的跑道转过头,大家看到,打扮鲜艳的黛茜在两个地方官员的陪同下,已走过来了,她老远

就用不规范的中文在叫:“沙……学……丽!沙学……丽!”
  朱小娟向一班女兵喊道:“立定!”战士们停住脚,全都好奇地看着黛茜。徐文雅却在给沙学丽挤眼睛,耿菊花也在看着沙学丽笑。黛茜

终于看见了站在队列中的沙学丽,她奔放地迎上来,抓住沙学丽就拥抱,在她脸上连连吻着,说着风快的英语,一股浓香熏得沙学丽晕头转向

,她手忙脚乱无法应对。
  铁红悄悄问徐文雅道:“外国婆子说的什么?”徐文雅道:“大意是你是安琪儿、小天使,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幸运女神,我就要回美国

了,我要天天为你祷告,天天在主的面前,为可爱的中国女警察祝福。”铁红面有异色道:“沙学丽该告诉她我们是武警啊,武警与公安局的

警察不一样。”徐文雅笑道:“一样,在外国人眼中都一样,都代表中国,干好了,都是为中国争光。”耿菊花在一旁佩服地点头道:“就是

就是。”
  黛茜还在拥抱沙学丽,然后把她推开,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她用生硬的汉语道,“中国警察的……英雄,你……比美国……女警察

……漂亮。”沙学而很不自在地笑道:“就是不漂亮,好黑哟。”黛茜道:“我要……和你做……朋友,请你到……美国来旅游。”
  铁红悄悄向徐文雅耳语道:“美国人出钱差不多,跑一趟美国好贵哟。”
  沙学丽向黛茜道:“谢谢,有机会我一定去。”她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对了,请黛茜小姐以后再到中国来旅游,走更多的地方,我作

为一个中国的女警察,将给你提供安全上的绝对保证,只要你不再讨厌警察。”
  黛茜张臂高叫:“不不不,我最喜欢……中国的……女警察!”
  不独沙学丽一人,操场上的男兵女兵全咧开嘴,自豪地笑了。当天晚上的班务会一完,朱小娟被家里来电话叫走了,女兵一班的寝室顿时

闹开了锅,姑娘们欢呼打闹,齐声高喊道:“嘿!嘿!沙学丽了不起也!沙学丽香飘四海,到美国去创知名度啰!……”
  沙学丽忽然变得严肃,“其实,”她正色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在悬崖上的心情。”寂静中,铁红小心地问:“是不是特别的自豪,特别

特别的觉得要为我们的特警队争光了?”沙学丽看着大家,有罪过似地畏缩着肩膀道:“不,不是,正相反。我好怕呀,我真怕一失脚掉下去

,我就见不到妈妈,见不到强队长和教导员,就见不到……你们大家了……,”她声音有点发哽,“我现在都有点后怕呀!”她眼睛一热,赶

紧避开大伙的视线。
  徐文雅理解地抚着她的肩道:“可就是在这种害怕的心情下,你都把得救的希望首先让给外宾,你这种精神,是真正的大无畏的勇敢呀。

”沙学丽痴痴地道:“你觉得……是这样的吗?”铁红学着黛茜的腔调说着蹩脚的汉语道:“当然是真的,所以我要……请你……到美国……

来旅游!”
  女兵们又哇地欢呼成一团,解脱似的沙学丽扑过去打铁红。
  铁红忽然挣扎出来,跳上中间一张床的床沿提议道、“小姐们安静安静,我们好久没有自由玩过了,今天我们来庆祝一下保卫女外宾的胜

利,反正班长今天回家去了。”
  “怎么庆祝?”耿菊花问。铁红道:“开个时装晚会如何?都两年多没穿花衣服了,我们来试一下,看穿起来还是不是原先那种漂亮。”
  女兵们看着身上挽袖扎腿、汗渍犹在的作训服,一起疯叫道:“好哦!”“把箱子抄个底朝天哟户纷纷从床底下拉出盛杂物的纸箱。”
  铁红一拉灯绳,屋子黑了,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耿菊花道:“我没有花裙子啊。”沙学丽的声音:“我借给你。”有人叫道:“

哎哎不准开灯哟,我脱裤子了哟!”徐文雅道:“也看不清长短胖瘦,看不清样式,菊花你算了。”耿菊花道:“就是。谢谢你,沙学丽。”

铁红道:“哎呀,我长高了也,我穿不起我的高腰背心了。”沙学丽道:“重新找呀,反正找你最喜欢的。”铁红嘀咕道:“最喜欢的是什么

呢?”
  一阵忙乱过去,黑暗中沙学丽问道:“好了没有?”徐文雅道:“好了。”耿菊花道:“好了。”其他女战士都断断续续喊好了,只有铁

红道:“等等,我还拿不定主意。”沙学丽道:“别想那么多,就穿你现在连骨头缝缝里都觉得最时髦的”铁红道:“好……开灯吧。”
  沙学丽再问:“开了哟?”全体大声道:“开!”
  灯刷地亮了,一屋人互相盯着,半天鸦雀无声。
  灯光明亮地照着她们,从头到脚,原来她们所谓最时髦的时装,清一色的是崭新的武警夏服,那橄榄绿裙子,那长袖衬衣,那标准的深色

领带,那威武的大盖帽,穿在二十来岁的现代姑娘身上,竟是那么清丽可人,那么英姿飒爽,那么美若天仙。
  姑娘们彼此看着,止不住心潮起伏,面色潮红,一个人带头,突然全体就拥到一堆,不知什么原因,竟呜呜地抽泣起来,并且哭声越来越

大。哦,花衣服离她们远去了,花裙子离她们远去了,社会上最广大的姑娘们的玫瑰色的梦离她们远去了,她们已成了不再会穿花衣花裙的特

殊的一群。这是辛酸吗?是辛酸,不辛酸不会流出辛酸的泪。可这义是不是一种自豪呢?是自豪,她们在所有的普通姑娘们之上,她们失去了

普通姑娘的普通性情,可她们却铸就了普通姑娘所没有的特殊的丰满。
  眼泪畅快地流着,灯光荧荧地照着军营里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们。
  朱小娟回到家里却没有大事,是妈妈想她念她,趁着爸爸出差下连队检查工作,悄悄把她叫回来的。朱小娟一进屋弄明白了原因,赶紧就

要走。妈妈看实在留不住,只好把事先准备好的补药瓶子补药丸子往女儿手上的塑料袋里塞。
  “都带着,”妈妈深情地说道,“这一瓶是治腰肌劳损的,要记着天天用啊,别都拿去送给了人。那么,你中秋节总该回了吧?请个假回

来一下吧,不是妈说你,打你当兵起,就没跟妈妈团圆过一次了。你爸中秋节是靠不住的,越是节假日,他越是往最基层钻,你妈就成了个孤

寡人了呢……”
  朱小娟埋头走出屋子,似是埋怨地唤一声道:“妈——”“好好好,”妈妈赶紧叹气道,“这只是妈妈一个人的意思,你离不开你的兵就

算了。可妈妈想你啊。”朱小娟抬头看着妈妈,声音有点暗哑道:“妈你……到时就辛苦你一个人过节了。”
  走出军区大院,经过城北路旁边的一条小街,朱小娟听到前面传来吵嚷,定睛一看,好像是一伙人在围着一家电器商店闹事。
  领头的是个清瘦但很横蛮的亡命徒,梳着小分头,眼白多于眼黑。“搬走!”他大声命令同伙道,“他欠钱不还,搬他两台松下大彩电抵

债!”手下的人起哄道:“搬哟!”
  五十来岁的店主挡得了东边挡不住西边,只差给人跪下了:“各位,”他欲哭未哭地道,“我儿子与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不能强占

我的东西啊。我给你们磕头了,我一定把他找回来,叫他去给你们赔罪,你们饶了我啊。”
  朱小娟皱着眉,她认识那个领头的亡命徒,她曾经配合公安局抓过他两次,她走进人堆,一拍领头人的肩头道:“丝瓜皮,你又犯病了?

”瘦子没看清来人就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敢跟我——”一回头看见是朱小娟,突然就矮了半截:“我……我没看见是朱大姐朱班长,你大

人大量,你饶了小子,我给你跪着磕一个响头。”
  戏剧性的场面,连那个店主都看傻了。
  朱小娟厌恶地道:“别来这一套,也别让我再看见你干这些事。我明天来问店老板,看你是不是真没搬走他的彩电。”她转身走出了人圈


  一个西装革履的结实的矮胖子走进人圈,一拍瘦子的肩,瘦子吓得不轻:“朱大姐我马上就走啊。”胖子道:“丝瓜皮你看清楚我是谁?

”瘦子回头,一时大喜着拱手道:“熊老板,两年不见,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一个钟头后,熊老板与瘦子已在城北街南头的一家酒楼喝得半醉,瘦子斜着被酒精泡得发青的目光,推挡着熊老板伸过来的酒瓶道:“不

……我不……行了。”熊老板道:“哎,再来再来,喝了我有话对你说。”瘦子一拍桌子充豪气道:“是下油锅……还是过火海,熊老板你一

……句话。”说着一口饮干自己杯中的酒。
  “刚才那个姓朱的丘八,”熊老板把瘦子盯得贼紧道,“是你的仇敌,更是我的仇敌。”瘦子道:“那还用说,是我们全体人民的仇敌,

他妈的我看到她就恨不得把她宰成八块,可就是害怕她那一身功夫,前前后后,我挨了她两次揍了,我现在是一看着她的影子脚就打闪。咦,

熊老板,你们去年办货的时候,不就是被她带人破的财吗?”“是啊,”熊老板的眼光暗淡下去道,“害得公安追得我一年多不敢回家,银子

也蚀了三百万。”他的脸逐渐拧紧了:“你要我活不好,我也要你不好活。丝瓜皮,我要修理她!”
  瘦子吓一跳:“修理她?修理一身功夫的朱特警?”熊老板阴沉地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刘哥、钟哥、疤子、老海几个人的

意思。丝瓜皮,就看你和你那一帮愿不愿意搭一只手进来了。”瘦子盘算了一阵,下决心道:“有她在,我们翻不了身,弄她一下警告警告别

的丘八。干!”

 ·16·


 
 谭力 著


第十六章
  夏日的黄昏,训练了一天的女特警们正在盥洗台前洗涮,耿菊花拿着一封信从远处冲来,闯到正在洗头的铁红身边,一把抓住她就走,到

了营房转角后面,眼泪流出她的眼眶。
  铁红花着一张肥皂脸,一脸惊诧道:“等等等等,就是火烧上了房子也得等我把脑袋冲干净了才行啊。”耿菊花拿信的手抖着道:“你你

,你又给我爸寄了六百元钱……”
  铁红不说话了,冲回盥洗台一盆水泼到头上,冲走了肥皂沫,耿菊花追过来又把她重新拉回拐角后站定,耿菊花激动地道:“你说啊,是

不是又是你啊?”铁红思考了一会儿,这钱当然是她几个月前与沙学丽一起上街时寄的那笔,耿家人一般接到钱后许久才回信,这是山里农家

的习惯,可是自己能承认吗?她给耿家寄钱,就是为了赎过去冒名顶功的罪行的啊,这是一笔说不清的良心债,怎么能轻易暴露?想到这儿,

铁红一抬头道:“不,这次不是我寄的。”耿菊花愣了道:“不是你那是谁呢?”“人多啊,比如教导员啊,强冠杰啊,区队长、班长、徐文

雅、沙学丽,哪个不知道你家困难,哪个又不可能给你爸寄钱呢?你看我们这个特警队,哪个不像活雷锋呢?”
  耿菊花傻傻地听她讲,然后一抬腿就站起来。
  铁红急问道:“你到哪儿去?”“我报告教导员。”“哎,你不要去!菊花!”耿菊花充耳不闻,顾自跑走了。
  星期五晚上,教导员在大会议室里主持军人大会,首先就把耿菊花的事提出来,“我们特警队这个集体是越来越团结了,”教导员笑眯眯

地望着坐得密密麻麻的一屋子士兵道:“雷锋是越来越多了,单说帮助耿菊花,给她家寄钱这件事,就发生了好几起,这次又是一起。你们大

家互相检举揭发一下,悄悄来告诉我,我总要掌握一下这些好同志的先进事迹,不然我这个当教导员的不就失业了吗?你们愿意看着我失业吗

?”
  男女兵们哄笑。铁红趁机瞟了耿菊花一眼,耿菊花正得意地向她笑,铁红不知怎的脸一红,赶紧转开脸。
  教导员摆摆手道:“这也说明我们的觉悟在大提高,人与人的关系在我们这个集体里,果真像春风般的温暖。当然啰,我还得说一句,悄

悄给战友家里寄钱,这种乐于助人的集体主义精神我们要大力表扬,但仅仅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去帮助有困难的战友,增加了你自己的负担,或

者说还要增加你的父母的负担,这个又是不宜提倡的,我们还是要依靠组织,还是要依靠我们特警队这个温暖的大集体。好了,再过一个多月

就要过中秋节,到时全队一起赏月,还要开个中秋晚会,希望各班早点准备节目。记住,我希望在中秋节之前,有人帮我把雷锋的线索找出来

,对这些好同志,我们应该在节日里,给她们以隆重的表扬。”
  军人大会结束以后,沙学丽在踌躇一阵后,终于坚定地走进教导员的寝室,郑重地向教导员讲了与铁红一起上街,铁红到邮局给耿菊花寄

钱的事。“真的是她?”不知为何,教导员问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似信非信。“我跟她一起进的邮局呀,”沙学丽不明白教导员为什么是那样

的表情,赶紧很认真地保证道,“她填的汇款单,我亲眼看到她把钱寄出去。”教导员沉思着,回想着原先铁红撒谎竟把他和强冠杰寄的600元

钱说成是她自己寄的事,说道:“我问过耿菊花,她说她也问过铁红,铁红却没承认。”沙学丽真诚地道:“铁红做好事,当然不能随便宣扬

,不然真成了为入党而当雷锋了,那就不是真雷锋了。铁红肯定是想当真雷锋。”教导员笑了,说道:“很好。谢谢你,沙学丽。”
  中秋佳节说到就到了,夏末的夜晚,天气凉爽,湿热的暑气不再像前两月那么肆虐,会议室里,身着新军装、一脸愉快的女兵一班接受队

里的任务,为明天将到的中秋节布置会议室,朱小娟带着姑娘们在屋顶挂彩带和各式纸制小灯笼;一些小灯笼上写着“花好月圆”“中秋佳节

”的字样。
  “好了。”朱小娟拍拍手上的灰尘,跳下梯子,问徐文雅道,“我们班的小合唱练好没有?”徐文雅道:“好了。沙学丽还要跳一段单人

迪斯科,她自己报的名。”沙学丽向大家一个日本式的鞠躬,恭谨地说道:“初次表演,请多多关照。”女兵们嘻嘻地笑起来。“徐大学,”

铁红问徐文雅道:“你看她怎么样?”徐文雅欣赏着道:“有那么点日本味儿。”沙学丽直起身道:“嘿,你是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呀?。

”铁红道:“那当然。徐文雅,你给我们讲讲中秋节是怎么回事?”徐文雅看朱小娟,朱小娟点点头。
  “农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民间仪式还是很多的,”徐文雅向围着她的战友们款款而谈,“当然其中以赏月、吃月饼的缢鬃钗⑿小N颐

枪糯陀械弁醮禾旒捞簟⑶?天拜月亮的礼制,这在两千多年前的《礼记》中就有记载。拜月仪式是在八月十五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举行,祭

拜月亮时因为月属阴,有的地方是妇女先拜,男人后拜,有的地方根本不要男人拜月。”
  铁红拍手道:“谁说古代只知道重男轻女,中秋节就是重女轻男。”徐文雅笑道:“但春天祭太阳的时候就不准妇女加入,还是个重男轻

女。”沙学丽在旁边插言道:“现在哪个还敢不准我们歌颂太阳,我们就把谁打翻在地!”铁红得意道:“对,妇女早就翻了身!我看我们市

里大部分结了婚的,都是男的买菜做饭,女的在家里看电视呢。”
  女战士们都笑。徐文雅道:“别打岔。拜月完毕,一家人就吃团圆饼,观赏月亮,老婆婆就给小孙孙讲吴刚伐桂啊、嫦娥奔月啊的神话故

事,小孩子晚上真的就要做很漂亮的梦呢。”
  耿菊花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吃月饼呢?”徐文雅道:“这个风俗在唐代就出现了,到宋代就大规模地普及。大诗人苏东坡就有咏月饼的

诗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月饼是圆的,人们渴望家庭团圆,月亮是圆的,人们用它寄托诸事圆满的情怀,吃月饼和赏月亮,都是渴

望团圆和圆满呀。后来便引申到爱情上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诗谁不会背?那些恋人们呀,在抒发热爱对方的情怀时,都要

引用苏东坡的这句诗。”
  朱小娟提醒般地咳了一声。徐文雅一下醒悟,眨了一下眼睛道:“错了错了,吃月饼主要是家庭团圆的意思,千万不要弄错了啊。”女战

士们看一眼朱小娟,又看一眼徐文雅,突然全部大笑起来。朱小娟也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二天,女子特警队庆中秋佳节晚会如期举行,会议室被五彩的小灯和各色的纸花打扮得喜庆吉祥,男女兵们都在兴奋地议论欢笑,人们

围着一张张桌子,桌上摆着花瓶和一盘盘月饼。
  教导员站起来说道:“同志们又辛苦了一年,我们保卫着四化建设、保卫着人民的安康,我们远离妈妈与亲人在百里千里之外但千万个家

庭的团圆有赖于我们与家人的分离,千万个亲情的团聚有赖于我们见不着最亲爱的人的面。我们是舍小我而成大我,像一句老话说的:苦了我

一个,幸福十亿人!这就是当兵的意义,这就是当兵的骄傲。”战士们热烈鼓掌,互相深深地点着头。
  接下来是表演节目,刚进行到击鼓传花时,朱小娟被值班室的一个男兵悄悄叫了出去,那个电话让她脸上的肌肉瞬间拧紧了,她急切地说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点儿?”
  其实电话是瘦子在一个幽黑的小巷内打的,熊老板与一帮人紧张地站在一旁瞪着他。瘦子捏着鼻子改变着语音道:“我就是那个卖彩电的

店主,丝瓜皮一伙把我的女儿抢走了,说是只有你来说一句话,他们才肯放人,朱班长你,快来救她呀!”
  朱小娟披着一身八月十五的圆月的清辉跑出营区,她本来是按规定要给强冠杰报告的,但隔着会议室窗户看见强冠杰正在鼓声停歇时接到

了鲜花,在战士们的起哄中要被罚唱一首军歌,朱小娟蹙着眉,一时觉得时不我待,一时想到丝瓜皮太令人厌恶。她跺了跺脚,轻轻拍了拍坐

在窗边的一个男兵的肩头,叮嘱他等强冠杰唱完歌时及时向他转告一下她的行踪,然后疾转身离开。
  朱小娟乘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地赶到城北那条小巷,很顺利地在店铺前抓到了瘦子,店主确实不见了,他的女儿也不见。瘦子一见朱小娟就

矮下去半截,恭顺地哈着腰,任由朱小娟拧翻胳膊。
  “店主和女儿在哪儿?”朱小娟严厉地喝问。瘦子道:“朱班长,我我我……我不正在带你去吗?”他领着朱小娟向巷子更深处走,一路

咕哝着求饶和讨好的话。
  此时特警队会议室里的节目已完,战士们围着一张张桌子喝着饮料,吃着月饼,刚坐在窗户边的那个男兵与本班的战友在为什么事互相大

笑着罚喝饮料,不觉间把朱小娟给的重托忘到九霄云外。
  强冠杰走到女兵一班的桌子边,眼睛一扫,问道:“你们班长呢?”副班长道:“大概上厕所去了吧?”强冠杰点一下头道:“好好吃。

”简洁地说完,走向另一张桌子。
  沙学丽瞧着强冠杰的背影,深知内情般地吐一下舌头道:“别看强队长心粗,其实最关心我们班长了。”“喂喂喂,”铁红道:“你们知

不知道,班长都二十四岁了,听说她已经超期服役三年,如果以后她要走的话——”耿菊花天真地道问:“走哪里去?”铁红老练地说道:“

哪里去?班长那么好的功夫,走遍天下不挨饿。公安局刑警队啊,武警指挥学校的教官啊,大企业大公司的保安部部长啊,都提得起,放得下

。”沙学丽道:“这么说,这可能是我们与班长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铁红道:“是嘛。”耿菊花向往地说道:“那我们要与班长好好拜一

拜月亮。”沙学丽动了感情:“班长这个人看似凶,与强队长一个脾性,其实她心里最疼的就是她的兵,这一点,我有深深的感受。”“咦,

”铁红注意地看着她道,“班长给你透露过什么秘密吧?快快讲出来。”
  沙学丽张了一下嘴,却又改口道:“军事秘密,免谈。”
  “班长她给过我好多膏药,”耿菊花却崇敬地往下道,“还有……专门给我们女的用的那些东西……”铁红道:“怪的是她从不给我们讲

她的家,就住在本市,也不带我们去玩一玩。”沙学丽举起饮料杯道:“为不带我们上她家去玩的伟大的班长,喝一杯。”
  众人笑闹着,饮料杯叮咚地碰到一起。
  与特警队的热闹相反,朱小娟此时所在的一片拆迁工地的废墟上,四处断壁残垣,一片幽暗,连天上那轮中秋月照到这里,都成了一团冷

光,无端令人心寒。
  “停!”朱小娟越看越生疑,止住领路的瘦子道:“你说的那个劫持犯在哪里!”
  随着她的话音,一个狰狞的笑声在惨白的月光下格外碜人,熊老板与五个手下从一堵断墙后走出。“朱大班长,”熊老板猖狂地笑道,“

好久不见。”朱小娟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这是去年围捕战斗中脱逃的贩毒要犯熊祀金。这个亡命徒潜回市里来了?朱小娟捏紧了拳头,冷笑道

:“熊祀金,只要你露头,你的死期就近了!”熊老板哈哈大笑道:“是啊,是我们清账的时候了!”一挥手,四个打手挥着钢筋铁棍旋风一

样向朱小娟打来。
  拆迁工地边缘,一个下夜班的男人骑车路过这里,被远处的打斗所惊住,他跳下车,远远地隐住身体探视。
  朱小娟被围在几个人的中间,她格挡着,转眼把一个烂仔击倒在地,自己背上也挨了一下。她回转身,看准熊老板冲去,熊老板立即向一

堵矮墙后逃跑,几步跨过矮墙前的一块平地,朱小娟追到这一块平地,突然之间陷了下去,朱小娟的手在空中扬了几下,掉进了预先挖好的洞

里。
  熊老板转回身,叉腰站在陷阱上,其余手下都跑来站在陷阱边。熊老板得意地打着哈哈道:“朱班长,明给你说,我熊某贩毒三十四公斤

,哪天被你们抓到,哪天我就黄泉路近。我他妈不甘心一个人走啊,我就喜欢有女人陪着。朱班长,对不起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一块泥土突然射出来,正中熊老板的面部,他大叫一声,捂住脸嘶叫道:“埋!埋了她狗日的!”打手们喊着:“一、二、三!”那堵矮

墙被推倒,轰地一声巨响,朱小娟被活活埋入地下。
  一只手费力地拱出泥土,那是朱小娟的一只手,五指不甘心地向天愤张着,痉挛着。
  打手们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手,瘦子害怕了,搬起一块砖头要砸向那只手,熊老板一把拉住他。
  那只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朱小娟的遗体是第二天上午发现的,报案人是那个下夜班的男人。得到消息,特警队所有的干部战士像被一个炸雷炸懵了,朱小娟是军事

技术那么好的女兵,怎么说去就去,就这么——牺牲了!!
  几天中,女子特警队笼罩在深沉而悲哀的气氛里,眼泪在女兵们的脸上淌成了河,一班的战士们更是茶饭不思,耿菊花甚至哭晕了两次。

星期三,特警队的大会议室变成了灵堂,朱小娟的遗像挂在当中,鲜花松柏四面簇拥,四个女兵分两排站在旁边持枪守灵,眼泪挂在她们脸上

,她们就是徐文雅、沙学丽、铁红、耿菊花。
  数不清的群众自发前来参加吊唁,原来朱小娟平时悄悄地做了那么多好事,而且老百姓对祖国的卫士是那么的热爱。
  一对中年夫妇趴在朱小娟的遗体前泣不成声地哭道:“全靠了你,全靠了你呀,不然我们一家人早就被那个坏种炸成粉末了呀,你怎么就

走了呀,老天你怎么不让我们这些平凡人离开,却让你这个大好人走了啊……”旁边一个妇女也在边磕头边哭:“两年前,不是朱班长舍生忘

死把我从那个团伙手里救出来,我早就是白骨一堆了啊……朱班长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啊,你走了,那些怕你的家伙就会又跳出来啊!”一

个老头从人堆里挤出来,还未跪下就大哭道:“天啦,朱班长你怎么舍得走啊,你每半个月到我们家一次,推我瘫痪的老伴上医院,我老伴看

到你手臂上到处是摔打出来的伤口,就给你缝了件小背心,你你你……你还没有穿上,怎么你就走了哇……”
  灵堂里哭成一片,四个站岗守灵的女战士不管如何强忍,眼泪依然不断地在脸上流成河。
  下午,女子特警队的大操场上举行了特殊的告别仪式,朱小娟的遗体从殡仪馆接回来,强冠杰站在操场中央,朱小娟静静地躺在担架上。

强冠杰忍着悲痛大声道:“女兵一班老班长朱小娟同志,向她的、为之贡献出青春的女子特警队告别,现在开始。”
  强冠杰、教导员、罗雁和另一个女区队长,抬起朱小娟的遗体,向特警队营区的各个位置走去。
  走到训练射击的一角,早已肃立在这儿的男兵九班整齐地举着枪目视着担架上的朱小娟。“小娟,”强冠杰没有叫她一班长,而是唤出了

如此轻柔深情的称呼,他说道,“你再看一眼,这是你射击的地方。”
  王川江站在战士们的排头,含着泪大声命令道:“向一班长致哀,预备——射击!”一排八一式自动步枪喷出火舌,致哀的枪声震荡天宇


  遗体抬到器械训练场,女兵一班在副班长的指挥下,肃立在此向班长告别。强冠杰的声音有点发哽道:“小娟你看看,这是……你一手带

大的女兵。”副班长声音颤抖道:“向我们的好班长致哀,预备——射击!”
  女战士们的冲锋枪喷出更大的火舌,似乎比子弹流得更急的,是她们的脸上流淌的眼泪。
  担架又向前缓缓移动,女兵一班的女战士忽然抑止不住地冲出来,围到朱小娟遗体旁边,嚎陶大哭起来。耿菊花跪着用膝盖跟着担架走,

双手向空中乱抓道:“班长你睁开眼睛,你不能丢下我们,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沙学丽哭道:“班长你看一看你打过的沙袋,它们还等待

着你的拳头来打啊。”沙袋无言地挂在吊架上。徐文雅举着一副磨烂了的护膝,哀声道:“班长,这都是你送给我们的呀,你自己不穿护膝,

你的膝盖上一直是血痂摞着血痂啊!”铁红大哭道:“你平时对我们狠,对我们凶,可你给了我跌打损伤的药,你包下了耿菊花每个月的全部

妇女用品,班长你怎么忍心走啊!”沙学丽抹一把眼泪,嚎啕道:“我们需要你来凶,你走了,谁再来凶我们,谁再来骂我们啊,班长……”

耿菊花差点又要哭晕过去,嘶声道:“班长你要走……也等到我一起走哇,就是到了阴间,我也想当你的兵啊!”
  强冠杰费力地拉开一班女兵们死死抓住担架的手,担架缓缓离开,留下哭倒在地上的一群女兵们。
  下午是总队召开的追悼大会,地点在总队大礼堂里,总队下属各单位都派来官兵参加。哀乐低回,气氛肃穆。女子特警队的座位上,每个

战士都格外悲伤。
  朱小娟的大幅照片挂在主席台正中央,她还是那么倔强,不露一丝笑容。
  默哀仪式结束后,主持追悼会的军官在台上宣布道:“现在请朱小娟的父亲,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区副政委朱海同志讲话。”
  特警队的女战士刷地抬起头,特别是沙学丽她们那一批不知内情的兵,简直惊奇得傻住了。
  朱小娟的父亲一身戎装,肩扛少将军衔,头发花白,神情刚毅,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环视一圈台下,然后,声音低沉地响起:“同志们,

朱小娟走了,我们今天在这里开追悼会送她,表达我们的哀思。我是朱小娟的父亲,但我首先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人,朱小娟则是中国人民

武装警察部队战士,我们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武装部队,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则是我们这两支部队的唯一共同的宗旨。我知道,

你们武警部队,养兵千日,用兵千日,广大干部战士,以人民武警爱人民的一腔热血,天天战斗在维护社会稳定的第一线。我们祖国四化建设

所取得的伟大成绩,可以说,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你们武警战士用火热的青春、美好的理想、宝贵的鲜血以至珍贵的生命所铸成。”他从

昂扬中低沉下来,“小娟走了,作为父亲,我很悲痛,可是。”他一下又提高了声音道:“作为军人,我倍感骄傲!想一想,同志们,我们这

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民族,如果我们的历史上总是只书写着挨打史,总是只有秦桧、严嵩、慈禧太后和李鸿章,那我们的后代子孙,读着祖

先的历史时将是多么悲哀,多么缺少自信。可幸好,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我们的历史中除了那些软骨头卖国贼,还有文天祥、岳飞、

林则徐、还有董存瑞、黄继光和狼牙山五壮士!这才是我们民族的坚强的脊梁,这才使我们的后人一提到我们的先祖、一想到我们的国家,就

会一腔崇敬,一腔热血,一腔自豪!我们五千年的文明史,才敢于自称是辉煌……朱小娟去了,她走进的就是这页辉煌,她使比她更小一些的

后来者一提起她这个先祖,就将为他们的一代先人感到由衷的骄傲,这,就是我的欣慰。”他大声疾呼道:“她是你们的战友,她也是你们应

该感到的骄傲!”
  全场寂静,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可就在这寂静中,似乎一股隆重庄严的音乐大海涌潮一般从天际滚滚而来,霎时间充满整个时空。眼泪

再一次流出沙学丽等女兵的眼眶,可这一次她们感到的,不光是悲痛,还有一种深邃的力量,一种令人热血沸腾、想慷慨捐躯的欲望。呵,这

是何等正义的冲动,这都是班长的伟大所唤起的崇高啊!
  送走了朱小娟,从星期五开始,女子特警队的训练工作如常进行,早上出操时,强冠杰站在肃立的队伍前面,突然大吼一声道:“我们心

里想着谁?”
  全体男女战士雷霆一样喊着:“我们想着朱小娟!”“我们都要学习谁?”“我们学习朱小娟!!”
  “好!”强冠杰虎吼一声道,“现在我宣布队里一个决定:女兵一班原副班长张玉琪,调女兵五班任班长,原女兵一班战士徐文雅,任女

兵一班代理班长。发布此决定时,我要向两位班长讲明,肩上的担子重了,这是光荣,也是责任,当班长,向谁看齐,就要向朱小娟看齐,朱

小娟是特警队所有班长的榜样,就是要像她那样敢于严格管理,敢于严格训练,这样才能带出合格的战士,这样才不辜负军队的重托和上级的

信任。明白没有?”
  徐文雅和原副班长挺胸高喊:“明白!”强冠杰道:“沙学丽!”沙学而一挺胸脯:“到!”“宣布你任女兵一班副班长,协助代理班长

搞好班里工作。”
  沙学丽耳里一阵轰鸣,血液陡然冲到脑中,她感到意外,但这更是一种信任,她胸脯挺得更高,抑止住不让声音更加发颤地答道:“是!

”强冠杰道:“决定宣布完毕。训练开始,各班带开!”
  各班在口令下一一带开,女兵一班的班长是徐文雅了,她面色沉毅地跨到队列前喊口令:“肩枪,目标,射击场,左转弯,齐步——走!


  星期六的晚上,朱小娟家里,朱小娟披了黑纱的遗像立在客厅桌子正中,妈妈晕晕乎乎地半倚着沙发,捧着一抱给朱小娟买的药,轻轻抽

泣。朱将军站在屋子当中,与追悼会上的威严镇静相比,他仿佛老了十兮,许久才带着哽咽说道:“我,心里比你还痛,我,毕竟是她的父亲

。”他从办公桌里拿出那只漂亮的塑料红发卡,走到朱小娟的遗像前,凝视着女儿,放在遗像前,悲伤地说道:“六年前我要你当兵时,我亲

手缴了这个发卡,去年在家里,你拿出来看,我又把它锁进办公桌,我要你在部队时,暂时忘了你的性别,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像男兵一样敢于

摔打不怕牺牲的战士。但我知道,你,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我心里想的是,等你当完了兵我就把它还给你。现在你……走完了你当战士的生

涯,我把它还给你,爸爸……算数……”眼泪终于从老军人坚毅的眼眶中流出,他在女儿坚毅的遗像前,哀哀地垂下了花白的头颅。
  妈妈忍不住哭起来,轻轻捶着沙发道:“娟娟啊,你怎么舍得下妈妈啊……”
  一个男战士轻轻走到门边向里禀报道:“首长,有人要见朱妈妈。”朱将军抬起脸道:“谁?”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客厅门口四个陌生的

女战士,他问道:“你们?”
  徐文雅领头,沙学丽、耿菊花和铁红一拥而上,猛地扑到朱妈妈周围,一起哭喊着:“妈妈……”
  朱妈妈抱着女战士们,更是不能抑止地哭起来:“我的娟娟啊……”女战士们也哭喊着:“朱妈妈,我们都是你的女儿,你把我们都当成

班长啊……”
  就在当晚,一直红着眼睛不说话的沙学丽突然向徐文雅迸出一句:“我如果不为班长报仇,誓不为人,班长在天上看着我啊!”
  话毕,她发疯一样冲出宿舍,跑到训练场的器械区域,她在月光下向垂吊的沙袋奋力击打着,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冲击着她的身体

,她对当兵的生涯有了从未有过的认识。
  不知多久,她听到耳边多了沉沉的声音,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月光下,一排女战士在器械区猛烈地击打着沙袋,她们是整个一班的战友

,她们与她一样流着泪和汗奋力击打着沙袋。
  一个黑影寻声走来了,原来是强冠杰,他看了一下表,已是夜间十一点。他张了张嘴,想命令战士们就寝,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走

到一个沙袋前,站了一瞬,然后,铁掌像疾风一样向沙袋打去。
  九月上旬的一天,一班的女兵训练回来准备着去盥洗台洗漱,屋里叽叽喳喳好热闹。只有徐文雅很反常,一身泥水地坐在床沿,拿着一封

信发呆。
  铁红察言观色地走近她道:“班长,你家里有什么事吧?”徐文雅如梦初醒道:“啊?哦,没什么。”她企图把信收起来,但被一旁听到

的沙学丽一把抢过去,匆匆测览着,“啊?”沙学丽抬头面有惊色,“你妈病危!”徐文雅低头不语,一些没离开寝室的女兵都围了上来。沙

学丽催徐文雅道;“那你请假回去啊!”铁红和几个女兵七嘴八舌地接道:“是啊,你们外地的,都两年多没看到妈妈了。”“还不赶快去找

教导员请假?”
  徐文雅抬头艰难地一笑,说道:“我刚当班长不久,好多工作要熟悉。再说三年服役期还没到,我怎么能请假。”沙学丽一跺脚道:“嗨

。”向外跑了。
  几分钟后,徐文雅被通讯员请到绿化地中的教导员身边,教导员背着手转了一圈,站定在徐文雅面前道:“沙学丽都告诉我了,你得赶快

回去,母亲病重,最想念的就是远方的孩子。”徐文雅迟疑道:“教导员。”教导员看着欲言又止的她,说道:“有什么,尽管说。”徐文雅

下决心道:“其实我参军表决心时,我没有向部队讲老实话。”
  教导员吃惊地凝视着她道:“你说什么?”
  徐文雅迎着教导员惊讶的目光道:“我当兵的动机不是像我自己说的那么纯粹,我是怀着很大的私心杂念走进兵营的,我不想别的,只想

着为个人的家族争光。”教导员沉着道:“你想说什么意思?”徐文雅道:“我爷爷在抗日战争中当过汉奸,我爸爸妈妈在后来为此受了很多

白眼,我当兵之所以能坚持吃苦,敢于自我虐待,其实我只是为了改写我们徐家被人瞧不起的历史,我只是……想着我们一个姓徐的家庭。”
  “你能有今天这种认识,”教导员松口气道,“思想上就已经大大跨上一级台阶了。”
  徐文雅道:“可真正当兵以后,老班长的所作所为就在我眼前,天天刺激着我,我开始经常失眠,她是为了什么,她爸爸不给她荣誉,她

超期服役几年了还是个兵头将尾,可她照样玩着命地干,可我……我愧对我生病的妈妈啊,原先我决定当兵,是没有与妈妈商量的,我以为她

一定不会同意,可妈妈后来写信却一百个赞成。妈妈是小学教师,她在信里要我以国家为重,首先是国家,然后才是我们徐家,因为只有有了

国家的强盛,才会有我们徐家的尊严。我心里好像忽然亮起了一扇窗……今天的来信不是她写的,是我爸爸写的,妈妈已经病危了,拿不起笔

了,可她……她仍然要爸爸转告,不想要我回去,说如果丢了部队跑回家,向她一个已经无用的人离别,她是不会走得痛快的。可她……她毕

竟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啊……”
  教导员动了感情:“我们当兵不是不要母亲,而是更爱母亲,爱普天下所有的母亲。你应该回去。”徐文雅忍着泪道:“我心里矛盾啊,

我想向老班长学习,丢弃一切个人小我,可我又做不到,我过去的思想境界是不能给妈妈争光的,我是在辜负即将走完人生道路的妈妈呀。老

班长是为了整个民族的大我,而我只想着家族的脸面,实际上就是只想着自己的脸面,我……我愧对对我百般信赖的妈妈啊!”她哽咽住了。
  “挺起胸,抬起头,”教导员拍着徐文雅的肩膀道,“你能有这种认识,说明你已经具备了为民族、为整个中华建功立业的思想,你应该

回去,你就以这种风貌出现在妈妈面前,你妈妈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告别教导员,徐文雅刚走到营房台阶前,罗小烈在夜色中追到她身边,他从沙学丽出得到徐文雅母亲病危的消息,已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

。自从与徐文雅摆正了战友关系,他与徐文雅的单独接触没有了,但心里对徐文雅更尊敬,更热爱。现在面对徐文雅,他没有一点怩怩,开口

就道:“你得赶紧回去看妈妈,而且要坐飞机,只有坐飞机才赶得上。”
  徐文雅心里非常感激罗小烈的惦记,但关于坐飞机,她却犹豫着无法答应,“这个,”她面露难色道,“还是坐火车吧。”罗小烈一伸手

拦住欲离开的她,说道:“为什么?”旋即自己一下醒悟了,徐文雅肯定是缺钱,他说道:“你别慌,明天中午我来找你!”
  罗小烈的如意算盘是从做小生意的弟弟那里为徐文雅借2000元现金,可是却落了空,不安分的弟弟正处于尴尬阶段,早就是寅吃卯粮,八

方欠债了。罗小烈第二天中午埋头站在徐文雅面前,惭愧得无言以对。
  徐文雅反倒安慰他道:“你不要责备自己,不然我会更难过。坐火车走也是一样。但我从心里感谢你。”罗小烈抬起头,与徐文雅那双充

满真诚的眼睛对视着,“那你,”他深情地说,“一路多保重。”徐文雅深深地点点头,走回宿舍。
  一群女兵围着她,看她收拾一个小小的旅行包。耿菊花突然捧出一大塑料袋东西道:“班长你把这个带着。”这是一大袋面包,“火车上

饿着。”徐文雅惊异地道:“你哪儿来这么?”耿菊花腼腆地道:“我……我在门外小吃店买的。我没多的钱,班长你别笑我。”徐文雅使劲

抱一下耿菊花,抑止住热泪,拍着她的肩道:“谢谢,好战友!”铁红也递上来一袋水果:“班长,给。”其他女兵有的给她送巧克力,有的

给她拿话梅,七嘴八舌道:“班长,你拿着。”“班长,你在车上吃……”
  正穷于应付,沙学丽冲进来,一脑门儿汗珠道:“徐——呃班长,我给民航售票处打了电话,我给你订飞机票了!”徐文雅呆呆地看着沙

学丽,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在此刻,一个男声在外面提醒般地咳嗽了一下,女兵们转头一看,队长强冠杰走进来了。徐文雅赶紧大喊一声:“立正!”战士们原地

肃立。
  “稍息。”强冠杰温和地走到徐文雅面前,递给她一张飞机票,说道:“飞机票已有了。”徐文雅呆了,沙学丽也呆了。徐文雅颤声地说

:“队长……”强冠杰转身离开。徐文雅激动地追着又大喊:“队长!”强冠杰在门口停住,但没回头,说道:“代我们特警队全体男兵女兵

,好好看看妈妈。”一闪身出门不见了。
  徐文雅傻乎乎地看着空空的门,沙学丽道:“那我的钱就给你买回来的飞机票。”徐文雅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战友,嘴颤抖着,那股忍

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静静流下脸颊。
  一架波音飞机直冲九月高爽明丽的蓝天。
  飞机舱内,徐文雅坐在前舱第16排的E座位置,她左边邻近通道的D座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折叠桌上玩一个智力魔方;右边挨舷窗的F

座是一个中年男人,白净的脸,浓眉薄唇,嘴角的线条很坚毅,但似乎因为从商常年在外奔波,十分疲惫,飞机离港不久,他就打起了呼噜,

右手还紧紧抓着放在膝上的一只移动电话。
  徐文雅看着小女孩总是转不出画面,说道:“来,阿姨教你玩。”女孩惊奇地看着徐文雅道:“阿姨你怎么这么黑?”徐文雅摸摸脸道:

“阿姨爱晒太阳。”“我听我妈妈讲,晒多了太阳容易长皮肤癌呢。”徐文雅笑了,“你妈妈是对的,”她说道,“但一点太阳也不晒,也要

得软骨病。”
  “是吗?”
  两位空姐推着饮料车来到她们身边,其中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的空姐问道:“请问要什么?”小女孩道:“我要咖啡。”徐文雅道:“哟

,你会喝咖啡。”小女孩道:“我年轻时候,就会喝咖啡。”徐文雅又笑了:“你现在也不大啊。”然后回答空姐的询问道:“要茶。”
  空姐给了她茶,问最里面的中年男人道:“先生你?”男人睁开眼睛道:“不不,都不要。”双手下意识地把膝上的手机抓紧。徐文雅诧

异地看了看他。
  空姐推饮料车离去后,徐文雅再与小女孩搭讪道:“你妈妈呢?”“我是一个人,我经常一个人。”“一个人?”“我年轻的时候,就是

一个人,我爸在这边送,我妈在那边接。”徐文雅做出赞叹的表情道:“哦,你果然有非凡的经历……”
  十多分钟后,徐文雅看见前面第10排一个青年人站了起来,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顺着通道向前走,他的块头很大,肤色也黑,最显眼的

是两只大耳朵,徐文雅只在画儿上见过人长这么大耳朵的,真替他担心脑袋两边的皮肤会承受不住多余的分量。
  推饮料的两个空姐中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回头看见了,微笑地问道:“先生,请问你到哪儿去?”大耳朵硬声硬气地道:“上厕所。”空姐

说:“普通舱的洗手间在机舱中后部,您走错了。”
  料不到大耳朵干脆向前跑了起来。两个空姐一齐大声叫道:“先生——”徐文雅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伸着脖子看着,对身边小女孩催

她玩魔方的声音充耳不闻。只见大耳朵青年一拉驾驶舱的门,忽地钻了进去。空姐跟着追到了门边。
  徐文雅哗地一下站起来。
  她没看到,她身边靠舷窗的那个中年男人此时悄悄睁开了眼,眼里是一种又渴望又焦灼的目光。
  驾驶舱里的正副机长和一个领航员在全神贯注地操纵着飞机,根本没想到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只惊愕了一瞬,

立即镇定下来。
  大耳朵举着手里的公文包,脸色煞白道:“我宣布,这架飞机现在归我指挥!”机长四十多岁,眼里的光芒显示出他非常沉着,他回身望

着大耳朵道:“小伙子,不要着急,我们来慢慢谈。”大耳朵凶狠地喊道:“这里面装的是一颗高爆炸弹,看见没有,我只要一拉外面这个金

属环,我们大家立刻就去见阎王爷!我命令你们马上改变航向。”
  隐在门外的空姐倒吸一口凉气,无声地向后退出。
  正副机长相互对视一眼,机长然后问:“去哪儿?”大耳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台湾!”领航员欠了欠身体。大耳朵立即神经质地叫

道:“不准动,一个都不准动,谁挨近我,我就引爆炸弹!”
  驾驶舱里静了一会儿,只有飞机发动机的嗡嗡声。
  机长说话了,“这位先生,”他语气不急不火地道,“你考虑得欠周全啊,你即使到了台湾,你也不太可能达到目的,台湾会把你引渡回

大陆的,两岸已有这方面的共识。”
  大耳朵喘着气,两眼紧张地监视着舱里三个人的一举一动,狠声道:“我不会留在那里,我在那里只是加油。”

 ·17·


 
 谭力 著


第十七章
  波音飞机的乘客舱里,旅客们互相交头接耳,显得紧张不安。
  空姐着过道走向她的同伴,快速咬了咬耳朵,那位空姐的脸色变了一下,但马上转身笑容可掬地向人们安抚道:“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

静,一切正常,飞机正按预定航问朝目的地飞去。”一个冲动的男乘客质问道:“那你对刚才那个小伙子冲进那里面去,作何解释?”空姐道

:“那是一个偶然事件,机长正与他商量解决,请大家配合,请大家安静。”一个看似精明的小伙子道:“是不是劫机?”立刻就有一个贵妇

打扮的女人尖叫道:“啊!我老公还等着我下个星期到美国,我不要劫机啊!”马上有一些胆小的女乘客响应,有人无法抑止地哭起来。
  “不是劫机,”空姐大声解释道,“请大家安静,请安静!”机舱里有了骚动,各种年龄各种身份的人做出各种不同的表情和动作,空气

紧张而充满失控的危险。各个空姐都忙碌起来,忙不迭地劝慰着人们:“大家静一静,大家请配合……”
  紧张凝神地倾听着这一切的徐文雅此时俯身叫D座的女孩道:“小妹妹让我一下,我要出去。”她收起小女孩的小桌子,从她腿上一步跨进

通道,走向前舱。
  她旁边靠舷窗F座的中年男子不再打瞌睡,他倏地睁大眼,望了一眼徐文雅的背影,把手中的移动电话握得更紧。
  前边驾驶舱里的气氛紧张得似乎僵住了,趁着大耳朵向客舱里回头的瞬间,机长用英语向副机长说道:“向地面发紧急情况讯号。”大耳

朵倏地转回头厉声道:“不准用外国话交谈,不然我就——”机长急忙缓和他的情绪道:“你别慌,我们来好好商量。”“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现在是这架飞机的机长!”“你懂飞机吗?”“闭嘴!”
  徐文雅跟空姐走进头等舱与普通舱之间的乘务员工作区,迎着空姐疑问的目光,将士兵证递到她眼前,空姐立刻有点欣喜道:“哦,武警

。”徐文雅收回士兵证道:“刚才那个小伙子真是劫机?”空姐紧张地点头:“是,他手里举着炸弹,亲口向机长喊的。”“那你们的机上保

安呢?”“在后舱。”
  正说着,一个穿黑色西服的标致男青年已焦急地赶到。自从80年代末多架民航客机被歹徒劫持到台湾后,大陆民航的每架航班上都有了随

机专职安全保卫人员,空姐指着穿黑西服男青年道:“就是他,姚飞。”
  驾驶舱里,机长还在沉着地与大耳朵周旋,“我是为你着想,”他看着大耳朵道,“飞到台湾,万一我们的油料不够呢?”“够,绝对够

,”大耳朵冷笑道,“飞机起飞时都要灌满来回航程的油,这个骗不了我。”“可我们没有准备海峡地区的航行图,没有与对方联络的无线电

频道,我们无法进入他们的空域。”“我看过书,我作过周密的准备,你骗不了我,你可以硬闯进去,我们是民航客机,没有人敢随便用导弹

打我们!每个驾驶员都懂得国际呼救频道,你可以飞进去,原来就有人进去过,你他妈骗不了我!”
  机长与副驾驶交换一下眼色,看来不能蒙过歹徒。大耳朵道:“转向,马上转向。”机长道:“那你得允许我与地面联络。”大耳朵把公

文包刷地一举道:“不行!”
  “小伙子,”机长微微摇摇头,面容平静地道,“看来你热炒热卖的知识不全面啊,对于飞行器来说,天空并不是无限辽阔,为了避免撞

机事件发生,规定了在相同方位上飞行的飞机,必须有着不同的飞行高度,而我们改变航向,侵入不同方位的飞行空域,就有可能与别的相同

高度飞行的飞机相撞,这样不但害了全机旅客,也破坏了你的计划。我得叫地面管制为我们专门清除出一个空中走廊。你说呢?如果你是真的

想安全飞到你的目的地的话。”
  “反正我有这颗炸弹。”大耳朵犹豫了一下,同意道,“你叫。”
  空姐工作舱里,徐文雅已向姚飞和空姐严肃地提出一个方案,并得到他们一致同意,徐文雅俨然是个总指挥,说道:“关键是那些演戏的

人必须沉着,必须做得与真的一样。”姚飞道:“好多妇女都吓得歇斯底里了,叫她们来演,那本身就是真的。”空姐频频点头道:“对,我

去组织她们吧。”
  “慢,”徐文雅道,她皱着眉使劲思虑着,这是一架飞机,不是火车或汽车,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出一点小问题所有的旅客全完,她不能

不倍加小心,她说道:“劫机者真是一个人吗?”姚飞道:“我从后舱一路观察着过来,没有别的同伙。”“好,”徐文雅最后下定决心,“

那就准备行动。”
  通过机长与地面某塔台控制中心的联系,西南航空9988号航班被要求改变航向飞向台湾的讯息即刻以光电的传播速度传到各个要害部门,

公安部值班室、武警总部作战指挥室、国办、中办,一时间全被惊动。而在9988号航班的出发港,一串亮着旋转警灯的警车也风驰电掣般地开

入机场,以省政法委林进一书记为首的各职能部门领导在空港杨站长的带领下,匆匆踏进通向塔台控制中心的电梯。
  9988航班里,大耳朵倚在敞着的驾驶舱门口,眼光充满高度警惕,他把装着炸弹的公文包紧紧抱在怀中,做出随时防备离他仅两步远的领

航员突然扑过来的模样。
  这时,他看见空姐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咖啡和饮料向驾驶舱走来。
  “站住!”大耳朵凶狠地注视着她道,“干什么!”“给机长送饮料。”空姐抑制住猛烈的心跳,微笑道,“要想飞机飞得好,就要把机

长照顾好。你也来一杯?”大耳朵逼视她几秒,没看出什么破绽,头一偏道:“进去,不准耍花招!”
  空姐进去,先到机长旁边,在机长欲端咖啡时,她向其中一杯做了个眼色,机长端起这个塑料杯,慢慢地喝着,接着嘴里感觉到了什么东

西,他放下杯子,用手揩嘴时,将那个东西吐到嘴里,这是一个不干胶纸团,空姐的脊背遮着大耳朵的视线,机长不动声色地展开纸团,上面

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客舱有个女武警,她靠近罪犯时,飞机急转弯。”机长读完,默然眨了一下眼睛。
  空姐收回三个男人喝完的空杯,默默退出。走过驾驶舱门时,一直阴沉地观察着她的大耳朵叫住了她。“你。”大耳朵道,“站到我面前

来,退着走过来。”空姐不安地道:“先生要什么吗?”大耳朵腾出左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挡在胸前道:“我要你做我的保险公司!”
  一见这种非常情形,乘客舱的前部立时大乱,徐文雅和另一个空姐刚才已联络好一批女乘客,要她们去驾驶舱向大耳朵求情,如今眼见大

耳朵动粗,女乘客们更是哭天喊地,大放悲声。这正是徐文雅所要的效果,徐文雅裹在这一伙嚎哭的女乘客中,趁机煽动道:“乘客们,大家

的命都悬在机长一人的手上,可听说机长想不听那个年青人的要求,他要按自己的意愿开飞机,那如果人家一引爆炸弹,我们大家不都没命了

吗!”
  一个鼻涕眼泪濡湿了前襟的贵妇人大叫道:“天啦,我老公要我到美国去,我不能死啊!”另一个烫着小波浪披肩发的圆脸妇女更冲动,

哭天喊地以头撞身边的椅子道:“我是寡妇!我的萍儿要靠我一个人带大,我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呀!”
  看着人们的哭闹,徐文雅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她大声疾呼这:“我们找机长去,我们向机长请愿,我们愿意跟那个抢飞机的到任何地方去

,只要保证我们的安全!”
  妇女们,甚至座位上有的男人也叫道:“找机长去,我们愿意到任何地方去!”
  二十来个妇女跟着徐文雅向驾驶舱方向涌去,徐文雅半蹲着身子,夹在里面也向前移动。
  大耳朵的眼神急速变化着,看着这么多月顺着狭窄的通道向他拥来,他警惕地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小心我手里的炸弹!”“你,

”他看定在人群中露了一下头的姚飞道,“男人退后,不然我就引爆炸弹!”姚飞的影子倏然隐匿不见。
  “我们就是怕你爆炸啊。”领头的徐文雅面对大耳朵,可怜巴巴地道,“我们来求机长听你的话。”贵妇人道:“我们想活命,兄弟你行

行好,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什么,只是你……你千万不要爆炸那玩意儿啊。”寡妇更是伸着脖子向驾驶舱里乱叫:“开飞机的大师傅,你就听这

个兄弟的吧!你要为全飞机的老少爷们儿想一想啊!”
  呼天喊地的妇女们与大耳朵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徐文雅高他只有不到一步远,只是在大耳朵不断的警告下不能挨上去。
  大耳朵厌恶地皱着眉头,直着嗓子道:“够了够了,他妈的都退回去!只要你们规规矩矩听话,大家都能活命!”
  驾驶舱里的副驾驶一直在监看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场面,他看准了徐文雅的位置,徐文雅在暗中向他挤了一下眼睛,于是,副驾驶突然向机

长点了一下头。
  刹那间,机长把方向舵猛地一登,飞机突然转向右边急转弯,巨大的惯性使妇女们一起倒向左边舱壁边的大耳朵。徐文雅像出山的猛虎一

样,把毫无防备而摔在地上的大耳朵死死按住,双手铁钳一样扼住他的双腕,倒在她旁边的空姐趁势爬起来,一把拿走了那个掉在她身边的黑

色公文包。
  隐在妇女后面的姚飞一个箭步窜上来,掏出早已紧握在衣兜里的一只手枪,喝令劫机者:“不准动,举起手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

几秒钟内,没等身边倒成一堆的妇女们反应过来,劫机者已成了姚飞的俘虏。
  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徐文雅胜利地站起身,准备帮姚飞捆紧大耳朵的时候,形势在一瞬间有了改变。一个声音冷冷地响在所有人身

后:“把枪扔在地上,不准回头,否则我马上引爆炸弹!”
  徐文雅刷地回头,眼光里,原先坐在她右边F座上的那个中年男子,此时手举“大哥大”,站在妇女们后面。
  驾驶舱里的机长趁着外面混乱,已将新发生的情况报告了地面,飞机的出发空港的塔台里聚集着许多首长,有穿公安服的,有穿武警服的

。航管中心主任亲自监听完飞机发回的报告,抬起头神色紧张地向穿着西装的省政法委林书记道:“又出现一个劫机者,一共两个了,9988请

求返航。”
  林书记的两道卧蚕眉拧成两个疙瘩,他略一沉吟,决断道:“可以返航,回到机场相机处置,危险性会比空中小得多,但一定不能让罪犯

发现你们的意图,以兔造成恶果。”航管主任道:“雷达显示9988空域下方一千米高空有大片云层,只要是缓缓转向,使飞机的侧度小到不能

再小,由于看不到地标地貌作参照,罪犯不会发现。”林书记道:“就这样。”
  十秒钟不到,9988机长已接收到地面指示,他向副机长悄悄传达了转向意图,飞机在云层上空开始不露痕迹地调整飞行姿态。
  驾驶舱外,局势已被赵海成控制住,大耳朵将空姐手里的公文包和姚飞那只手枪逐一夺回手里,扬起枪柄,狠狠打向姚飞的太阳穴,姚飞

晃了晃,一缕鲜血冒出太阳穴,倒在地上。
  后面监视的赵海成冷笑道:“看见了吗,我这手里的大哥大是假的,它其实是我们的第二个引爆装置,遥控引爆,只要我这儿轻轻一揿,

那个包里的烈性炸药就爆炸,我就陪你们大家一起去见阎王爷。”吓呆了的一群妇女刚有人哭出一声,赵海成大喝一声:“闭嘴!回到各自的

座位,不然我就叫他先毙了你们!”
  妇女们向座舱里退去。
  大耳朵举枪拦下徐文雅,阴狠地打量着她道:“你他妈干什么的?”徐文雅镇静地道:“工人,打铁的。”大耳朵狞笑道:“怪不得他妈

的一身牛劲,刚才差点儿把我的手腕拧断。”他一枪柄向徐文雅砸去,徐文雅也倒在地上。
  根据处置突发事件惯例,机场塔台里成立了临时指挥部,省政法委书记林进一为组长,公安厅厅长和武警,总队的司令员为副组长,9988

号飞机的客舱剖面图摊在一张大桌子上,穿军装和穿便衣的各种人物忙进忙出,神情都是严肃而紧张。雷达显示屏前,围了一小圈人。
  “9988方位230,高度6000米,”航管调度员不断报告,“还有二十分钟将到机场上空。”林书记道:“通知各有关部门,做好一切准备。


  一道道命令从这个心脏地带发出,机场上,消防车在发动,救护车在发动,各种专业技术车辆在发动,武警总队调来的一辆先进的电子侦

测车在调试;机场保安人员封锁了各个出入口;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一队队跑向各自的执勤岗位……
  塔台里,一位电脑员给首长们拿来一摞纸,报告道:“这是机上全部乘客名单,其中有个女兵叫徐文雅,是女子特警队的班长。”“哦?

”林书记的目光忽地闪了一下,然后又道:“说说劫机者的情况。”航管控制中心的主任发言道:“根据机长灵活发回的报告,有两名歹徒,

一名是前舱第10排C座,一名是中舱第16排F座。调出电脑的购票登记,C座那个叫屠小林,二十六岁,身份证是重庆市,无业;F座那个四十二

岁,赵海成,身份证是成都市。”
  首长们围着飞机客舱剖面图,看着上面的位置分布情况。林书记用指头敲打着C座和F座问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市公安局马局长匆

匆挤上前,手上同样拿着一摞电脑打印纸道:“林书记,两个歹徒的身份查出来了。”“请讲。”“一、屠小林因为在重庆市打架斗殴,以伤

害罪被判刑三年,一年前刑满释放到本市打工,在工商银行宿舍建筑工地认识了银行信贷科科长赵海成;二、一星期前,工商银行花都街分理

处发生金库被盗案件,一名更夫和一名夜班警卫被杀死,金库中的五个保险柜有三个被撬,劫走人民币五十四万三千元,国库券六万五千元,

同时警卫的五四式手枪亦被抢走。”
  航管主任插言道:“手枪不可能带上飞机,它逃不过金属探测器的检查。”林书记微点头,向马局长道:“请继续。”“根据东城区刑警

大队对作案现场的分析,”马局长有条不紊地讲道,“判定为内部人员勾结外部同伙共同作案,当侦查的线索越来越向信贷科的某个人延伸时

,发生了今天早上信贷科长赵海成不辞而别的情况,同时在宿舍工地打工的屠小林也失踪,现在可以肯定,银行抢劫杀人的案犯就是他们两个

。”
  武警总队司令员道:“这样看来,是两个亡命之徒啊。”公安戚厅长道:“赵海成有没有家属?”马局长道:“有,妻子在公交公司,女

儿上小学六年级。已通知对她妻子实施暗中监护。”
  林书记忽然看定武警司令员道:“说不定又会用上女特警,她们现在在干什么?”司令员道:“林书记,在训练。”“对付劫机怎么样?

”“这本身就是她们的训练科目,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林书记满意地一笑道:“请通知女子特警队。”司令员道:“好。”立刻向另一张

桌上的守着一部军用电台的武警通信上尉命令道:“呼叫女子特警队!”
  林书记转头又对马局长道:“用最短的时间把赵海成的妻子女儿带到现场,必要时,她们有她们的作用。”“是。”
  那边桌子上,武警上尉已在连续呼叫:“贝雷帽,贝雷帽,我是雄鹰,听到后请回答!”
  大汗淋漓的强冠杰挽着衣袖跑进女子特警队值班室,他正在带领部队进行战术科目训练,他一把从值班员手里夺过报话器,只听里面讲道

:“南郊机场发生歹徒劫持9988号航班的紧急情况,命令你部按照反劫机预案,带齐装备,迅速赶赴现场,执行任务!”
  一瞬间,女子特警队营区里警报声大作,马达轰鸣,到处是“快,快!”的喝令,全副武装的男女兵们一个个敏捷地跳上各自的汽车,军

容威严的强冠杰站在场地中央挥手大喊:“按照突击组、化妆组、机动组和专业车辆的开进序列,出发!”
  载人面包车和特种专业车一辆接一辆冲出特警队大门,车尾留下一股淡淡的烟尘。
  强冠杰与女兵一班的骨干坐在一辆面包车内,罗雁也跟着一班。沙学丽碰碰罗雁的臂弯,有点担心地说道:“区队长,按时间推算,是不

是徐文雅乘坐的那次航班?”罗雁严肃地看她一眼没吱声。铁红闻声吃惊地道:“徐文雅被困在上面了?”耿菊花更是惊慌失措道:“哎呀,

班长会不会出危险啊!”
  强冠杰炯炯的目光哗地扫来,所有的女兵都不吭声了。强冠杰开口道:“徐文雅是在上面,她的命、还有全飞机两百来名乘客的命,就在

你们手里攥着了。”他猛地提高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激励道:“特警队员们,你们说,怎么办?”仿佛点燃了一蓬火,女兵们在队长的注目下

全体激动地高叫:“抓住劫机犯,救出全体乘客!”
  天空中,9988航班穿过云层盘旋下降,地上的机场景物清晰可见
  中年劫机者赵海成与同伙大耳朵各守一个方位,互为犄角之势,大耳朵负责客舱,握着手枪监视乘客,全体乘客都遵命抱着头伏在座椅靠

背上。徐文雅和姚飞躺在通道前端。
  赵海成则站在驾驶舱门边,透过机头的风挡仔细地观察着外面,忽然他脸色骤变,向着机长的背影大喊起来:“你们他妈想不想活了?啊

!”机长转回头道:“请你保持安静。”赵海成拧歪了五官道:“你们开回我们的出发机场了!”机长道:“是,我说过,油料不够,我们不

可能拿机上两百一十六个人的生命去冒险。”赵海成喘一阵气,咬牙切齿道:“你是在跟我耍花招。”他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大哥大”和公文

包。
  机长回头望着举着公文包的赵海成,脸上竟露出推心置腹的温和笑容,“请你放下手,”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要去国

外,你可能是做生意失了手,或者经济上有说不清的问题,或者就算你杀了人,你打算跑到国外,还不是想重新换个环境,过上不担惊受怕的

日子?可只要你一炸机,你的一切打算就没用了,你听懂了吗?你除了杀死自己以外,你将一无所得,你不像客舱里的你那个同伴,你肯定是

结了婚的人,你有老婆有孩子,而他年青,他死了一身干净。你死了除了自己一无所得外,你还要连累你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跑不掉,你的

父母也跑不掉,他们会受到谴责、追查,他们一辈子不会安生。而这,难道是你这个当丈夫和父亲的、也是当儿子的人愿意带给你的所有亲人

的吗?”
  赵海成的手缓缓地垂下,很响地出着气,但马上又叫道:“你给我好好降落,等加满了油,拿到了航图,就给我立刻起飞,你要再敢耍花

招,我首先打死你!”他一举炸弹公文包,“然后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9988号航班在一条清理出来的跑道上滑行,消防车、充电车、加油车。救护车和机械检修车等车辆呜着笛,跟着飞机在跑道上冲刺,场面

壮观。
  草坪上,特警队的一些女队员隐蔽在各自的车辆后待命,罗雁、沙学丽、铁红、耿菊花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逐渐停下的飞机。
  客舱内的乘客仍然全部双手抱头伏在椅子上,屠小林一点也不敢松懈,握着手枪来回不断巡查。
  赵海成在驾驶舱里一手举着遥控器,一手抓着驾驶舱的通话器,扭头向客舱前端的屠小林命令道:“开舱门监视。”屠小林向空姐一偏脑

袋道:“去,开门!”空姐听命地站起,打开飞机前舱门,屠小林刚要走过去,赵海成喊起来:“你不要命了,弄个挡箭牌!”
  屠小林大悟,忽地将空姐一把搂到胸前,舞着手枪出现在舱门口。赵海成在他背后吩咐道:“你叫他们所有的车辆都后退。”屠小林鹦鹉

学舌地向外嘶喊:“所有车辆都滚回去,不准靠近,谁不听话,我就打死我手中的这个女人!”
  赵海成向着送话器发出同样的威胁:“命令你们的车辆全部退后,退到一百米外!”塔台里的航管主任向麦克风里道:“可我们要给飞机

充电和加油啊,不然你们无法续航。”赵海成仍恶狠狠地喊道:“现在先退,退!等我叫他们上来才准上来!”
  几位领导的望远镜里,屠小林的疯狂叫嚣历历在目,只见这个歹徒把手枪使劲顶在一位空姐的太阳穴上,喊着:“再不退我就开枪了!”
  林书记咬着牙道:“先退。”命令通过无线电传到跑道上的各种工作车里,它们向后徐徐倒退,预伏在各车箱里的男子特警队员只有闭紧

嘴唇默不作声。
  隐在草坪上一辆后备加油车后的女特警在窃窃私语,她们都穿着机场地勤工作人员的服装,沙学丽道:“怎么回来了?”铁红说:“是啊

,男兵们不能展开动作了。”耿菊花无限信赖地说:“不怕,强队长肯定有好几种办法。”沙学丽突然问铁红:“还想不想拉尿?”铁红差点

笑出声道:“都是哪辈子的老皇历了。咦,现在遇到打仗,你爱想什么?”沙学丽咬着嘴唇:“我只有一个感觉。”
  铁红和耿菊花一齐问:“什么感觉?”
  沙学丽庄重地仰首向天,一字一句道:“老班长她在天上看着我们。”
  几个女兵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天上,云缝里透出七彩迸闪的金光。她们放平视线,眼光相碰了,她们看见每个战友的眼里都充满了忠勇和

自信。
  塔台里,林书记来回踱了两步,站住后说道:“向罪犯喊话,先来政治攻势。”
  马局长拿过送话器,亲自向两个劫机者发动政治攻势:“机内的两个人听着,”他喊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干

,因为你们与上星期的工商银行抢劫案有牵连。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们可以向我提问题,我保证在你们同意之前,没有人

会走近飞机。赵海成、屠小林,我把掌握的情况都向你们交了底,你们该知道,这样搞下去没有好处,大家都没有好处,我现在请你们走出飞

机,或者把炸弹交给机长和空中小姐,如果你们照我说的去办,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会受到宽大处理。”
  赵海成通过耳机听着,听完狰狞地喊:“你那些都是屁话,现在你们给飞机加油充电,听着,一辆一辆地来,先来充电车!”“还有,”

他想了一下,“只准派女工,不准让男人来,我只要发现有男人,我马上枪毙机上的一个乘客!”
  林书记向马局长道:“同意他的要求。”然后转头向武警司令员道:“按你们的方案行动。”司令员道:“是。”抓起军用对讲机,向强

冠杰发布第二道执行命令。
  马局长还在与劫机犯通话,“赵海成听着,”他说道,“为表示我方的诚意,我们同意你的要求,马上给你派充电车。”
  得到强冠杰命令的沙学丽和罗雁坐在驾驶室,罗雁头戴微型通话器,握着方向盘。强冠杰的命令再次传来:“充电车,出发!”
  充电车开到距左机翼前停住,沙学丽与两个女工下来,给飞机电瓶充电,机舱门上的屠小林紧张地监视着她们。只见沙学丽打开电瓶门,

突然厉叫一声,抱着手,在原地又喊又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屠小林立刻把她盯得更紧,眼珠都不敢眨一下,另两个女工也在喊:“糟啦糟啦

,小沙的手指被电打啦!”
  而就在屠小林的视线不敢离开沙学丽的一刹那间,驾驶室里的罗雁已对着微型对讲机轻轻发出了行动信号。从充电车尾部的底盘下突然爬

出两名男兵,一个是王川江,一个是罗小烈,他们趁着屠小林专注地看着沙学丽的时候,抱着电子侦测仪一个箭步就钻到飞机底下,屠小林看

不到他们了。
  王川江和罗小烈相互配合着,沿着机尾向机头慢慢行进,手里先进的电子侦测仪穿透机身,扫描着机舱里的人员位置和情况。
  而此时的沙学丽已经没事了,平静地与两个女工一起给飞机充电。
  机舱内,徐文雅躺在地上,她离屠小林不远,一个空姐要扶她坐起,她轻轻摇摇头,挤了一下眼睛,装着仍在昏迷。扼着空姐的屠小林的

背影历历在目,距徐文雅躺的地方不足四米远,但驾驶舱还有那个拿着遥控器的歹徒,徐文雅不能贸然行动。
  装炸弹的公文包已被绑在姚飞胸上,他双手双脚都被缚住,歪倒在高驾驶舱不远的通道里,在赵海成和屠小林两人的视线之间。两个劫机

者想得很周到,万不得已时,赵海成只要按动手里的遥控引爆器,姚飞和整个飞机便会在烟火中与他们同归于尽。
  草坪边的高科技电子侦测车里,强冠杰站在操纵接收仪的技术兵身后,显示终端上,王川江和罗小烈他们测到的机内人员情况不断地被同

步传输过来。
  “两名恐怖分子,”技术兵指点给强冠杰看,“除了舱门上这一个,另一个在驾驶舱。舱门上这个手持一只手枪,驾驶舱那一个手持一枚

好像移动电话的东西。”强冠杰道:“一定是遥控引爆器。能看见徐文雅吗?”技术兵通过送话器下令道:“再把两个躺在地上的人的信号送

过来。”
  王川江和罗小烈重新沿着机腹再走一个来回,电子侦测车内的显示屏上,逐个出现两个躺着的人形,一个离驾驶舱不远,另一个躺在通道

内第1排前的地上。“嗯。”强冠杰仔细辨认着两个躺着的人形,思索道:“看体型,第一排座位下躺的这个像是徐文雅,她会不会是受伤了?

”技术兵指着姚飞的图像道:“这一个体型骨骼像是个男性,不知是谁,可能是被劫机犯打伤的人质。”
  机舱内,屠小林向着赵海成扭头汇报:“充电完了。”赵海成向着送话器道:“叫充电车回去,加油车来!”屠小林便在舱门上喊:“充

电车回去,加油车赶紧来!”
  沙学丽和两个女工上车,罗雁一打方向盘,充电车往回开。
  而留在机腹下的罗小烈悄悄打开机腹背向塔台一侧的行李舱门,与王川江一起爬了进去。
  赵海成向屠小林吩咐道:“你马上去搞一个真正的手机,我不要被困在驾驶舱里,我要到客舱里去监视!”屠小林关闭舱门,架着空姐返

回通道,将她按在一个空椅上,凶狠地按下她的脑袋,然后向旅客喊道:“谁有手机,快拿出来,不然老子就打死这个空姐!”
  立刻在第5排有个男士站起来:“有有,我有。”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只手机,屠小林上去一把抓过,然后问道:“多少号码?”“全球通

,1398001158。”屠小林转头向驾驶舱大喊:“1398001158!”
  驾驶舱里的赵海成向着送话器道:“公安的听着,给我一个你的手机号,我要到客舱里去。我的手机号是1398001158,有什么话通过这个

手机说。”他听了一阵,“好,你是9807555。”他站起身,向着三个飞行员道:“不准乱动,反正我们手里有枪,不听话我就随便杀人。”说

完他走出机舱。
  行李舱里的王川江两人用侦测仪追踪着赵海成的动向,不断向强冠杰报告着劫机者的行踪。
  两辆加油车分别由罗雁和沙学丽驾驶,向飞机的左右两个机翼驶去。
  赵海成去拿屠小林手中的手机,疏忽了观察外面的加油车,两辆加油车驾驶室里的罗雁和沙学丽一声“行动”!又有六名男女特警队员从

加油车底盘下跃出,先后潜入机腹下,其中有两名女兵,一个是耿菊花,一个是铁红。
  等赵海成和屠小林分别据守着飞机的左右舷窗向外监视时,他们已看不到机腹下的特警队员了。
  屠小林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右侧舷窗边喊道:“赵哥,我有个想法。”“快说。”“我们弄的人民币埋在国内,我们一出去,就成了身无

分文的穷光蛋,我们得弄一笔美元,到了南美洲尼加拉瓜那些小国家,给他们的官员塞红包,请吃饭,买护照,弄一个好的居住地方,总得要

钱,要美元。”
  赵海成阴险地笑道:“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周到,好。”他揪了手机号码道:“喂,听着,半个小时内,马上给我们送来一百万美元现钞

,要十元以下的,不连号的旧钞。”
  “这很成问题,”塔台内的马局长也拿着一部手机,故意拖延时间道,“又要旧钞,又要小面额,半个小时哪儿弄得到啊。”赵海成道:

“这我不管,那么多外企、合资企业,还有那么多银行,凑他妈一千万也有。你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手里的旅客就没有好果子吃。”马局长

道:“这是大事,你知道我一个人无法决定,你等着,我马上请示上级,你一定要耐心等一下。”
  机舱内的屠小林扭头向赵海成凶狠地说道:“只给他狗日的五分钟请示时间,时间一过我就杀一个旅客!”赵海成向手机说道:“公安听

着,我只给你五分钟请示时间,时间一过我就杀一个旅客!”他啪地关了手机。
  塔台里的所有领导都在思考,林书记摸着下颏继续在踱步,一时间,塔台里静得掉根针都可以听到。
  一位秘书模样的男人匆匆跑进来说道:“林书记,国务院再次来电,指示:一定要在确保人质和飞机安全的前提下,妥善解决,任何计划

,都要确认是万无一失的,是建立在周密可靠的准备之上的。”
  林书记霍地抬头道:“向国务院回电,我们坚决执行。”秘书又道:“另外,公安部何副部长、武警总部刘副司令员将乘专机赶到我市。

”林书记道:“太好了,有上级领导的亲自指挥,我们就更有信心。”他转脸对马局长道:“稳住劫机者,告诉他们,我们同意去给他们弄钱

。”
  飞机内赵海成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听了一阵,忽然发火道:“什么?要两个钟头?不行,一个小时内必须把钱送来!”塔台内的马局长道

:“我们已经在做最大努力。我们已表示了最大的诚意,你们也应该有对等表示,你们可以把机上的所有妇女儿童先行放下。”赵海成道:“

我们到了台湾,自会放下妇女儿童,我们会一站一站地陆续放人,现在不行!”他啪地关了手机。
  一盏工作灯照着堆满东西的飞机行李舱,罗小烈和一名男战士快速搬动着行李,看看将到最前排的位置了,罗小烈直身向一直用侦测仪监

视上面客舱情况的王川江问道:“我在什么位置了?”王川江盯一眼他,又看着终端显示屏道:“你已接近前舱第5排距离左舷那个一号劫机者

只有一米远了。张勇距右舷的劫机者还有两米。”
  紧跟着又是几分钟的搬动行李,王川江轻喊一声:“好!”罗小烈和张勇立即擎起微型冲锋枪,枪口上指,按照王川江的调度,分别瞄准

了头上客舱里两个劫机者的位置。
  加油车还在慢慢地加油,操作的都是女工,两辆加油车的驾驶室里,分别坐着沙学丽和罗雁,她们牢牢监视着隔着舷窗的两个劫机者的面

孔,与机腹下的王川江一样,随时用微型通话器向强冠杰报告着两个罪犯的动静。
  侦测车内,强冠杰用对讲机向塔台内的首长汇报道:“突击组一小组已在行李舱内占据位置,二小组在机头和两翼随时准备发起攻击,请

首长指示。”
  从塔台上首长们的望远镜里看出去,飞机的两翼和机头阴影下,已经各有两名特警战士,六名战士均头戴耳机,穿着防弹背心,一半的人

举着微型冲锋枪,将一只脚踩在战友的一条腿上,另一半的人蹲着马步,做好了随时可将攻击手送上攀登点的冲击准备。
  铁红和耿菊花都一只脚踩在男战友的腿上,她们神态严肃,激动中充满自信。
  首长们放下望远镜,看着飞机客舱剖面图,一片静默。还是林书记率先发言道:“罪犯手里掌握着炸弹遥控装置,如果发起攻击后不能一

招制敌,会给机内的乘客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国务院领导说要万无一失,我们现在是否已是万无一失了?”
  这个问题关系重大,众人一时都不便吭声。
  “还是应该有我们的人进入客舱后,才有绝对的把握。”武警司令员斟酌道,“而且,”他指着飞机客舱剖面图道,“要把掌握遥控器的

一号劫机者调动到客舱与驾驶舱之间的通道方向来,先解决他,才是最大的万无一失。”
  桌上的手机响了,马局长一把抓过来,里面传来赵海成的声音:“我要的钱拿来没有,赶快送来!”马局长道:“还在准备,各个银行都

动起来了,请你耐心等待。”赵海成道:“别他妈啰嗦,再给你十分钟,到时再不送钱,我们将打死两名人质,然后起飞!”
  就在他们对话时,一男一女两个公安人员带着一位妇女和一个女孩急促地进来,女公安报告道:“赵海成的妻子和女儿了。”
  马局长掉头看着她道:“都交待好了吗?”女公安道:“路上已经说好了,她们保证配合。”林书记眉梢一抬道:“好,马上请她们与赵

海成说话。”马局长向着手机道:“赵海成你听着,你的妻子和女儿来了,她们要和你讲话,你听着。”
  手机拿给赵妻的同时,林书记眼睛看着飞机客舱剖面图,小声向军用通话器发令道:“强冠杰你听着,我是林进一,准备命令得力战士进

入客舱,配合行李舱里的战士相机歼敌,我们将把拿遥控器的一号劫机者调动到驾驶舱与客舱相联的通道方向来,全力配合你们。”
  接到指示的强冠杰马上利用通话器向飞机内外的战斗小组发出一个个命令,“205。”机头下的耿菊花轻声答道:“我是205。”“你的吹

管带着没有?”“带着。”强冠杰又道:“201。”一个男兵回答道:“我是201。”“听着,你与205的任务是从驾驶舱进入飞机,机长已打开

左舷的风挡在等候。潜入后,要求耿菊花用特殊手段先解决一号罪犯手里的遥控器,然后立即将两名罪犯一齐处置,整个机场都在配合你们。


  这时客舱里的赵海成正向着手机严厉地喊道:“你是曲芬?谁叫你来的!”曲芬听到丈夫劫机的消息后神经已经绷得快要断裂,听他这一

吼,吓得差点瘫在地上,她稳住身体后,带着哭音道:“我,我是自己要来的,海成啊,你可不能胡来啊……”赵海成向电话里叹一口气道:

“废话不说了,我已经走到这一步,这是命运的安排。”曲芬哽咽道:“海成,我们结婚十二年,你可从来没瞒着我什么,可你今天,你女儿

中午还在等着你回来吃饭,她学会了包抄手,她亲手给你包了五个,可你……你你,你怎么会是这样啊……”
  省公安厅戚厅长示意哽咽得无法说话的曲芬把话筒给女儿,马局长看曲芬毫无反应,只好动手夺过手机,递给那个小姑娘。赵海成的女儿

接过话筒,先不说话,也是嘤嘤抽泣,她的哭声打动了客舱内的赵海成,他脸有悲戚,温柔地道:“兰兰,你不要哭,你哭什么嘛。”
  他说着话,身体不自觉地踱起步来,从左舷换到面对塔台方向的右舷,因为他估计他的女儿就在塔台里。而一直站在右舷的屠小林看着赵

海成突然流露出的儿女情长,脸上显出不屑,一边监视着客舱内情况,一边赶紧换到缺了人监视的左舷,眼睛不时扫向窗外。
  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钟换位空当,接到命令的耿菊花和那个男战士已在机头左侧下方另三个男兵搭的人梯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入了驾

驶舱上悄悄打开的一扇风挡内,里面的机长等三人立即接住了他们。
  客舱内的赵海成左手拿遥控器,右手拿手机,还在对女儿讲话:“兰兰不哭,爸爸是到国外去旅游,有什么哭的嘛。”“可爸爸,为什么

那么多公安叔叔和公安阿姨来找我们呢?”赵海成一闭眼,他无法回答孩子率真的问话,他决然提高嗓门道:“兰兰,不说了,爸爸要走了!

”他无奈地关掉了手机。
  躺在地上的徐文雅一直虚着眼缝观察着赵海成,她离他只有两三步远,她悄悄向他的方向蠕动了一下。
  驾驶舱里的耿菊花和那个男兵贴着舱壁向外运动,摸到了驾驶舱门口,收了手机的赵海成忽然向这个方向踱来,似乎有回驾驶舱的举动。
  机腹下的王川江和左右加油车里担任监视的罗雁和沙学丽,同时向强冠杰发出警告。
  然而这只是一场虚惊,因为收到告急讯号的塔台指挥人员立即向赵海成打去电话,赵海成将响铃的手机放到耳边接听,停止了欲走向驾驶

舱察看什么的脚步。
  驾驶舱内的五个人同时出了一口气。
  赵海成接到的电话是马局长打给他的,马局长告诉赵海成,送美钞的汽车来了,赵海成一听,脸上露出喜色,重新跑回舷窗边,不眨眼珠

地向外张望。
  跑道上,果然有一辆漆着银行标志的面包车向着飞机疾驰而来。
  赵海成回头,向对面的屠小林使个眼色,屠小林会意,命令空姐站起来,作为自己的人体屏风,重新开启了前舱的客舱门。
  趁着两个劫机者的注意力都被引向舱外,驾驶舱内的耿菊花和男兵不失时机地一闪而出,赵海成与屠小林都紧紧盯着外边驶来的面包车,

一点没察觉到侧边通道里的重大变化,赵海成那只拿遥控器的左手暴露在耿菊花的视野里。
  耿菊花将吹管含在嘴上。
  机腹的行李舱内,罗小烈与男兵的枪口随时遵照着王川江的指令移动,将两个劫机犯的身影罩在死神的阴影中。
  随着面包车嘎地一声刹在飞机舱门前,两个化妆成银行职员的女兵提着两个密码箱分别钻了出来。
  客舱里的赵海成贪婪地望着机身外的两个姑娘,徐文雅却在赵海成的身后悄悄睁开眼,蠕动到了离他只有一米远的地方。
  赵海成兴奋地向两个银行职员打扮的女兵喊道:“过来,快!”又让屠小林放开空姐,要空姐放下一根绳子准备吊起钱箱,他与屠小林隐

在门框两侧监视。
  就在这时,耿菊花的吹管瞄准赵海成的左手腕,鼓足两腮使劲一吹,几粒铁砂子准确地击向赵海成的左手腕,只听赵海成哎呀一声,遥控

器掉到地板上,他怪叫一声,一转头就去拾——
  徐文雅已饿虎扑食般地一跃而起,向地下的遥控器发起迅雷不及掩耳的进攻,哗地一下压上去,把遥控器紧紧地抱在怀里。
  在耿菊花发射吹管的刹那,紧跟着耿菊花的男兵已向微型通话器里吹了声口哨。
  与此同时,侦测车内的强冠杰听到这声口哨后已向送话器里发令:“干掉二号!”
  与此同时,机腹行李舱内的罗小烈一直上指的微型冲锋枪已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客舱里正回头看着赵海成与徐文雅扭打而不知发生了什么

事的屠小林,一瞬间被地板下面射来的子弹打得向上一跳。
  与此同时,从他那则的舷窗外,一个翻上机翼的男兵隔着窗子也射进来一梭子弹,屠小林在两股火力的夹击下,在空中如通了电似地剧烈

抖颤着,轰地一声摔下来。
  抱头伏身的旅客中,响起了一些妇女的哭喊声。
  徐文雅与赵海成扭打在地下,赵海成由于失败而爆发出的力量非常惊人,他一拳打在徐文雅胃上,徐文雅惨叫一声,遥控器差点失手,但

她忍痛飞起一脚,也踢中赵海成的肋骨,赵海成向后踉跄倒下,随即被冲过来的耿菊花一个勾拳击中后脑,然后与徐文雅一起把他压在地下不

能动弹。
  赵海成在地下扭动着颈子,声嘶力竭地叫着:“我要炸死你们,我要炸——”
  爬起来的徐文雅满怀仇恨,再将一拳补到他脸上,赵海成昏倒在地。
  离她们不远的驾驶舱内,男兵与驾驶员们一起把姚飞松开,男兵们小心翼翼地抱起装炸弹的公文包。
  紧急出口舱门打开了,旅客们顺着充气滑道紧急滑下。
  客舱里,耿菊花和徐文雅紧紧拥抱,一些还未疏散出客舱的大胆旅客,因为死里逃生而激动地大喊大叫着冲过来,有些人抱起徐文雅,有

些人抱起耿菊花,高高举向空中。
  人们流着泪一边抛她们,一边大喊:“武警万岁,女兵万岁!”
  没抢着抛女兵的旅客围在过道里和座椅间,使劲地鼓掌,使劲地喊着:“你们是我们的活菩萨啊!”“你们是我们的救命大恩人!”
  舱门外挤进一个女记者和一个摄像师,隔着人圈就把话筒向徐文雅伸去。
  “我是省电视台焦点新闻栏目的记者。”女记者兴奋得声音都走了调,“我早就问清楚了,你叫徐文雅!”

 ·18·


 
 谭力 著


第十八章
  反劫机战斗胜利的消息通过传媒一夜之间传遍全国,徐文雅成了大名人,那个晚上,多家电视台的屏幕上的男女主持人都神情振奋,“今

天在C市南郊机场发生了一起劫机事件,”他们语速极快地报道说,“在省市领导的直接指挥下,在中央领导和公安部、武警总部的巨大关心下

,公安战士和武警战士大力协同作战,仅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取得了反劫机战斗的彻底胜科……”然后出现了徐文雅和耿菊花被旅客们抛到

空中的各种画面,接着就是一个女主持人将话筒伸到徐文雅面前的抵近采访。
  “请问徐班长,”那个女主持人问道,“在你扑向劫机犯夺走危险的遥控引爆器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徐文雅喘着大气,还被举在群众手上,说道:“我什么都没想。”“一瞬间的念头都没有吗?”“若说一瞬间,那就只有我们的老班长,

我们班的沙学丽说过,班长在天上看着我们哪。”“那么现在胜利了,请问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徐文雅的目光里划过一瞬间的暗淡,说

道:“我最想看到我的妈妈……”
  由于劫机事件的耽搁,徐文雅是第二天中午乘坐另一架飞机赶回家乡福州的,在她到家以前,医院已为她母亲下了病危通知单。
  在医院急救室,心电仪上的波纹线逐渐向直线过渡,医生们在给躺在床上的徐妈妈做着压胸式人工呼吸。急救室外站着一圈亲人,最前面

的是徐文雅的爸爸徐老伯,他被两个子便辈的男女扶着胳膊,他们都看着急救室上方表示抢救的红灯,表情凝重而悲戚。
  一个小伙子从楼梯处跑进走廊,拿着一张报纸,脸上是与这里的气氛不相谐的兴奋,他冲到徐老伯面前喊道:“二舅快看,今天的报上已

登出来了,表妹的照片也在这上面哪!”
  徐老伯一把抓过报纸,报纸上,徐文雅被人群高高举起,充满胜利的笑容。
  搀扶着他的一个圆胖脸的侄女幻想道:“要是大姑也能看到昨天晚上的新闻联播多好,她就知道表姐立了大功了!”另一位中年妇女也道

:“是啊,假如我大姐知道,她的病情肯定不会恶化。”
  “她就是要等着看女儿最后一眼哪。”徐老伯双眼昏花地汪着一层水雾,不知是为女儿喜悦还是为老妻哀伤,喃喃道:“昨天她已经昏迷

很久了,电视上刚播了红儿的消息,我就对着她的耳朵喊,她、她就一下醒了过来。”
  急救室的红灯熄了,众人紧张地刹住议论。门开了,一个白胖的中年医生出来,众人围住他,却怯怯地;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打探消息


  “缓过来了。”医生取下口罩主动说了一句。众人一阵轻松,七嘴八舌道:“太感谢大夫了。”“辛苦医生了……”医生却一点不轻松,

想了想,还是说道:“但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这可能只是……回光返照。”众人一下愣住,霎时鸦雀无声。
  徐老伯双腿一软向下滑坠,口里道:“小雅儿,你快回来呀……”
  徐文雅乘坐的民航客机此时刚好降落,在跑道上疾滑。
  机舱里,徐文雅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夜之间她成了大名人,为了不被人认出,她换了便衣,戴着一副临时买来的大墨镜,焦急地看着

舷窗外。
  前排两个做生意的男乘客在胡乱议论着什么,其中那位虽是中年却已秃了顶的男人道:“阿弥陀佛,终于平安降落了。”另一个下巴上叠

着双层肉褶的胖子指点着手上的一张报纸,那上面印有一幅徐文雅被旅客抬着欢呼的照片,说道:“要是像昨天一样遇上两个劫机的,就吓人

了。”凭子故意开玩笑道:“正好到国外免费旅游一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真在上面,尿都要吓出来。”“那倒是。”秃子指着

胖子手中报纸上的照片道:“妈的,全靠了这个女人,抢过引爆器。”胖子道:“听说是个武警?”秃子赞叹道:“平常我见不得当兵的,可

一想到昨天那事,离了他们还真不行。”
  徐文雅似无所闻,两眼平视着前方。等到出了机场大门,她最先拦住一辆出租车,飞一般地赶向医院。
  徐妈妈已被送回病室,她的病床四周围着以徐老伯为首的七大姑八大姨,徐妈妈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胸脯剧烈地起伏,一张载有徐文雅照

片的报纸立在床头小柜上。
  徐老伯颤巍巍地不断地喊着:“子芹,你不能去,你醒一下啊!”
  在亲人们不断的呼喊下,徐妈妈似乎苏醒了过来,只见她干枯的右手伸在被子外,一根指头轻微地摇晃着,颤颤地指向小柜上那张报纸。
  一中年妇女赶紧把报纸拿来举到徐妈妈眼前:“大姐你看看,真的是你的文雅,她真的成了大英雄啦!”徐老伯道:“你不要急,雅儿就

要来了,她的部队发来电报,说她今天一定赶到。”
  徐妈妈干涸的眼睛半睁着枘训匾贫牛彼⒆〔》棵趴谑保蝗灰幌路⒊龆?目的熠熠亮光。众人惊讶极了,顺着她的目光一回头,

正看见穿着一身崭新军装的徐文雅英姿飒爽地跑到门口,也怔怔地盯着徐妈妈。
  一滴眼泪从母亲干涸的眼眶中流出。徐文雅飞一样地扑上来激动地大叫着:“妈妈!”她紧紧抓住母亲那只露在被角外面的手,使劲摇着

道:“妈妈你好吗?我回来看你了!”徐妈妈嘴角抽搐着,死死地看定徐文雅,少顷,再艰难地转头看看中年妇女举在手上的众人抛举徐文雅

的照片,嘴角突然牵拉成一个笑模样,然后凝固着这个笑,生命之火从眼中熄灭。
  徐文雅大喊道:“妈妈!妈妈我是你的小雅,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啊!”
  徐妈妈就那么笑着,她看见了她的小雅,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但女儿成了英雄,女儿为徐家争得了荣誉,她就那么欣慰地躺在床上,

恬静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所有徐家亲属不可测知的是,就在这晚,千里之外的女子特警队接到了重大的新任务,任务是武警总队作训处处长亲自传达的,强冠

杰和教导员坐在处长办公室,听这位上校说道:“这次这个国际警察装备技术会议,是第一次在我们国家召开,由我们国家的有关部门作东道

主,并且嘛,有的外国警察代表也是第一次到我们国家,人家提出来,就想看看我们的武警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表演好了,不单是为我们

总队争光,而且是为整个中国武警、为整个国家争光。五天后开会的外宾到北京,在他们到达前,女子特警队表演分队也空运到京,参与北京

兄弟表演部队的总排练,因此在家强化演练的时间就非常非常少,每个表演项目都要作到万无一失,不知你们怎么看待?”
  强冠杰有力地道:“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有平时的训练作坚实的底子,不怕突然袭击。”教导员接道:“我们的女特警不是只供摆设用

的花瓶,我们天天都在摔打。”
  于是就在徐文雅母亲去世的第二天,一份加急电报放在了徐文雅家一间侧屋的小圆桌上。这里来来往往的们正忙着办徐妈妈的丧事。
  一位长者在黄铜眼镜后仔细读了两遍女子特警队发来的电文,抬起吃惊的脸道:“侄孙女真的执意要走?”徐文雅庄重地点头道:“军令

如山。”她爸爸悲哀地问道:“你就不送你妈妈了?”他颓然将头俯向桌面,徐文雅赶紧把父亲扶住。
  “再过三天就出殡了。”另一位圆胖脸妇女委婉地劝道:“二妹妹你等大后天过后,把你妈送了,她进了天国,也好安心呀。”
  徐文雅吐出一句话,虽很轻,却有毋庸置疑的力量,“我是部队的人。”她说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刚才已打电话了,是给民

航售票处打的,我订了下午的飞机票。”徐文雅低沉地说道:“我对不起长辈,对不起爸爸了。但我相信对得起部队,对得起国家,我想妈妈

如果九泉有知,是会谅解我的做法的。因为她请爸爸代写的最后一封信里有这么一句话我将永远铭记。”
  戴黄铜眼镜的长者问:“什么话?”
  徐文雅一字一句道:“小孝孝母,大孝孝国。”声音不大,却使听到的人再不能说出不同意见。
  徐文雅起身,走进堂屋,来到母亲的灵枢前,她站直身体,然后咚地一声跪下,情真意切地道:“妈妈,恕女儿不能最后给你送行了,你

不是希望女儿有大功于国、有大功于中华民族的先祖吗?女儿正是遵照你的教诲行事的。妈妈,别了。”
  眼泪从她眼睛里滚滚流出。
  女子特警队在接到总队传达的命令后,强冠杰连夜就召开了全队动员大会,他说了此次赴京表演的重大意义,宣布了表演分队的名单,最

后强调道:“有的人说我们的女特警是军中之花,或者是香港警匪片里说的那个什么什么……霸王花。要我说,这花那花,总之你得给我在北

京的外国警察面前开得美丽、开得壮观,那才是真花而不是塑料花,让人家老外说,啊呀呀,中国的女特警真是世界一流的特种兵!”
  男女兵们不由自主地热烈鼓起掌来。
  “好。”强冠杰道:“现在欢迎教导员作指示。”教导员笑眯眯地开口道:“我不说别的,只宣布一件事,沙学丽、耿菊花、铁红,开完

会你们到我那儿来一下。”
  乘着夜色踏进教导员办公室,沙学丽等三个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应教导员之邀坐在小凳上,心里忐忑不安地等着教导员开口。
  “党支部开了会。”教导员是一贯的笑眯眯的脸色:“提名你们作预备党员。”三个女兵闻言神情兴奋,互相对视。教导员又道:“这是

根据你们的申请、你们的表现而决定的,这也是一个明显的标志,说明你们跃上了一个新高度,这是我们特警队这个大集体的光荣。当然,这

还有待支部全体党员大会讨论通过。我先跟你们打招呼,是要你们有个思想准备,即使三个战友中有两个被通过或者三个中只通过了一个,都

不能背任何思想包袱,那说明我们努力得还不够,我们还要更加一把油,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沙学丽和耿菊花都高兴地点头,争相说道:“是!教导员。”
  铁红的神情却晴晦不明,她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教导员,又倏地躲开他的眼光。
  “你们都是老兵了,是我们女子特警队的军事骨干。”教导员说:“以后你们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为那些一年兵两年兵作出表率。入党

不是到了头,在部队里,入了党就是要准备吃更大的苦,面对更多的危险,举个例子,有罪犯向我们举枪的时候,群众可以往后缩一下头,但

党员却必须把头抵到枪口上去,否则你就是假党员,是动机不纯,是混入党内的投机分子。明白了吗?”
  三个女兵一齐道:“明白。”但铁红的表情更显得不安了。
  教导员:“还有什么?”沙学丽和耿菊花道:“没有了。”铁红终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教导员,我……我想单独跟你说一句

话。”教导员看她一眼,和蔼地向沙学丽和耿菊花道:“你们先走吧。”
  两个女兵狐疑地看了一眼铁红,起身出门。
  屋里只剩铁红和教导员两人了,空气很静,铁红试了几次,都没把话说出口,一急,反而深深地埋下头。
  “别紧张。”教导员似乎已意识到什么,笑道:“慢慢说。”铁红抬起头,额上已渗出细汗,艰难地道:“我……我原先给你讲的……我

给耿菊花寄过六百元钱,其实我那都……都是假的,是哄领导的……”她的头越垂越低,声音越来越细,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然而一旦把

话说完,她却感到解脱似的轻松,她刷地一下重新仰起脸,是死是活,她如今都可以坦然面对了。
  不料教导员却爽快地笑起来,“你呀你呀,”他笑指着铁红道,“你还该说下去呀,你后来不是给耿菊花补寄了六百元钱吗?那绝对是真

的,你为什么不说了呢。”
  铁红胸脯起伏,一脸绯红,非常惊奇地道:“教导员你……你怎么知道?”“你的战友早就告诉过我。做不好的事,逃不过周围人的眼睛

,做好的事,同样也逃不过。”他又笑起来,“这就是老话所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铁红心潮起伏,喃喃道:“教导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惶惑地闭了口。
  “从假寄到真寄,”教导员严肃地说道,“这个曲折的过程,说明了你的进步,思想的提高,而且就凭你今天敢于自我解剖,敢于坦白的

决心,就说明你已完全具备了预备党员的资格,你是当之无愧的。”
  “教导员!”铁红非常激动地大喊一声。教导员抬抬手道:“继续努力吧。”铁红庄严地敬礼,发自肺腑地答应道:“是!”
  10月14日,北京西南郊武警指挥学院的训练场上,一座很大的观礼台上已是人声噪杂,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穿着不同警服或便衣的外国

贵宾在座位上坐得整整齐齐,他们中有的鬓发已斑,表情沉着,有的少壮精干,神采飞扬,那些穿警装的外宾肩膀上的肩章表明着他们在各国

警察部队中的地位,有中将,有少将,也有大校和上校。
  巨大的气球拖挂着巨大的标语:“热烈欢迎参加世界警察技术装备会议的各国代表”、“祝贺世界警察技术装备会议取得圆满成功”
  上午九点,中国武警部队向会议进行军事表演正式开始,一位中将军衔的武警首长在麦克风前宣布:“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表演步伐—

—进场!”
  武警军乐队奏响雄壮的检阅曲,以军旗为前导的一队队男武警,迈着威武的步伐,一个个地通过主席台。
  每通过一个受阅方队,外宾们就有礼貌地鼓掌。几分钟后突然掌声变得更热烈了,原来是女子特警队的方队出现在主席台左侧。只见罗雁

手持指挥刀,走在三人军旗队与整个方队之间,她大声发令:“向右——看!”
  行进的女兵方队立刻走成正步,一双双眼睛向主席台一侧行着注目礼。铿锵的脚步、整齐划一的摆腿、一色的红色贝雷帽、一色的崭新迷

彩服、一色的半高腰牛皮靴、一色的巾帼女英雄冲天的豪气,令人感奋,让人钦服。徐文雅走在队列里,她的旁边是沙学丽、铁红、耿菊花。
  掌声经久不息,一个黑人警察将军向身边的警官翘起大拇指,另一些外宾手持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受阅的一个个女特警,嘴里不断地啧

啧赞叹。
  操场东北角,强烈的阳光下,强冠杰和教导员以及王川江等男兵配手在待命,他们身边,是放得整整齐齐的准备好的表演用的各种军事器

械。
  罗小烈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主席台方向,王川江悄悄撞了拉他的手肘道:“看那个女兵吗?”罗小烈知道他的所指,但装糊涂道:“哪个

女兵?”王川江道:“咦,上了报纸的那个女兵嘛,未必还有功夫去看那些没能耐跑到报纸上去露脸的打工妹?”罗小烈假装正色道:“班长

,你也敢带头犯规呀?谨防强队长听到。”王川江笑了,一歪嘴道:“呶,你看他们。”
  不远处,强冠杰和教导员一样手搭凉棚看着远处,强冠杰甚至站在一个弹药箱上,看得认真,看得一动不动。
  罗小烈咧嘴笑了,说道:“人家领导是关心整个特警队。”王川江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啰,人家可不是只关心着某一个区队的、某一

个班的、某一个个人的。啊,那名伟大的女兵。”罗小烈赶紧走开,“我说不赢你……不过,”他不甘心地回头道,“我关心一下平时与我们

一起摔打的女战友,也不犯纪律吧。”王川江笑道:“看吧看吧,谁说不能看,我也要好好地看呢。”他夸张地手搭凉棚,踮起脚尖,向主席

台那边看去。
  铁流滚滚,警灯闪烁,喊声动地,数十台警用专业车辆在缓缓开进,其前锋和两翼,则是北京武警总队调来的精兵强将组成的上千人的一

个个防暴分队,他们手持盾牌、警棍,头戴盔帽,像一股钢铁洪流,势不可挡、威风十面地一边开进,一边演练着盾牌术、防爆术等各种军事

表演动作和队形。
  女子特警队回到操场东北角待命,她们有的在往腿上套护膝,有的在戴护腕,有的抓紧最后的时间“嗨嗨”地向空中出拳。强冠杰、教导

员和男兵都在帮助着她们整理装备和检查。
  罗小烈站在徐文雅面前,为她整理着装,他忽然一把抓住徐文雅的右手掌,只见上面血泡相连,有的地方结着痴疤,有的地方已有溃烂,

虎口全部震裂,贴了好几道“创可贴”膏药。
  罗小烈心疼地:“你——”徐文雅无所谓地一笑:“这几天加班练习腹部据枪射击,把虎口震裂了。小事。”她缩回去。“还是要注意。

”罗小烈关心地说道,“一会儿射击时震动更痛。”“哪个战友没有一点小伤痛,你不是一样吗?你腰椎上的扭伤好了没有?”“嘿,你倒问

起我来了。”
  主席台上,演习指挥长对着麦克风下达命令:“下一个项目:制服抢劫银行运钞车罪犯。”他将手向下一劈,一名作训参谋的信号枪射出

一颗红色信号弹。
  这是北京武警总队某男子特警队的表演。只见一辆运钞车从演习场一端匀速驶出,一名“歹徒”砰砰开枪,运钞车停下,歹徒用枪逼出司

机,一拳打倒,劫持运钞车后飞速而逃。
  操场另一端,男子特警队乘坐设施一流的防暴装甲车紧紧追赶而来,两车在场上追逐,越过各种障碍,运钞车想以种种干扰手段阻止防暴

装甲车的迫近,都被防暴装甲车高超的特技所克服。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狡猾的“歹徒”猛然刹车,原地一百八十度的大调头,妄图将紧咬

在后面的装甲车门到前面,然后加大油门逃掉,不料装甲车好像早看出了他的鬼把戏,同时在疾行进中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甩头。运钞车只好

狠踩油门,嗖地开出好远,装甲车如影随形,坚持咬尾不松口。
  运钞车被逼到一堵挡墙前,实在走投无路了,于是故技重演,再次将车子猛地停下。就在这一瞬间,神奇骁勇的特警队员,箭一般从后车

中射出,闪电似地钻到前车底下,刺破轮胎,截断油管,几乎是在同时,另两只乌亮的枪口,已抵近了抢劫犯的脑袋。
  看台上,外国警官们热烈鼓掌。
  紧跟着是表演徒手攀登,场地西边立着一幢训练用的七层高楼,一声令下,男特警们分成几个小组,一个队员利用墙面两边的凸出部分,

背靠墙体,两手两脚并用,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飞快地向上跃升,其身姿,像一只非常灵敏的青蛙;另几个队员凭借水管和花墙,两手铁钳

般抓紧,两脚千斤顶般猛踏,一步一步,仅仅十几秒钟工夫,就跃到第五层;还有的队员利用楼层的阳台,两人一组,人梯攀登、锚吊攀登,

四面开花……
  看台上,外宾们有的拍手,有的站起来,大声喊着“OK!OK!”
  一位作战参谋一边听着对讲机里的指示,一边跑向女子特警队待命的一角,“强队长,强队长,作好准备,下一个节目该你们了!”强冠

杰道:“好。全体集合!”
  女特警们雄赳赳地在他面前站成两列横队。强冠杰看着他的部下,信心十足地说道:“台上一秒钟,台下三年功,现在就看你们的了,等

会儿在老外面前有些话我不能说,但我在这儿说,你们听好了,我们要与世界警察抗衡,要为中国武警争光,要叫老外们看了你们的表演后这

么想:啊呀,中国的女兵都这么凶,那么那些男兵就更不要惹了!叫那些第三世界国家看了你们的表演扬眉吐气,叫有些目空一切的国家看了

,几辈子都不敢打什么侵略中国的主意。就这样,明白没有?”
  女队员们一个个胸脯挺得老高:“明白!”
  主席台上,表演总指挥在麦克风前发令:“下面表演单位,女子特警队。女子特警队进场。”
  在强冠杰带领下,女子特警队跑步进场,一声令下“立定”,又赢得了如雷的掌声,女兵们真个是站立如松,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第一项是擒敌拳表演,随着气壮山河的吼叫,女特警们整齐划一地击拳出腿,从各个角度展现着女特警的威武风姿。在如雷的掌声中,强

冠杰发令:“流水作业,跃起后倒。开始!”几十名女兵仿佛即刻通了电似的,一个接一个,齐刷刷地将身体背立着跃离地面一点五米,脊背

刚一着地,砸得地上冒出白烟,又弹簧触压般猛地来个鲤鱼打挺,干脆利落地一跃而起。一遍刚完,第二遍又重复开始了。
  外宾们掌声如雷,欢声四起。
  接着是“跃起侧踹侧倒”,然后是“硬气功表演,单脚断砖”。
  表演这个节目时,男兵们将一排坚硬的红砖成一线竖立在地上,女兵们的脚一个个旋风般扫到,红砖的上半截被踢断飞出,而下半截依然

稳稳地搁在原地。
  强冠杰满意地扫视一眼女兵们,大声发令道:“单手劈砖,开始!”
  女兵们一块块手起掌落,木凳上的红砖一个个断为两截。接下来是头顶劈砖,一块块红砖砸向女兵的额头,顷刻间残砖碎屑纷纷下落。
  看台上的外宾已经忘记了拍手,他们全都站了起来,许多人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了。
  只有黑人警官在使劲鼓掌,用不熟练的中国话大声喊着:“好!好……”他身旁的那个白人警官却在摇头,摇着摇着,他向指挥长走去。

几分钟后,几个我方人员陪着白人警官和几个外宾从观礼台上走到女特警们表演的地方。
  强冠杰整队集合:“立定,敬礼!”女兵们脸上流着热汗,一个个脸颊绊红,精神抖擞地向来人们敬礼。
  白人警官不理会这些,他径直从地上捡起半截红砖,叽里咕噜地向翻译说着什么。佩戴少校肩章的武警翻译听完后,转向强冠杰道:“威

尔逊上校说,他不能确定这些砖头是否经过特殊的烧炼,改变了其内部的分子结构。”
  强冠杰不说话,女兵们都不说话,威严地站着。
  我方一位陪同的上校沉着地说道:“那么就请威尔逊先生向我们的女队员出题吧。”威尔逊笑微微地,似乎早有准备,他向另一个同伴摊

出手,那个白人军官立刻递上两块硕大的、青幽幽的鹅卵石。
  强冠杰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命令道:“耿菊花,徐文雅!”两个被点到名的女兵上前一步:“到。”威尔逊却摇手道:“No,No。

”笑微微地说出一串英语。翻译道:“威尔逊先生说他自己随机抽两名士兵。”“请吧,”强冠杰破天荒地笑了笑,说道,“他抽任何一个士

兵,结果都是一样。”
  威尔逊走到漂亮的沙学丽面前,指了一下道:“你。”又走到稍微单薄一点的铁红面前道:“你。”两个女兵跨出来,威尔逊将鹅卵石一

人一个递给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全场肃静,仿佛在一瞬间,操场上的千军万马凝成了史前的活化石。
  沙学丽把鹅卵石放在木凳上,运了一口气,突然爆发一声“嗨”,手起掌落,鹅卵石断为两截。她背后的女兵们肃立不动,但围观的人和

看台上的外宾鼓起掌来。
  威尔逊没鼓掌,因为还有铁红,“你,”他指着铁红道:“该你了。”
  铁红也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嗨!”一掌劈去,卵石完好如初。场子里滚过一阵“啊”的声音。威尔逊笑吟吟地看着铁红。现场的中

外人员都看着铁红,看台上的外宾全部站了起来。
  强冠杰的腮肌在咬动。
  铁红的右手在颤抖,似乎有点受伤了。
  徐文雅突然吼一句道:“铁红,你现在就是中国!”
  就是这一句话,霎时间向铁红体内注人了自信自强的勇气,她的右手捏成拳,又松开,运着气,她的眼睛有点迷惘,然后变得清亮,她的

手举到了空中,全体观者的视线都被它牵到了空中。
  一声撕帛裂锦的大喊,似乎喊出了铁红的整个生命,她的手臂从空中落下,手掌重重地砍在卵石上,卵石在千钧重击下断为两截,其中一

截不偏不倚,恰好飞到威尔逊的脚下。
  全场静了一瞬,铁红迷迷瞪瞪地抬起头。
  忽然掌声大作,像山呼,像海啸,在表演场上空经久不息地回荡。看台上的黑人警官把喉咙都要喊破了:“好!好哇!”
  威尔逊捡起脚下的半截卵石,看着铁红,慢慢地,他的右手举到了帽檐,原来他在向铁红敬礼。“谢谢。”他用中文说道,接着用英语急

速地说了很多。我方翻译赶紧译道:“威尔逊先生说他将永生保留这块卵石,这是他的东方之行中最珍贵的纪念物。”铁红垂在裤腿下的右手

掌在颤抖,钻心的疼痛使她脸颊肌抑止不住地颤抖,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如一的微笑,向着威尔逊说了一句颇为大度的外交辞令:“非常荣幸

。”
  主席台上,指挥长宣布:“下面是女子特警队的射击表演,分为精射、速射和战斗射击。”
  枪声响起,在空旷浩大的操场上空震荡着,铁红却被强冠杰令一个男兵带到堆着表演器械的场地东北角,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呲牙咧嘴

叫痛了,教导员托着她的右手掌轻轻按摩,一个男兵从自救包里快速拿出绷带。
  “可能是掌骨骨折。”教导员说完,接过一个男兵递来的绷带,熟练地给铁红包扎。“教导员你不知道,”铁红嘴里咝咝吸着气道,“那

个鹅卵石有好硬啊。”教导员边包边说道:“可还是断在你的手里,你为中国武警争了光。”铁红痛苦中露出笑容道:“真的呀!”
  枪声不断地炸响着,第一个项目是八一式自动步枪对一百米距离的头靶交替射击,随着密集而有节奏的二十声枪响,对面的二十个“脑袋

”全都落了地。
  看台上,在鼓掌的人群里,两个外宾看着手表在计算时间。
  金黄头发的外宾道:“十秒一零!”另一个外宾道:“十秒二三!”“就算你的十秒二三,也个个是特等射手,中国女警,太妙了!”
  麦克风里在宣布:“第二个项目,八一式自动步枪,一百米距离,人头靶,但方式是四人四次同时对四组集团目标射击。”
  随着强冠杰一声令下,四个女兵的枪口喷出火舌,对面十六个人头靶,全都依次成四组,整齐地落在地上。
  随着看台上的欢呼,指挥长对着麦克风道:“下一个项目,由观看表演的来宾指定表演队员和射击目标,被指定的队员将按照你们的要求

,实施全方位的战斗射击。”
  我方翻译对着麦克风翻译,看台上的外宾全都活跃起来。
  一位身材高大结实的外宾首先大声要求道:“我要行进中后转身一百八十度的射击,打中隐显靶的头部和胸部。我指定六号队员。”
  衣服上别着六号标记的是耿菊花,她在麦克风传出的命令下,向前疾走,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后转身,拔枪,上膛,朝着靶子的头、胸就是

两枪,那两块部位的靶体啪啪掉下。
  点将的外宾钦佩地不住点头,向耿菊花高举双手鼓掌致意。
  麦克风里传出另一位外宾的要求:“我要三号队员射击三号靶的两腿非要害部位,要四号队员射击五号靶的要害部位头和胸,用跑动中的

跪姿滑行射击。”
  三号队员是沙学丽,四号队员是徐文雅,她们走出队列,互相对视一眼,一笑,仿佛觉得那些要求不过是些小儿科。四声枪响划破天空,

沙学丽和徐文雅膝部在地下滑行着各人连射两枪,枪枪命中目标,靶子上的相关部位啪啪掉在地下。
  看台上的外宾热烈鼓掌。
  一个佩戴中将衔的白发外宾对我们的武警中将嘀咕了一句什么,武警中将笑微微地不断点头。
  靶场上,强冠杰看着跑步入列的沙学丽和徐文雅,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打得好。”
  这时,麦克风里传出喊话:“女子特警队队长强冠杰,请马上到主席台来,强队长马上到主席台来。”强冠杰跑步到主席台下立定,几位

武警首长和几个兴趣很浓的外宾站在一起,外宾们颇感兴趣地凝视着他。
  武警中将道:“你就是强冠杰同志?”强冠杰威风凛凛地敬礼道:“报告首长,我是女子特警队队长强冠杰!”武警中将道:“好。听说

最近你们对手枪战斗射击训练进行了大胆的改革试验,改目光直瞄射击为腹部凭经验和感觉射击,这是外军的经验,也是实战中可以缩短射击

时间、先敌开火的有效姿势。这几位外国警察同行,他们国家的警察就是用这种方法射击,他们向我提要求啦,说是很想了解一下我们中国武

警的这方面的训练。你看,人家外国老师都飞到我们面前来当面考试了,你不会让他们失望吧?”
  强冠杰抑止不住自信地挺直胸膛,大声道:“不会!”“好。那就开始。”
  偌大的靶场,此时反常地静了下来,看台上各国警官和场地四周的中国武警表演部队的目光,一束束地全都集中到了靶场,集中到靶场上

八名被点出来的特警姑娘身上,沙学丽、徐文雅和耿菊花就在她们当中。
  场地东北角的教导员、铁红和帮助表演的男配手们,更是把关切的目光凝固在自己战友的身上,许多男兵在神经质地不断念叨道:“可千

万要打好,女兵们,可千万别出漏子啊……”罗小烈眼望前方,紧张地嘀咕道:“要是打不好,我们挨你们的踢、挨你们的打,可就白挨了呀

。”
  王川江大声道:“乱说,她们肯定会打好,肯定!”说完,自己却下意识地把双拳捏得卡巴响,也不由地望着前方小声念叨:“嗨!你娃

说得对。女兵们,我们平时挨你们的打,可不能是白挨了啊。”
  强冠杰在展开的女兵队列前作着简短动员:“同志们,首长的重视,外宾的考试,就要由我们来回答了,我们将交上一份什么样的答卷,

就看我们每个人了。有信心没有?”
  八位姑娘气壮山河地大喊:“有!”强冠杰命令:“射击!”
  随着队长这一声响亮的命令,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女队员,流星般地完成了一道又一道动作:掏枪、装弹、举枪置于小腹前,凭着经验和手

腕感觉,而不再是目光直接瞄准,对十米开外的隐显目标进行射击。
  砰!砰!砰……每人六发子弹,发发命中目标。
  四周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看台上,那个白发外宾中将与另几个国外伙伴一边看射击一边看手表,待枪声停止,表现出抑止不住激动的表情。“四秒钟!”白发中将

喃喃念叨,“每个人平均才四秒钟!”他急步跨到我方武警中将面前,伸出大拇指,不敢置信地摇晃着脑袋道:“你们的特警不简单,你们的

女兵都干得这么漂亮,那你们的男兵肯定更是不一般!”
  场地东北角,观战的女特警们当然听不到主席台上的对话,但她们同样为自己的战友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而振奋,铁红与罗小烈互相捶打着

,像是自己打了大胜仗一样忘情地跳跃。
  表演结束,武警军乐队高奏礼宾曲,全副戎装的女子特警队员站成整齐的两列横队,武警首长和外宾首脑走下主席台亲切地接见着她们,

与她们一一握手。她们精神抖擞地向首长和外宾们一一敬礼。
  黑人军官急促地向武警中将说着什么,翻译随着将军走,飞快地把话翻过来道:“卡普姆先生说,他回国后一定向他们的总理大臣报告,

他要邀请这些神勇的女队员到他的国家去,帮助他的国家训练出一支女子警察部队,个个都要像眼前的姑娘一样。”
  军乐队响亮地演奏着,场地四周的武警男战士随着节奏在为他们的姐妹们衷心地鼓着掌。外宾们各自找着女子特警队员们,三个一群五个

一伙地摄影留念。黑人警官把沙学丽和徐文雅、耿菊花都请到自己身边,记者们和外宾们的摄像机、照相机争相抢拍着镜头。
  场地一角,铁红呆呆地凝视着那边的热闹,突然向上一跳,裹着纱布的右手在空中分外醒目,她大声欢呼:“胜利啦!我们全都胜利啦!


  从北京凯旋归来之后,胜利的喜悦接连几天一直使女兵们激动不已,总队给女子特警队表演分队记了集体二等功,沙学丽和铁红等人更是

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留队未去北京的新兵们对她们也钦佩极了,一天中午吃饭前,两个新兵在寝室里向她们恭维道:“沙老兵、铁老兵,我

们好羡慕你们哟,什么时候也轮到我们去表演就好了。”
  沙学丽老腔老调地道:“那就加紧练呀。小妹妹,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铁红却挥着裹着绷带的右手不停地指手画脚道:“就那么

表演一下,就得了个集体二等功,太容易了些。哈哈,又不上战场,又不危险,也不死人。”
  孰料徐文雅端着脸盆从外面进来,闻言说道:“那也不一定,平时付出的那么多委屈和血泪就不算啦?”耿菊花也说道:“班长说得有理

哩,平时的付出加在一起,比牺牲十次都有余了。”
  一个新兵赶紧道:“就是就是,你们看铁老兵的手就是一种牺牲。”铁红哈哈一乐,“是吗?”她做了几下拳击动作道:“一点事都没有

了。”耿菊花关心道:“我们山里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铁红你不敢大意哩。”铁红自豪地说道:“只要遇到那天那个老外,我还可以给他

砍断三块鹅卵石。”
  全体都哈哈大笑起来。
  “砰!”一只足球撞到宿舍的墙上,女兵们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伙男兵在操场那边踢球。王川江跑来捡球,和女兵们的开玩笑道:“嗬

,又在开庆功会呀,听说你们得了不少奖品,都要开小杂货铺了。”
  铁红大声道:“哪儿呀,一个女兵班就发三个暖水瓶。”沙学丽更大声:“就是,重在精神,不在乎物质。”“啊哟哟,”王川江笑吟吟

地说道,“一个个都成了教导员了。你们是我们的骄傲,再一次向你们热烈祝贺!”滑稽地敬个礼,捡了球跑了。
  徐文雅看着球场上大呼小叫的男兵,神情有点怅惘。沙学丽推她一把道:“班长,发什么呆?”徐文雅回头看着她道:“我在想,取得成

绩,出头露脸,上电视,上报纸;领奖,发东西,都是我们女兵。而有的战友受的伤更多,流的汗更多,流的血也更多,但永远是默默无闻,

永远是没人知道的配手,连暖水瓶都没有。”铁红道:“你是说男兵?”
  一瞬间,寝室里的全体女兵突然都不说话了。
  操场上,男兵们踢球的叫喊声随风飘来,是那么迫人心灵,那么悦耳亲切,平时男兵们陪她们训练,给她们当靶子、当人梯的一桩桩一件

件事情,如清晰无比的画面,此刻都历历在目,浮现眼前。
  徐文雅打破了屋里的沉寂,“我有个提议,”她说道,“当然我要报告教导员,我相信也会得到所有的女兵姐妹的响应。”战士们一起看

着她问道:“什么提议?”徐文雅向她们一招手,小声道:“来,我告诉你们。”
  当天晚上,月亮挂在天中,一轮清辉洒在营区的大小建筑上,使所有物体都显现出一种沉谧温柔的辉光。
  男兵区队的所有战士都得到通知,要他们整队进入大会议室,战士们在各自班长的率领下鱼贯而入。使他们有点吃惊的是,会议室里并无

首长,教导员也只是站在门口,等他们全都围桌坐齐,笑眯眯地向会议桌中间那十来个崭新的暖水瓶指了指,向王川江耳语了几句什么,就离

开了屋子。
  男兵们盯着王川江,又盯着那十来个暖水瓶,再盯住王川江。王川江在大家的注目下,拿起最中间那个暖水瓶下压着的一张信纸,把它展

开。
  男兵们疑问地看着他,看着那封信,看着九班长王川江的,他开始慢慢地读信。
  “尊敬的全体男战友们,你们好。请教导员把你们请进会议室,是想向你们表达我们发自内心深处的敬意。战友们,自从女子特警队建队

以来,我们女兵取得的每一个成绩,受到的每一次嘉奖,都与你们任劳任怨、默默奉献分不开,如果能称出这些成绩的分量,那么肯定有一大

半重量属于你们,没有你们的流血流汗,就没有我们的过硬功夫,没有你们幕后宽厚的笑脸,就没有我们台前的荣誉和鲜花。战友们,挽起你

们的衣裳看看,你们哪一个人的身上,没有训练中被我们踢打出来的伤疤,阴天下雨,你们中也会有不少人感到伤口疼痛,你们的皮肉被我们

打破,你们的骨头不慎被我们摔折,可你们对我们始终是鼓励的微笑,照样把受伤的脊梁伸到我们面前,微笑地说一句:踢吧,只要能出成绩

。你们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女兵是红花,而你们是绿叶,只要花儿鲜红,叶子的损伤简直可以不计。可没有你们这一片片扶持我们的绿叶,怎

么会有我们这些花儿的鲜红?你们一批批地进营,一批批地离去,没有谁知道你们,你们也从不向外界提起你们的功绩,可我们每一批女兵却

永远忘不了你们,你们是我们的好战友,不管是过去离队的老兵,还是以后将进入女子特警队的新战友,都会把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深深地刻

入记忆最深处。男人要有风度,现代人都这么说,什么是男人的风度,却又一下子难以说清。可我们认为,你们所具有的男子汉的博大胸襟,

就是一种人生最高境界的风度。战友们,你们是你们自己,可你们又不再属于你们一个,你们把自己的一切融入了女子特警队这个大世界,你

们也就成了这个世界的化身,热闹的场面看不见你们的影子,但你们又无时无刻不在主宰着这个世界,正如一首歌曲中所唱:灿烂星空,谁是

真正的英雄,平凡的人,给我最多的感动。我们无法表达我们对你们的感激,我们全体女兵经过郑重讨论,一致决定,把这次上级颁发的奖品

送给你们,小小的暖水瓶毫不起眼,然而,它里面装的是我们每个女战士那颗真诚感激的心,收下吧,敬爱的男战友,劳累时喝上一杯热开水

,那就是我们全体女战友深深的问候!”
  男兵们呆呆地看着那些暖水瓶。
  穿进窗内的月光似乎揉进了音乐,那么温馨,那么柔情,使每一个望着月光的人都感到,世界是多么美好,人生是多么惬意。
  暖水瓶的水倒进一个个口盅,捧回盅的手有的缠着纱布,有的留着新鲜的伤痕,这些手的主人就是那些稚气而可爱的男战士,他们捧着口

盅,一个个郑重地喝着。
  水是淡淡的,但是温馨的,它轻轻地流入每一个男兵的心田。
  十一月中旬,离一年一度的老兵复员退伍的日子不远了,三年以上的战士们聚集在一处,免不了要议论今后的打算和去向。一班的几个三

年兵趁下午训练结束坐在草坪上休息,话匣子一开,自然就扯到这方面。
  “哎,”沙学丽捅捅铁红道,“老铁,要毕业了,有啥想法?”铁红很认真地思虑了一会儿道:“才当兵时,觉得三年好长啊,临到这时

候却想,三年咋过得这么快。”耿菊花吃惊地道:“咦,你怎么说出了我想的话哩?”徐文雅道:“别的地方耍三年,不如来当三年兵,吃了

苦,可真是大大地锻炼了自己的人生。”铁红又问沙学丽道:“要是退伍,你想干什么?”沙学而道:“公安局恐怕不会放过我们,去干刑警

,或者公安特警队。”铁红问徐文雅道:“班长,你呢?”徐文雅道:“读大学时来当了兵,现在又想读大学,高科技社会,没有文凭是要吃

亏的。我的理想呀,读书。”耿菊花道:“我要读就读武警指挥学校。”沙学丽道:“老耿理想可以,继续深造后当军官,当大官,当耿上将

!”铁红道:“那就要继续吃苦了,外面的世界是女士优先享福,女子特警队里面是女土优先吃苦。”徐文雅道:“事实确实是这样,可是反

过来一想,这么苦的日子都能熬下来,到了社会上,什么样的苦能难倒我们?”沙学丽高兴地一捶草坪道:“是呀!老子走遍天下无敌手!”

铁红看着她担忧地说道:“只是,当兵三年,训得像男孩子一样野了,不温柔了,不好找老公哟。”沙学丽一挥手道:“有的小太监男人就喜

欢自己温柔,受厉害老婆的管教。”徐文雅噗嗤一笑道:“你呀你……其实女兵的本性还是温柔的,坚强是练出来的。”
  正瞎扯着,只见通讯员走过来喊:“一班长,有你们班几封信。”
  散坐在操场各处的女兵们一哄上去就抢。只有耿菊花不动窝,很羡慕地望着战友们。铁红家在本市,一般是没有信的,她问耿菊花道:“

你怎么不去看看?”耿菊花道:“我爸一年最多来两封。上个月才来过。哎,你那个汪鹏怎么样了?还给你写信不?”
  铁红向地上啐一口道:“你少提他!提到他就烦。不过听有的同学说,他好像是发财了,但怎么来的钱,天知道。”
  沙学丽在那边喊了起来:“耿菊花,老耿你有一封哎!”耿菊花像开水烫了一样跳上去,抓过来就拆开,可刚读了一行,她就呆呆地站在

原地。
  铁红和沙学丽见状不对,一起围上来抢着问:“怎么了,怎么了?”耿菊花看着她们,说不清是哭是笑,眼里突然有了盈盈的泪光在闪:

“是陈顺娃,”她喃喃道,“是陈顺娃来的信!”
  沙学丽一把夺过,一目十行地扫完,“啊,不错哎,”她向围在身边的女兵们宣布道,“陈老兵到省里来设了个土特产推销窗口,县民政

局把他安排在那儿啦。”
  女兵们顿时一片起哄:“菊花你什么时候去看陈老兵,好事要赶早见。”耿菊花急得脸红脖子粗地去捂她们的嘴:“哎呀,一个个地……

不跟你们耍了!”
  女兵们更是乐得大笑起来。
  休息日一到,耿菊花匆匆请假出了军营,她心潮起伏,往事像大海汹涌一样冲激进大脑:怀疑陈顺娃偷看她洗澡,训练时她踢中陈顺娃裆

部让他满地打滚,后来陈顺娃为她挡子弹断了一条手臂,她跑到医院去看他,陈顺娃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哦,多么曲折的人生,又

是多么割舍不去的情感,原以为陈顺娃黄鹤一去不复返,如今却像天上掉下的神仙一样向她发出了信息。耿菊花其实一刻也未忘记陈顺娃,只

是碍于军队纪律,不敢也没办法去打听他的下落。
  如今就要见到陈老兵了,他还好吗?他还是以前那个脾性吗?
  越想信里留下的那个地址,耿菊花心里越慌乱,她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可是心儿就是蹦得像要跳出胸腔一样。
  她终于打听到了那条小街,终于看到了小街中段的那间双开间的铺面,铺面一侧挂一块黑字招牌:“南山县土特产公司驻市经营部”。
  耿菊花再也不敢走近,就站在街对面,捂住心口,瞅着店里的柜台,可巧的是,她一下就看见了在柜台里坐着的陈顺娃,而陈顺娃为一个

买货的顾客计完账,一抬头也恰好看见了她。
  陈顺娃站起身,他只有右手,左手是一只空袖管,他也那么呆呆地看着特意换了一身新军装的耿菊花,四目相对,就这么隔街望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情感不知如春水一样泛滥了几个回合,看样子陈老兵还是那么木讷,还是那么憨厚,最终还是耿菊花走过去,激动地

叫道:“陈……”后面几个字没吐出喉咙,她已经泪流满面无法言说了。
  半个钟头后,两人已来到滨河公园的绿地中,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耿菊花在前一步远,陈顺娃总是落后半步。
  耿菊花站住脚,心里想笑却笑不出,“你,”她说道,“走上来呀。”陈顺娃憨憨地应道:“嘿嘿,好,好。”他走上来与耿菊花并排,

两人刚一迈步,他又落后了。耿菊花似嗔似怨地瞪他一眼道:“你呀……”一晃眼又瞅着了陈顺娃左边的空袖管,她的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

“你看你为我……”陈顺娃腼腆地道:“刚才说了不提这个事的。”耿菊花站着等他上来,想出另一句话问道:“过日子习惯吗?”
  陈顺娃朴实地笑道:“开始不惯,硬撑着过一阵,不惯也就惯了。地方上,对我们受过伤的,好哩。”耿菊花心里一热,想说什么:“陈

老兵……”陈顺娃道:“你叫我顺娃,陈顺娃,我不是老兵了。”
  陈顺娃越淳朴,耿菊花越觉得不好受,她眼里忽地涌上一阵潮雾,“你都是为了我呀,”她说道,“你的手没有了呀!”陈顺娃喃喃地说

道:“可是假如我不上去挡着,你就会死呀。”
  耿菊花嘴唇颤抖着道:“顺娃!”
  陈顺娃憨厚地说道:“所以,值得。”
  耿菊花爆发了,什么羞涩、什么腼腆,统统不能阻挡她此时心中涌动的巨大情潮,她一把捧着陈顺娃的空袖管,抽泣道:“顺娃,我时时

刻刻都记着你,我想给你写信,但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今天终于找着你了,我不会让你的手白白打断,我要一辈子报答你啊!”
  陈顺娃惊异地倒退一步道:“我……不不不,我找你,就是想看看你,我不敢有另外的心肠哩。我……我一个农民。”耿菊花一揩眼泪,

大声说道:“我也是农民,我是山里来的,我记着山里的老话: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我要一辈子与你好!”陈顺娃呆了,看着耿菊花,嘴

唇抖动着,半天,喃喃说出一句话:“你咋会这样说呢……”
  耿菊花也不管有没有游人,一头扑到他肩上:“顺娃啊!”她抱着他的肩膀,呜呜地抽泣起来。
  陈顺娃的眼眶也湿润了,他紧紧地搂着耿菊花的肩头道:“菊花!”

 ·19·


 
 谭力 著


第十九章
  11月28日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帮精兵强将与武警机动支队下属某中队一个排的兵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城东北火车

站货场区一座旧仓库。仓库是早就废弃了的,安静神秘,杂草丛生,一些木箱子和旧车床七歪八倒地散放在里面,不时有老鼠吱吱窜过,更为

这里增添着荒凉衰败的气氛。
  根据打入黑帮的内线发出的紧急情报,毒枭熊祀金与另一个绰号“眼镜”的广东毒贩今早将在这里交货。两股毒匪在公安的打击下异常小

心,已经数次改变交货时间和地点。省、市公安缉毒领导小组的领导严令,一定要稳准狠地将其完全彻底地歼灭。更何况据侦察得来的情报,

熊祀金就是心狠手辣杀害武警女子特警队班长朱小娟的罪魁祸首,为战友报仇,更是不能让他得以逃生。
  东方天际已现出曙色,农家的公鸡发出悠长的鸣声。
  就在这时,四辆轿车从左边一条农村机耕道飞速驶来,进入仓库东边的门。几乎在同一时刻,另四辆轿车从相对的入城公路方向驶来,进

入仓库西边的门。
  车门打开,双方下来的头目果然是熊祀金和眼镜,他们在各自打手的簇拥下向仓库中间的交接点汇聚,双方的身边,都有一个青年提着密

码箱。没人想得到的是,为熊祀金提钱箱的竟是汪鹏。原来汪鹏在金钱的利诱下,三个月前已投入熊把金团伙的怀抱,他已跟着熊老板做过两

次小生意,得手后被赏给2元现金。但此次交易如此巨额的毒品,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他心中无名紧张,提心吊胆,跟着熊祀金的脚步也控制

不住地打着颤。
  双方站定了,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的熊祀金一歪嘴道:“开始吧。你们的货?”眼镜笑道:“熊老板爽快,但老规矩,我们要先验钱。”熊

祀金道:“当然老规矩,一起检验。”“好。”
  双方的密码箱哗地推向场地中央,交换后落人对方手中。两个密码锁分别弹开,一包包毒品和一捆捆钞票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就在这一时刻,一声大喊仿佛从天而降:“不准动,我们是警察!”埋伏的公安和武警好似天降神兵,在仓库四周将买卖毒品的两方匪徒

包围得水泄不通。
  匪徒们愣了一瞬,随即清醒过来,各自狂叫着寻找地形地物,作反抗的打算。熊祀金狠声命令着他的手下道:“弟兄们冲出去啊!”眼镜

也拔出手枪跟着大叫:“冲啊!”
  枪战匐然而起,冲锋枪在晨曦中吐出死亡的火舌,手枪在各个点打出砰砰的回声,一个个匪徒相继中弹,汪鹏吓得一个跟头栽在一台旧铲

车下,碰到了一个人的腿,他也不看究竟,跪着就叫道:“长官饶命啊……”
  响起一声轻蔑而凶狠的断喝:“滚起来!”汪鹏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板熊祀金。熊祀金一边打枪一边咬牙切齿道:“你给老子听好

了,买卖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以判死刑,我们他妈是十几公斤的交易,你就是投降了也得吃子弹。想不想活命?”
  汪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想想想想,熊老板你看着我鞍前马后地为你效力,你拉兄弟一把啊!”“那好,去把西边的那台车给我开过来

,我叫人掩护你!”
  熊祀金打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主意,他一挥手,两个打手从木箱堆后边钻过来,熊祀金手指东边道:“你们从那边,抢过那辆车。


  两名打手应一声,打着枪向东头的车迂回过去。
  公安和武警的火力向东头封锁,两名顽抗的打手与他们对射着。
  趁这个有利时机,熊祀金一脚踢在汪鹏的屁股上,汪鹏几个滚翻来到西端的一辆黑车门边,颤抖着拉开车门,把汽车发动起来。
  熊祀金适时地从几台旧车床后潜到这里,哗地一下钻进去。
  两名在东边顽抗的打手相继中弹倒地,但熊祀金和汪鹏的车已趁势冲向仓库大门。可惜阻击的火力立即迎头向他们射来,惊慌万状的汪鹏

一打方向盘,失控的黑车竟撞开一段砖墙,疯狂地擦过仓库外围的警车,从农田里摇摇晃晃地冲上了公路,这才是因祸得福,黑车脱出了警车

的包围圈,飞一般地沿着入城公路逃窜。
  两辆警车鸣响警笛,马上尾迫而去。警车与黑车展开了追逐战。第一辆警车中一名佩戴警司衔的公安用对讲机向前面的路口发令道:“机

动一组和机动三组马上在三号和十四号路口设卡堵截,决不能让两名罪犯跑掉!”
  黑车冲到一个三岔路口,前面是闪闪的警灯和坚固的路障。汪鹏从风挡中看到那密不透风的阵势,一下脸色苍白地说道:“熊……老板,

怎么办?”熊祀金的脸凝成一团生铁,说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从那个小道上冲过去!”
  黑车一个急弯,避开路障,向一条仅宽两米的小路逃去。
  尾追的警车内,指挥的警司抓着对讲机,粽诺叵蛑富又行谋ǜ妫骸爸富硬浚富?部,贩毒黑帮首犯熊祀金和一名手下从城郊公路逃向城里

……”
  设在市公安局四楼的联合指挥作战室里,一屋子的公安领导和武警领导脸上显出不安,武警总队的胡副参谋长道:“必须马上增加部队,

在五至九号地区设卡堵截。”布公安局的马局长点头道:“老胡说得对,罪犯一进城,不可预见的因素将会增加。”
  几部电台和电话同时向武警和公安的预备力量下令,电波传向四面八方。
  早晨八点钟左右,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急急忙忙地驶进一条中型街道,驾车者就是汪鹏与熊祀金。也算这两人命大福大,在城郊公路上,

他们先后抢劫置换了两辆卡车和一辆面包车,入城后在一个单位的停车场上又偷了一辆红色桑塔纳,由于他们数次的金蝉脱壳,方赢得了苟延

残喘的时间。然而要根本甩掉警车的追踪却似乎毫不可能,这不,偷来的红色桑塔纳才驶上两分钟,三辆警车又长呜警笛尾随他们追来。
  在一个转弯处,一辆清洁卡车从右边的横街驶出,慌乱的桑塔纳刚好冲了上来,恐惧万状的汪鹏尖叫着猛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晚了,两车

砰然相撞,一时间卡住,都停在路中央,后面追击的警车鸣着警笛飞速迫近。
  熊祀金与汪鹏跌跌撞撞滚出车门,两人挥着手枪,脸上手上带着撞出来的血口子,形象狼狈而狰狞,他们刚向前跑了几步,前面又驶来两

辆堵截的警车,两人慌不择路,窜入刚才清洁卡车驶出来的那条横街。
  前后警车里跳下十几名公安人员,紧紧地尾随两名罪犯向横街里追去。
  横街前段一座大门匐然洞开,这里是市政府第九幼儿园,飞跑的熊祀金露出奸狡的一笑,喊道:“进去呀!”两个人便邪风一样刮进大门

。他们冲进幼儿园绿化地后,找着一幢楼的楼梯,立即向上猛跑,跑到第四层,再没有更高的楼层了,两人握枪窜入走廊尽头的一个班,这是

一个中班幼儿的寝室,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老师正在张罗着给起床的幼儿们穿衣。
  “不准动,”熊祀金率先撞开门冲入,舞着手枪大喊道,“老子是杀人魔王!”
  年轻的女老师一瞬间吓傻了,突然丢下孩子转身从后面的一扇门往外跑,熊祀金甩手一枪,女老师胳膊中弹,她尖叫着跑出屋,踉跄到楼

梯口,腿一软就滚了下去,刚好被冲到三楼拐角处的公安和武警战士所救。然而他们不能再往上冲了,熊祀金凶狠的嚎叫已经传出:“公安的

!给老子听着,乖乖地退下楼梯,否则老子马上就杀掉一个小孩!”
  楼下面,一位市公安局副局长赶紧用电喇叭向楼上喊话:“熊祀金你不要乱来,你不准杀一个人!”
  熊祀金隐在教室门后,用枪指挥着龟缩在屋角发抖的汪鹏道:“你,去守着那边的门窗,我守着这边的。”又向外边大叫:“有种的你们

就进来,老子手里有的是小孩,老子随时可以杀他们!”
  失去了老师的孩子们大哭小叫,有的从小床上往下爬,有的往床底下钻,有的要往门边跑。熊祀金抓起一个男孩掼在床上,可另一个小姑

娘又从他腿边跑向寝室另一头,熊祀金拧眉道:“烦!烦!烦!”
  一个小家伙向门边跑去,惊慌失措的汪鹏举起了手枪。熊祀金却冷静了,跑上去一把架住汪鹏道:“就是打死他们也不懂事。不到关键时

刻,不要乱宰这些小鸡,不然公安真不会放我们生路了。”他把江鹏一推,“抓回来,吓吓就行。”
  汪鹏追过去把小孩夹回来,这是个平常被宠坏了的小男孩,他蹬着腿哇哇乱叫,汪鹏把他往床上一扔,突然之间横了横心,恶狠狠地说道

:“再哭,我打死你!”谁知小孩不知手枪厉害,蹬腿踢脚,在床上打滚,哭得更厉害,似乎专门要显示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帝。
  百般无奈的汪鹏哭丧着脸向熊祀金道:“还是要叫幼儿园来个老师,不然他们随时都要乱跑,管不住的。”熊祀金思忖着道:“嗯,弄两

个大人来,又听话,又好与我们配合,更好做人质,妈的,好!”
  此时的幼儿园内外,早已是人声喧嚷,人流如潮了。军警们将绿化地后面的那座宿舍楼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除了罪犯占据的那间寝室,

其余七间寝室里的老师和孩子全都紧急疏散出来。临时指挥部建立在相邻宿舍楼不远的一座平房教室里,几个现场中级指挥人员在焦急地商量

什么。
  幼儿园大门外,挤满了家长,主要是妇女,大哭小叫,抓扯着阻挡的公安、武警的衣裳,要冲进去看自己的孩子。执勤的公安和武警钉子

似地站在警戒线上,唇干舌焦地劝阻着家长们道:“你们不要急,你们的孩子一定会得救的。”“市长和省长都马上要赶来,你们尽管放心。

”“我们绝对会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一个哭得披头散发的妈妈道:“听说那个老师都跑出来了,我的儿子怎么办啊?”另一位老态龙钟的奶奶向苍天伸着手道:“让我进去,

我一条老命不要了,我要进去换回我的外孙女啊!”这边刚把老奶奶安抚住,那边另一个年轻的妈妈又一屁股坐在地下呼天喊地地叫开了:“

豆豆啊,我的苦命的豆豆啊,你爸爸刚到加拿大去出差,你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啊……”
  一阵汽车轰鸣,几辆奥迪驶近幼儿园大门,停在士兵的警戒线前,几位公安和武警指挥员上去迎着他们,口里称着“林书记”“戚厅长”

等头衔,就知道是被惊动的省市领导赶来了。几位领导在武警的护卫下,从拥挤的家长人流中费力地挤进警戒线,进了幼儿园那座平房指挥室


  家长们的哭喊一直追随着领导们的背影:“你们一定要救救孩子啊,救救孩子啊……”
  四楼的寝室里,熊祀金和汪鹏持枪监视着外边,一边嘴里商量着计划。熊祀金知道,在这座宿舍楼的四周,以及花圃里和相邻的楼房上,

肯定到处都埋伏着穿防弹衣戴钢盔的武警战士,带瞄准器的特种步枪和冲锋枪的黑洞洞的枪口,一定也瞄准着宿舍楼四楼的所有窗口。所以,

他得想一个脱身的万全之计,他如果被公安武警抓住,他明白他在世上的日子就到头了,贩卖毒品,杀害特警队员,人要饶他,天都不饶他。
  “要他们一辆车吧?”汪鹏惶惶地问道。熊祀金一口打断道:“没用,汽车始终在地上,始终被他们包围,我们必须要架直升飞机,再弄

两个人质。”汪鹏道:“可小娃娃当人质不行,不好管。”熊祀金道:“还是刚才那话,要两个老师,女老师,走的时候我们把她们带着,让

她们掩护我们离开,一直开到没人追得上我们的地区。”
  沉默几秒钟,汪鹏心存一丝侥幸地道:“我们要不要戴头套?”熊祀金差点笑出来,瞥了一眼汪鹏道:“去你妈的,早上被抓着的人,早

把我们的祖宗八代是谁都供出来了。我告诉你,被公安抓住就是一个死,现在只想怎么逃出去,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暂时吓呆在床上的幼儿们又开始出难题了,一个女孩率先哭起来道:“叔叔,我要尿尿!”紧接着几个男女小孩跟着哭起来:“我也要尿

尿。”“叔叔我要拉屎……”说着就往床下滑。
  汪鹏急得大喊:“站住!要拉都给我拉到裤子里去!”
  指挥室里,领导们在作紧急部署,刑警队长、派出所所长、中队长等中下级军官也在座,眼望着高级首长,聆听着进一步的指示。
  公安厅戚厅长在省委副书记兼省政法委书记林进一的示意下严肃地开口道:“现在我宣布,11·28案件协调办公室正式成立,这里就是办

公地点,也是前线联合指挥部,前线的指挥长,就是林书记。”
  话音刚落,一个处长模样的干部急步趋前道:“戚厅长,公安部来电话。”戚厅长马上到墙边接电话,只见他一脸严肃,不断地“是,是

,请部领导放心,保证不出差错”。放下电话后,他先向林书记作了汇报,林书记严肃地来到桌边,目光向四周一扫,说道:“同志们,公安

部的领导只有一句话:‘不管案子多么复杂,由于牵涉到幼儿,现在又都是独生子女,影响将涉及到方方面面,务必限期解决,前提是不能使

一个孩子受伤。’”
  正说到这里,窗外传来熊祀金的喊叫,众人一起转头,凝听着外面的声音。
  熊祀金将一个幼儿抱在手里,脑袋隐在四楼寝室的第一个窗口旁,用尽力气大叫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马上派两个女老师来!”
  只听我方的电喇叭传出回话道:“好,我们向领导汇报。”熊祀金又道:“只给十分钟时间,不然老子就杀这小娃娃!”
  林书记看着戚厅长道:“是个好机会,我正考虑派人打进去的,他们自己倒提出来了。”戚厅长道:“您看派谁进去?”武警的胡副参谋

长插话道:“请示戚厅长,这任务应该是我们武警的女子特警队担当。”林书记的眼光刷地转向胡副参谋长,点头说道:“回答罪犯,我们同

意他们的要求。老胡,你马上命令女子特警队派人来。”
  胡副参谋长胸脯挺得笔直,大声答道:“是。”
  只不过一刻钟,载送女子特警队的一辆中型轿车开进了幼儿园,二十来个男女战士携带装具敏捷地跳下汽车,整装待命,她们中有接近三

年的老兵,也有一年的新战士。在汽车上,铁红就兴奋地向沙学丽耳语道:“嘿,轮到快复员,还能捞到打一仗。”沙学丽道:“我现在一听

到警报就兴奋。”铁红道:“我也是。”沙学丽轻声问道:“尿还胀不胀?”铁红道:“胀,怎么不胀,但那胀的是想打仗的尿。”
  沙学丽当时嗤地一声就笑出声来。
  在幼儿园里一座教室里安顿好部下,强冠杰走进平房指挥室,一见他的面,胡副参谋长率先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女子特警队队长

强冠杰。”林书记却已老熟人般大步跨前,亲切地握着强冠杰的手道:“哦,强队长,我们认识。好,这次要你派女兵扮作幼儿园老师打入罪

犯身边,有没有把握?”强冠杰一挺胸道:“报告首长,有!”
  林书记道:“我不是问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我是问有没有百分之百?”强冠杰道:“有!进来前我已经间了外面情况,我有计划。”
  林书记稍一沉吟,走向戚厅长耳语了几句什么,见戚厅长点头,他回到桌边,眼里燃着火星道;“根据此次突发事件的性质和处置需要,

更是根据过去处置同类事件时武警女子特警队的卓越表现,我提议,现场作战和指挥权全部交由武警,他们的组织性和战斗力最强,我了解他

们。同志们以为如何?”
  几个高级现场指挥人员不约而同点头道:“行。”“可以……”
  不久,那只握在市公安局副局长手里的电喇叭又响了:“楼上的人听着,根据你们先前的要求,你们所要的两位女老师马上就能上去了。


  特警队员待命的一幢房子背后,女兵们都在向强冠杰争取任务,强冠杰眉头紧皱,牙齿咬得嘴唇上起了一条白道,“据公安的同志讲,”

他沉声说道,“躲在楼上的贩毒头子熊祀金,就是杀害朱小娟的首犯。”
  仿佛捅了马蜂窝,霎时女兵们群情激愤,忽地全部叫喊起来:“让我去宰了他!”“队长让我去,我要亲自为老班长报仇!”……
  “报告队长,”身为区队长的罗雁首先向强冠杰庄重地敬了个军礼道,“我是党员,又是区队长,更是朱小娟的同年战友,请派我去。”
  徐文雅赶紧接着敬礼道:“报告队长,我是班长,我也是党员,我去。”
  耿菊花顾不得像她们那样敬礼了,大叫道:“还有我还有我,朱小娟是我的老班长!”
  沙学丽更急,跳着脚蹦个高,喊道:“队长,什么危险都是党员都是干部,还要我们群众干什么?”
  铁红接过来大声道:“何况我们也是预备党员,立功的机会也该匀一次给我们!”
  强冠杰终于把深沉的视线盯向了沙学丽和铁红,慢慢问道:“有思想准备吗?”
  沙学丽兴奋得脸都涨红了,“有,”她一挺胸道,“我们特警队员,像队长你经常说的,不当英雄,就当烈士。”
  铁红则肃穆道:“耿菊花都立过两次个人三等功了,我这次也要立!请看我的吧。”
  强冠杰作了决定,“好,”他说道,“化妆,马上给这两个兵换装!”
  沙学丽和铁红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身后的教室,化妆组的两个女兵迅速给她俩穿上幼师的职业装,然后向窗外报告:“好了。”
  强冠杰和王川江立即走进来,只听沙学丽吩咐铁红道:“手枪和匕首用胶带缠在裤腿里。”王川江马上摇头道:“肯定不行,他们绝对要

搜身。”铁红道:“那带什么?”
  强冠杰拿出两个小巧的东西,外表看与一般的数字传呼机一模一样,“这是多用信号发射器,能向我们的接收装置发射脉冲信号,”强冠

杰道,“它又是打火机,关键时刻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一揿,啪,传呼机成了打火机,冒出幽蓝的火苗,他又说道:“记住联络信号,准

备好了就按一次,开始攻击时按第二次。”他边说边示范,然后递给两个女兵,沙学丽和铁红分别卡在各自的裤腰上。
  “等你们进去,”强冠杰道,“我们同时也在外面做准备,一旦准备完毕,幼儿园的广播喇叭里会喊一声‘妈妈’,这是给你们的提示。

”两个女兵道:“是。”
  “祝你们胜利!”强冠杰很少有的伸出手来,与两个女兵庄严地一一相握,然后退后一步道:“出发!”
  一直紧张不安的熊祀金听到电喇叭响了,里面的声音说道:“四楼的人听着,两个幼儿园阿姨上来了,你们必须绝对保证她们的安全,保

证孩子们的安全,我们才会考虑你们下一步的条件。”
  熊祀金躲在窗子后监视外边,用枪比划着身后的汪鹏道:“去前门边守着,一个个放进来,一个个搜身,什么地方都不要放过,搜完了马

上捆上!”汪鹏道:“捆上?”“当然捆上,做我们撤退时的挡箭牌。”“那这些小孩谁管?”熊祀金想了一下道:“留一个管小孩也行。”

他抓住一个男孩夹在胳肢窝,枪抵住孩子的脑袋道:“我先得防范万一。”
  汪鹏弯腰躲在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缝,喊道:“第一个进来!”一分钟后,不想进来的竟是穿着阿姨职业装的铁红,这对昔日的体校同学

、后来的恋人,都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逢,并且已经成了截然不同的敌对力量。他们同时看着对方,同时轻轻啊了一声。
  熊祀金闻声转过头,疑问道:“什么事?”汪鹏慌不择言道:“没什么,我认识这个人。”熊祀金大惊,眼里凶光一闪,手枪一下就瞄过

来:“哦?”
  汪鹏此时清醒了,他还得要靠铁红留条后路,万一被抓住了,铁红看在老同学老恋人的份儿上,怎么也得为自己说句话啊。他赶紧放平脸

色,随机应变道:“啊啊,我帮我哥接过小侄儿,我看见过她在这儿工作。”“妈的吓我一跳。”熊祀金嘀咕一句,转过了头。
  汪鹏用枪抵着铁红的后背,让她双手扶墙,在背后仔细搜查,他只看见她腰带上别着一个人人都有的数字传呼机,他没有在意。搜身时他

向铁红小声耳语道:“假如我被你们抓住了,求你手下留情,你向领导保我,行不行?”
  铁红刚才惊出的一身冷汗已经收住,此时觉得背上一片冰凉,她脑子迅速转着,迟疑了一下,看汪鹏一眼,权宜之计般地点了点头。汪鹏

眼里划过一道喜色,说道:“过去,把小娃娃招呼住。”
  铁红去教室一角管理小孩去了,汪鹏向门外喊叫着,又放进第二个阿姨,看见换了装的沙学丽,汪鹏又差点叫出声,这不是与铁红一齐到

他的小铺子来过的那个女武警吗?他忍着惊惧,仔细搜了沙学丽,也是只有一个数字传呼机,他暂时放下心,拿出一根尼龙绳,要捆沙学丽的

手腕。
  沙学丽见状想有所动作,一瞥熊祀金,他的手枪时刻不离小孩子的脑袋,她没法了,抗议道:“哎哎,我是来带孩子的啊。”汪鹏冷冷地

道:“我们老板不想有人给他惹麻烦。”熊祀金一直看到捆好沙学丽,才把小孩子丢开,孩子哭叫着跑向小床。熊祀金用枪指着沙学丽道:“

把她带过来,你守住那个!”
  汪鹏把沙学丽带到熊祀金面前,熊祀金一把揽住她的脖子,推到窗边,用枪抵住她的脑袋,向外喊话道:“外面的人听好了,现在你们有

两个女人在我们手里了,我现在提出我的条件,要是识相的,就乖乖地答应!”他舞了舞手枪,做出威吓的姿势,“不然到时别怪我对妇女不

尊重!”
  手脚自由的铁红被安排在屋子一角的孩子身边。见这个面带微笑的阿姨一个个地抚摸着他们的头,于是孩子们委屈地围住她,更是大声啼

哭。铁红一边哄劝着孩子,一边用眼光不时监视着两个男人,嘴里却轻松地给孩子们讲道:“乖娃娃,你们不都看过电视的吗?这就是在拍电

视呀,你看那个拿枪的叔叔演得多好,他不会真打那个阿姨的,这是在演电视,都是假的,乖娃娃你们都别怕呀,啊?”
  孩子们逐渐安静,呆呆地听着这个阿姨讲故事。
  就在这个时候,包围着宿舍楼的特警们,接着获得现场统一指挥权的强冠杰的指示,分成几个战斗小组,从楼房的几个点攀登上了楼顶,

控制了各个出入口和制高点。
  与四楼那间被占宿舍的一墙之隔是间生活用品室,王川江率领两个男队员悄悄从天台上进入里面,用电子侦测仪侦察着一墙之隔的宿舍里

的罪犯位置,并不断向强冠杰通报。
  强冠杰的对讲机里不断传出战士们的报告:“一组到位。”“三组到位。”“二组到位。”“四组到位。”……
  “好,”强冠杰道,“各小组密切监视,按预定方案待命。”然后他弯腰跑到拿电喇叭的副局长身边,向他吩咐道:“请你拖住他们,与

他们闲扯,同意他们的所有要求。”
  副局长从隐身的花坛后向上喊道:“熊祀金你听着,我们已经遵守了我们的诺言,我们让两个老师到了里面,你们也必须遵守诺言,不准

伤害一个人,你们知道伤害人质的后果是什么,你们一定要冷静!”
  扼着沙学丽的熊祀金向窗外吼道:“废话少说,现在听我们的条件,我要一架加满油的直升飞机,我要带着人质离开,我限你们十分钟后

把飞机准备好……”
  副局长与他讨价还价道:“这点时间不行的,调一架直升飞机不是调一辆汽车,会有很多程序……”
  趁着熊祀金与公安对话,汪鹏悄悄蹭到铁红身边,轻轻耳语道:“我们两个说好,我叫老板不为难你,要杀也只杀那个女兵,但是你要帮

着我们离开。”铁红一惊道:“不是说好的,你要争取宽大处理吗?”汪鹏冷笑一声道:“我那是糊涂,我又想了一下,买卖海洛因五十克以

上,不是枪毙就是无期,何况他妈的我们是二十多公斤。我还是只有逃命。我是看在过去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怎么样,帮着我们一起离开

,我们一起去闯荡新生活?”
  铁红心里万般复杂,没想到一年时间没见,汪鹏已堕落到这个份儿上,但她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她只能做出考虑的样子,等待着相

机处置的时机到来。
  熊祀金还在向外面讨价还价:“不行!不能延到一个钟头,最多给你们半个小时到时必须把飞机停在这个楼房的顶上,然后你们的人必须

撤出幼儿园,让我们自由撤退,不然,我就先打断这个阿姨的右手,五分钟后打断左手,再五分钟打碎她的脑袋,然后我再杀另一个!”
  屋子的一角,为了稳住一直凝视着她的脸色的汪鹏,铁红终于点了头,“我答应你,”她向汪鹏一笑道,“谁叫我们曾经好过一场。”
  一刻钟过去,熊祀金扼着沙学丽向楼下喊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准备的飞机怎么样了?”下面的公安回答道:“已经报到空军指挥部

了,他们马上就给我们答复!”
  “那你们现在开始撤退人马。”熊把金道:“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我现在开始倒计时。九分五十九秒!”
  强冠杰在自己的指挥位置通过对讲机发布命令道:“外围埋伏点佯装撤离,梯次退出,迷惑对方。”于是一组武警大张旗鼓地撤出;又一

组公安喊着集合口令从树丛后起立……但在暗处和楼顶的突击小组却纹丝不动地坚守在各自的待命地点。
  强冠杰又命令幼儿园播音室里放音乐,几秒钟后,守在播音室的罗小烈已指挥一个阿姨将幼儿早操的欢快乐曲播出,那节奏铿锵的音乐霎

时就滚动在整个第九幼儿园的上空。
  在四楼那间生活用品室里,与隔壁罪犯占据的寝室一墙之隔的墙壁上,王川江用碳素黑笔画了一块一人高的门形区域,一名特警队员用特

制的消声破墙机沿着黑线切割,即使有一点噪声,也被广播里传出的明快的乐曲声淹没。等墙体切割完毕,到时用力一推,这块门型的墙面就

会倒塌,特警队员就能从此穿越进入那边宿舍。
  不过三分钟,王川江向对讲机里报告:“05报告,墙体切割完毕!”
  强冠杰回答道:“好,做好冲击准备。”然后用对讲机向另一处发令:“罗小烈,发信号!”
  幼儿园大喇叭里的早操乐曲停止了,静默中,突然传出一声女孩子尖锐的呼叫:“妈妈!”如一块锐利的金属划过人们的耳膜,让所有听

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一凛,接着戛然而止。
  四楼宿舍里,两个罪犯一瞬间愣住了,刚才他们是一门心思地注视着下面的特警和公安的撤离,如今则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判定外边出了

什么事情上。
  沙学丽背靠着熊祀金,感到扼着她脖子的手臂已经松懈了,她暗吸—口气,稍微屈起右腿,做好了反击准备。铁红悄悄离开身边的小孩,

几步移到汪鹏身后,摁了一下腰带上的信号发射器。汪鹏双眼盯着外面瞬间不闻一点声响的幼儿园,根本没想到要看后面的铁红一眼。趁这时

机,铁红又摁了一次信号器。
  下面强冠杰手里的一个接收器发出“嘀嘀嘀”三声讯号,他马上向着对讲机指示:“各组准备!”话刚落音,接收器上再次传来第二次“

嘀嘀嘀”三声讯号,强冠杰果断地命令道:“冲击!”
  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里,一连串的行动在发生——
  铁红向身边的汪鹏一个饿虎扑食般冲过去,两人相抱着滚到地上,汪鹏的手枪被拧到铁红手里,两人撕扯成一团。
  沙学丽右脚向后一个勾踢,被捆的左肘发力向后猛撞,熊祀金的裆和左肋同时遭到打击,向后便倒,沙学丽转身向他扑去,熊祀金的手枪

撞掉了;一面窗户外,两个特警队员端枪拽绳从天而降;宿舍隔壁的三个特警队员猛地推倒已被切割的墙壁,持枪冲进宿舍。这一切发生得如

此迅速,一眨眼间,形势便整个变了,眼看特警队员将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垂死挣扎的汪鹏用头颅向铁红的下颌一撞,铁红痛得哎哟一声,

汪鹏趁势脱出铁红的钳制,爬起来连滚带爬向离他四五步远的熊祀金方向跑。
  窗口上和破墙里冲来的特警队员欲开枪,但跑动的汪鹏身后都是小孩,使他们不能贸然扣动扳机;而铁红的手枪虽然也近距离瞄准着汪鹏

的后心,但她眼里一瞬间的犹豫,使她没有狠心向这个同学加昔日的恋人扣下扳机,汪鹏的身影在她的枪口下翻滚几步,捡起熊祀金的手枪,

抵住了沙学丽的脑袋。
  汪鹏趴在沙学丽身后,声嘶力竭地喝叫:“都退回去,不然我打死她!”窗台上和破墙边的特警队员都呆住了。气急败坏的汪鹏接着向铁

红狞笑道:“好一个你!丢下枪!不然我手里这个婊子死定了,丢下!”
  手枪从铁红手里颓丧地掉在地上。
  临时指挥室里的首长们沉默着,吸烟的雾气缭绕在他们头上,林书记双手按着桌沿,半晌,回头问笔直地站在屋里的强冠杰道:“你现在

打算怎么办?”强冠杰沉着地道:“报告林书记,我们实行第二套方案。”“第二套方案是什么?”“我们让对方出来,在他们想要登上直升

机逃走时实行拦截歼敌。”
  林书记的右拳轻轻捶了一下桌子,直视着强冠杰道:“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这是最后一次攻击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并且,不能让

一个小孩受伤。”
  强冠杰道:“是。”
  这时的四楼宿舍里,沙学丽和铁红两人的手腕都被绑在背后,她们背靠背坐在地板上,熊祀金与汪鹏则紧张地隐身监视着外面,熊祀金大

喊道:“直升机,直升机来没有!老子要开始杀人了!这次老子先杀小孩子,专门杀他妈的独生子女!”
  沙学丽悄悄向铁红道:“不能让他们出去坐飞机,那我们两个就太无能了。”铁红还在为刚才的失误痛悔不已,自己为什么没有开枪?如

果开了枪,事情早就结束了。几十个孩子的生命啊,武警卫士的荣誉啊,为什么都忽略了,为什么会为一个死心塌地作恶的昔日同学而犹豫,

她伤心万般地哽咽了一声道:“都怪我。”
  沙学丽不明白铁红的心思,她认为刚才铁红没开枪,是担心伤及在汪鹏身边惊叫乱跑的孩子,这怎么能怪她自己呢。“你说啥呀,”沙学

丽道,“该怪我的手上绑着绳子,不能一招制服姓熊的,无法支援你。”
  铁红呆呆的,不回答这个话题,突然道:“你把我腰带上的信号器拿下来,烧断我手上的绳子,然后我来烧你的。”沙学而眼睛刷地亮了

,说道:“好。”
  宿舍楼外面传来公安局副局长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千万不要乱来,直升机已经升空,五分钟后到达这里!”
  强冠杰用对讲机向各隐蔽点的攻击小组发令:“各小组注意,准备实施第二套方案。”
  宿舍楼里,沙学丽利用背靠背的姿势作掩护,将被绑的手伸到铁红腰上,取下多用信号器,轻轻揿燃,烧着铁红手腕上的绳索。她看不见

背后的火舌,铁红也看不见,火焰不时吮舔着皮肤,像钢牙铁嘴在活生生地噬咬着肉,铁红咬牙坚持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
  绳子烧断了。
  铁红手上满是烧焦的痕迹,她无法顾及,与心灵的剧痛相比,皮肉的疼痛简直不算什么,她要争回一个武警战士的荣誉,她要用血来洗去

自己的耻辱,她颤抖着手,用同样的方法烧断沙学丽手上的绳子,沙学丽的皮肤也燎起了大泡,沙学丽忍着,汗珠同样从她的额上滚下。
  两人的绳索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解开了,铁红咬着嘴唇,坚定地按了一下信号发射键。
  埋伏点里的强冠杰听到兜里的接收器响起三声规定信号时,开初的感觉是不可思议,按一般逻辑推理,楼上的两个罪犯没把两个女兵打死

就算是好的了,但一定把她们捆得死死的,她们是怎么做好了再一次攻击的准备的呢?但他来不及细想了,他一把掏出讯号器,马上向着对讲

机发布指示道:“各小组注意,计划改变,准备向四楼宿舍发起第二次冲击!”
  天空中传来马达轰鸣,由远而近,一错眼之间,一架直升机裹着打雷一般的响声飞到幼儿园上空。
  平房指挥室里的林书记一把抓起对讲机喊道:“强队长。”对讲机里即刻传来强冠杰的回答:“我是强冠杰。”林书记道:“你听着,北

京在看着你们,全市的老百姓在看着你们,门外的家长更是在现场等着你们报捷的消息!”话机里传来强冠杰坚定万分的声音:“首长放心,

我们这次会做到万无一失,决不辜负上级和人民的要求!”
  天空上,直升机钢铁的身影悬停在四楼幼儿宿舍上空,慢慢降低着高度。
  四楼宿舍里,两个罪犯既兴奋又紧张,熊祀金哺哺道:“好,他妈的终于来了……把那两个女兵弄来,我们准备到楼顶上去!”汪鹏道:

“好。”
  直升机旋翼刮起的狂风从窗子吹进来,两个罪犯的头发像风中的茅草一样胡乱飘摇,他们一前一后地向两个女兵坐着的地方弓腰跑来。
  沙学丽和铁红沉着地背靠背坐着,互相使个眼色,眼光里既有临战时的紧张,又充溢着必胜的信念。就在跑在前面的熊祀金刚接近她们的

身边时,铁红第二次掼了发射器。
  强冠杰在埋伏点向对讲机大喝一声:“攻击!”
  各路特警队员像划过长空的闪电,从隐蔽点跃出,通过窗户、破墙等地重新突入四楼幼儿宿舍。
  宿舍里,沙学丽早已跳起大喝一声,飞起脚踢中熊祀金的手腕,手枪飞到空中,铁红也向惊呆了的汪鹏扑去,把他压在身下。
  只见那只空中的手枪悠悠下落,沙学丽和熊祀金同时跃上空中去抓枪,沙学丽在空中踢动长腿,熊祀金惨叫着倒栽地下,沙学丽的右手牢

牢捉住手枪的枪柄,双脚轻盈地落地。
  冲进宿舍的特警队员分工明确,耿菊花、罗雁和另一个女队员马上去保护小孩,将他们围在教室一角,枪口虎视着外圈。王川江和罗小烈

等四个男兵则成同心圆把守着教室中间,看沙学丽和铁红收拾两个落水狗一样的罪犯。
  铁红一拳打倒汪鹏,汪鹏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饶命啊,”他向铁红鼻涕眼泪齐流着呼叫道:“看在过去相好的份上,你饶了我呀……


  铁红的手枪指着汪鹏,胸脯急剧地起伏,大声喝道:“爬起来!”
  旁边,沙学丽一拳一拳揍向熊祀金,熊祀金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另一端墙角,谁料他裤腰里还有一支枪,他刷地一下妄想拔枪在手时,只听

沙学丽庄严地大喝一声:“这是为了我们的老班长!”
  沙学丽的枪口和几个特警队员的冲锋枪同时吐出火舌,熊祀金怪声嚎叫着,百孔千疮地挣扎着向沙学丽方向走了两步,砰地一下倒在汪鹏

身边死去。
  跪在地上的汪鹏吓呆了,他突然疯了一样跃起身扑向铁红,同时疯子一样嚎叫道:“老子也不活了啊!”
  铁红后退着,枪口瞄着汪鹏:“站住!你站住!”
  汪鹏充血的眼睛里只有疯狂的光芒,“哈哈,”他狞笑道,“你打呀,你只要敢下手!你不认你的老公了?”铁红咬着牙,脸色苍白道:

“汪鹏,你给我闭嘴!”她往上走,想要去绑住他。
  就在这瞬间,只见汪鹏急转身,向另一边墙角的幼儿们冲去,他还想抢到一个人质,他明白警察们不敢向小孩子开枪。
  铁红的脸更加白得像雪,她颤声大喝道:“汪鹏站住!”
  汪鹏没有理她,铁红愤怒得变形的脸上飘过一瞬间的迷惘,然而这只是一瞬间,只见她伸平了手臂,食指坚决地压下手枪扳机,枪口窜出

一股火,汪鹏像被一个重物在空中击了一下,张开双臂,飘忽地倒在地上。
  铁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死在身前的昔日的恋人。
  武警总队大礼堂里,直升机的轰鸣变成了雷鸣般的鼓掌,主席台上方拉着横标:“胜利处置11·28事件庆功表彰大会”,台上坐满了武警

总队首长和省、市领导。这是距“11·28”事件一个多星期以后。
  会议进行到颁布立功人员名单时,整个上千人的礼堂里鸦雀无声,只见总队司令员打开眼镜盒,戴上他那只闪着银光的眼镜,清了一下喉

咙,然后朗声道:“我代表总队党委宣布,特决定,给11·28事件中表现突出、勇敢打入罪犯心脏、击毙贩毒集团头目的沙学丽荣记一等功!


  掌声响得像六月的疾风暴雨,女子特警队的方阵坐在礼堂前排正中,沙学丽感到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所有的手都在向她拍,她的脸像喝

了酒一样通红通红,镇定着砰砰激跳的心脏,啪地向司令员敬了个庄严的军礼。
  司令员含笑还礼,接着又朗声念道:“特决定,给11·28事件中表现突出、勇敢打入罪犯心脏、击毙贩毒集团罪犯的铁红,荣记一等功!


  铁红蒙了,能立个三等功她就知足了,立个二等功更是奢望,然而竟是一等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台的,她想笑,更想哭,她说不

清自己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她一个普通的姑娘,在特警队里流汗挨骂地干了三年,临到服役期将满,却得到了这么大的荣誉,那么说,自

己的三年人生真的没有白过,自己真的变成了另一个新人?
  她从司令员手里接过立功状,她感到另一位穿西装的首长也握住了她的手,那首长向她介绍说:“祝贺你小战士,人民会感谢你,党和国

家会感谢你。”只听见有人向她介绍道:“快说谢谢,这是省里的林书记。”铁红不知自己是怎么向林书记道谢的,也没弄清楚自己说了几句

什么话,她又懵懵地走下台,直到坐到座位上,徐文雅、耿菊花等战友都在用拳头擂她向她道喜,她的感觉才回到现实世界。
  哦,我成了英雄、成了名人了。
  铁红被父母送出小巷深处的家,初冬的阳光给她脸上涂抹着洋溢不尽的暖色,这个星期天,她专程请假回来,为的是将立功受奖的喜讯告

诉双亲,尽管父母早已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了众多有关她的报道,但是亲自与女儿共话光荣,不啻是人伦亲情间莫大的喜事。
  父亲脸上的酒意兀自放着红光,说话舌头仍旧有些大,“红儿,你……你为我们露了脸,”他脚步略微有些摇晃,可还是尽量把胸膛挺得

很高,唠唠叨叨地说道,“你你……将来会有大出息了,连将军都给你挂奖章,那些街上的小痞子,再也不……不敢到我的小铺子里来作孽了

。”
  “爸爸你说什么呀,”受多了夸奖的铁红这几天已经平静下来,再说当兵三年,境界大大提高,父亲那种小市民的口吻已不能引起她的共

鸣,她委婉地劝父亲道,“那是整个特警队的光荣,我一个人不算什么,爸呀,你不要再每天当着任何人都说这事了,妈妈说,你对来买酱油

醋的顾客都要唠叨这件事,多不好意思哟。”
  “就是,”妈妈虽是埋怨的样子,可口气倒像是称赞,“老头子一灌点马尿就胡乱说。”父亲道:“我胡乱说?三年前我支持红儿当兵,

就知道部……部队里会调教人,她会当大军官。”铁红赶紧道:“好了好了,爸爸妈妈请回吧,我要超时了。”
  “哟哟哟哟,”父亲弹着响舌道,“当了大英雄还不准多耍一耍呀。”铁红越发作出成熟女战士的样子,没有了过去的沾沾自喜和张狂:

“我只是一个小战士。我们过去的老班长朱小娟,才是永远的大英雄。爸妈再见了。”
  走进繁华的大街,沐着阵阵微风,铁红向公共汽车站走去,在一棵梧桐树边差点与一个人撞着,她一抬头,双方立刻愣住,原来这妇女是

汪鹏的妈妈。铁红与汪鹏同学时,没少到汪家去玩儿,可如今的情势下,铁红与汪妈妈相见,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但她抑制住心里的不安,还

是主动招呼道:“汪妈妈……”
  一语未息,汪母已是嘴唇颤抖,两汪眼泪一泻而下,她指着铁红,手指剧烈抖动着,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杀了我儿子,你还他的

命来!”
  铁红急了,不知该怎样回答,“汪阿姨,”她急扯白脸道:“汪鹏他是……”
  “住口!”汪母猛地嘶叫道,“他是你的男朋友,你公报私仇,你当官了,你想把他甩掉了,你就用……用枪把他打死……死了呀……我

的鹏儿呀,你怎么会死在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手里呀……”她往地上一蹲,嘶声嚎哭起来。
  看到一个嚎哭的妇女向一个女军人讨儿子的命,只一眨眼间,人群立刻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街上的车流也被阻断了。一些不安分

的小痞子也跟着瞎起哄:“哦,乱杀人啰!”“这娘们儿身上有血债罗!”“狗日的,穿着一身老虎皮,仗势把老公都毙了哟!”
  然而绝大多数的群众沉默着,有几个上年纪的人互相摆动着脑袋轻声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只听说这个姑娘杀了人。

”“真的还是假的哟?”
  汪母闻声哭声一停,站起来指着铁红大喊:“她杀人,就是她杀了我的儿子啊!”一个满脸老人斑的大爷问道:“你儿子干什么的,她一

个武警,有纪律哩,敢随便杀人吗?”汪母一下口塞,咕哝道:“她……她……”一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个结伴从幼儿园接孩子回来的妇女被各自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和小男孩硬拉着进来看热闹,挤在前面的那位清瘦的母亲看见铁红,突然眼

里大放光明,双掌一拍叫道:“啊呀也!这不是那天救我们孩子的铁武警吗?”
  紧跟在后面的母亲伸头上前端详仔细了,也激动地叫起来道:“没错没错,是她是她呀!”
  一个小痞子在人群后乱嚷:“她是杀人犯!”
  第一位母亲陡然厉声喝叫:“哪个在那里胡放屁,给我站出来!”小痞子没敢出头,清瘦的母亲面向群众,控制不住激动地大声宣讲开了

:“这个武警姑娘,她是我们孩子的救命恩人,全靠她们舍生忘死的行动,才使我们二十多个孩子没死在丧尽天良的坏人的枪口下啊!”
  第二位母亲补充道:“是啊,我们二十多个当妈妈的,联名向全国妇联写了信,我们要选她们当全国三八红旗手!”第一位母亲道:“我

们还要请她们当我们的孩子的干妈!她们给了我们的孩子第二次生命!”
  群众一时大为震动,一位老大爷指着铁红道:“啊呀,弄了半天,你就是11·28中的女英雄?”另一个中年男人大声向周围喊着:“我从

报纸上看到过这些女武警的事迹,她们绝对是我们老百姓的保护神!”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婆更是把拐杖拄得当当响。“姑娘你不要怕,”她瘪着漏风的嘴掷地有声地道,“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里,看谁再

敢乱说你一句不是,我老太婆就跟他拼了老命!”
  一辆面包车鸣着喇叭开过来,被人群挡住了道,车门一开,钻出兴趣盎然的黄立伟,张莉坐在司机座上没动,她可不想去看什么街头热闹

。黄立伟戴着墨镜,穿着名牌皮鞋,踮脚挤进人圈看到了铁红,高兴地一笑:“呵,这不是铁小姐么?”清瘦的母亲一看他的打扮就不高兴,

呵斥道:“什么小姐小姐的,她是我们市里的女英雄!”黄立伟却十分地服气,大声向周围道:“谁说不是呢,她不但保卫了你们,她还救过

我的命!有一群流氓想向我动刀子,是这个武警把我救出来的!”
  清瘦的母亲立即喊道:“我们向铁姑娘鼓掌,感谢她保卫了我们这个城市,保卫了我们的孩子的安全!”黄立伟鼓掌大呼:“铁小姐,靓

也!”
  随着刚才那位母亲的提议,掌声如雷霆滚过繁华的街头,几百人在她周围欢呼,争着与她握手。有几个小朋友竟掏出作业本,争相要大英

雄签名留念。
  眼泪从铁红的眼角流出来,群众对女特警真挚的感情是那样纯洁,那样高尚,她的手被一个个男女握着,又被抓进另一群男女的手中,有

几个小伙子自动为她组成了保护圈,护着她在汹涌的人海中艰难地向前移动。铁红的眼泪流成了汹涌的大海,她并不是高兴,而是惭愧,她惭

愧自己心里以英雄自居的得意,她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离了这些可爱的老百姓,她将什么也不是。
  11月底,退伍老兵第二天就要离队了,强冠杰和教导员在头天下午召集整个队伍在大操场上集合,强冠杰和教导员都一脸兴奋,两人手上

拿着一些材料和照片,由教导员首先在队列前讲话。
  “大家看看,”教导员举着其中一帧传真照片,亮给男兵女兵们道,“这就是北京那次表演结束后,那位黑人卡普姆将军与沙学丽、徐文

雅、耿菊花等人的合影,人家回国后找我们驻那里的大使馆联系,点着这张照片中合影的人,要请我们特警队派教官去。这是大荣誉啊,人家

一共要四名,总部和总队首长经过平衡,又要为国争光,又要顾及特警队自身的建设,今天通知队里说,确定徐文雅、沙学丽两人将与总部另

外两名女同志组成教官小组出国,担任那个国家新组建的女子警察部队的女教官。”
  徐文雅和沙学丽心潮起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是多大的荣誉,这是代表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去啊。排在队伍领头位置的罗雁带头鼓

起掌来,全队战士一起向她俩发出热烈的欢呼。
  强冠杰习惯性地挥着拳头道:“同志们。这是祖国又一次给予我们特警队的光荣,第一次是雷燕、刘小鸣她们出国任教,为国家、为武警

争得巨大荣誉,这一次是你们两个。我啊,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迷,我们的足球总是没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但我首先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武警,

你们使我们威武的武警部队走向了世界,我要向你们致敬!”
  强冠杰突然抬起手臂,挺起胸膛,庄重地向两个女兵敬了一个军礼。
  全队男女战士自发地热烈鼓掌,一个个激动得难以平静。
  “报告,”徐文雅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请队长允许我讲一句话。”强冠杰道:“讲。”“我要说,全靠武警这个大集体对我们的教育

鞭策,没有武警这个大集体,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成绩!我们是青春无悔,军旅无悔!”
  沙学丽急了,她也得讲几句呀,“报告,”她一脚跨出队伍道,“我……我也要讲一句心里话,强队长、教导员,我们……我们正值青春

时候,来到警营,我们离开了父母,可你们比父母还好,因为你们把我们培养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这是父母有时候都办不到的事呀!我……我

……我讲完了。”
  全体大笑,战士们们随即更加热烈地鼓起掌来。
  第二天,老兵离队的日子到了,在特警队营区大会议室里,战士们坐得满满当当。徐文雅和沙学丽过几天就要到北京武警总部去报到,铁

红和耿菊花申请超期服役得到批准,她们四个都还要在武警里干下去。但罗雁要走了,王川江要走了,还有十来个男女队员也都要走了。大红

的标语拉在会场,茶水瓜果放了满满一长条桌,一队摘了帽徽肩章的男女战士身披大红花,坐在队伍的最前排。
  各种讲话都是一年一度的老生常谈,但面对每次要走的不同的人,每年的感情却都是强烈而新鲜的,等教导员和留队战士代表讲过话后,

强冠杰站起来道:“我呢,只说几句,我要说的,也是我每年都要向离队的老战友、老战士们说的,那就是:我相信我们的转业和退伍的老战

友们,会把女子特警队的特殊顽强的好作风带到新地方、新单位去,不管干任何工作,人家都会翘大拇指,说,不愧是女子特警队出来的兵!

这,就是最高奖赏,也是你们给予女子特警队的最好的离别礼物!”
  男女兵们使劲鼓掌。
  教导员压压手,接着强冠杰的话补充道:“退伍的老战士就要脱下军装了,你们在部队里,从三年前的普通老百姓,锻炼成三年后有了荣

誉感和责任感的军人,现在你们又要脱下警服,重新成为老百姓,似乎从原地出发,又回到原地,划了一个人生的圆圈。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

说,你们三年中为之流血、流汗、流泪所培养出的军人责任和军人荣誉,对即将成为老百姓的你们来说,已经不复存在,那么,是不是附丽于

上面的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也就可以荡然无存了呢?”
  罗雁刷地起立道:“报告教导员,经过警营的锻炼,我相信我们这些离队的老战士们,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不管遇到

什么风浪,我们都能把握好生命的航向,因为我们追求的不只是几年警营生活的辉煌,而是整个人生的辉煌!是特警队对我们的反复磨炼和反

复摔打,使我们有了这个觉悟,懂得了作为一个人,他对社会的奉献应该是一辈子的,他对荣誉的追求也必然应该是一辈子的,我们从警营生

活里悟到了这个人生境界,我们感谢特警队,我们为在青春的年纪中,能把自己的最美好的一段生命交给特警队这个大集体,感到深深的庆幸

!”
  教导员激动地一挥手道:“好,这才是代表我们退伍女兵的境界,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经过警营洗礼的女兵应该具有的——人生情怀。”
  罗雁庄重地转向强冠杰道:“报告强队长,我有个要求。”
  强冠杰难得地笑了:“罗雁,你已是被公安局抢着要走的人了,我们今后就是友邻部队了,你别客气,讲。”
  罗雁道:“我们要像过去的老战友向部队告别一样,请留队的战友,特别是被我们踢了多少脚、打了多少拳的男战友,到训练场上去,来

一个特殊的、真正的告别!”
  沙学丽和徐文雅赶紧站起来,徐文雅抢先道:“我们也一起去,我和沙学丽过几天就要去北京了,我们,也要和战友们,来个真正的告别

。”
  强冠杰深沉地应道:“好!”
  大操场上,离队的干部战士排成一列,徐文雅和沙学丽也站在她们的队列里,她们皆双手交抱于小腹前,埋着脑袋,而一队男兵随着罗雁

一声令下,向她们的肩背上出脚猛踢。踢着徐文雅的是罗小烈,他的肩上扛着志愿兵的肩牌了。
  一分钟过后,挨了十几脚的罗雁突然抬头大叫一声:“停。”然后向着男兵们道:“你们没有使出十分的力气,你们要使劲踢啊。”
  罗小烈嗫嚅道:“不行啊,你们平时还没够吗?我都不忍下脚。”徐文雅悄悄瞪了他一眼,可罗小烈感受得出来,那眼神里分明含着嗔,

含着怨,但还含着一丝复杂的爱意,罗小烈悄悄抿着嘴笑了。
  其他男兵也跟着在嘀咕:“我也不想下脚。”“我舍不得踢你们。”
  罗雁动情地道:“男战友们,你们要看得起我们,要把我们永远都当战友,你们就狠狠地踢!这是我们送给你们的唯一的告别礼物,踢啊

!”
  全体退伍女兵、包括沙学丽和徐文雅都一起嘶声大喊:“踢啊!”
  男兵们踢起来了,他们劲腿飞扬,尘土在女兵肩背上爆出一片片白色烟雾。罗雁她们咬牙坚持,鬓发汗湿粘在颊上,身体在男兵们的踢打

下,水泥桩一样坚韧不晃动。
  强冠杰不露声色地看着她们。
  眼泪在罗雁脸上流,在沙学丽和徐文雅脸上流,但她们咬着牙不让哭声出来。
  飞腿猛踢的男兵们眼中也流出了眼泪,他们流着泪在狠狠出脚。
  从来不动声色的强冠杰的眼睛,也终于有点湿润了。
  一个月后的早晨,女子特警队大操场上,朝霞在天,旭日东升,这次集合的男女兵们当中,有了许多新面孔了,耿菊花站在一个班的领头

位置,铁红站在另一个班的领头位置。
  强冠杰在讲话,教导员笑眯眯地站在他旁边。
  强冠杰仍是一贯的威严刚毅,“刚才宣布了分班名单,”他说道,“新战士就正式成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大家庭的一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

兵,你们的到来,给这个铁打的营盘注入了新鲜的活力,我希望你们在这个特殊的熔炉里,像我们一代一代的老战士一样,百炼成钢,人生辉

煌!现在,各班带开。”
  铁红在发令:“一班,听口令,训练场,向右转,齐步走!”
  耿菊花在发令:“三班,听口令,训陈场,向右转,齐步走!”
  几队威武而脸上充满稚气的新女兵好奇地跟在铁红和耿菊花身后,精神地甩着手,迎着一轮初升的朝阳,向着操场走去。
  1997.7.15 电视剧本于成都
  1999.1.30 长篇小说于成都

 ·20·


 
 谭力 著


后记
  小说《女子特警队》最初是先有二十集电视剧,那是为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和武警总部电视艺术中心联合拍摄的同名电视剧担

任编剧时,在采访武警四川女子特警队,与上至队长下至列兵的许多男女军人交谈过后构思写出来的,它仿佛是表现的四川女子特警队,但其

实不是,因为经过提炼加工和创造,它早已是一部纯粹的艺术作品了。
  面对每天在训练场上摔打的女兵,使人联想最多的是她们的同龄人,在这样物质涌流、商品意识大大强化的时代,又是这样的春花乍放、

春情初荫的年纪,与社会上各行各业的姑娘相比,两者简直宛若天上地下,竟有太多的不同,化妆品高跟鞋香水口红花裙子与警营里十八九岁

的姑娘无缘,就连头发也是清一色的男式运动短发,每天被汗水泥尘浸得湿漉漉乱糟糟,别的行业的姑娘可以在母亲面前撒娇承欢,可以进舞

厅吃夜宵打保龄球谈恋爱,但女特警姑娘没有这些,在她们的青春中,虽然警营外包围着她们的物质和精神的诱惑太多,可她们与所有的诱惑

绝对无缘,就是哭,都不能大声,否则要被领导狠狠地训斥。她们的花季仿佛是单调的、严酷的、沉闷的,泛着钢铁般的冷灰色,可当你深入

到她们的内心世界,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一个人的生命的层次和尊严后,你会为她们的青春深深地震撼,那里面所包含的特殊的价值、荣辱、

得失和情感观,是特警队外的同龄姑娘根本无法企及也根本不能得到的,它会使你从哲理的高度去思索和理解女兵们最爱说的那句格言:“当

女子特警队员,你会后悔三年;不当女子特警队员,你会后悔一辈子。”
  写电视剧本实在是一个系统工程,实际上你是在为一群艺术家当执笔人,首长、领导、出品人、导演、编辑、军队与地方……每个人的意

见都十分有理,每个人的指示都不能不参考遵从,因此电视剧是众人的作品,特别是对剧作的最终成为张三而不是李四、成为富家小儿而非贫

家碧玉拥有最大生杀大权的导演,那才是一部影视作品的真正的创造者。我在此除了深深感谢这些先生和女士们,对他们对艺术的严格把关表

示最衷心的钦佩之外,我仍想保留一些我对自己写作的题材的最初的感觉和深情,既然影视作品实际上是一大群艺术家的联合创造,我为什么

不能利用小说这种最个人化、最独立性的创作手段,为自己经营一份小小的自留地呢?
  于是,在中央电视台与武警总部电视艺术中心拍摄电视连续剧《女子特警队》的同时,我将剧本改编成小说推出,这里面保留着我对人物

、情节、主题思想的诸多原始构思,它可能比中央台播出的剧本在情节安排和人物设置上更加生动和合理,但我想,得益的最终是广大读者和

观众,因为他们可以从两种不同的艺术门类中,获得不同的艺术享受。
  感谢读者们,读者是作家永远的上帝。
  1999于成都西郊之寓

 

作者:明哥艺术鉴赏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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