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芭蕉树下》(十六、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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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九哥:《芭蕉树下》(十六、尾声) (2403 reads) 作者: 九哥来自: 日本 文章时间: 2009-9-20 周日,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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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哥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丰收的稻子也收了,公粮也交了,庆功大会上歌也唱了,"我们总算胜利完成了党交给我们的任务。"老甘嘘了口气,在回城的那一天这样说。

  那天,老甘早早就起来了,他很快地清理了自己简单的行李,拿着他的海鸥单镜反光照相机就出去了。这一回他不是去走访农民,而是去拍风景。后来他出了一本《湘西风情》的黑白影集。

  我去到吃户田兄家时,看到桌上摆着史无前例的、丰盛的早中餐,其中包括只在过年才拿出来的猪膘肥肉。而为这顿饭忙了一晚的田妈却不在。田兄告诉我,家里人都吃过了,他弟弟陪着母亲早早外出有事去了。那桌上的都是留给我一个人的。但军花二花看着桌上谗谗的眼神向我泄了密。

  和军花二花一起,后来田兄夫妇也来帮忙,费了老劲吃光了桌上的所有后,回到住处打好了行李,想跟隔壁的梅菊道谢再见,却不见梅菊的影子。"跑到哪去了?"我真纳闷。离开的日子早几天就"安民告示"了。每走到一家,还都挤了人家一堆眼泪。当时我还担心,才给个信就这样,等我真离开的那一天,大家还不要哭得像死了人一样!现在看看,我那个担心是多么的自作多情。"这不,大家连人都不见了。真不知农民比城里人还薄情,还善于演戏!"

  等老甘回来,已经是中午。他后面跟了一串尾巴,那尾巴是大队长和各生产队队长,除了没有三队长以外。一队长安排了几个劳力把老甘和我的行李送往公社,我们一行便上了芭蕉小坡,就是那个长着三棵芭蕉树的小坡。老甘用三脚架把照相机架好,又反复调好了焦距拨好了自拍,大家都排好了位子,等三队长来就可以按快门了。而那被大火烧得人鬼不是的三队长,隔着山坡蹬在地上,像被钉子钉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任凭老甘,大队长怎么大声吆喝"照相啦"也不管用。不过如果大家知道他刚刚丢了订婚了好几年的嫁娘,(本打算收成好就过门的)没有胃口和大家排在一起照相,也是件不难理解的事。

  最后没办法,老甘只好发话:"那我们几个先来几张吧。"但四队长,就是老刘曾所在队的队长说:"三队长不来,我们照有啥意思。"他这样一说,弄得二队长也跟着拆台:"我一泡尿憋了好久了,憋尿的面孔照起来一定很难看",便跑开解决去了。

  正当老甘和大队长处于尴尬之时,他们的吆喝:"照相啦",在村子里引起了回响。首先是妇女带着孩子们,接着是男女老幼一齐上,把芭蕉小坡围得满满。老甘只好叫我维持次序,他掌握快门。直到他宣布:"没有胶卷了"为止。(后来我在老甘出版的《湘西风情》的黑白影集里,也看到了几张这次拍的照片。)

  就这样,我们干部的合影成了永远的遗憾。和大队长,还有除三队长以外的各队长握手告别后,我和老甘上了通往公社的路。

  一年来,这已经变成了是条多么熟悉的路啊!在这条路上,又前前后后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啊!

  但本来可以浮想联翩的路上,却没有给我那个安静。因为几乎是全村子刚刚照完相的人们,拖儿带崽,像赶集一样跟在我们的后面。(农民的心情,是不是"送瘟神",我就不得而知了)走到半路,突然田兄的弟弟从树丛里钻出来,握得我的手上满是他的眼泪鼻涕。(早知道应该带点卫生纸备用)我这才知道,田母昨夜几乎没有入睡,为我做了那顿准备了好几天的饭后,便早早和二儿子出门,躲在半路等着看我的背影、、、、、、

  又走了一段,来到那块大岩石前,我的眼睛一直跟着那块岩石移动。果不然,七条妹娘抱着最小的七妹,坐在岩石的旁边。看见我,又像见到了鬼子一样:"成同志来了。"拔腿就跑。那疯婆引起了人们一阵哄笑,那哄笑染得我心情一片蓝色。

  近一年来,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如果说头一次,也就是初来乍到被人灌醉的那一次,觉得这条路最长的话,那今天的这条路,就要算是走得最最艰难的了。

  到了公社通往县城的车站,忽然爆发出一片掌声。这才发现,梅菊带着我的"娘子军合唱团"全体团员,还有一些非团员的"自愿军",夹道在等待着我们。他们重复地唱着我们表演过的那些革命歌曲,还有贝多芬的《全世界人民皆兄弟》。她们有些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喉咙也被鼻涕卡得走调。但那是我一生中听到过的最最感人的人声之一,要不然也请不出老甘的几滴干泪。

  就这样,我离开了茶田公社芭蕉大队,那个我生活了近一个年华的天地,告别了把我溶为之一的乡亲们。

  到了县里转火车,才发现我背包的体积之巨大。因超大放不上行李架而不得不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糍粑、粽子、红薯、米饭,但这还不是最感人的。还有滴着油的肥猪肉和挤破了壳的生鸡蛋。另外,还有一个本来以为不属于我的背篓,背篓里放了一双手工布鞋,那是我田兄嫂"送给弟弟的一点意思。"搭帮那个背篓,才把那些粮食腾出来,让背包放上了行李架。

  回到京剧团,我在欢迎会上把那些粮食一人一点分给了全团的同志们,被大家当成了"忆苦餐"。而那床被猪油鸡蛋染得满是地图的被子,还有田兄嫂送给我的背篓和布鞋,则伴随了我很多、很多年。

  (多余的话)

  为那一年的苦劳,京剧团共青团领导找我单独谈过话,害我差点成了名"光荣的共青团员。"要不是我回京剧团就闹着要"脱产恢复业务,准备报考高等院校"的话。

  1978年,文革后艺术高校第一次招生。本来应该去"湘西工作队"的谭盾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据说本来是落选了,因为他那"怪怪的噪音"没能让中央音乐学院的权威们韵到味。但那"新奇的作品"送到美国却唬住了大鼻子,弄了个什么奖后,才让中央音乐学院的权威们承认是"一时疏忽搞错了")而我本人,在报考上海音乐学院时,从上海派来监考的老师看了看我那双刚从田里抽出来的手,说了句:"比起小提琴演奏来,你可能更适合搞小提琴制作。"

  我当时真的很懊愤,后悔不该为了一句话的面子费掉了我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年,而失去了78年可能入学的机会。

  现在回顾起来,如果当时有个算命的告诉我:"如果不去湘西,你可能成为一个有名的小康二流小提琴家;如果去湘西,你可能成为个无名的中康小工艺者小业主兼流行作家",我想,我还是应该选择后者。

  老实说,如果没有那接近一年的农村生活经历,我也许会像一些城里人、那些把禾苗当成韭菜,以为花生是长在树上的城里人一样,会把我国八亿农民,都看成是表情呆板、反应迟钝、缺乏感情没有情调无知愚昧、有着因干旱而开裂黄土般面孔的另类。总之是一层与自己格格不入毫不相干的"乡巴佬"。

  对于谭盾的成功,我很诚实地说。在为他高兴骄傲的后面,确实有几分嫉妒和不服。不过,也许那种"嫉妒和不服"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多年后,是谭盾的"水乐",还是九哥的《芭蕉树下》更显为人知,更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还是件说不定的事情。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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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由九哥于2009-9-29 周二, 09:29修改,总共修改了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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